找回密碼
 註冊
樓主: 翾欞
打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收起左側

神的記事本(連載中)

[複製鏈接]
31#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7:47 | 只看該作者
  *

  「沒想到有一天會要你幫忙……」

  第四代苦著一張臉說。乎阪幫內側的房間裡有簡單的床、小廚房、冰箱,房間深處則是辦公桌和簡陋的電腦。像是被螢幕的光芒吸引一般,由第四代領頭,所有小弟整齊地排在我身邊,而我縮著身子地坐在正中央的椅子。

  「壯大哥,大家已經開始在底下集合了。」

  打開門進房的小弟如此報告。

  「喂!趕快弄好!」

  高個子的小弟越過我的肩膀盯著螢幕這麼說,還敲敲我的腦袋。是之前見過的保鏢其中之一,個子高得像電線桿。

  「現在正在下載檔案。」

  我一邊心想為什麼自己會遇上這種事,一邊連上提供免費軟體的大企業網站,下載了最簡單的影像處理軟體。少校似乎只灌了最基本的應用程式,硬碟里幾乎都是空的,只有郵件軟體有被用過的跡象。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精通電腦,現在卻深刻體會到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一打開我處理過的圖片,周圍的人馬上發出一陣驚嘆。不需要那麼驚訝吧?調整解析度轉成A4大小然後列印。在身著印著代徽黑色T恤的男子們屏息守護之下,彩色印表機緩慢地吐出印了六張人像照的紙。

  「喔喔!」

  「好厲害!」

  「奇跡!」

  「太厲害了,厲害到我都看不懂在幹嘛。」

  「喔喔,再印個五張……不,麻煩您再印五張。」

  一共六張圖列印完成之後,剛剛催促我的電線桿男現在則是眼眸濕潤地抓住我的肩膀。

  「對不起!不虧是大姊的助手!我錯看大哥您了!」

  「大哥辛苦了!」

  「辛苦您了!」

  不不不,別這樣對待我。第四代苦著臉把六張紙從我手裡拿了過去,發給大家說:「別要笨了,拿去便利商店,每張印個兩百份。」

  「遵命!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遵命!」

  *

  平阪幫事務所所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裡,已經聚集了相當人數。最多隻停得下二十台車的陰暗空間裡現在擠滿了人,在黑暗中交互低語。運動外套和大衣的下擺交互摩擦,棒球帽和針織帽擠得密密麻麻的。大家都只是沒事就在中心街道晃蕩的普通年輕人而已。一百人……兩百人……不,人數應該更多?冬日黃昏的寒冷完全被趕出停車場。裡面全部都是男人,所以散髮出異樣的氣氛。演唱會開始前的會場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大哥,請往這裡走。」

  一個黑色T恤男拉住站在入口不知所措的我的袖子,帶我往右手邊深處走。別著代徽的傢伙像是啦啦隊一樣站成一列。不過,我只是來牽腳踏車的。我現在開始認真地後悔,早知道就停在外面了。

  「平阪幫有這麼多人嗎?」

  黑色T恤男似乎聽到了我的自言自語。

  「不,真正入幫的只有二十幾個人,可是這一帶的小團體都聽壯大哥的話,沒有工作的傢伙也都歸壯大哥管,只要叫一聲大家都會來。」

  我嘆了口氣,環視蠢動的人群。人散髮的熱氣讓我頭痛。正當我挺直背脊、四處張望,心想:「找到腳踏車就趕快逃回家!」的時候,吵雜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第四代身上。第四代背對外面青白色的燈光,從停車場入口的斜坡走了進來。深紅色的外套因為氣壓所產生的風而被卷起,可以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等待第四代開口,腳踏車的事情也一瞬間從我腦中消失了。

  「有人在這一帶亂丟垃圾。」

  第四代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是長了翅膀的粉紅色垃圾。警察一直到最近有人被捅了才開始動了起來,因為這種藥只出現在這條街上,而且也不是組織性的販賣。製造販賣的人跟我們一樣都只是小鬼。」

  兩百個男人同時點頭,形成了一股波浪。

  「這件事就由我們自己解決。因為毒癮犯了而口吐白沫的人、被嗑了藥後神志不清的藥頭所刺傷的人,都是我們的夥伴。警察不等死了四、五個人大概是不會行動的,那時候就太遲了。誰可以阻止這種事情發生呢?」

  回應第四代的問話,好幾種回答交織在一起。仿佛特快列車通過似的噪音在黑暗中響起,兩百個人一起舉手怒吼。就算在吵雜之中,第四代的聲音還是凜然嘹亮。

  「對,只有我們。如果交給警察的話,那些笨小鬼就可以再放肆一個月左右,關進安全的監獄或是少年監獄,三年之後就會被放出來。」

  可以聽到陣陣「開什麼玩笑!」「宰了他們!」的怒吼。我打了個冷顫,超過兩百匹凶暴的野獸因為第四代一聲令下,同時被放出街頭。

  「都拿到照片了嗎?刊在上面的傢伙還不確定跟毒品有沒有關係,所以找到了也絕不準輕舉妄動。逼供是平阪幫的工作,不要連你們都冒被逮捕的風險。光找人也可以,影印照片發給大家也可以。找到賣藥的傢伙,就算沒有刊在這張紙上也要抓過來。事情全部結束之後,由平阪幫來收拾。」

  第四代看了看我——不,是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黑衣男子們。

  「好好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讓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對這條街出手。」

  兩百多名人潮流出去之後,我倒在空曠的停車場裡休息了一陣子。水泥地上映著留下來的平阪幫成員的長長影子。地板跟墻壁上好像都還殘留著方才的野獸怒吼。

  「大哥,這是您的腳踏車嗎?」

  成員中的一人把我的淑女腳踏車從停車場深處牽了過來,我虛弱地點點頭。

  「謝謝你幫忙,其他事情我們自己來處理就好。你不要再多管閒事,已經沒有事情需要拜託你了。」

  第四代朝我的背影說道,接著就要離去。

  「喂!」

  我站了起來叫住第四代,轉過身的狼眼瞪著我。

  「如果……你們找到阿俊……打算怎麼辦?」

  「天知道,運氣好的話應該不用送去墳場,送到醫院就算了吧?」

  這是在開玩笑吧?阿俊跟第四代不是也認識嗎?可是我說不出口。

  「你以為我認識阿俊就會對他手下留情嗎?」

  第四代看透了我的想法。

  「我的手下被捅了一刀,而且阿俊的妹妹也是被他害死的,已經變成植物人了吧?這樣你還能原諒他嗎?」

  這句話深深穿透我的心臟。

  彩夏,是被阿俊害死的?

  「你怎麼想不千我的事,但是找到的人要怎麼處置是我們的自由,也是我們的責任。」

  其他的平阪幫成員也一起認真地點點頭。

  第四代和其他成員走出停車場之後,我一個人緊抓腳踏車的把手勉強站立。

  彩夏是被害死的。

  彩夏……是被阿俊害死的。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2#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8:02 | 只看該作者
  *

  第二天,我拿著愛麗絲給我的ANGEL·FIX資料去學校。

  午休時間,我在教職員辦公室找到剛下課的小百合老師。

  「你怎麼啦?因為沒有朋友所以想跟我一起吃午餐嗎?不好意思,我得準備下午的課喔。」

  小百合老師還是跟平常一樣,不知道在興奮什麼。真是多管閒事,少囉唆。

  「我不是要找老師吃午餐,是有事情想請教老師。」

  「什麼事呢?」

  「老師之前看過溫室裡的植物吧?就是第二學期中的時候。」

  「是啊,我進去溫室好幾次過。」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那是從ANGEL·FIX資料裡剪貼出的花朵照片。遞出照片之後,老師歪著頭看了一會,然後「哦~」了一聲點點頭。

  「之前開了很多這種花,都是水耕栽培的,地板上還放了一堆箱子……花的顏色好像比照片更藍一點。」

  「……我想那大概是突變種。」

  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游泳池底浮出的氣泡。原來之前種在那裡的花的顏色偏藍啊……就算是一臉什麼都知道的愛麗絲,應該也不知道這件事吧?我懷著絕望的心情,想起在溫室空調中搖曳的藍紫色花朵。

  彩夏所栽培的花朵。

  「這是什麼花?」

  「學名好像是Papaver bracteatum Lindl。」

  「嗚哇,念起來會吃螺絲的名字,雖然花很漂亮。」

  既然是突變又已經栽培成功,就表示那是新的品種,應該重新取別的名字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離開教職員辦公室。一群女生手拿從福利社買來的戰利品,高興地談笑並和我擦肩而過。

  墓見阪會給那種花取什麼名字呢?

  因為那些花,結果彩夏——

  我下意識地把剪下來的照片緊緊地捏爛了。

  *

  放學後,我去了花丸拉麵店。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只見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圍著汽油桶不知道在幹嘛,可以聽到霹哩啪啦的聲音和冉冉上升的黑煙。

  「你們在幹嘛?」

  「在烤火啊,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成流浪漢,這是事先演練。」

  阿哲學長一邊把手罩在汽油桶上一邊說道,汽油桶裡有報紙、被拆掉的椅子和桌腳正熊熊燃燒著。

  少校說:「接下來只要學會怎麼拼裝紙箱屋,就不用擔心什麼時候會變成流浪漢了。」真是令人討厭的事先演練,還莫名地有真實感。

  「你們在店門口做這種事會被明老闆罵喔!」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沒客人來,燒東西也是因為幫忙整理店面。今天是一月十五號,正好是道祖神(注:設置在路邊、地區境界的土地神)的祭典。」

  原來如此,仔細一看汽油桶裡有松葉、蝦子的模型、草繩等新年的裝飾品。

  「就是因為有你們在,客人才不來的。」

  明老闆的吐槽聲從廚房裡傳來,還說要連我們都一起燒了。現在才傍晚五點,等到日落西山,再晚一點就會有客人來了吧?

  「藤島中將,有什麼東西想燒就一起丟進來吧!」就說別叫我中將了。

  「我把去年交往過的女生的大頭貼都燒掉了,覺得心情很舒暢。」

  「我把沒中獎的馬票都燒掉了,可惡的中央賽馬協會給我記住,今年我一定會翻本的。」

  「我本來要把學生證燒掉的,結果被他們倆阻止了。」

  別燒學生證啊,少校。你在學校裡遇到什麼討厭的事了嗎?

  我盯著燒得霹哩啪啦的搖曳火光瞧了一會兒,從包包裡拿出一疊紙放了進去。寫滿化學式與文字的影印紙三兩下就消失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那是毒品的……」

  宏哥似乎察覺到了。

  「那是愛麗絲給你的吧?燒了沒關係嗎?」

  「沒關係,事情已經結束了。」

  「你查到什麼了嗎?」

  我曖昧地點點頭,被突如其來的疲倦侵襲而蹲了下來。汽油桶的表面傳來些許的溫度,讓寒冷更加清晰。

  我們默默地圍繞著汽油桶烤火,直到夕陽緩緩落下。店裡傳來客人向明老闆點菜的聲音,柴火的聲音也逐漸消失,仿佛被漸漸黯淡的空氣所吸收了一般。

  「我終著明白了,你跟愛麗絲很像。」

  阿哲學長喃喃自語地說。我嚇了一跳,拾起頭。

  「什麼事情都自己承擔,什麼事都不說,把自己逼到一個極限結果反而看不到其他人,什麼事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所以才莫名地合。」

  哪裏像?哪裡合?我自己一點也不覺得。

  「不過愛麗絲很能幹,這點跟藤島中將就不一樣。」

  「少校,這麼說就太直接了。」

  阿哲學長笑了,但是我沒笑,事實的確如此。

  「差不多該拿到裡面去了。」

  宏哥這麼說道,客人也三三兩兩地來了。

  汽油桶暫時無法移動就先放著,我們往廚房後門的方向移動。阿哲學長說要請我們所有人吃拉麵,好像是因為最近賭馬跟柏青哥都輸錢,為了改運所以請客。我點了中華涼面大蒜加滿。明老闆本來走出來似乎要抱怨什麼,結果看到我就回到廚房照做了。真是直覺敏銳的人。

  「這種天氣,虧你想吃這種東西……」

  阿哲學長望著我膝蓋上的盤子,吐了吐舌頭。

  「……少校,你還記得點這道菜那天嗎?」

  因為我的問題,少校和宏哥面面相覷。

  「少校從學校帶回資料,我、彩夏和宏哥一起吃冰淇淋,然後愛麗絲打電話過來……」

  我回想起那天——彩夏還健健康康地在廚房跟客席間奔波的樣子。

  「我和宏哥拿東西去給第四代,回來之後彩夏就先走了。大概就是從那天起,彩夏才開始變得怪怪的……」

  我明明特別注意絕不可以這麼做,結果還是忍不住稍微瞄了宏哥一眼。

  「彩夏看了放在這裡的ANGEL·FIX資料,發現自己在學校溫室栽培的花朵就是毒品的原料。」

  「是……我的錯嗎?」

  宏哥呻吟了起來,我微笑地搖搖頭。應該笑得還可以吧?

  「把資料忘在店裡不是宏哥的錯,因為發現不能讓彩夏看到的只有我而已。」

  「可是,鳴海……」

  「接下來就只是我的推測了。大概是在去年的夏天或秋天,彩夏接受了很久沒回家的阿俊的請求,在學校溫室裡栽培花朵。而阿俊利用溫室的後門,定期到學校採收果實。彩夏稍微知道墓見阪的身分,所以以為阿俊是幫忙大學的實驗之類的……可是,那天她發現事情不是如此。」

  我的話就在這裡打住,之後就是一陣沉默。背後傳來碗公碰撞的聲音、吸麵條的聲音、點餐後冰淇淋的聲音。

  後來呢?我不明白。發現哥哥叫自己種毒品的彩夏做了什麼呢?大概是跑去質問阿俊了吧?然後——

  我不懂。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讓彩夏非得跳樓自殺不可呢?

  愛麗絲說她知道理由。是愛麗絲掌握我所沒有的拼圖?還是我漏看了之間的關連呢?我不懂,為什麼彩夏要跳樓自殺呢?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就定了呢?就算我再沒用,也有……也有幫得上忙的……

  「那麼就已經可以確定了。」

  我因為阿哲學長的發言而緩緩地拾起頭來。

  「確定阿俊是藥頭那邊的人。」

  我無力地點點頭。

  愛麗絲說阿俊有可能與毒品販賣無關,但是不確定阿俊給我看ANGEl·FIX的理由之前,一切都說不準。

  第四代也說登在通緝令上的人不見得是毒品的關係人。

  真虧他們倆說得出這麼溫柔的謊言。

  ANGEL·FIX。

  長了粉紅色羽翼的它,帶走了彩夏。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嘴巴半開地盯著阿哲學長的臉瞧。學長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同情,雙眼簡直就像看吃角子老虎機般不帶情感。我忍不住移開視線,低下頭來。

  我——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因為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了,如果有可以盡力的事,更早之前就該做了。在彩夏跳樓之前,在阿俊消失之前。

  現在我能為彩夏做的,就只有找出彩夏自殺的原因,找到應該知道真相的阿俊。

  「那真的是為了彩夏嗎?」

  阿哲學長的話掉到我頭上,我的背脊僵硬了。

  為了彩夏?

  沒那回事,因為彩夏的心已經死了,只有身體留在那間病房,靈魂已經擴散消失在冬日的天空中了。

  所以——

  所以,我現在這麼做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抒解自己的心情,只是因為自己很心急而已。

  「那也很好啊!」

  阿哲學長這麼說道。我拾起頭來。

  「之前我說過吧!我是不會特意幫助不主動求援的傢伙的。」

  「那麼……」我一一看了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大家的臉不知為何都模模糊糊的。「只要我求助,你們就會幫我嗎?」

  「那是當然的啦!藤島中將也是日本軍啊!」

  宏哥笑著說:「尼特族怎麼可以不互相幫助呢?」

  可是三個尼特族跟一個將來可能會變成尼特族的蠢高中生聚在一起,能有什麼辦法嗎?結合四雙無力的手,又能做什麼——

  「一定會有法子的。」

  阿哲學長說道。

  我咬住嘴脣低頭。這種時候,這麼重要的時刻,我還是沒辦法正視對方的眼睛說話的廢人。

  「請……幫……」

  從我喉嚨發出仿佛用線磨牙的聲音。

  「請幫幫我。」

  我感覺到三個人站了起來。

  抬頭看見阿哲學長正在講電話,微微可以聽見愛麗絲的聲音。

  『我應該還沒有叫你們出動。』

  「我們直接接受鳴海的委託。」

  『那麼這次可沒有報酬,要報酬就直接跟鳴海要,你們該明白他沒有能力支付吧!』

  「沒關係,我會叫他不算之前我跟他賭骰子欠的債。」

  「咦?等一下,這樣得利的只有阿哲而已啊!」

  宏哥插嘴說。

  「我會請你們吃烤肉。」

  「這樣算不對吧?二十七萬的債務只換來烤肉。」

  「我想要的模型槍要八萬七乾塊。」

  「吵死了!那些東西不重要啦!」阿哲學長惱羞成怒。「你也是,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趕快站起來!」

  我的手臂被抓住,阿哲學長用力地扯我起來。

  無力地拾起臉龐,三個人的臉映入眼簾,讓我嚇了一跳。在微暗的拉麵店門口前,為了注意並排的三個了而存在的雙眼,為了讀遍軍事資料而存在的雙眼,為了物色女生而存在的雙眼,這時都意外地閃閃發亮。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3#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8:18 |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從第二天開始,我的校園生活變得非常繁忙,一下課就先照顧花圃,這個部分小百合老師也來幫忙。

  「藤島同學進園藝社之前,我偶爾也會來幫忙。」

  抱著蘭花的盆子,老師感慨地說。

  花沒開的冬季只要丟著不管就好,這是我之前自以為是的想法;不好好準備過冬,第二年花是不會開的。

  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繼續園藝社的活動,只是覺得如果繼續照顧彩夏所栽培的花草,也許可以稍微了解她的想法。我心中的一角的確是這麼想的。

  社團活動結束後,我踩著腳踏車越過河川鑽過首都高速公路,繞過車站來到「花丸」。和明老闆打了個招呼就繞到店後面去。

  那天比我早來的只有宏哥,他身穿縫了金屬扣子的短大衣配上白色牛仔褲。我從沒看過宏哥穿一樣的衣服,反正一定也都是女人買給他的。

  宏哥坐在焦黑的汽油桶上,肩膀和耳朵之間夾著手機在講話,兩手也各拿一隻手機在傳簡訊,簡直就像街頭雜耍一樣。

  「……啊?是美加嗎?是我,對對,就是由實的朋友,對,宏仔。初次見面。哈哈哈,咦?真的嗎?約我就去了啊……嗯,嗯,那星期五怎樣?有空嗎?」

  不知情的第三者聽來,大概會以為他只是在搭訕罷了。可是宏哥的說話遵守著一條非常蜿蜒的規則,不知不覺就繞到毒品上了。「啊,我聽說過。對,是粉紅色的粉末……嗯,沒有,我沒試過,可是聽朋友說很棒。買的人叫什麼名字?嗯,嗯……」就像這樣。

  我坐在舊輪胎上很佩服地望著宏哥,宏哥闔上右手的手機,又掛掉剛剛講話的手機收到口袋裡,這才對我微笑。然後,左手持續剛剛的動作,在紙上用原子筆不知道寫些什麼。

  「好像挺多女生都買過,只是大家都是跟朋友買的,要找到源頭很難。」

  我純粹因為興趣而問:「宏哥,你認識多少女生?」

  「嗯——不知道。」

  就在宏哥回答我的時候,手機又響了。宏哥接起手機,又開始了草莓般的甜言蜜語,真的是一點空閒也沒有。講電話的時候,宏哥的左手也沒停下來。放在桌上的似乎是車站附近的地圖,丸井百貨、巴爾可百貨、東急手創館、第一書局,紅色的原子筆在我看過的店名之間的馬路上,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圈。

  「呼!」

  宏哥終著歇了一口氣,放了一排手機在桌上(原來不只三支,口袋裡還有兩支)。他伸了伸懶腰,喝了一口咖啡。

  「這支是女高中生專用,這支是人妻專用;這支用來主動攻擊想追的女生,這支是用來應付防禦不太喜歡的女生……」宏哥一一為我說明每支手機的不同。攻擊用?防禦用?

  「說是小白臉還比較像牛郎……」

  我有點被宏哥打敗了。

  「你知道小白臉跟牛郎的差別在哪裡嗎?」

  宏哥這麼一反問,我歪了歪頭。

  「小白臉專屬著特定的某人,而牛郎要同時被三個人以上所愛。我還是菜鳥,不敢說自己是牛郎。」

  「啊……」真是複雜的世界。「那麼同時被兩個人所愛的男人呢?」

  「腳踏兩條船的傢伙通常會被女人捅死,所以不需要命名。」

  「原來如此。」不對,我同意個什麼勁啊?

  「不過這樣調查下來還真是讓人搞不清,難怪第四代會碰到瓶頸。」

  宏哥把地圖翻過來說道,背後用紅筆寫滿了女生的名字跟數字。

  「那是什麼?」

  「價錢太便宜了,而且都是跟認識的人買的,價錢完全沒標準。這藥太奇怪了,明明已經這麼普遍了……」

  原來數字是價錢。我不懂毒品的價錢,所以也就不懂怎樣叫做便宜。地圖上還寫了好幾個零,是免費送人的意思吧?

  「這邊的地圖是什麼?」

  「啊,這邊是買的地方,雙圈是疑似藥頭所在的地方。」

  我嚇呆了,盯著通紅的地圖看。從宣誓要找出阿俊開始不過三天,宏哥一個人靠著五支手機就找到這麼多情報。

  「藤島中將已經來啦!剛剛好。」

  我身後傳來聲音。轉過頭一看,少校背著像小山一樣的巨大登山包站在我身後。

  「幫我把背包卸下來,這東西壞了。」少校如是說,著是我過去幫他忙;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包包輕輕地放到地上。

  「我連續兩天熬夜弄的喔!」

  少校看來很高興地說道,從包包裡陸續取出小型相機,放在木頭台子上。所謂的相機也不過是巴掌大的黑色立方體裝了圓形的鏡頭而已,同樣形狀的相機一共有二十個左右。

  「少校很拼呢!」

  「相機是以前就做好的,只是為了安裝辨識軟體花了很多時間。至今都沒有搜查特定人物的任務,所以一直派不上用場,嘿嘿。」

  「這麼多相機是要怎麼用呢?」

  「藤島中將來得正好,其實你長得非常沒特色,正好用來做實驗。」

  總覺得少校很乾脆地對我說了失禮的話。少校從廚房借了插頭,接上筆記型電腦,把好幾台相機排成弧形照我的臉。接下來要宏哥把一台相機舉高,一邊確認電腦螢幕一邊調整:「再向下一點,對,這樣就可以了。」之後少校對我說:

  「走出去再走回來。」

  我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下照著少校所說的,走出店面再回到兩人身邊。一進到大廈的陰影中,少校的電腦就發出尖銳的警鈴聲。我嚇得後退,宏哥也嚇得差點摔了手上的相機,只有少校一個人賊賊地笑著大拍膝蓋。

  「嗯嗯,果然直接拍攝的精確度很高。藤島中將,接下來稍微低著頭再走進來看看。」

  之後我照著少校的指示,保持低著頭的姿勢、橫著走或是邊走邊轉頭,邊做著這些怪動作邊在廚房後門和外面之間來來去去。每次走進來時,少校的電腦就會鈴聲大作。直到明老闆破口大罵:「吵死了,安靜點!還有不要隨便用人家的插頭!」事情才告一段落。可是,明老闆對著相機和電腦卻一句話也沒吭聲。

  那之後我才終著發現……

  「相機可以辨識出我的臉嗎?」

  「就是這樣。從極近距離進行六面拍攝的話,精確度大概可以達到這麼高。夏天去了一趟研究室,教授正好在做實驗,我就把教授的點子拿來用了。」

  「喔,那還挺有趣的。」宏哥湊近看了看相機又看了看電腦螢幕。這已經不是興趣的程度而已了,擁有如此高超的技術,為什麼還會當尼特族呢?

  「你就是要用它找到阿俊嗎?」

  「我們沒什麼預算,所以要鎖定設置的地方,這個系統用電很凶。」

  「先不管電池,阿俊的臉部資料要怎麼辦?不先一開始設定好不能用吧?」

  「愛麗絲房裡的防盜攝影機裡應該有最近一整個月的資料。」

  原來那些攝影機也是少校弄的嗎?總覺得事情的規模越來越大,我只能像傻瓜一樣張著嘴傻傻地旁觀。

  「對了,阿哲哥呢?」

  少校一邊把大量的相機收進包包裡一邊問。

  「他應該是去警察局了。」

  「啊,如果有警察的調查資料,就更能鎖定設置相機的地方了。」少校若無其事地說。

  「阿哲學長……還認識警察嗎?」

  宏哥苦笑了起來,是因為我驚訝的表情太好笑嗎?

  「那傢伙開始打拳擊之前,常常受警察關照。我記得的確是少年課的人哭哭啼啼地帶他去拳擊練習場,請拳擊練習場的人收留他的。開始打拳之後,他就不再打架了。」

  結果現在變成柏青哥打手——宏哥下了如此的結論。我沒聽說過阿哲學長的過往,不過總不可能從警察手中拿到調查情報吧……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阿哲學長就出現在拉麵店,時間是晚上七點多。他從T恤下拿出筆記本,咚地一聲放在少校跟宏哥面前。

  「阿哲哥,你身上煙味好重。」

  「沒辦法啊,比柏青哥店煙味更重的就是警察局了。煙味不是重點啦,我把地圖整理奸了,把你們的地圖也拿出來瞧瞧。」

  少校一邊翻筆記一邊說:「警察的調查也沒什麼進展。」從旁邊湊過去看,用鉛筆寫滿的字跡,是阿哲學長做的筆記吧?他真的跑去向警察問消息了嗎?

  三個人圍繞破舊的木頭台子,小聲地交談起來。宏哥在用紅筆畫滿的地圖上,又添上警察的資料。

  已經沒有我插手的餘地了。

  他們在那裡討論的時候,我正在拉麵店廚房裡幫忙洗碗。並不是明老闆要我幫忙,只是因為我在廚房後門待不下去,所以自願要幫忙的。

  「——這些資料也拿去給第四代比較好吧?」

  「我不想借用他幫派的力量。」

  「可是分享情報效率才高。」

  「我把影印本拿去,順便去酒店晃晃,我想直接問問裡面的幾個女孩子。」

  「阿哲哥,那你可以幫我裝攝影機嗎?」

  「喔。」

  當我站在廚房偷聽的時候,三個人俐落地結束談話就解散了。客人來來去去仿佛輪流來吃飯一樣,我在喧囂的蒸氣中只覺得自己被遺忘了。

  大概是因為我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吧?明老闆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三個人……看起來好像很熟練。」

  「喔——他們從以前就常搞這些事。雖說是幫愛麗絲的忙,我倒覺得可以做到那種地步不如去工作呢!」

  我也這麼覺得。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4#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8:34 | 只看該作者
  *

  「就是因為做不到才會變成尼特族啊!」

  愛麗絲在床上得意地說道。一如往常的308號房,冷氣超強的科技房間。那天睡衣女孩的心情很好,連放了一點麵條的醬油拉麵也不多抱怨地吃了下去。

  「這世上不屬著尼特族的大多數人都不了解,人的資質不是數量而是方向的問題。嘴巴上說什麼人各有所長、人各有志、人生有無限可能,實際評價的時候卻只侷限著一次元的世界。」

  「……你是說連明老闆都不能理解嗎?」

  「老闆不一樣,因為她不會說人各有所長、人各有志、人生有無限可能之類的廢話。她對我們的說教是了解我們的命運之後,單純就現實面的考量。可是老闆這種人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不懂真正所謂『無限的可能』是什麼意思。因為他們沒辦法想像自己搭的船後方,有人猛力地往反方向劃。對吧?因為他們前進的方向剛好跟我們相反。」

  嗯……也許是這樣沒錯啦……

  「所以只要給你這種人一個方向,你就會自動變成那樣。阿哲、少校和宏仔也許是真心想救阿俊的,畢竟曾是一起圍著碗公賭骰子的夥伴。可是偏偏又愛裝酷,所以不能主動幫忙。他們其實在等你求援。」

  我想起當時那三人眼中熊熊燃燒的生命力——也許真的就像愛麗絲說的一樣。

  「我講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其實自己也是愛隱瞞心事的人。讓尼特族苦惱的原因,總歸起來只有一個——就是不知道要做什麼。」

  愛麗絲放下碗公,無力地握住筷子,用寂寞的眼眸凝視虛空。

  「上帝在大洪水之後,以四種鹽基對所有的生命刻下了祝福的絕對命令,你聽過吧?『你們要滋生繁殖,充滿大地。』可是——他忘了寫在我們身上。」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一樣,可是看見愛麗絲那仿佛在大海中抓著救生板漂浮三天后終著見到太陽的笑臉,我就完全笑不出來了。

  「……不過,你也一樣吧?」

  愛麗絲如是說道。她把碗公放在彎起的膝蓋上,隔著熱湯的白煙凝視著我。

  「不知道該做什麼,所以即使是知道了也沒用的事情還是想知道,心裡總是很焦急、很焦急,焦急得不得了。」

  事實就跟愛麗絲說的一樣,所以我沒回答。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只看得見已經失去的事物呢?」

  愛麗絲的話就說到這裡。她再次拿起筷子,暫時集中精神在碗公上。房間裡只有吸啜一根根麵條的聲音、咀嚼蔥的聲音和大量機器風扇轉動的聲音。

  我起身從冰箱中拿出Dr. Pepper放到愛麗絲眼前時,她正好悉哩呼嚕地吃完最後一根麵條。

  「你只有這種時候最機靈。」

  愛麗絲笑著打開罐子,而我則蹲在床角,抱著膝蓋。

  「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才能,就幫愛麗絲拿一輩子的Dr. Pepper好了。」

  原本應該是自嘲的笑話,說出口之後自己也覺得很有可能成真,就更受傷了。

  「鳴海……」

  我因為愛麗絲的呼喚而抬起頭來。

  愛麗絲朝我招招手……咦?怎麼了?要我過去嗎?我一邊覺得可疑,一邊跪著靠了過去。

  「乖乖。」

  愛麗絲摸了摸我的頭。

  「你在……」幹什麼?我忍不住彈開了。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反應。宏仔很高興,第四代露出一副討厭的樣子可是也沒逃走。」

  「不……我覺得你不要太常對男生做這種事比較好。」

  「為什麼?」

  問我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你不是說自己無能嗎?剛剛我說的話都沒聽進去嗎?難得我對你說天生我才必有用,人有無限可能之類有意義的話。」

  ……你剛剛不是說那是無聊的發言嗎?

  「可是就算你做了什麼,會誇獎你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愛麗絲溫和的聲音讓我全身結凍。

  我沿著入口旁的墻壁,緩緩滑落到地面。

  「就算是你也有方向——可是方向的前方已經什麼也沒有了,目的地只有墳場。所以,至少讓我摸摸你的頭安慰你。」

  愛麗絲走下床,靠近我。她稍稍彎下腰來,眼睛高度配合坐倒在地上的我,然後再度用冰冷的小手,揉揉我的頭髮。

  *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都沒有動靜。

  我每天放學後都到「花丸拉麵店」露臉,也沒特別做什麼。宏哥每天去酒店,少校占據逃生梯前的汽油桶,表情猙獰地面對筆記型電腦,讓人無法找他搭話。

  我本來想對明老闆說請讓我幫忙,明老闆似乎敏銳地察覺了我的心事,表情僵硬地說:

  「不用了……你趕快找到很會做家事的太太,然後一輩子不要接近廚房了。」

  雖然明老闆說得很過分,可是我無法反駁,因為之前我創下了連彩夏都達不到的新紀錄——兩小時打破五個碗。蹲在潮濕的土地上,我因為自己的沒用而差點哭了出來。

  就在一月快要結束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新聞,我上學前在家看電視的時候看到的。中年的男性主播高超地壓抑自己,只露出大約一公釐的遺憾表情報導新聞。

  「……發生集體中毒事件。晚間十一點,營業至深夜的俱樂部中六名男女突然昏倒……」

  那家店就在巴爾可百貨公司旁邊,是連我都聽過名字的有名俱樂部。當然主播並沒有說那跟毒品有任何關係。

  可是那天晚上八點,許久未出現在「花丸拉麵店」的阿哲學長若無其事地說:「集體中毒事件跟FIX有關。啊……嗯,我聽警察說的。」管轄這條街的警察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居然把情報泄漏給十九歲的柏青哥賭徒,還是因為對方是阿哲學長的關係呢?

  「第四代那邊沒發現什麼嗎?」

  「他們應該比警察投入更多人力,因為是人海戰術,大概這陣子就會發現什麼了……我也把整理過的資料給他們了。可是藥物擴散得這麼廣泛,為什麼還不露出馬腳呢?」

  「對了……」

  我客氣地插了嘴。阿哲學長和少校同時轉向我,讓我有點說不出話來。

  「……如果是人海戰術,可以讓我也幫忙嗎?」

  學長歪了歪頭。

  「你跟第四代說說看吧!雖然我想會被拒絕。」

  「咦?為什麼?」

  「那傢伙似乎很討厭鳴海,明明也才見過兩三次而已。」

  「這、這……」

  「不管第四代對鳴海的觀感,因為你是高中生所以不行。那傢伙雖然是黑道還挺正經的,上學的傢伙就不算夥伴,敵人就一輩子是敵人。」

  原來如此,因為我連尼特族都不是。阿哲學長面對垂頭喪氣的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啦?光增加一個人也不會改變情況,而且鳴海是客戶,所以什麼都不用作,只要等結果就好了。」

  不是那個問題。這樣跟一切都交給愛麗絲,只是負責拿Dr. Pepper有什麼不一樣呢?跟誰求援都沒差,可是我非得靠自己找出彩夏跳樓自殺的理由不可。我只能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親自找出真相,只能藉著為彩夏做點什麼來填補心靈的空虛。

  就算我明白不可能填滿。

  是不可能填滿了,因為彩夏已經不會笑也不會對我說話了。因為我不是受彩夏之託而做事,彩夏什麼也沒說——什麼都沒跟我說清楚,就跳樓自殺了。

  對她來說,我們的友情不過只有這點程度吧?

  事到如今也已經來不及了。

  「COLORADO BULLDOG」的鈴聲一如往常地響起,打斷我猶豫不決的思緒。阿哲學長和宏哥也站了起來,但是真正響的只有少校的手機。

  『是我,你今天有帶錄音機嗎?』

  錄音機?

  「有是有,你要幹嘛?」

  那之後,愛麗絲和少校透過電話交談了一會。電話掛了之後,少校環視我們說:

  「聽說他們找到了在第四代店裡捅人的藥頭,在店裡喝酒的時候被抓到的,對方還拔刀出來大鬧了一番。」

  我嚇了一跳,站了起來。找到藥頭,要開始行動了。

  阿哲學長說:「那傢伙是笨蛋啊?好歹搞清楚那裡是平阪幫的地盤吧!」

  「而且他是在阿哲哥跟宏哥調查的時候進到店裡的,這是所謂『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吧?」

  「所以愛麗絲說什麼?」

  「她想聽審問內容,要我去錄音。」

  「哦,所以才問你有沒有錄音機。可是第四代應該已經動手揍人了吧?」

  「聽說第四代還沒到那家店,所以要我趕快過去。」

  「不趕快過去那傢伙就要被打成破布了,第四代對攻擊夥伴的人是手下不留情的。」

  我因為阿哲學長的這番話而背脊一涼。

  「我今天是走路來的,因為是從秋葉原直接過來的……」

  「鳴海,你是騎腳踏車來的吧!你載我過去。」

  咦?

  「你想幫第四代的忙吧?跟他說說看應該可以。」

  「可是……」

  「別廢話了,就出發吧!反正你也坐不住吧?」

  的確如此。為什麼阿哲學長把我心裡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的呢?還是我垂頭喪氣的臉太好懂了呢?

  「出發吧!藤島中將,給我飆車吧!」

  少校拿起包包使勁地打我屁股。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5#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8:48 | 只看該作者
  *

  「CLUB·HAPLOID·HEART」位著東急百貨廣場後方小吃街上一棟小型大樓的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狹窄樓梯上掛著黃色的霓虹燈,店名是英文草書的字體。我在看板的右下角發現印了鳳蝶代徽的貼紙。說是直營店,真的是平阪幫經營的嗎?我一直以為平阪幫只是尼特族聚在一起的假黑道,真是越來越糊塗了。老實說,我一直到上個月還以為平阪幫是飆車族。

  「藤島中將要在外面等嗎?」

  「我人都來了,沒理由在外面乾等。」

  因為是第一次進俱樂部,所以我很緊張。蹲在平台玩手機的兩名年輕男子凝視著經過的少校與我,仿佛是看到了從動物園逃出來的鴕鳥。

  走到樓梯盡頭,打開厚重的門扉,裡面是墻壁和地板都漆成金屬色的短短通道,左手邊是櫃檯,深處還有一扇門。看起來就像科幻電影中的氣壓艙,可以聽見些許舞曲的高音部分。

  「本店禁止高中生進入。」

  身著黑色網眼毛衣,看起來像人妖的男領班對我們這麼說道。他直勾勾地瞪著我,又把視線移到一身軍裝,跟夜店完全不搭的少校頭頂。我這才想起因為放學後就直接過來,所以還穿著一身制服。

  「我們不是客人,是壯一郎叫我們來的。」

  少校毫不在乎地撒了謊。

  「啊,是壯大哥叫你們來的嗎?」

  「剛剛出了事,所以我們就——」

  「我什麼時候叫你們來了?」

  少校因為這道銳利的聲音而彈起兩公分高。轉身看剛剛進來的入口,穿著深紅外套,背後跟了石頭男跟電線桿的第四代在逆光中朝我們走了過來。

  「壯大哥,您辛苦了。」

  櫃檯的人妖男從我們頭頂發出尖銳的高音。我偷瞄一眼,發現他因為緊張而滿臉通紅,只有眼睛閃閃發亮。

  「大哥,您辛苦了!」

  石頭男和電線桿合唱般只對我低頭打招呼,少校用驚訝的表情盯著我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你們來幹嘛?愛麗絲又多嘴說了什麼嗎?」

  「她說想聽審問的內容。」

  少校聳聳肩,拿出巴掌大的細長IC錄音機讓第四代看。第四代嘖了一聲。

  「為什麼園藝社的小鬼也跟來了?」

  「藤島中將是愛麗絲的助手。」

  「啊——夠了,我知道了,煩死了。」第四代推開我和少校對櫃檯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裡面有我的人在吧?」

  裡面的的門開啟時,第四代轉過頭來對我說:

  「園藝社的,好歹也給我脫掉外套、拿掉領帶!」

  店裡有如異次元空間。舞池中正在播放慢節奏的曲子,只有深處的舞台浮現宛如黑海黎明般的陰森橘色;打扮奇怪的DJ疊穿四件不同顏色的襯衫,讓人定不下心來的六連拍節奏輕輕地低語。黑暗中,人群配合節奏搖頭,首飾和玻璃杯反射微弱的光芒閃閃發亮。

  由第四代領頭,後面跟著石頭男、電線桿、我,最後是少校,奇妙的一行人在黑色的人海中撥開人潮往深處前進。

  「啊!壯大哥!」

  「壯大哥,奸久不見!難得你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像是下了班的上班女郎一行人包圍了第四代。

  「不好意思,我現在在忙,等一下再來找你們。」

  「咦——」

  「剛剛好可怕喔!有個腦袋壞掉的傢伙拿刀亂鬧,好恐怖喔!」

  「好險表演沒有因此中止,今天邀請的DJ超棒的,壯大哥一起來聽嘛!」

  石頭男咧開嘴露出牙齒嚇唬大家,我和少校趁隙溜了過去,女生們懷疑的視線刺得我好痛。那之後每隔五公尺,第四代就得敷衍衝過來的女生們。終著到了位著螺旋梯陰影裡一道不顯眼的門,門上寫著STAFF ONLY。

  打開門的瞬間,走廊深處傳來奇妙的男子怪聲,說不出是哀號還是笑聲,我不禁覺得背脊一陣涼意。

  金屬架、木箱、堆疊的圓椅,褪色的百事可樂海報貼滿水泥裸露的墻壁,有種年代久遠的感覺。寬闊的倉庫也許是共用的,因為在我們走到這裡的路上還看到好幾道門。

  「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幾名身著印了代徽黑色T恤的男子稍息向第四代打招呼。

  「大哥也來了嗎?」

  連躲在石頭男後面的我都馬上被發現了。

  有個男人被人拿電線綁了起來,倒在倉庫墻角的地上。深綠色的運動連帽上衣配上有點髒的垮褲;像在垃圾場搜刮垃圾的烏鴉般的雙眼透過蓬亂的發間正四處游移。皮膚和嘴脣也非常乾燥,所以看不出年紀,可是應該很年輕吧?

  「他身上的藥可不少。」

  其中一名小弟朝第四代遞出一把塑膠袋,是分裝到小袋子裡的藥錠。比我當初看到的更接近正紅色,不過翅膀的標記和兩個英文字母——A.F.我倒是還有印象。

  「最近拿出來賣的量越來越多了。」

  「也許是清倉大拍賣。」

  「喔、喔、喔……」

  倒在地上的男子一邊扭著身子一邊想抓住第四代的腳,黑T恤男朝男子的肚子踹了一腳。

  第四代脫了外套,交給身後的電線桿。他蹲了下來,抓住男子的亂發,把男子的臉轉向自己的肩膀。

  「你認得這個代徽吧?就是你捅了我們的人吧?」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口吐白沫。我被第四代的氣勢壓倒,發不出聲音,突然覺得那一帶似乎散髮出思心的氣味。

  「你是怎麼跟做FIX的傢伙碰頭的?他們在哪裡?」

  那是第四代低沉的聲音,以及宛如要蓋住第四代聲音的尖銳高音。

  「根本不用聯絡,他們就在那裡,只有我們看得見。他們頭頂發亮,身上有羽翼,可以聽見歌聲,聽得見……也看得見,只有我們看得見。」

  「別說夢話了!」

  其中一名小弟用腳尖踢了男子的背,男子劇烈地咳嗽,但話還是沒停。

  「你們看不見發光的羽翼,可是我們看得見,在人渣當中,歌聲引導我們。你們聽不見吧?你們這些人渣是聽不見的。狄倫,鮑伯·狄倫的『敲響天國之門』唱著,天使會修正我們。」

  ANGEL·FIX不會歧視任何人,這是阿俊說過的話。我忍不住推開小弟寬闊的背,跑向男子身邊。臉一靠近,就聞到嘔出來的血味。

  「你認識篠崎嗎?就是這個人,這個人。」

  我從口袋裡拿出印了六個人照片的通緝令影本,猛朝對方遞並指了指右下方。

  「你看過這個人嗎?」

  「大哥,靠近是很危險的,請讓開。」

  黑T恤男抓住我的領子,把我拉開。男子不看通緝令也不看我,只是持續以擠出來似的微弱聲音說道:

  「看不到天使也聽不見歌聲的你們去死好了,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我是很溫柔的,所以也只捅了那傢伙的肚子一刀,血溫溫的……」

  小弟青筋直冒,舉起了手。

  啪地一聲,小弟的手被攔了下來。

  「……壯大哥!」

  第四代緩緩放下部下的手。

  「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這傢伙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少囉唆,這種人渣也是需要審判。」

  審判?

  男子被解放後,像機器人一樣生硬地站起來。第四代取出從男人懷中搜到的巨大軍刀,拔出刀鞘,確認刀刃。

  「喂!平阪幫的審判是某個笨蛋根據歐洲中古世紀的習俗提出的,也叫做神的審判;因為神會讓對的一方勝利。」

  男子像餓狼撲羊般撿起丟到腳邊的刀子,我差點叫了出來。

  「大哥,請退下。」

  幾名黑T恤男的背形成了圍墻,讓我和少校到倉庫入口處避難。

  「那樣很危險啊!刀,刀子……」

  「藤島中將,第四代不會有事的。」

  就在少校低語的瞬間,毒蟲踹了墻壁跳起來,仿佛可以聽見刀刃劈開空氣的聲音。可是第四代已經不在了,完全看不出他是怎麼移動的。第四代站到往前倒的毒蟲身後,一個拐子擊中了男子的後腦杓。男子倒地的時候,還傳來牙齒斷裂的聲音。

  倒地的男子頭部附近擴散出黑色的污漬。

  「……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平阪幫的成員嚴肅地行了禮。第四代用腳讓動也不動的男子轉過身,只見他臉上都是鮮血。

  「園藝社的,滾出去,接下來不是小鬼可以參觀的東西。」

  「可是……」

  「大哥,失禮了。」

  我還來不及反駁,兩名小弟就把我推到走廊。關上門的瞬間,我看到打開錄音機的少校和抓起男子頭髮的第四代的眼睛。

  我一個人被留在螢光燈閃耀的冰冷走廊。

  門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哀號,一直到很久之後都還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6#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8:55 | 只看該作者
  *

  蹲在走廊上,臉埋在兩手之間的我因為開門聲而抬起頭。

  第四代跟在少校後面走出來,我發現他拳頭上沾了血。

  「……那個人怎麼了?」

  「淨是說些聽不懂的話,所以還沒宰了他,還有事情要問他。」

  還沒?還沒宰了他?

  如果是沒情報可問的傢伙呢?

  「少校,你把這袋藥拿去給愛麗絲。」

  「成分變了嗎?」

  「有可能。最近住院的傢伙也增加了。只要一點點就可以很high,讓那些蠢小鬼們很高興,看來是多混了其他的藥。」

  多混了其他的藥。這時,我驚覺也許是因為原料減少的緣故。

  因為彩夏已經不在了。

  少校把從第四代接過來的藥放到我手上。

  「藤島中將幫我拿過去,我要回家一趟。」

  「喂!不要叫高中生送這種東西!」

  少校轉身向第四代聳聳肩。

  「藤島中將不會有問題啦!他的臉蛋跟外表不起眼到極致,就算今天皇居發生恐怖事件,藤島中將也不會受到詢問就能通行著整個千代田區了。」

  多管閒事。

  第四代嘖了一聲:「為什麼不是你送過去呢?」

  「因為我得編輯錄音帶才行啊!第四代讓男人脫臼的聲音、第四代打斷男人臼齒的聲音、第四代踩斷手骨的聲音怎麼可以讓愛麗絲聽見呢!」

  「你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謝謝你的稱讚。」

  電線桿從倉庫裡采出頭來。

  「壯大哥,傷口已經包紮好了,要把他帶去事務所嗎?」

  「就交給你們了。」

  第四代正要走向走廊深處時。

  「請問——」

  第四代總是對我聲音極為敏感,好像蟲子停在脖子上一樣令他不舒服。

  我的聲音因為被狼所瞪而消失,連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的確是為了幫忙找阿俊而來的,可是當時的氣氛讓我說不出口。

  這裡不是我能呼吸的世界。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7#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9:03 | 只看該作者
  *

  從俱樂部回到拉麵店的途中,我騎著腳踏車穿過公園旁的步道,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停下車,看了看液晶螢幕上顯示的來電名稱,差點叫了出來。

  篠崎彩夏

  匡啷一聲,手肘和膝蓋都傳來陣陣疼痛。腳踏車歪倒在地,我也跟著飛了出去跌在路上。喝醉的上班族一行人一邊經過一邊痛罵我,可是我的眼睛還是沒有離開緊握的手機。彩夏,是彩夏!怎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是彩夏打來的?

  我倒在柏油路上,用顫抖的手接起電話。

  「……喂?」

  『……唔?嗯?喔,哦~這個號碼果然是你的,啊,哈哈,哈!』

  熟悉的聲音,高亢而有些沙啞的男子聲音。

  「——阿俊?」

  『彩夏手機裡的電話簿只有你跟拉麵店的號碼而已,哈哈,哈!』

  阿俊揚起刺耳的尖銳笑聲,顯然是嗑藥後興奮起來的時候。為什麼阿俊會有彩夏的手機?我完全沒想到彩夏在跳樓前見過阿俊。

  「你現在……現在在哪裡——」

  『到處都貼滿了通緝令,連墓見阪的臉都找得出來,哈哈,我太小看愛麗絲了,那傢伙果然是怪物。』

  「你對彩夏做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阿俊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

  『彩夏的事,我也……如果更,更……』

  吸鼻涕的聲音。阿俊在哭,他根本就聽不見我的話。

  『我們已經逃不掉了……』

  阿俊的聲音逐漸變小。

  「快說你在哪裡啊!」我像敲打般地大喊。在我的怒吼下,阿俊喃喃低語:

  『……喂……救……救……我……』

  「開什麼玩笑啊!你——」

  電話的另一頭突然傳來什麼東西掉落的雜音,打斷了我的話,可以聽見其他男人吼著:『笨蛋,你在跟誰講電話!』之後又接著響起仿佛餐具櫃打翻的聲音。

  我忍不住把手機拿開耳朵的時候,傳來了耳熟的男子聲音:

  『……你就是愛麗絲嗎?』

  沙啞的聲音。

  「你是誰——?」

  在問對方之前我就察覺了,這是最後遇到阿俊那天,在斑馬線前站在我身邊的男人的聲音。

  「你就是——墓見阪嗎?你們在哪裡?你對阿俊做了什麼!」

  『你不是愛麗絲嗎?偵探在找我吧?你認識愛麗絲?』

  「回答我!那時候你帶阿俊去做了什麼?」

  我站了起來,單手抓住腳踏車前進,就好像拚命掐住電話另一頭男人的脖子一樣。

  『哦,你就是那時候追在篠崎身後的高中生。』

  男人在笑,墓見阪透過彩夏的手機嘲笑我。從耳朵流入的憤怒有如沸騰的血液,壓迫著我的呼吸。

  『告訴偵探,有本事就來找我,來捉我。如果連你們都找得到我,我的實驗就算成功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跟你說明也只是浪費時間。你沒辦法,你是來不了的,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可是有人可以,還有很多人可以,我會修正那些人,就算只多一個人,我也會帶他們上天堂。』

  就在墓見阪的聲音恍惚地高昂的瞬間,電話突然掛了。

  我重撥了好幾次彩夏的電話,幾乎到了要折斷大拇指的地步。可是就是打不通,電話語音冷冰冰地說收不到訊號或是未開機。

  我街上腳踏車,使勁地踩踏板。飆車的時候,也許還吶喊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話。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8#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9:13 | 只看該作者
  *

  「愛麗絲!」

  我仿佛要拆下308號房門般衝了進去,坐在床前打呵欠的阿哲學長嚇得跳了起來,對面的愛麗絲的黑髮也飛了起來。

  「鳴海,你是怎麼回麼事?連門鈐都忘了按——」

  「阿俊剛剛打電話給我,現在阿俊帶著彩夏的手機,跟墓見阪在一起!」

  我和愛麗絲四目相交,那一瞬間愛麗絲馬上明白我的意思。愛麗絲閉上嘴,再次面向鍵盤,一邊以驚人的氣勢敲擊鍵盤,一邊四處打電話。

  利用衛星偵測手機微弱的電波,查詢對方的所在地原本需要先得到對方的許可,可是愛麗絲是連對方的通聯記錄都找得出來的黑客。

  「鳴海,冷靜下來,先坐下。」

  阿哲學長仿佛要壓扁我的頭一般,硬讓我在冰箱旁坐下。我的腦袋發疼,呼吸困難;脖子以下冷冰冰的,臉卻是火辣辣的。眼前金星直冒,嘴脣顫抖個不停。

  「慢慢呼吸,你這是呼吸過度,聽好了……一、二、三。」

  阿哲學長的大手緩緩地摩娑我的背脊。我感覺拳頭般的空氣堵在喉嚨,可是還是勉強自己配合阿哲學長數的拍子呼吸。一開始仿佛被勒住的胸膛,也慢慢地覺得舒服起來了。

  「不行,手機沒開。」

  十五分鐘之後,愛麗絲終著轉頭過來說道。我累壞地靠在冰箱側面,呼吸還是很急促,喝了一口阿哲學長買來的運動飲料。

  「鳴海,你沒事吧?」

  「嗚……」

  我想回答「嗯」卻沒辦法好好發出聲音。阿哲學長坐在床尾。

  「可惡,忘了彩夏手機這條線索。」

  「我也忘記了。要是早點發現的話……」

  愛麗絲的臉因為悔恨而扭曲,大拇指摩娑著下脣。

  「不過根據通聯記錄,他們還在這一帶。」

  「差不多早該拍拍屁股閃人了吧?」

  「天知道。製造毒品的設備應該就在這條街上,所以才在這一帶流通。要丟下一切逃走是需要覺悟的……鳴海,阿俊跟你說了什麼?」

  我呆呆地望著問我問題的愛麗絲,一時之間還沒辦法理解她是在問我。

  阿俊。阿俊在電話裡說了什麼?他說四處都有通緝令,已經逃不了了,那之後,那之後——

  「……他說救救我。」

  儘管阿哲學長的表情只有一絲絲的改變,我還是發現了。

  「真的嗎?」

  我點點頭。

  最後一刻阿俊的確說了:「救救我。」

  「愛麗絲,我懂了。」

  因為我的話語,黑髮搖曳。

  「你說過不懂阿俊為什麼要讓我看毒品對吧?」

  「嗯……」

  「那天阿俊不是來跟彩夏借錢,也不是來偵察愛麗絲的工作,他其實是……」

  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是我懂得。

  「他其實是來求助的,可是怎樣也說不出口,只希望有人,不管誰都好,可以發現他的求救,然後,然後……」

  阿俊就向墓見阪求援了嗎?著是那個男人用粉紅色的藥錠取代伸出的援手吧?

  怎麼這麼傻?那時候早說不就得了?為什麼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笨蛋!那時候早點說啊!在彩夏跳樓前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一句話也沒告訴我就跳樓了呢?為什麼?為什麼……」

  那時候的我生氣了,對彩夏,也是對阿俊。兩件事情在我腦袋裡混成一團,化為語言,從嘴巴任意流瀉出來。可是我停不下來。現在才要我們救你?都是因為你所以彩夏才變成植物人。開什麼玩笑!別開玩笑了!

  我的手撐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嘔吐般不斷吶喊。

  連不成話語的叫喊都喊光了,吐到連胃液都吐不出來的時候,宛如壓扁我們似的沉默緩緩地降臨。

  在結凍的房間中,最先開始行動的是阿哲學長。他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向玄關。

  「終著認真起來了嗎?」

  愛麗絲用沒有高低抑揚的聲音問道。學長把手放在門把上,頭也不回地說:

  「笨蛋,我一直都很認真,只是不急而已。」

  「是喔?不加緊腳步,阿俊要不就是被天使吞噬,要不就是被第四代給宰了。」

  「我知道。」

  關上門的聲音一路震到我的臼齒。

  愛麗絲只有這種時候才什麼都不說,還自己從冰箱裡拿Dr. Pepper出來暍。愛麗絲在我身邊蹲了下來,我和她的手臂隔著睡衣碰觸,體溫卻非常遙遠。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39#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9:30 | 只看該作者
  *

  第二天下課後。

  我一個人蹲在學校花圃角落一邊翻土,一邊想著再也不要去「花丸拉麵店」了。不光是因為無事可做,而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是礙事。

  就算我什麼也不會,還是要找尋我做得到的事。一整天拿著海報在街頭晃蕩也好,光是坐在汽油桶上等待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壓扁一樣。

  我能做的事。

  只有我做得到的事。

  有那種事嗎?

  用鏟子把腐爛的根翻過來的時候,口袋裡的東西掉在土上。

  「啊……」

  小小的塑膠袋,有四顆紅色的藥錠,刻了天使的翅膀。

  是昨天第四代托給我的ANGEL·FIX。對了,我本來是為了拿藥給愛麗絲才回到拉麵店的,居然忘了。

  我把袋子舉起來,透過冬日微弱的陽光看了一會。

  棒球隊員慢跑穿過中庭,兩名網球社的女生跟他們擦身而過。誰也不會想到我現在持有名為天使的毒品吧?因為這點渺小的藥,已經死了好幾個人。

  都是因為它,彩夏才會變成植物人。

  突然其來的憤怒涌上心頭,我緊握塑膠袋,用鏟子用力戳土、拼命忍耐。這不過是藥,不過是從奇怪的罌粟果實中抽取成分、調整過的圓形物體。就算把它搗爛,磨成粉,燒成灰,彩夏也不會回來了。

  閉上眼睛,我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然後把塑膠袋舉到眼睛的高度,再一次對自己說,這不過是藥物而已。

  「……嗯?」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我不明白理由。高高舉著塑膠袋,翻來覆去好幾次,總覺得……不對勁,雖然我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藤——島——同——學!」

  女人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慌張地把藥塞進口袋。小百合老師穿著純白套裝和窄裙從校舍那一頭跑了過來。

  「不好意思,這些盆栽可以麻煩你挪去旁邊嗎?」

  老師指著排在花圃邊沒有開花的盆栽。

  「有什麼……事嗎?」

  我回話的聲音還有點不自然。

  「因為屋頂鎖起來了,所以畢業照就改在中庭拍了,要把地方空出來。」

  啊啊……原來是這樣。

  「該不會連我都礙事吧?」

  小百合老師苦笑了一下。

  「是啊,今天不能進行園藝社的活動了。」

  總之我站了起來。好像有人對我說,我得走向某處,不要再蹲著想無聊的事情了。我嘆了口氣,起身拍拍膝蓋上的土。因為小百合老師的協助,花不到五分鐘就把盆栽一盆不剩地都搬到玄關了。

  *

  結果那天我還是去了拉麵店,總不能東西沒交就音訊全無。

  原本打算隨便把藥物交給誰之後就要往街頭走,可是廚房後門一個人也沒有。果然太早了嗎?可是又不想直接拿給愛麗絲。她只要看到我的臉準會看出我的心事,然後說些毒辣的發言。

  我心想沒辦法,只好坐在汽油桶上等到有人來。忙著準備湯頭的明老闆告訴我:「大家已經在事務所集合了。」

  大家?

  我一打開308號房NEET偵探事務所的門,就聽到事務所深處傳來熟悉的混濁男聲。

  「……只有我們才找得到,天使頭上有發光的羽翼,還聽得見歌聲,聽得見,也看得見,只有我們……」

  宏哥和阿哲學長站在床的兩側,少校做愛麗絲正對面。床單上堆積了大量的塑膠袋,裡面裝了粉紅色的藥錠。不斷發出聲音的是少校的IC錄音機,正是在「CLUB·HAPLOID·HEART」抓到的藥頭的聲音。

  阿哲學長喃喃自語道:「跟被警察抓到的傢伙說的一樣。」

  「因為頭上有發光的羽翼,還有鮑伯·狄倫的歌聲所以馬上就可以找到了……唉唉,如果有這麼顯眼的傢伙,平阪幫早就找到人了。」

  愛麗絲搖搖頭,關掉錄音機。

  「鳴海,你幹嘛站在玄關發呆?現在正在開會,所以趕快把門關起來,然後拿一罐Dr. Pepper給我。」

  「啊……嗯。」

  在開會啊?我真是超級礙事,還是趕快出去吧。

  我把ANGEL·FIX和Dr. Pepper一起遞給愛麗絲。

  「嗯?啊啊,昨天第四代托給你的東西。你這傢伙總是輕易忘記最重要的事。」

  「嗯……對不起,那我先走了。」

  正當我要走出房間時,少校拉住我的短大衣下擺。

  「藤島中將,你要去哪裡?現在正在開作戰會議喔!」

  「沒有啦,總之……我很礙事吧?」

  「少說廢話,趕快坐下來,你是我的助手吧?要是你回去了,我喝完Dr. Pepper之後誰來拿第二罐給我?」

  愛麗絲一如往常,用傲慢的語氣對我說話。我的腦袋裡出現許多話語的漩渦,可是結果還是抿著下脣,什麼也沒說,坐在讓位子給我的少校旁邊。真擠,這不是給五個人聚會的房間。

  就算我只會礙事,也許聽了會議內容能想到什麼也不一定。我轉換想法,想一想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做到的。

  「所謂的羽翼跟歌曲也許是什麼暗號或是隱語。」

  宏哥一邊翻著資料一邊說。

  「手腕的骨頭都被第四代踩斷了,不可能還持續那種幻覺吧?而且被逮捕的五個人都說一樣的話喔!」

  「藥頭也沒有共通點……而且他們也不是藥頭,只是買到錠狀的藥,是所謂的初次顧客。」

  「也有人是免費拿到的,這樣就不是營利團體了,應該是為了實驗而做的。」

  「那麼毒癮患者就是以頭上有發亮的羽翼和音樂為標記而聚集,只有他們才分辨得出那些標記嗎?這是開玩笑的吧?」

  大家的話我大致上都聽得懂。現在還找不到直接與製造組織相關的人,前一陣子被第四代打得半死的男子買了一堆藥四處散髮,可是關著組織的事卻一概不知。

  有這種事嗎?警察和平阪幫只要假裝買藥,應該可以馬上發現才是。

  「我也追蹤到買過藥的女孩子,可是找不到組織的人。」

  「應該有什麼記號才是,明明是定期供應的,便衣卻找不到人。」

  「所以問題就是羽翼和歌曲了。」

  「完全搞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我一邊聽著宏哥、少校和阿哲學長的討論,一邊打量散落在愛麗絲腳邊的大量ANGEL·FIX,又再度感覺到那種在學校花圃旁察覺的異樣感。究竟是什麼呢?究竟是什麼東西一直吸引著我呢?

  我無意識地拿起一個塑膠袋,愛麗絲發現了。她叫了一聲:「鳴海?」我毫不在意地拿著塑膠袋,透過螢光燈瞧了瞧,又翻到背面。這時候我終著發覺了,不是裡面的藥有問題,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袋子本身。

  「愛麗絲……」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你有水性筆嗎?」

  「水性筆?」

  「只要是水性墨水什麼都好,有就借我。」

  不知從何時開始,其餘三人也默默地看著我。我從愛麗絲手上接過紅筆,拿出藥之後把袋子靠在墻上,用筆從角落涂起。

  「啊!」「啊啊!」

  不知道是誰的驚呼聲,也許是我自己的聲音也說不定。涂滿紅色斜線的透明塑膠袋——因為防水顏料而浮現出一對張開的羽翼。

  「這幾乎是用……透明的顏料畫出來的吧?」

  少校低聲說道,而我點了點頭。

  所有袋子都一樣用看不見的顏料畫著相同的圖案,因為水性墨水涂不上去而浮現出來。和刻在藥錠上一樣的羽翼,還有一片相反方向的,正是天使的雙翼。

  「鳴海……這種東西……虧你找得出來……」

  「……可是,這又怎麼了嗎?」

  宏哥問道。

  「這就是發光的羽翼,所以警察跟平阪幫都沒發現。」

  我如是回答,盯著沒著色的藥袋。這種東西不仔細透光瞧是看不到的。

  「這就是發光的羽翼?」

  藥頭的證言。「頭上有發光的羽翼」、「聽得見歌聲」。

  那不是藥效發作時產生的幻覺——

  全部都是真的。

  同樣的墨水可能畫在臉上,也可能涂在帽子上;隨身聽裡不停播放鮑伯·狄倫的歌曲,口袋裡裝滿淡紅色的魔法之藥。

  「可是為什麼買藥的人會發現呢?真奇怪。」

  「ANGEL·FIX的藥效會讓色彩感覺和聽覺變得極度敏銳,所以才會發現這些暗號吧?鳴海。」

  愛麗絲代替我回答,我默默地點點頭。

  「看起來像停住了一樣」、「連一個點的移動都看得見」、「閉上眼睛聽聲音就能贏」。

  只要修正——就能看到天使。

  「他們只要等著吃了藥、腦袋變敏銳的傢伙自己找來就行了,有這麼笨的賣法嗎?」

  「賣法的確很笨,可是如果供給手段本身就是目的呢?」

  「……那是怎麼一回事?」

  「實驗啊!確定藥物多有效的人體實驗。在如此喧囂的街頭是否能創造出找到天使羽翼和歌聲的信徒——」

  愛麗絲抓起一把腳邊的ANGEI·FIX,又灑在床單上。

  「——然後他的實驗成功了。」

  阿哲學長嘴巴半開,完全說不出話。

  沉默了一陣子後,宏哥說道:

  「……全部都是你的推測吧?」

  「當然。」

  愛麗絲眼睛望著藥錠堆成的小山回答道。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少校說完話之後,房間陷入一片沉默。

  仿佛結凍的石油從窗戶流進般沉重的沉默,因為在場的五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那時候我感受到令全身緊繃的似曾相識感——我看過這樣的場面,仿佛幾千年、幾萬年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是這麼覺得,當然這大概是我的錯覺。

  可是就算現在我也還是這麼想的。也許我在出生之前看過神的記事本裡關著自己的那一頁,其他的事我都忘了,但卻記得這一幕我該說什麼。

  因為,如果我在這個時間存在著這個地方是有意義的——

  那應該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著是我說話了。

  「我來吃藥,然後找出藥頭。」

  坐在隔壁的少校倒吸了一口氣。

  愛麗絲只是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

  阿哲學長吐了一口氣,坐到電腦架上。

  宏哥終著開了口。

  「不能讓鳴海做這種事……」

  「那麼其他有誰要做呢?」

  我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宏哥的話。

  「除了我之外,有誰看得到袋子上的畫嗎?不是吃了藥誰都看得到吧?如果誰都看得到,應該更早就會發現了。」

  「不,那只是推測而已吧?」

  「那麼!還有其他的辦法嗎?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就算你阻止我我還是會這麼做。」

  我緊緊握住裝了ANGEI·FIX的袋子,緊到似乎會破。

  「也有人因為它而死,所以……」

  「宏仔,閉嘴。」

  愛麗絲凜然的聲音響起。

  宏哥只有一瞬間露出吃驚的表情,接下來馬上變成順從的豹子,乖乖地低下頭。

  愛麗絲從床上站了起來,黑髮落在纖細的肩膀上,讓機械的墻壁服從自己的小小女王,現在用冰冷的眼神從高處俯視我。

  「鳴海,吃了藥就跟死了沒兩樣。就算你的身體沒事,精神也死了一遍,懂我的意思嗎?算了,我想你不懂,不吃是不會懂的。這就是束手無策的矛盾。」

  我安靜地傾聽愛麗絲的發言。

  「就算如此——你若還是執意要做,我不會阻止你,也不會讓任何人阻止你。」

  我覺得彷彿幾萬年前就已經決定好要這麼做了,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我會這麼做,因為我已經決定了。」

  愛麗絲流露悲哀的眼神,像要拭去淚水般垂下長長的睫毛,又睜開雙眼。

  「少校,準備小型麥克風、耳機和可以裝在帽子裡的相機,宏仔和阿哲決定時間和地點,我現在開始把所有資料整理成地圖。」

  「愛麗絲……這樣好嗎?」

  宏哥瞥了我一眼,不安地說道。愛麗絲只看了他一眼便說道:

  「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只能往這條路前進。這是——」

  那時候,愛麗絲的表情真的,真的非常寂寞,那是光看了就讓人覺得心臟直接被細線所捆綁,不小心一用力就會碎成淚珠的表情。

  「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所以什麼都別說,盡你自己的本分就好。」

  *

  我是最後一個走出偵探事務所的人,因為被迫留下來寫愛麗絲規定的文件。外面的風刮得好強,比強效冷氣的房間更加寒冷。可以看到不夜城的光亮刺眼地照亮夜晚的底層,天上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我轉頭凝視事務所的看板。

  這是唯一值得一試的辦法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真的是這樣嗎?我也不知道。

  可是這的確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不是為了彩夏,不是為了阿俊,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40#
 樓主| 發表於 31-12-2012 15:29:48 |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星期五晚上的街頭呈現非常強烈的紫色,朝巴士站張開大嘴的車站大量地吐出附著在人臉上的紫色顆粒。紅燈的時候,紫色的顆粒就大量堆積在斑馬線前方,緩慢地流動。為什麼這條街不會因為瘀血而毀壞呢?我站在車道前,一邊聞著廢氣的臭味一邊想。

  『……鳴海,身體狀況怎樣?』

  塞在耳朵裡的耳機傳來愛麗絲的呢喃。

  「我想吐。」

  我的聲音應該透過藏在圍巾裡的麥克風傳了出去。頭上的針織帽像奇形怪狀的壺,裡面裝了相機;我開始覺得自己不是人。如果是機器人,應該可以按一個按鈕就讓噁心的感覺消失吧。

  『要是噁心的感覺消失了,你就回不來羅。聽好了,不要想負面的事,想老闆做的冰淇淋也好,不這樣做你會被藥物所吞噬。』

  愛麗絲的忠告大概沒用吧!我嘴裡還留著ANGEL·FIX的乾澀苦味。因為太苦了,所以我咬破嘴巴想用血味掩蓋,結果反而更噁心。幾分鐘之後,我才發現用血的味道掩蓋藥味這個想法就已經很不正常了,背脊傳來一陣涼意。就在同時,一開始的嘔吐感又再度回來了。

  我正在被藥物吞噬。

  「……總覺得眼睛怪怪的,好像透過紅外線相機窺視一樣,為什麼大家都戴著面具呢?今天有祭典嗎?」

  『鳴海,冷靜下來,沒人戴面具。』

  「可是……」

  綠燈亮了,有人在推我的背。戴面具的人群從馬路兩邊流向黑暗的柏油河川,我也被捲入人群,前傾地踏出步伐。

  宏哥跟阿哲學長應該在某處跟蹤我,那是唯一的救生圈。如果連這件事都想不起來,我應該就沉溺在這條街道,再也浮不起來了吧?

  宏哥負責跟蹤我找到的藥頭。

  而阿哲學長是負責——回收我的屍體。

  沒人知道是否真能找到,也許我只會這樣白白死掉。

  車子的喇叭聲令我耳朵發疼。穿過斑馬線,潛身著人群中,藥妝店的音樂刺痛我的耳朵,頭也好痛,噁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從中心街道上坡,去旅館街晃一圈。』

  「愛麗絲,你為什麼要磨牙呢?吵死了,趕快停下來。」

  『你在說什麼?我才沒磨牙。』

  被愛麗絲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所謂的磨牙聲其實是隔壁看似女大學生的高跟鞋腳步聲。我皺起眉頭,停下腳步,和她保持距離。可是一點用也沒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我搗住耳朵,幾乎要跪倒在地。可惡!為什麼這條街的女生總是穿著高跟鞋,通通給我換上平底鞋!

  『鳴海你怎麼了?是我講話聲音太大了嗎?』

  「沒……事。」

  我用手背抹去嘴邊的唾液,又再度起身。上班女郎瞥了我一眼之後越過我。沒關係,不過是腳步聲。我大口呼吸,忍住胃液翻上喉嚨的感覺。離我吃藥過了多久呢?大概有二十分鐘吧?還是其實已經過了兩星期,只是我不記得而已呢?什麼天使嘛?不過只是讓人覺得噁心罷了。

  我一邊呻吟一邊由中心街道朝西走,通過遊樂場的時候最糟了,聲音的洪水讓我誤以為自己被一千把空氣槍從旁掃射。

  『藤島中將請注意,你的血壓急速上升。』

  耳裡交雜了少校的聲音。我把手放到左手肘上。少校光是裝了相機、麥克風跟耳機還嫌不夠,連測量脈搏、血壓和體溫的設備都安裝了。我覺得自己好像遠距操作的機器人。

  『鳴海,你大概馬上就要越過現實與幻覺的界線了,一定要想快樂的事喔!』

  快樂的事?

  從HMV唱片行裡走出三個穿制服的女孩掠過我的手肘走了過去,那是我們學校的制服。我記憶中快樂的事情——

  『現在不準想起彩夏的事!』

  愛麗絲發揮靈敏的直覺,用尖銳的聲音阻止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被拉回和彩夏在一起那天的屋頂,欄桿的另一邊是夜晚的河川,彩夏就在我身邊,澆花器的水淋濕了我的手。彩夏說:等到春天來時……著是馬上就變成春天了。夜色被驅散開來,而我的身體被柔和的金色光芒所包圍……

  這是什麼?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路口被充滿彩色霓虹燈的綜合大樓所包圍。仰望天空,著是我看到了。

  「……天使?」

  『鳴海,你看到了什麼?什麼都好,把它說出來,試著說明它,不要沉溺著感覺中。』

  我眯起眼睛,抱住路燈的柱子。因為不這麼做好像就會被光芒衝走。

  「愛麗絲,喂,你曾經從爆炸的煙火中心看過四周嗎?」

  『不好意思,我是繭居族,所以沒親眼看過煙火。不過就算以後有機會,你推薦的那種觀賞法我也敬謝不敏。』

  「是嗎?那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我朝身邊一顆光的粒子伸出手,甜蜜的電流通過我指尖,通過頭頂。

  「啊啊……」

  我吐出灼熱的氣息,不知何時,噁心和頭痛都消失了。代替它們的東西充滿我的頭蓋骨,是一種融化冬季長久以來積雪的力量,是新的一天把太陽拉出海面的力量。我知道這種力量叫什麼,大家都知道,只是看不見天使的人忘記它了而已。

  我想,阿俊看到的就是如此的景象吧?如果是,那我就原諒他。連什麼都不說就跳樓的彩夏我也能原諒她,她不過是去見天使而已。你看,只要伸出手來,天使就在身邊。原諒那些沒有臉蛋、只是隨波逐流著夜晚河川的紫色病人們,他們不過是不知道這道光和光的名字而已。

  「愛麗絲,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連自己的喃喃自語都化為燦爛的光芒粒子,交雜白色的呼吸擴散。

  『我知道,就是愛。就是愛讓世界運轉。』

  少女發出甜美的聲音引用鮑伯·狄倫的歌曲,是的,就是愛。狄倫把它丟向大家之前,可能連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是我們知道,它的名字就是愛,所以我絕不會放手。

  『鳴海,可是你要找的是別首歌,你忘了嗎?是「敲響天國之門」。』

  聽到愛麗絲的話,我想了起來。對了,我都忘了,我得尋找天堂的門扉。

  我得去見彩夏才行。

  我踏在夜晚河川的水面上,每一步都化為波紋響遍全世界。世界也呼應我,訴說著因為有你所以我們在,你和我是一體的。我向紛紛落下天使羽翼的天空舉起拳頭,覺得自己要唱起歌來。我是為了此刻而生的,為了受到愛的光芒指引,登上這條坡道,開啟天堂之門而生的。你聽,可以聽到微微的吉他撥弦聲。並列的旅館就是沙金的宮殿,摩肩擦踵的人群腳步聲、喧囂、遠方車子的引擎聲、幾千台空調室外機的聲音、因為慾望而濡濕的鼻息,全都融合為厚重的聖樂,靠近狄倫的沙啞歌聲。

  『Knocking on Heaven's Door……(敲響天國之門……)』

  我聽見了,的確可以聽見,在包圍我且溫柔愛撫的數千萬音樂的經緯中,我可以分辨出狄倫的旋律,找到狄倫的歌聲。

  「……我找到了。」

  就在我喃喃自語的瞬間,近乎悲傷的喜悅從我的嘴角和耳朵噴出,滴落到肌膚上。

  男人背靠著因為噴漆而黏黏髒髒的鐵卷門,蹲了下來。他低著頭,戴著耳機,手指隨著聖歌的旋律敲打著膝蓋。

  『鳴海你找到了嗎?真的嗎?』

  你們不知道嗎?看不到嗎?那傢伙的左右臉頰上清晰地畫著發光的羽翼,明明那麼耀眼。

  『鳴海,找到了就回答我,不要再靠近了!』

  少女的聲音迴盪在我耳中,我手靠在旅館的圍墻,緩緩地走向天使。感覺起來像踩在雲端,馬上就到了,馬上就要到了。

  『阿哲,抓住鳴海,不要被發現!宏仔你知道吧?就是穿皮外套,戴著耳機蹲在那裡的傢伙,絕對不可以讓他發現!也不可以讓他跑掉!鳴海!鳴海!振作點!』

  我拔掉吵鬧的耳機,天使的歌聲直接流入腦中,這是敲響天國之門的聲音,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可以見到彩夏了,正當我伸出手時,有人猛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放開!放開我!

  我掙扎到手腕幾乎要斷了。飛走了,天使要飛走了,即將開啟的門要關上了,我的手指抓著柏油路,完全沒發現自己趴倒在地上。所以光芒就在我的正上方,直到黑暗與又長又黑的雲朵緩緩地落在眼皮上。我不停地敲響天國之門,不停地,不停地,敲了又敲……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