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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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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裡桃花》唐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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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9:57 | 只看該作者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回神了。”

  鳳九抖地一怔,打了個激靈,見著是我,一把抱住我的腰,音帶哭腔道:“姑姑,我白日裡又丟人了。”

  我安慰她道:“幸而你暫借的是那陳貴人的凡身,丟的算是那陳貴人的人。”

  鳳九埋在我懷裡搖了搖頭道:“我還壞了帝君的命格。方才我細細思量了一回。我從船板上跳進河中救帝君時,曾瞄到那被金翅大鵬刮

下水的女子是會鳧水的,若我不多事下一趟水,指不定那女子就將帝君救上來了,如此他兩個也不能錯過。我本打算今日過了就回青丘的,

我暫借的這個陳貴人原本是個不得寵的,縱然今夜就升天了也掀不起什麼大波。可此番我多事地救了帝君一遭,今日帝君在昏迷中竟一直拉

著我的手,將將醒來時一雙眼睛望著我,深情得都能掐出水來。”

  我打岔道:“許是你看錯了,他在水中泡久了,泡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也未可知。”

  鳳九抬起頭來淒然地將我望著:“可他還說要升我的階品。”

  我默默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背。

  司命星君端了杯冷茶興致勃勃地湊過來:“你是說,東華帝君此番已對你種了情根?”

  鳳九大約此刻方才察覺這屋裡尚且還有兩個神仙。我覷了覷坐在一旁喝茶的夜華,與鳳九道:“那是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華。”

  卻不想鳳九忒不給夜華面子,一雙眼睛只死死定住司命星君,盯了半晌,哭喪著一張臉道:“司命,你這寫的什麼破命格啊。”

  我覺得鳳九這麼明目張膽地無視夜華有些不好,遂對夜華抱歉一笑,他亦笑了笑,繼續悠悠地喝茶。

  鳳九那一句破命格想是有些刺激司命星君。正譬如你不能對著登科的狀元說他胸無點墨,亦譬如你不能當著青樓的花魁說她面貌庸陋。

歸根結底,一個人賴以吃飯的東西,是斷斷侮辱不得的。

  司命捧著那冷茶,嘴角抽了抽:“初初定帝君的命格,確然定得不濟,帝君既已對殿下種了情根,為今之計,便只能請殿下委屈著陪帝

君唱一台戲。帝君此番投生,特特要歷的劫中,情劫占了個大頭。原本帝君的這個情劫要由那落水的女子來造,如此,便只能委屈殿下來造

了。”

  鳳九委屈道:“為什麼要我來造?我此前欠他的恩情已算報完了,你不幫我想個脫身之法,卻還要我留下來幫他造劫,司命,你罔顧我

們多年的交情。”

  司命閒閒地用茶杯蓋浮著茶水道:“正如殿下方才所說,乃是殿下你亂了帝君的命格,讓殿下你與帝君造劫,便是補償了。若殿下執意

不肯,待帝君這一世壽盡回復正身時,再去與帝君請罪也不遲。”

  我不忍道:“這與小九卻沒什麼干系的,原本是我改了元貞的命格才牽出這麼些事情……”

  司命站起來恭順拜道:“姑姑有所不知,天命講的是這個理,一環扣一環,上面一環的因結出下面一環的果,鳳九殿下正是帝君這個果

上面的因。鳳九殿下既被卷進了這場事,且她還用了兩生咒施了法力,若帝君的命格被大改了,殿下便必然要遭些反噬。小神方才提的那個

法子,乃是唯一萬全的法子。”

  我無限傷感地看著鳳九。

  鳳九淒涼地跌回椅子上,淒涼地倒了杯茶,淒涼地喝了一口,遂蕭瑟與司命道:“既是要讓我來造這個劫,卻與我說說該怎的來造?”

  她已然認命了。

  司命星君輕言細語道:“只需殿下你先與帝君些甜頭,將帝君一顆真心拿到手,待彼時帝君對殿下一網情深,再把帝君的這顆真心拿出

來反復踐踏蹂躪就行了。”

  鳳九打了個哆嗦,我也打了個哆嗦。

  司命補充道:“屆時小神與殿下擇些戲本子,正可指引一番殿下如何,呃,如何踐踏人的真心。”

  鳳九趴桌子上哭去了。

  卻聽到外頭的宦臣通報皇帝駕到。我憐憫地揉了揉鳳九的頭,與夜華司命一道穿牆走了。

  他二人一路將我送到紫竹苑外,夜華將我摟了一摟,道:“我尚有些事情積在身上,你明日先回青丘,兩三日後我便也回來了。”話畢

轉身遁了。司命方才說,他們皆是從蟠桃會上溜出來的,此番需得快快趕回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覺得方才那滋味隱隱有些熟悉。又揣摩著夜華似在青丘已狠住了些日子,聽他方才這個話,卻不像是快走的形容

,如此他到底住到什麼時日才算個頭?這麼揣摩了一會兒,覺得困意襲來,撓了撓頭,便轉進屋睡了。

  第二日睡到巳時才從床上爬起來,睡得十分滿足。

  同元貞他娘辭行時,他娘很捨不得,但因我是位高人,她意知不可挽留,只唏噓了幾聲,便也道別了。

  因這麼一趟,於是乎,近午時才回到青丘。

  我不過下界兩月,青丘自是沒甚變化,山仍是那些山,水仍是那些水。卯日星君仍是對這處地界特別寬厚,日光灑得將將好,不十分厚

也不十分薄。

  狐狸洞門口見著小別的迷谷,我戲謔道:“這麼些時日,沒了我來時時著你些差事,你過得很逍遙麼。”

  迷谷甚含蓄笑了笑,而後奇道:“姑姑不是昨日回來的麼,還去辦了那麼樁大事,說這麼些話倒像是剛剛才從凡界回來的形容。”

  我愣了一愣,亦奇道:“昨日我尚且還在凡界,確然是現在才回來的。”

  迷谷一張臉漸漸雪白,喃喃道:“那昨日回來那個……”

  我一怔,一凜。

  若是哪個變化做我的模樣,以迷谷的修為斷然不會看不出來。若這世間尚且有一個人,連迷谷看著都覺得是我,那只可能是……

  我閉了閉眼。

  玄女。

  很好,很好,這七萬年來我未曾去找過你的麻煩,你倒是找到我青丘來了。


  第十二章(1)


  我深深吸了口氣:“昨日來的,應該是玄女。”

  迷谷兩眼發直,唇咬得雪白。

  我看他的神色很不同尋常,問道:“昨日她怎麼了?”

  迷谷顫抖道:“昨日,昨日她來時,與我說,說找到了保住墨淵上神仙體的新法子,著我將上神的仙體交與她。我,我以為她是姑姑你

,便去,便去炎華洞將上神的仙體抱了來。恰逢,恰逢小殿下午睡醒來,見著你,不,見著她以為是你,十分高興,她便,她便將小殿下帶

著一同走了。”

  我心頭巨震,抓住迷谷衣領道:“你是說,她將師父和阿離都帶走了?”

  迷谷臉色灰白,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姑姑,是我將墨淵上神的仙體交給她的,你將我賜死了罷。”

  半空裡雷聲轟鳴,烏雲滾滾,一把閃電劈下來,五百多年未使過的玉清昆侖扇在面前的湖泊裡顯出真形,揚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我一

雙赤紅的眼。

  我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讓你再嘗嘗血氣。”

  迷谷在身後啞著嗓子喚我:“姑姑。”

  我轉過臉瞧他,安撫道:“我不過去打一場架,將師父和團子一同帶回來,你不用如此驚慌,唔,先燒一鍋水放著,我回來要洗個澡好

好解乏。”

  遂取出白綾緊緊縛住雙眼,捏了個訣,騰上一朵濃黑的雲,直逼大紫明宮。

  上古時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會遭天罰,生出死胎。有個叫接虞的女魔因殺孽太重,曾一連三胎都是死嬰。後來接虞便想出一個辦法

,將死嬰的魂魄用術法養著,殺了一位上仙,把死嬰的魂靈放入這上仙的仙體中,死嬰便活了。鬼族之亂後的一萬年,折顏來青丘看我,曾

有意無意提到,離鏡的這位王後生下的便是個死胎。

  玄女,若此番你膽敢濫動墨淵的仙體,莫怪本上神不顧兩族情誼大開殺戒,血洗大紫明宮。

  七萬年前戒備十分森嚴的大紫明宮宮門如今卻無人把守,想是請君入甕。

  若我還是七萬年前的那個白淺,那個尚須得墨淵深夜相救的那個白淺,我冷笑一聲。手中的昆侖扇略有些躁動,我將它抵在唇邊低聲道

:“你可是聞到血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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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0:24 | 只看該作者
  大紫明宮王後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張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滿了鬼將。她笑道:“淺淺,七萬年別來無恙,聽陛下說司音神

君是個女子,本宮便料到是你。在昆侖虛初見司音時,本宮便很驚詫,除了淺淺你以外,竟還有人同本宮長得這樣像。”

  我柔和笑道:“王後說笑了,你可不是長得這樣的,老身的記性一向很好,至今尚且能記著你當初的那張臉,王後你卻忘記了麼?唔,

十裡桃林的折顏上神近來一直空閒,若王後當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煩,倒可以將他請來這裡,仔細幫你想想。”

  她一張臉紅裡透白,白裡透青,煞是好看。紅過白過青過之後,咯咯笑道:“不管怎麼說,今天在這裡將你的命取了,世間便再沒人能

同本宮一樣了。自昨日得了墨淵的仙體和你的兒子,本宮便知你是要來找本宮的,本宮一直等著你。當初本宮就曉得,即便沒有玉魂,你也

會將墨淵的仙體保下來,嘖嘖嘖,你果然沒令本宮失望,只是讓本宮找了這麼久,卻是個罪過了。墨淵的仙體被你養得很不錯,本宮很歡喜

本宮的兒子能得到個這麼好的身體,淺淺,看在你的這份功勞上,本宮會叫他們給你一個痛快死法的。”話畢那金榻往後一退,兩列的鬼將

齊齊朝我湧來。

  我冷笑道:“便看你們有沒這個本事罷。”

  半空一聲驚雷,玉清昆侖扇從我手中竄出去,四面狂風呼嘯而起,昆侖扇長到三尺來長,我縱身一躍,將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將們的兵

器明晃晃一片,直砍過來。

  扇子挽個花,將一眾的刀槍棍棒格開,再揮出去,招招都是致命。扇子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賣命,穿過一副又一副血肉軀體

,帶出的血痕淋漓一地。這兩列鬼將中有些打得很好,兵器刺過來的角度十分刁鑽且有力,好幾次差點將我穿個窟窿,被我險險避過。彼時

我正占著上乘。然他們一幫人委實太多,自午時布陣,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將死傷得還剩下兩三個。我肩背上挨了一刀,縛眼的白綾也在纏

斗中不慎被扯落下來。眼睛是我的弱處,場外的玄女忽祭出一顆金燦燦的明珠來,晃得我眼睛一陣刀割般的生疼,一個恍神,當胸又中了一

劍。玄女哈哈笑道:“若陛下見今在宮中,也許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可你竟來送死得這麼不巧,陛下正狩獵去了,嘖嘖嘖,滿身的傷痕真叫

人心疼,此番卻叫哪個來救你?斛那,將她的命給我取了。”

  尚未見著墨淵一眼就死在這裡,便委實太可笑了。身上的痛遠沒有心中的痛甚。當胸的一劍直達後背,刺中我的名叫斛那的鬼將顯見得

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很多警惕,我將那劍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揮過去,他尚未反應過來,腦袋便被削掉了。所以打架的時候,萬萬不

能掉以輕心。金光照得我睜不開眼,卻不得不睜開眼,眼角有些東西流出來,先前還說得很高興的玄女此時卻沒了聲音。僅剩下的兩名鬼將

亦十分難纏,可終歸少了第三個人來牽扯我,扇子飲血又飲得正是興起,半盞茶的功夫後,便一並做了扇子的祭品。

  玄女舉著明珠顫抖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再過來我便將墨淵和你兒子一同毀了。”她背後正正是不知什麼時候移來的兩幅冰棺,

一副大的,一副小的,大的躺著墨淵,小的躺著團子。我的眼前一片血紅,縱然血紅也還勉強辨得出墨淵蒼白的容顏。

  我略略停下步子,折扇撐著地,怒極道:“你將阿離怎麼了?”

  她雖仍在顫抖,卻鎮定許多,靠著冰棺道:“如今他只在沉睡而已,不過,你再走近一步,我便不保證他會怎麼了。”

  我費力地盯著她,眼角的血似乎流得更快。

  她得意道:“將胸中的劍拔出來,把手中的折扇丟給我。”

  我沒答理她,繼續撐著折扇走過去。

  她驚慌道:“叫你不許過來,你再過來我就一刀將你兒子刺死。”

  果然,她的手中又多了把刀。

  我抽了抽嘴角,笑道:“左右我今天進來這大紫明宮,便沒想過再出去,你將他殺了罷。你將他殺了,我再將你殺了替他報仇,想必他

也欣慰得很。我守了墨淵七萬年,他一直沒回來,我也活得很百無聊賴了,若阿離一個人害怕,我便也陪著他一起去了就是。唔,你我都活

了這麼長的年月了,大家都把生死看開點。”

  她已是語無倫次,慌亂道:“你瘋了,你瘋了。”

  我擦了把眼角細細流下的鮮血,覺得自己是有那麼點瘋,卻也算不得太瘋。眼前這個人,她辱我的師尊,傷我的親人,我如何還能咽得

下這口氣,今日不將她斬於昆侖扇下?

  玉清昆侖扇一怒,怒動九州。扇子今日飲了足夠多的血,十分興奮。大紫明宮上空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將一地的血污混成一條血河。玄

女歇斯底裡道:“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陛下會將你青丘踏成平地的,你怎能連累你一國的子民?”

  我呲嘴笑道:“那時我們都死了,人都死了還管身後事做甚?”

  何況青丘的子民雖不好戰卻並不是不能戰,離鏡若要將我青丘踏平,也要些本事。

  因想到此處,就免不了再補充兩句:“你若真這麼擔心這些身後事,倒不如擔心擔心天族的那位太子將你們鬼族夷為平地。你此次劫了

他兒子,還打算將他這唯一的兒子殺了,相信我,以他的個性,委實有可能將鬼族踏平的。”

  她似不能反應,我也不打算繼續讓她反應了,昆侖扇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閃電的盛光中,急急從我手中飛出去。玄女跟前卻忽然掠過一

個人影,生生將昆侖扇的攻勢逆轉到我這一方來。驚魂甫定的玄女抓著那人的衣袖,顫巍巍叫道陛下。

  昆侖扇初初便是用的殺人的力,飛得很急,此番被這麼一擋,回勢便更加猛烈,我方才已用盡全力,委實沒力氣再避,咬牙閉眼,能葬

身在自己的兵器下,我這一生也不算冤了。卻在閉眼的一瞬間,被誰緊緊抱住往旁邊一個騰挪。


  第十二章(2)


  我轉頭看著抱住我的這個人,夜華啊夜華,你是掐著時辰來的麼,你若提前個片刻來,我也不至於傷得這樣。

  夜華臉色鐵青,一貫沉寂的眼眸中怒火洶湧翻滾,嘴唇緊抿著,身上很僵硬。玄色長袍的襟口處因是白的,被我臉上的血染得一片殷紅

。昆侖扇引動的騰騰怒雨被格在仙障之外,嫩棗大的雨滴打在仙障上,濺起碩大一片雨霧。他用手撫摸我臉頰的血痕,輕輕道:“淺淺,是

誰將你傷得這樣?”

  我動了動道:“傷我的都被我砍死了,還有個沒砍死的方才正准備砍,被她突然冒出來的夫君擋住了,哎,你抱得松一點,我全身都疼

得很。”

  對面尚抱著玄女的離鏡猛地抬起頭來,似乎詫異得很,極其不能置信地喚道:“阿音?”

  被他護在懷中的玄女身子顫了一顫,一雙眼望過來,驚恐地睜大了,訥訥道:“墨淵上神。”

  想是將夜華認做墨淵了。

  我勉強與離鏡道:“不想這麼快就又見著了,鬼君好手法,老身方才差點就被鬼君一招斃命了。”

  他丟了玄女急行幾步到得我的面前,卻因夜華的仙障擋著,無法靠得更近些。我如今這一身猙獰狼狽得很,看得出來他在細細辨認。

  昆侖扇受牽引之術的召喚,已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我贊歎道:“鬼君娶的這位王後果然很不錯,即便七萬年前那場惡戰,老身亦沒被逼

得這樣過,今日受教了。”

  離鏡的臉色比我這嚴重失血的人還要白上幾分,惶惑道:“阿音,太子殿下?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松松摟著我的夜華沉聲道:“離鏡鬼君,本君也正想問問你大紫明宮,這是怎麼回事。”

  我轉頭與夜華道:“你這話卻問錯了對象,左右是玄女王後擄了我師父與你兒子,你原該問問離鏡鬼君的這位王後才是。哦,團子暫且

沒事,你不必憂心。”

  夜華柔聲道:“那也是你的兒子。”

  繼子也是兒子,我違心道:“好吧,也是我的兒子。”

  離鏡訝然道:“兒子?”我點了點頭。他眼神明暗了幾番:“你……”你了半日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又轉頭去望玄女,夜華也望著玄女

,我見他們都望玄女,便也就一同望著玄女。

  她手中的那顆明珠早被夜華一道電閃劈得粉碎,跪倒在團子的冰棺跟前,見著離鏡望她,眼神迷亂道:“陛下,陛下,我們的兒子終於

能回來了,你看,我給他找了個多好的身體。早知道墨淵的身體對我們的兒子有用,當初白淺那賤人來我們大紫明宮向你討玉魂,你應該給

她的。啊,不過想不到,沒有玉魂她也能把墨淵的身體養得這樣好。陛下,你往日嫉妒墨淵,從今以後卻萬萬不能這樣了,他就要是我們的

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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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0:41 | 只看該作者
  離鏡大喝一聲:“住嘴。”

  玄女茫然道:“陛下,難道是我說錯了,你當初不願將玉魂給白淺那小賤人,不就是因為嫉妒墨淵麼?可如今他就要是我們兒子了,啊

,對了,你還不知道白淺那小賤人是誰吧,青丘的白淺,她就是當年的司音神君呀……”

  夜華的手一震。

  我掙開他的懷抱,撐著昆侖扇走出仙障,冷笑道:“玄女,你盡可以試著再辱我師父一句,試著再辱我一句,我師父的仙體無尚尊貴,

受了我七萬年的心頭血存到至今,怕是你的兒子承受不起。”

  離鏡猛地轉身來,雙目赤紅,幾步到我面前:“心頭血,你是說……”

  我退後一步,恨聲道:“鬼君當初是怎麼以為的,以為我沒你的玉魂便保不住自己的師父?玄女說的鬼君可是聽明白了,青丘的白淺本

就是一頭九尾的白狐,九尾白狐的心頭血有什麼功用,你正可以去問問你的王後。”我指著自己的胸口,斛那鬼將的那支劍尚刺在左胸處,

沉沉笑道:“那時候師父的仙體傷得很重,需每夜一碗心頭血連養三月,我在那場戰爭中身體受損得也很嚴重,若每夜取自己的心頭血養著

師父,根本支撐不到三月,想著你我總算早時存了些情誼,厚著臉皮來你大紫明宮求賜玉魂,彼時,離鏡鬼君,你卻是怎麼跟我說的?”

  他啞聲道:“阿音,那時我並不知道你重傷在身,阿音,我也並不知道,阿音……”

  我擦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著墨淵的冰棺笑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支撐過每夜取心頭血的那三個月的?如今,若說我白淺還是個善神,便

也只是因為我還有份知恩圖報的心,師父佑我兩萬年,時時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不將這份恩情報答與他,我白淺就枉稱一個上神。算我無

能,那時連取了七夜心頭血,便毫無知覺,若不是阿娘及時趕到,渡我一半的修為,司音神君便真如傳說所述仙跡永失了。你可還記得當初

我所說的,同你們大紫明宮不共戴天。如今,我念著神族與鬼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情誼,不與你們大紫明宮為敵,你還當真以為我是怕了

你們不成?”

  離鏡竟面色淒涼。

  因方才那番話說得太用力,牽扯全身的傷口,當時不覺怎麼,現下停下來喘氣頓覺疼痛難忍。很好,這痛也是一忽兒一忽兒的。

  我壓抑著咳嗽了兩聲,夜華趕緊過來將我攙著,方才我同離鏡敘舊,不注意他已將墨淵同團子從冰棺裡救了出來,正用一團仙氣護著,

端端地立在他身後。這麼看他與墨淵便更是相似,從發式到服飾,除了墨淵的臉色蒼白些,兩人竟沒什麼不同了。

  離鏡仍將我定定地望著,頓了良久,才道:“阿音,不是這樣的,那日,那日你離開之後,我找了你很久,便是這七萬年,我也未曾片

刻停止尋你。後來我想了很多,阿音,玄女說得對,當日我不與你玉魂是因為知曉你要用它來救你師父,我嫉妒他,阿音,我其實,我其實

從未對你忘情。”

  他這一聲未曾忘情令我驚了一跳,我定了定神,歎道:“離鏡,你不是未對我忘情,你這一生永遠都在追求已失去或求不得的東西,一

旦你得到了,也便絕不會再珍惜了。”

  他眼中竟蓄出淚來,又是良久,澀然笑道:“你這樣說,只是想少些負擔是麼,你當初便從未愛過我對不對,所以我同玄女一處,你才

放手得如此瀟灑,那時候,你早就對我厭煩至極了對不對?”

  胸中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血氣立刻又湧起來,我咬牙冷笑道:“當初你做了那般的錯事,還指望我海量同玄女共侍一夫?如今這倒成了

我的不是。你只道玄女她是個弱女子,須得你憐惜,縱然我當初是男兒身,心也不是鐵石做的,被你兩個那般的踐踏,也曾鮮血淋淋,我傷

情大醉,噩夢纏身時,你卻是在哪裡?你同玄女卻是在做甚?”

  離鏡臉色蒼白。

  我攀著夜華的手臂咳地喘不過氣,身後夜華冷笑道:“鬼君先莫忙著算當年的帳,本君便暫且問一問鬼君,今日你的王後做的這一筆賬

,我們是公了還是私了。”

  離鏡尚未作答,玄女已顫抖道:“私了怎麼,公了又怎麼?”

  夜華沉聲與離鏡道:“私了便請離鏡鬼君將你這不懂事的王後剝皮抽筋,魂魄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以洩本君的心頭之憤,公了麼

,我天族的將士們許多年沒打仗了,已閒得很不耐,我們正可以試一試,這麼些年到底是哪一族的兵練得更好些。”

  玄女倒吸了口氣,大雨中爬去抱住離鏡的腿,仰頭道:“陛下,救我!”

  離鏡看了她一眼,道:“你委實不懂事了些。”

  玄女淒厲道:“你果然是要將我剝皮抽筋麼?你忘了,你忘了當年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沒有我,你能夠這麼輕松登上鬼君之位麼?如今

你卻要,你卻要……”繼而又哀求道:“陛下,天族不會出兵的,他沒有權利號令天族出兵,他不過是個太子而已,為了個女人出兵,天族

不會同意的……”

  夜華換了個姿勢摟住我,輕輕道:“本君可不單是為了個女人出兵,墨淵上神是我天族的尊神,白淺上神是我天族未來的帝後,阿離將

來必定要承本君的位,此番,他們三個卻在你大紫明宮裡受了這奇恥大辱,你說,天族的眾將士們可咽得下這口氣?”

  離鏡沒理抱住他腿的玄女,神色木然道:“玄女此前就一直有些瘋癲,否則也不能犯下如此的錯事,還望太子殿下能網開一面。”

  夜華溫聲道:“淺淺,你說,要不要網開一面?”

  這會兒松懈下來,我全身痛得說不出話來,本想再放兩句狠話,身上太累,便只搖了搖頭。

  玄女哈哈笑道:“夜華君,虧得你對白淺這賤人這般好,你可知道,她同她的師父有私情?”

  我十分震怒,待要掙扎著去抽她兩個耳光,夜華已經一道電閃劈了過去,離鏡沒再護著她,玄女被劈得往後退了十丈遠,正正撞在那張

金榻上,吐出一口血來。

  夜華道:“本君原本從不打女人,淺淺還說你那張臉長得同她很像,我倒看不出你這張臉,同她哪裡像。”

  我推開夜華,漸漸撐著走到玄女跟前,瞧著眼下這張同我八九分相似的滿是血污的臉,輕笑道:“皮相這東西,當初我既給了你,便並

不大在意,但如今看著你這張臉,卻叫我不大順心了。”

  她驚恐得直往後縮,顛三倒四道:“你要做什麼?我,我本就長得這樣的,你,你不要想奪了我的美貌。你便是請了折顏來,我,我也

是不怕的……”

  我右手捏起印伽,詫異笑道:“請折顏做什麼,我開先不過跟你開個玩笑,易容換顏這樁法術,你以為四海八荒便只有一個人會,老身

不才,歇下來這七萬年裡無所事事,這個法術倒學得很精深,你便是要剝皮抽筋,也不能帶著我這一張臉去剝皮抽筋麼。”話畢,攢力用咒

語將手中的印伽一催,明晃晃一片白光過後,玄女呆滯地將我望著。

  我俯身拍了拍她的臉,從袖袋裡取出面鏡子遞給它,還好,這面鏡子尚未被血污染紅,是面光潔的鏡子,藹聲與她道:“瞧瞧,你現在

的這張臉,不是挺好麼?這才是你原本的容貌,可要記得清楚。”

  離鏡在一旁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玄女卻突然尖叫一聲,我被她這尖叫引得向後一望,她竟生生將自己兩只眼珠挖了出來,錯亂道:“不,不,不,我不是長這樣的,我

才不會是長這樣的。”

  她那一臉血糊糊的模樣,有點可怖。

  離鏡仍在失神當中。

  我搖頭歎息道:“明顯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又轉頭與夜華道:“其實她原本的模樣,我瞧著也是個清秀佳人。”

  這一番評點完,喉頭一甜,嘴角又溢出幾絲血跡來。

  夜華眼神黯了黯,抱住我卻與離鏡道:“離鏡鬼君,你便看著辦吧。”在我耳邊輕輕問了句:“淺淺,可還撐得住?”我想了想,搖了

搖頭。眼前恍然一團極柔和的光,我便沉沉昏睡了。


  第十三章(1)


  當年我在昆侖虛學藝時,山上的規矩立得很嚴整。早不過辰時便必得起身應早課,晚不過子時便必得滅了桐油燈安歇。

  因我同大師兄走得親近些,待師父出山時,便偶爾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缺堂把的課,多躺一個時辰,睡到巳時末。但頂多也便只是巳時

末了。這習慣經年地養下來,雖如今我已出師門七萬年,卻一直帶在身上。即便冬日裡人懶些,也是一過巳時便在床上躺不下去。於是乎,

縱然昨日我甚暢快去大紫明宮鬧了一場,周身負了些傷,老胳膊老腿疼得心裡頭撥涼撥涼,到了時辰,卻還是巴巴地醒轉過來。瞧著躺的正

是狐狸洞裡我自個兒屋子的雕花大床,便稍稍地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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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0:54 | 只看該作者
  昨日,我昏睡得有些不巧,未曾親見夜華帶著墨淵團子並我三個全身而退,但諒得他的修為,做這一樁事應是不難。

  迷谷素來伶俐,想來已將墨淵的仙體承回炎華洞中。但卻不知他放的那個姿勢是不是墨淵一向入睡的姿勢。我不大放心,便要掀開被子

起身去看一看。

  一動,卻牽著胸前傷處,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聽得我這口冷氣,被面旁一個東西略動了動。我垂了眼想看得仔細,卻驀地對上一道熱氣騰騰的目光。這目光的主人正趴在我的床沿邊

邊上,憂愁溫順又欣喜地將我望著。

  我愣了一愣。

  我這一愣其實是有些緣由的。

  依我在凡界瞧的那些戲本子,倘若一個書生趕路時遭了山賊,為路過的俠士拔刀相救,待那書生從虛驚裡清醒過來時,登場的便必然是

這位年輕有為的恩人俠士,萬沒有哪個戲本子在這樣要緊的關口上一個跑龍套的。眼下我這情勢正譬如一個遭了強盜的書生,本該是俠肝義

膽的夜華登場的好時機,卻跑上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是以,我才有這麼一愣。

  跑龍套的仁兄灼灼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輕聲道:“你,你現在覺得怎的?”

  我謹慎地往裡挪了挪,道:“睡了一覺,精神頭已好了十之七八了。”

  誠然我是個上神,這副仙身雖早經得大大小小的劫難打磨,等閒的傷勢都好得要比常人利落,卻也並不至於這樣利落。我撒這個謊,乃

是因為面前這位仁兄一向與我有些不對付。若我在他面前示弱,他趁著我重傷在身,暗暗地下趟不輕不重的毒手,便委實嗚呼哀哉了。

  我同這位仁兄的淵源,正可以追溯到折顏送四哥畢方鳥坐騎之時。折顏從西山獵回的那只畢方,便正是此刻我面前這位衣冠楚楚的仁兄



  畢方將將做四哥坐騎時,我們處得甚好,他還曾獨獨背著我去十裡桃林吃過幾次桃子,討過幾次酒。後來卻不知什麼緣故再不願背我。

  好在千兒八百年之後總算讓我瞧出一絲因由。

  大約是他歡喜鳳九,鳳九卻每每只纏著同我一處,所以他才對我生了些嫌隙。

  他這醋因喝得實在沒道理,我自不同他一般見識,然他卻十分較真,仿佛每日裡必得同我辯兩句,這日子才過得下去。是以他出走後,

我還挺不厚道地偷偷歡喜了好幾日。

  窗戶大開著,光線雖不烈,我眼睛不好,被晃得略有些刺痛。畢方趕緊湊過來道:“我將窗扇關了可好?”

  我被他這難得的謙然和順唬了一跳,鼻子裡嗯了一聲。

  他關了窗戶回來,與我掖了掖被角,在床邊靠了一會兒,又親厚地來問我喝不喝水。就是迷谷也做不來這般周到細致。

  我其實很有些渴,但畢方這番作為卻讓我心裡頭揣了個疑問,待他又去體貼地倒茶,恍然間便有些福至心靈。

  我悶悶笑道:“四哥?你是四哥罷?因我剛打了架法力衰弱,識不得變化之術,便裝了畢方的樣子來耍弄於我。嘿嘿,樣子倒化得沒一

分毫差的,但性子卻忒不像了,你可沒瞧著畢方素日來對我那不冷不熱不當一回事的形容……”

  倒茶的影子頓了頓。

  他轉過頭來,神色復雜,道:“我沒做什麼變化,實實在在便是畢方,上神同殿下前去西海辦事了,我一個人在桃林守得無趣,便回來

瞧一瞧你。”

  我愣了,嘴唇哆嗦幾番,扯出一個笑來:“哈哈,你們羽禽類一向性子便有些冷,天然便和我們這些走獸不大一樣的,哈哈,我就那麼

一說,你別掛在心裡,別掛在心裡……”

  他面上瞧不大出來喜怒,端來茶水扶我喝了兩口。看著我默了半日,忽然道:“若那時我在你身旁,拼了滿身修為也不會叫他們傷你一

分一毫的。”

  我訕訕道:“都是一個狐狸洞出來的麼,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畢方你哪日約了人打架,我也是要同你助一助威的。”又想到他說的是

“拼了滿身修為”,我這個“助一助威”自然就落了下乘。遂咳了一聲補充道:“哪怕是被打得灰飛煙滅”。自覺得口頭上這個人情做得比

他還大,略感欣慰。

  口頭上的人情做起來不過張一張嘴的事,十分容易,你推一句我接一句,即便這話裡未曾含幾分真心,聽起來總讓人受用。然畢方看起

來卻並不那麼受用,一雙眼瞪著我,雖則瞪著,卻瞪得與平日裡甚不同,乃是有幾分嗔怪地瞪著。

  我打了個哆嗦。

  他傾身而來:“淺淺,你裝傻要裝到幾時,你明知我自來了青丘便思慕於你,卻要說這些話來氣我。”

  我傻了。

  娘噯,人說羽禽類最是忠貞,不動情則已,一動情便至死不渝。倘若思慕了一個人,定然是到老到死都思慕的是這個人。畢方既思慕了

我的侄女,按他們羽禽的傳統,便該有始有終地思慕下去,幾時,幾時他卻又看上我了?

  他續道:“因你同那天族的太子早有婚約,我才勉不得已藏了一顆真心。可此番,此番你遭此大難,他卻絲毫不能保你的周全。聽說他

天宮裡還儲了位側妃,我出去這麼多天,打算得也很清楚,他這樣的風流,也不知能不能全心對你好,我怎能放心將你交與他,我……”

  他一番話尚未說得盡興,門啪嗒一聲,開了。

  夜華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手中一碗湯藥,正騰騰地冒著熱氣。我茫然中還能感慨一番,報恩段子陡然變作風月段子,這出戲真是一出

不落俗套的戲。


  第十三章(2)


  畢方斜覷了一眼夜華,沒再說話。

  夜華將藥碗放在桌案上,因畢方正占著床邊,便只在桌案旁坐了,涼涼地,也沒甚言語。

  廂房裡一時靜得很。

  得了這個空閒,我正好把將將畢方的一番話理個順暢。他方才說因我同夜華有了婚約,才將一顆真心藏了。

  他這一顆真心卻也藏得忒深沉了些,這麼萬兒八千年的我竟一絲都沒瞧出來,嘖嘖嘖。

  我雖對畢方沒那不正經的心思,可他說思慕我,如今回過味來,卻叫我偷偷地有些歡喜。因自桑籍退婚,天君頒下那樁天旨下來,我那

本該在風月裡狠狠滾幾遭的好年紀,便孤零零地就過了,總歸比同年紀的神仙們無趣了不少。雖面上瞧不大出來,其實我心裡是很介意這個

事情的。是以畢方表了這個白,便表出了我積壓了五萬年的一腔心酸和一腔感動。

  我覺得即便遂不了畢方的意,那拒絕的話也要說得十分溫存,萬不能傷了他的心。便訥訥開口道:“這個,終歸是他們天族的訂婚在前

,我同你,呃,我同你也只得是有緣無分。你說思慕我,我其實很歡喜。但凡事,凡事也要講個有前有後不是?”

  畢方的眼睛亮了亮,道:“若你能同我一起,我願意將天族得罪個干淨。”話畢瞟了夜華一眼。我才將將注意到,裊裊的藥霧裡,夜華

的臉色已難看得不能用言語形容了。

  夜華擺出一副難看的臉色來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明白,身為他未過門的媳婦兒,卻當著他的面同另一個男子商議風月之事有些荒唐,

大大地駁了他的面子。但我同畢方實在光明正大,且此番原是他來得不巧,我總不能因了他誤打誤撞闖進來就給畢方釘子碰。畢竟我同畢方

的交情也算是不錯的。

  這麼在心中掂量一遭,我甚好心同夜華道:“不然你先出去站站?”

  他沒理我,低頭去瞧那碗烏漆麻黑的湯藥。

  畢方又坐得近我一尺,柔聲道:“你只說,你願不願同我一起?”

  當著夜華的面,他這麼也委實膽肥了些。

  我訕訕地:“你也曉得我是很重禮數的,既然天族將我定下來,我斷不會主動來起些什麼事端讓青丘和九重天上都為難。你這份心意我

便承了,也感激得很。但我們兩個實在有緣無分,多的便都不再說了,你對我的這個念想,若還是泯不了,便繼續藏起來罷,終歸我知曉了

你的這份心,長長久久都不敢忘記的。”

  我自覺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既全了畢方的面子,也全了夜華的面子。

  畢方木然地將我看了一會兒,歎了回氣。又幫我掖了掖被角,便轉身出房門了。只夜華仍坐在桌案旁,一張臉隱在藥霧裡,看不太真切



  我睡一覺,這精神頭恢復得其實只十之一罷了。同畢方這一通話說得,且驚且喜且憂且慮,大大傷了一回神。但心裡仍惦念著要去炎華

洞一趟,此時夜華卻正正坐在我廂房裡,有些不便。我琢磨著得找個名目將他支會開,想了一想,遂氣息奄奄與他道:“唔,勞煩把藥給我

,突然有點犯困,吃了藥我便想好好睡一會兒,你去忙你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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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1:13 | 只看該作者
  他嗯了一聲,將藥端過來。

  良藥苦口,這藥苦成這樣,想來確然是味良藥。一碗湯藥下肚,苦得我從頭發尖尖到腳趾頭尖尖都哆嗦了一回。

  夜華接過碗放在一旁凳子上,卻並不走,只側了頭看我,道:“你可曉得,回回你不願我在你跟前守著時,找的理由都是犯困?此時你

也並不是真的犯困罷?”

  我怔了一怔。

  誠然這是我找的一個借口,然我這一趟卻千真萬確地頭一回同他使,萬談不上什麼回回的。

  我尚且還在思忖這個回回,他卻已來攬了我的腰身。因此番我傷得重些,便不自覺化了原身養的傷,狐狸的身形比不得人,腰是腰腿是

腿的,他卻還能分得出一只狐狸的腰身,我佩服得很。

  他聲音有些低啞,緩緩地:“淺淺。”

  我嗯了一聲。

  他卻只管摟著,沒再說什麼。半日,終歸又擠出來一句:“你方才說的,全是真心?”

  我有些發懵,方才我那一番話,皆是說給畢方聽,與他卻全沒干系。我是真心還是不真心,顯見得應該畢方來問才更合宜。

  他埋著頭似笑了一聲,這一聲有那麼股子沒奈何的意味:“你此番任我攬著你抱著你,我來青丘住的這些日子,你也時常能為我添些茶

水,陪我下一下棋,皆是因為我們兩個有婚約是不是,若與你有婚約的是另一個人,你……”他將我攬得更緊一些,歎了一口氣,卻並不接

著說了。

  我在心中雪亮雪亮地過了一遭,以為他這話問得十分奇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若不是我兩個早有婚約,他能在我這裡一次又一次地

揩到油水?便是將將來青丘住著時,便被迷谷打出去了,哪還進得了狐狸洞,分得上好的一間廂房?且不說我還將三哥往日住的劈出來與他

做書房,待他待得這麼殷勤。

  但自我同夜華相熟,他便從來一副泰山崩於前連眼睫毛也不動一動的性子,此時竟在我面前顯出這等示弱的姿態,委實有些不同尋常。

  我干干笑了兩聲:“我對你好些也不全是因那紙婚約。”

  他僵了僵,抬頭來望我,眼睛裡亮晶晶的東西閃了閃。

  我被他瞧得不自在,咳了兩聲道:“你在狐狸洞住的一段時日裡,每日批公文都批得十分辛勞,卻也還惦念著給我們煮飯燒菜。這些我

都很感念,一直切切地記著。俗話說有來有往,有去有回,你投過來一個桃,我自然要回報你一個李子,沒李子的話也得拿個枇杷果來替著

。換了其他人來與我起一紙婚約,卻未必能做到你這樣,我便也未必能耐著性子同他喝茶下棋了。”

  我這個話說得其實很和襯,這正是長久夫妻的相處之道,夜華一雙眼卻黯了黯。他自黯然了好一會兒,我因無從知曉他緣何猛然地就黯

然了,也不便打攪,只望著床頂,想炎華洞洞口的禁制該得換一換了。

  他突然深深地將頭埋進我肩窩裡,悶悶道:“我從未給其他人做過飯菜,我只給你一人做過。”

  我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背,點頭道:“你的廚藝是很好的,抽空給你爹娘爺爺也做幾回,正體現一個孝字。”

  他沒理我,又道:“我做這些並不因你同我有婚約。我來青丘住也並不因阿離想你。”

  我了然道:“哦,下廚房這個事原來卻是你的興趣。這個興趣是個好興趣,忒實用的。”

  他將我摟得越發緊些,仍沒理我,再道:“淺淺,我愛你。”

  我茫然了一會兒,睜大眼睛,十分震驚。這這這。

  天塌下來也沒比這個更叫人驚詫的了。

  我原以為自己的姻緣樹乃是棵老鐵樹,批死了萬萬年也開不了花,今遭,這棵老鐵樹居然,居然開花了?且還開的一株並蒂花?!


  第十三章(3)


  夜華抬起頭來幽幽望著我:“你怎麼說?”

  我尚且還震驚得不能自拔,委實不知該怎的來說,在拔與不拔之間,好容易喘上一口氣來:“這,這可不當耍的。”

  他淡淡然笑道:“我再沒什麼時候比這時候更真了,沒情誼自然也能做長久夫妻,我卻盼著你同我能有綿長的情誼。”

  他這些話句句都是讓人肉緊的猛話。我雖惶恐震驚,卻也還能在這惶恐震驚之中拿出一絲清明來斟酌一番。起先,我確然沒料到他是這

樣想的。見今回憶此前的種種,一幕幕一樁樁飛速在我眼前閃過。略略一琢磨,他的那一番心思,倒著實,著實是瞧得出征兆來的。我老臉

紅了一紅,幸好此番是原身,一臉的狐狸毛,也見不出我一張臉紅了一紅。

  但蒼天明鑒,我於他在心裡卻素來都正經得很,即便想著日後要做夫妻,也打算做的是那知己好友型的夫妻,萬沒生出什麼邪念的。

  夜華為人很得我心,我對他了不得存著一些欣賞,卻也不過站在老一輩的高度上,對小一輩關懷愛護罷了。要說同他風月一番,卻委實

有些,有些……

  夜華一雙眼很莫測地將我望著,不說話,直勾勾地。望得我飽受煎熬。

  我頓了頓,咽了口口水道:“我聽阿娘說,兩個人做夫妻,做得久了,當年風花雪月的情誼便都得淡了,處在一起,更像是親人一般。

眼下我覺得你已很是我的親人了,我們其實大可以略過中間這一步路,你看,如何?”

  當年因離鏡受的那次情傷,傷疤雖已好得干淨利落了,卻難免留下些壞印象。讓我覺得情這東西,沒有遇對人,便是個甚不好的東西。

倘若我再年輕個四五萬歲,玩一玩也沒怎的,即便再傷幾回,道一聲年少輕狂便也就過了。如今年歲大了,對這個卻著實再沒什麼大興致。

但夜華尚年輕得很,縱然我想過清淨無為的日子,卻連累他一起過,便委實不太厚道。

  方才那一番話說得順暢,夜華沒言語,我便也膽肥不少。細細揣摩一遭,又將我心中這個想法與他商量道:“不過你這個年紀也確是該

好好愛幾場恨幾場的年紀。趁如今你對我的孽根種得還不深,早早拔了還來得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便能曉得,在世上活了這麼多年,對

情愛這東西便看淡了,委實提不起興致來。這是個高處不勝寒的境界啊。唔,天君那一紙天旨將你我兩個湊做一堆,其實我一直覺得對你不

住。但你也不必太過傷心,待我同你成婚後,看能不能再為你另取幾位年輕貌美的側妃。”

  說完這一番話,心中一塊大石頭砰然落地。如今我的心態,真真四平八穩。

  想來我也該是四海八荒頭一個這麼大度的正妃了,縱然夜華娶了我,在年歲上有些吃虧,沖著這一點,卻委實要燒高香才是。

  他卻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麼高興。神色慘白,盯著我的眼睛,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斂容懇切道:“真,比真金還真。”

  我只以為在娶側妃這樁事上,他要向我尋個保證,卻不想得了我這句話,他那原本便抿得死緊的唇抿得更緊,眸光漸漸淡去。

  活到這麼大年紀,人的性子難免被磨得溫吞些,但感情這個事情,乃是個萬萬容不得拖泥帶水的事情。我繼續斂容懇切道:“千秋萬載

我也是這個話,我同你還是保持純潔的聯姻關系好些。其實,夫妻兩個有了私情倒不一定是個好事。譬如哪一天你想再納個妾,都不定能納

得便利。如今這樣就正好了,你要將眼光放得長遠一些。唔,今日你大抵不理解我說的這些,可到有一日,你再看上哪個仙,想將她娶回洗

梧宮來,便曉得我此時說這一番話的好處了。”

  他靜了一會兒,只緩緩道:“你是,特意說這些話,來讓我難受的麼?”

  我心中喀地一聲,他如今愛我愛得仿佛正是興頭上,雖則我是一片好心,但說的這些話,細細來想一想,卻有些操之過急。

  我默默無言地將他望著,不知怎的來勸他才好。只覺得這個事,要慢慢地從長計議。

  他將我攬在懷裡,低啞道:“我只愛你一個,再不會愛上其他人了。”頓了頓又低聲喃喃了句什麼,聽得不大清。

  唔,這愁人的,死心眼的孩子喲。

  夜華將一番震得我天靈蓋發麻的猛話放完,卻並不見走,只將我攙著躺下,四個被角捂嚴實。我雖受了重傷,也並不見得虛弱至此,連

躺一躺這等輕便的動作也做不穩健。但看他神色淒然,我不便火上澆油說什麼,只能默默受了。

  他捂完被角,又將擱在一旁坐凳上的藥碗拿去放在桌案上,端起杯子倒了口冷茶喝,然後踱回來,背倚著床欄道:“阿離已經送上天宮

了,只受了些驚,倒沒大礙,需修養幾日。我原本打算帶你一同回天宮的,靈寶天尊的上清境有一汪天泉,正適宜你將養。”皺了皺眉又道

:“但那只畢方豁命攔著。不過,若你開口應了,他也沒甚好說。你先躺躺,明日一早,我們便回天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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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1:25 | 只看該作者
  靈寶天尊的那汪天泉倒聽說過,確確是個好東西,像我這一番傷勢,尋常須得將養個把月的,去那天泉裡泡泡,怕痊愈也不過三兩天的

事。借著夜華的面子,倒能撈這麼一個便宜,我甚歡喜。

  說完這一番話,他便閉目養起神來。我卻還得去炎華洞瞧一瞧墨淵,琢磨半日,緩聲道:“你今日,沒得文書批了?”

  他半睜開眼睛:“今日沒甚可忙的,你方才說困,我便陪你靠靠。”

  我嘴角抽了一抽。

  他仿佛從來便不曾識出這是我的一個借口,謙和地漾出笑來:“怎麼,又不困了。”

  我悵然地咬著牙齒道:“困,困得很。”

  因夜華是個今日事今日畢的脾性。便是此前他在我青丘極悠閒地窩著時,大半時日也撲在書房裡批文書,忙得腳不沾地。

  此番雖出了這樣的大事,伽昀小仙官卻也並不見得就能任他清閒幾日,那公文必定仍是一般地從天上嘩啦嘩啦搬下來。

  昨日並今日兩日的公文,乖乖,苦命的夜華今夜注定不能安睡。

  我揣摩著,他此時在我床上靠,應當並不只為令我吃一回憋,連帶著,大約是要將養將養精神。這就譬如凡界裡凡人犯了大事要砍頭,

砍頭前總要得一頓好的,舒舒服服吃了才上斷頭台。料得夜華這一趟很需得瞇一忽兒,打點起十足的精神,才能奔去書房應付兩日的公文。

他這麼一瞇,作為一個過來人,本上神很有經驗地推測,大抵不過兩盞茶時刻。

  於是我便也對付著瞇了,心中打了個很精細的算盤,待他起身走了,便化出人形來去一趟炎華洞。

  不成想我這個算盤卻落了空。十之一的精神頭甚不中用,也不過半盞茶功夫,人就迷糊著有些昏沉了。

  半夢半醒浮浮沉沉之間,我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我幾萬年都沒做成,卻在今日功德圓滿。

  我夢著了墨淵。


  夜華番外(上篇1)


  那一年,千頃瑤池,芙蕖灼灼。他摯愛的女子,當著他的面,決絕地,跳下了九重壘土的誅仙台。

  (上篇1)

  他的娘親難產,他出生時,整整陣痛了七天。天上的靈胎,從沒哪個像他一樣磨人的。至他呱呱墜地,三十六天一剎那齊放金光,東荒

明壑俊疾山上的七十二只五彩鳥直沖上天來,繞著她娘親住的寢殿,飛舞了九九八十一天。

  上一回乍現這樣的情狀,還是他的二叔桑籍降生。那時,繞著天後娘娘寢殿飛舞的,也不過四九三十六只五彩鳥。

  天君歡喜得老淚縱橫,在凌霄殿上當著眾臣的面,揖起雙手朝東方拜道:“無量善德,我天族終於迎來又一位儲君。”

  繼流放的桑籍之後,又一位被上天選定的儲君。

  被上天選定的儲君,按照天君的意願生活著,從未辜負過天君的期望,也不能辜負天君的期望。

  那時三界平和,天上的神仙們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九歲的他扒拉著門檻靠在他父君的靈越宮宮門口朝下看,常能見到頭上扎兩個圓包包的小仙童們,三個一團兩個一堆地捉迷藏、逗蛐蛐

兒。他很羨慕。

  小孩子天性愛玩鬧,他卻幾乎從未和人玩耍過。

  天君從靈寶天尊座下請來四海八荒唯一佛道雙修的慈航真人授他課業。每日裡,自辰時被抱上書房那張金鑲玉砌的大椅子,一坐,便須

坐七個時辰,直到萬家燈火的戌時末。

  他那個年紀,本應是被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年紀。他的幾個叔叔,都是被捧在手心裡過來的。即便他的父君,也從不曾受過這樣的苦。

  他那樣小,當與他同齡,甚或比他大些的仙童都在樂悠悠地逍遙度日時,他卻只能日日守在書房裡,對著慈航真人嚴肅的臉和一大堆典

籍經冊。只他的娘親還憐惜他,時時燉一些甜湯來給他喝,到書房來見一見他。他那時才九歲,路都走不大穩,那些道法佛法太難參釋,他

當著他娘親的面流過一次淚,他娘親心中不忍,跑去天君殿上求情,天君勃然大怒,自此之後,直到他兩萬歲上修成上仙,再也沒見過他的

娘親。

  有一回,西天梵境佛祖辦法會,慈航真人需趕去赴會,沒人守著他功課。他偷偷溜出去同太上老君座下兩位養珍獸的童子逗了會兒老君

養的那頭珍獸,被他父君捉回去,請出大棍子來毒打了一頓。那時,他父君說的是:“你怎的如此不上進,你將來是要繼天君的位,比不得

一般人。你的二叔桑籍落地時,不過三十六只五彩鳥繞梁,他便能在三萬歲就修成上仙。你好生想想,明壑俊疾山上七十二只五彩鳥慶你降

生,你若不能在三萬歲修成上仙,怎對得起那七十二只鳥千裡迢迢趕上九重天上的恩情?”

  那時,他父君將他看得那樣緊,不過只為了心中一個齷齪的念想,想讓自己的兒子比過桑籍,卻欺他年幼,說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理

由。他心中懵懵懂懂,卻也沒想得太多,只覺得委屈。

  這事之後,他身邊便多了一個叫素錦的小仙娥。他父君說是選給他的玩伴,他年紀小歸小,卻也曉得,像自己這樣不分晝夜勤修佛法道

法,根本沒什麼空余時候來同玩伴玩耍的。他父君不過找個人來看管監視他。

  若是尋常的小仙娥,他自然有辦法將對方整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總歸他是天族未來的儲君,即便將對方一巴掌拍得魂歸離恨天了,天

君不過重重將他罰一罰,罰完了,他仍是天君的孫子,天族的儲君。可這位素錦小仙娥,卻有些來歷。

  天族有一個旁支,這個旁支不過五千余人,因尚武而不拘男女全做了天兵天將,自編成一支天軍,直屬於天族的首領。素錦的父親便是

這個旁支的頭兒,順理成章也便做了這支天軍的頭兒。兩萬年前鬼族之亂,上一代老天君欽點了十萬天將與戰神墨淵,令他將鬼族降服。素

錦的父親帶的這一支軍隊,也在這十萬天將之列。

  同鬼族的這一仗,打得十分慘烈。鬼族的二皇子妃竊了天將的陣法圖,逼得墨淵不得不勉力急攻。那場急攻中,使的聲東擊西的一個計

策,須得派出一支天兵做誘餌。素錦的父親主動請纓。墨淵將列陣嚴謹的七萬多鬼將打出一個缺口,素錦父親帶的這支軍隊,以五千人頭,

鋪陳了墨淵的所向披靡、勢如破竹。

  鬼族之亂平息後,余下的九萬天將重返九重天,只帶回素錦父親一封染血的遺書,寥寥幾個字,紅一塊黑一塊,勞煩老天君照看自己府

裡尚在襁褓中的幼兒,即便合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也要讓她頂天立地活著,重振自己一族的聲威。

  老天君感念素錦他爹的恩德,賞予他們一族的殷榮,卻因這一族只剩素錦一個,便全落到了她的身上。更予皓德六萬三千零八十三年,

將素錦封做了昭仁公主,托給那時剛成婚的長孫,這一代天君的長子——他的父親撫養。

  素錦不過長了他兩萬歲,按輩分,他卻要喚她一聲姑奶奶。

  開初素錦立在他的案頭,還讓他有些不自在。漸漸地,他便能將她看做同桌案上的筆墨紙硯一般無二了。原本他便不大活潑,素錦的到

來,令他更加沉默。他那時已長成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孩,只是總不大說話。素錦不過兩萬來歲,也是少年心性,趁著慈航真人令他養神的時

候,便總要來逗他說一說話。他覺得厭煩,逢著素錦找他說話,便皺一皺眉。至此,又養成一個愛挑眉皺眉的習慣。

  他的授業恩師慈航真人在西方梵境本還有個封號,喚作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救苦救難的慈航真人以為正是自己將這樣一個水嫩嫩

的小孩折騰得如今這麼不言不語的,心中內疚。便去天君座前委婉提了一提,說他的道法佛法已學得很有幾分根底,可以走出書齋,修習神

仙們的術法了。

  那幾十年,他日日在書齋修習。慈航真人教授得法,除了最初的幾年,因他年紀實在太小,有些力不從心。過了那最困難的一步,修著

修著,便也得趣。漸漸地,將佛道兩者都鑽得很深,但終因只是清修,沒淌過世情,勘不破紅塵。

  天君請了大羅天界上清境的元始天尊收他做關門弟子。天界的三清四御,三清之首便是元始天尊。元始天尊統共只點化過靈寶天尊一位

弟子,收徒收得十分嚴格。天君本人也不太有把握,元始天尊能否看得上他。他那日被慈航真人帶著去上清境拜見元始天尊,那位天尊看了

他兩眼,竟沒什麼刁難,十分順利地將他收作了自己的徒弟。那時,他不過是個才總角的小童子。

  元始天尊授他仙術,素錦自然不能再跟著。能逃脫素錦的看管,他終於覺得有些雀躍。別的孩子雀躍起來,大多是歡笑著蹦兩下。但那

時他已養成了一副沉穩性子,更是忘了一張臉該動哪個部位才算是歡笑,即便雀躍,也只是在心中暗暗地雀躍。他一向聰明,再加上跟著元

始天尊修習仙術,只他們兩人,讓他覺得十分自由,興致便很高,進步可謂神速。元始天尊只拈著胡須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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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地,他從童子長成少年,聽到越來越多的神仙背地裡議論,說他長得神似那位自鬼族之亂後便消失的掌樂司戰的墨淵上神。

  便是天君也有一回將他的臉細細打量一番,歎道:“當年的墨淵上神在少年時代,大抵便也是你的這張臉。墨淵上神雖已灰飛煙滅了三

萬多年,灰飛湮滅這檔事,對於一般的神仙而言,也確然便是人生的盡頭了,但他卻不是個一般的仙,也許能有辦法保住一絲魂魄,經過兩

萬多年的調養,再投生到你母妃的肚子裡也說不定。”

  天君這一番話,正暗示他或許是墨淵上神的轉世。他一面覺得驚訝,一面覺得荒唐。驚訝的是,天界的典籍上記載的是墨淵上神自鬼族

之亂後攜徒歸隱,卻原來並沒有歸隱一說,這位驍勇的上神早已戰死沙場。荒唐的是,神仙神仙,既是沒將大名簽在幽冥司命薄子上的神仙

,又哪來的投生轉世。


  夜華番外(上篇2)


  其實也沒有多少人會認為他是墨淵的轉世,神仙轉世本就是個違背三界五行根本的事,但天宮裡不乏老神仙喜歡將他同墨淵比對。那時

他年輕氣盛,除了學藝一途受了許多苦,一路上可謂順風順水,很受不住個別老神仙背地裡說他不如當年的墨淵。跟著慈航真人與元始天尊

兩位師傅修行時,便更加刻苦。

  近兩萬歲上,那一年,西天梵境佛祖辦法會,他跟著慈航真人同去。在靈山上,同佛祖座下的南無藥師琉璃光王佛和南無過去現在未來

佛以道法論佛法,大辨三日,得兩位古佛盛贊,一時聲名大噪。

  天君很開心,誇贊道:“當年桑籍已算是很有悟性,卻也沒你做得好。今次定要好好獎一獎你,你想要什麼?”

  他心中並未覺得快慰,低頭道:“孫兒想見一見母妃。”

  天君臉色青了兩青,冷聲道:“慈母多敗兒,你要接我的衣缽,你母妃卻注定不能將你養得成器,只能令你長成一副優柔寡斷的性子。

我不讓你見她,是為你好。”

  他抬頭看了兩眼他的爺爺,低頭再道:“孫兒只想見一見母妃。”

  天君怒道:“若要令我准你見她,你便在兩萬歲前修成上仙罷。”

  這已是刁難,四海八荒,從沒哪個神仙能在兩萬歲上修成上仙的,便是天界的尊神墨淵上神,當年也是兩萬五千歲才修得的上仙。墨淵

之後又是十來萬年,才出了個桑籍,能在三萬歲上受劫飛升。

  那時的他,離整滿兩萬歲,不過須臾三四年。元始天尊曉得這樁事,只意味深長笑了一笑。他父君來勸他道:“你的母妃如今很好,你

無須掛心,天君如此看重你,你便應事事順他的心,何苦違逆他,惹得他不高興。”

  聽了這番話,他略有動容,不能明白自己為何會攤上這樣一個懦弱的父君。但也並不覺得難過。天君自小對他的那一番教導安排,本就

是要化去他的情根,叫他靈台清明,六根清淨,將來才好一掌乾坤,君臨四海八荒,做一個能忍受並享受高處不勝寒這滋味的天君。

  他想去見一見他的母妃,其實並不為年幼時他母妃對他的憐愛,那些事太遠,遠得他已記不清,連同他母妃的面貌。那時他才九歲。他

只是想,他不是沒有母妃的人,那至少,他要記得自己的母妃長的是個什麼樣子。

  他的父君已不再令素錦日日陪著他。這麼兩萬年處下來,他只當這位昭仁公主是他案頭的一張晾筆架子,並未將她當一回事。她還會不

會繼續立在他案頭,於他而言,實在沒什麼分別。

  他自以為這兩萬年,素錦日日守著他也守得難受,熬到今日,大家終於都得解脫。出乎他意料的是,素錦卻仍日日守在他的案頭,他去

元始天尊處時,便守在上清境的入口。他因忙著修行,要在兩萬歲前飛升上仙,便也沒多在意這樁事。

  眼看著他兩萬歲生辰日近,天君本人幾乎已忘了同他的那一個賭約。

  他生辰的前一日,素錦將九重天都搜了個遍也沒找到他。卻忽聞得第三十六天雷聲滾滾,閃電一把一把削下來,劃破雲層,直達下界的

東荒,攜的是摧枯拉朽的勢,一摞一摞的山石樹木頃刻間化作灰燼。是個神仙都知道,這雷不是一般的雷,是神仙飛升才能歷的天雷。

  凌霄殿上的天君一張臉瞬時雪白,這天雷,一旦降下來便逃不掉,歷了便壽與天齊,歷不了便就此絕命。

  天君白著一張臉攜眾仙一同站在南天門口。

  兩盞茶過後,他一身血污,倒在一朵辨不出顏色的軟雲上頭,慢吞吞騰回來。

  見著南天門上的天君,竟費力從雲頭上翻下來,踉踉蹌蹌拜倒在天君的跟前。他眼梢嘴角尚有細細血痕,面容卻十分沉定,只淡然恭順

道:“天君答應孫兒,若是能在兩萬歲前飛升上仙,便允孫兒見一見母妃,今日孫兒已歷劫飛升,不知何時能與母妃相見。”

  天君神色復雜看了他幾眼,終妥協道:“把這一身的傷將養好了再去罷,省得你母妃擔心。”

  兩萬歲便修成上仙實在曠古絕今,他這一舉在四海八荒立時掀起一趟軒然大波。自此,再也沒哪個神仙拿他同墨淵比對了。只他的師父

元始天尊在玄都玉京中同來座下問道的靈寶天尊模糊贊過一回:“大抵長得那個模樣的,天生都帶了副十分的仙骨,當年的墨淵上神如是,

夜華亦如是。”

  尋常人只見著他年紀輕輕便飛升上仙的體面,關懷他一身沉重傷勢的卻沒幾個。經了三道天雷的傷,自然比不得一般的傷。那日他能從

雲頭上翻下來拜見天君,已是使了僅存的力。此後,只能日日躺在靈越宮裡將養,便是用個膳行個路,也須得人來攙扶。

  雖同處了兩萬年,他卻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的那位昭仁公主日日守在他的病榻前,端茶送藥,攙他行路,扶他用膳。他只以為是天君下

的令,令她來照看自己,也沒往旁的面想。這一照看,便是三四年。有一日,卻偶然聽到兩個嘴碎的宮娥議論,說這位昭仁公主思慕於他,

他受的這一頓傷,累得昭仁公主背地裡落淚落了好幾場。

  他那時已長成個十分英俊的少年,修仙路上又立了許多無人能出其右的勳績,仙法卓然。雖然一張面容不苟言笑了些,卻更襯得天界未

來儲君的威儀。不只那位昭仁公主,天族的許多少女都暗暗地思慕於他。

  他兩萬年來被天君逼著只埋頭修行,從未有空閒能分一分心去想那風月之事,陡然聽說有人思慕他,心中驚了一驚,再聽說是那位昭仁

公主思慕於他,吃驚之外,又覺得荒唐。昭仁公主素錦,是老天君欽封的公主,這一代天君名義上的妹妹,他父君尚且要稱她一聲姑姑,他

更是要稱她一聲姑奶奶。姑奶奶喜歡上孫子?縱然他們談不上什麼血緣關系,他也覺得不可理喻。

  他那樣冷淡的性子,從來就不自找麻煩。素錦藏在心中不說,他便當不知道。只是後來素錦的殷勤服侍,能推他便一概推了。女孩家的

心思終歸敏銳些,他那樣三推四推之後,終有一日,素錦白著一張臉問他:“你都知道了?”

  他並不願她將這事抖出來同他談。那時他雖不諳風月,卻也曉得有些事情,只適宜牢牢埋在土中,並不適宜大白天下。他只沉默著搖頭

,便要去拿茶喝。素錦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哆嗦著一雙手,道:“我知道你全曉得。你既然都曉得,為什麼要做出這幅模樣?”他冷冷反

問道:“你覺得,我該知道什麼?”素錦那一張雪白的臉微微地泛紅,手哆嗦得更厲害,半晌,才細聲道:“我,我,我喜歡你。”

  素錦表的這個白,自然沒能得到回應。他那句話將素錦傷得很深,他說:“可我一直只將你看做我的姑奶奶,像尊敬我的爺爺一般尊敬

你。”

  素錦眼角微紅道:“你,你是嫌我比你大了兩萬歲?可,可你將來要娶的那位正妃,青丘之國的白淺上仙,卻整整要比你大九萬歲。”

  他從小就是被當作下一代天君養著,修習課業雖辛苦,可除了天君、他的兩位師父和他的父君,從來沒人敢用這樣不敬的口吻同他說話

,他略有些生氣,只道:“有本事你便像白淺一樣,讓我非娶了你不可。”

  很多年後,他一直記著當年對素錦說的這句話,因為正是他當年隨口說的這一句話,令他在今後的人生中,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價。

  (上篇END)


  第14章(1)


  墨淵仙去之後初初幾千年,我等得心焦又心煩,日日都盼著做夢能夢到他,好問一問他究竟什麼時候能回得來。每夜入睡前,都要將這

個問題放在心裡揣摩個五六遍,幾個字記得牢牢靠靠,就怕夢裡見著墨淵時,太過慷慨激動,將心尖上這個疑問忘了。但因總是夢不成功,

後來便漸漸地淡了這個心思。但終歸是過去的基礎打得牢靠,此番做夢,我竟還能牢牢記著將這陳谷子爛芝麻、困擾了我七萬年的問題提出

來曬一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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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上神委實佩服自己的英明。

  這夢一開初正是折顏領著我拜師昆侖虛的光景。

  那時我將將過了五萬歲的生辰,和見今的夜華一般年紀。

  因阿娘生了四個兒子,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女兒,且這個女兒在娘胎裡便帶了些病,生下來分外皺巴分外體弱,狐狸洞一洞老小便都對我

著緊些。四個哥哥皆是放養長大,我卻十分不同,起居飲食都定的很嚴。出行的地界也不過狐狸洞外的青丘同折顏的十裡桃林這麼兩處。我

辛苦熬了兩萬年,被養得十分強壯,阿爹阿娘卻仍不放心。

  兩萬歲上,阿爹阿娘因一些事故常不在青丘,便特特著了四哥來看著我。

  須知我這個四哥乃是個拿面子功夫的好手,面上一副乖巧柔順,背地裡卻很能惹是生非。

  我十分憧憬這個四哥。

  阿爹一道御令下來,尚且還算不得是個少年的四哥叼了根草坐在狐狸洞跟前,慈愛地看著我道:“從今天起,就四哥來罩你了,上樹掏

的鳥蛋,有我一個,也有你一個;下河摸的丁丁魚,有我一條,也有你一條。”

  我同四哥一拍即合。

  那時折顏已十分照顧四哥,只要打他的名號,惹了再大的禍事也能輕松擺平。於是四哥便帶著我全沒顧忌地上躥下跳,整整三萬年沒個

止息。

  待阿爹阿娘得空回頭來反思這唯一一個女兒的教導問題,覺得既是生了個女兒,便須得將她調養得溫柔賢淑文雅大方,我卻已被養得很

不像樣了。

  但所幸同四哥在青丘晃蕩的這五萬年,我們兄妹倆小事惹了不少,卻沒攤上什麼大事,過得十分順遂,是以兩個人的性子都難免天真驕

縱一些。全不能和夜華見今這氣度比。

  本上神常常憂心,夜華如今才不過五萬歲,即便不是一團天真,也多少該有些少年的活潑模樣。他卻已沉穩得這樣,過往的人生路上,

卻究竟受了多少折磨,經了多少打擊,歷了多少滄桑啊。

  回頭再說我五萬歲的時候。

  那時,阿娘覺得我不太像樣,十分發愁。先是擔憂我嫁不出去。在狐狸洞裡閉關琢磨了半月,後來,終於有一天黃道吉日老天開眼,叫

她悟出我的性子雖不怎麼但模樣倒生得不錯,怎麼也不該嫁不出去,才略寬了心。

  但不久卻從迷谷處得來一件八卦,說扎在隔壁山腳水府裡的燭陰一家新近嫁了女兒。新嫁的小燭陰因自小失了母親,沒得著好調教,便

稍稍有些嬌氣,她的婆婆很看不慣,日日都要尋些名目來懲戒於她。小燭陰難以容忍,才放去夫家不過三月,便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

  聽說小燭陰為人新婦後受的委屈,再看一看我的形容,阿娘越發憂愁。她覺得就我這個性子,即便日後成功嫁了人,也是個一天被婆婆

打三頓的命。想到我日後可能要受的苦,一見著我,阿娘便忍不住落淚。

  有一回,折顏來狐狸洞串門子,正見著阿娘默默擦眼淚。問了因由,沉吟片刻,喟歎道:“丫頭這性子已經長得這樣了,左右再調不過

來。如今只能讓她習一身好本領,若她將來那夫家上到掌家的族長下到灑掃的小童子,沒一個法力能比得過她的,她便如何天真驕縱,也萬

萬受不了委屈。”

  阿娘聽了他這一番話,覺得在理,十分受用,一拍大腿,便將事情定了。

  阿娘一向有些要強,覺得既然是誠心誠意要給我找個師父學本事,便須得找個四海八荒最好的師父,才不枉費她一番心思。

  選了多半月,終於選定昆侖虛掌樂司戰的墨淵上神。

  此前我雖從未見過墨淵,對他這個名字,卻熟悉得很。

  我同四哥出生時,四海八荒的戰事已不再頻繁,偶爾一出,也是小打小鬧,上不得台面。長輩們有時會說起自陰陽始判、二儀初分起幾

場真正的大戰事,如何的八荒動怒,如何的九州血染,好男兒們如何疆場橫臥,如何馬革裹屍,又如何建功立業,說得我同四哥十分神往。

  那時候神族裡流傳著許多記錄遠古戰事的典籍,我們一雙兄妹十分好學,常去相熟的仙友處借來看。倘若自己得了些珍本,也便同他們

換著看。

  這些典籍中,處處都能見著墨淵的身姿。寫書的天官們皆贊他神姿威武,一副玄晶盔甲,一把軒轅劍,乃是不敗的戰神。

  我同四哥十分崇拜他。私下也描摹過他那威武的神姿會是如何的威武法。

  兩廂虔誠地探討了一年多,覺得這位墨淵上神定是有四顆腦袋,每顆腦袋面向一個方位,眼睛銅鈴般圓,耳朵蒲扇般大,方額闊口,肩

膀脊背山峰樣的厚實寬闊,雙足手臂石柱樣的有力粗壯,吹一口氣平地便能刮一陣颶風,跺一跺腳大地便要抖上一抖。我們冥思苦想,深以

為如此才能顯出他高人一等的機敏,高人一等的耳聰目明,高人一等的耐打強壯。勾勒出墨淵威武的神姿後,我同四哥十分振奮地跑去找擅

丹青的二哥,央他為我們畫了兩幅畫像,掛在屋子裡日日膜拜。

  正因有這麼段因果,乍聽說要拜墨淵為師,我激動得很。四哥原想與我同去,卻左右被折顏攔住,在洞裡還發了好幾日脾氣。

  折顏帶著我騰了兩個時辰的祥雲,終於來到一座林麓幽深的仙山。這山和青丘很不同,和十裡桃林也不同,我覺得很新鮮。

  早有兩個小仙童守在山門上迎住我們,將我們引入一進寬闊廳堂。廳堂上方坐了個一身玄袍的男子,以手支頤,靠在扶臂上,神色淡淡

的,臉長得有些娘娘腔腔。

  我其實並不大曉得什麼算是娘娘腔腔,只聽四哥模糊講過,折顏那一張臉俊美得正好,比折顏長得不如的就是面貌平庸,比折顏長得太

過的就是娘娘腔腔。四哥這句不那麼正經的話,我一直記著。

  我因是四哥帶大的,一向便很聽他的話,連他說我們一同掛在廂房裡那副臆想出來的丹青,乃是一種等閒人無法理解的俊美,我也一直

深信不疑。並一直在為成為非等閒人而默默地努著力。

  所以,當折顏將我帶進昆侖虛,同座上一身玄袍的這個小白臉打招呼:“墨淵,七千年別來無恙。”我大受打擊。他那一雙細長的眼睛

,能目窮千裡麼?他那一對纖巧的耳朵,能耳聽八方麼?他那一張薄薄的嘴唇,出的聲兒能比蚊子嗡嗡更叫人精神麼?他那一派清瘦的身形

,能扛得動八荒神器之二的軒轅劍麼?

  我覺得典籍裡關於墨淵的那些豐功偉業都是騙人的,一種信仰倒塌的空虛感迎面而來,我握著折顏的手,十分傷心。

  折顏將我交給墨淵時,情深意切地編了大通的胡話,譬如“這個孩子沒爹沒娘,我見著他時正被丟在一條山溝裡,奄奄地趴著,只剩了

一口氣,一身的皮毛也沒個正形,洗揀洗揀才看得出來是個白狐狸崽子。”譬如“我養他養了五萬年,但近來他出落得越發亭亭了,我家裡

的那位便有些喝醋。”再譬如“我將他送來你這裡委實逼不得已,這孩子因受了很多苦,我便一直寵著他些,性子不好,也勞你多花些心思

。”

  我因覺得折顏編這些胡話來哄人有些不好,傷心之余便也分了一些精神來忐忑。墨淵一直默默無言地坐在一旁聽著。

  墨淵既收了我作徒弟,折顏便算大功告成。他功成身退時,著我陪他走一走,送他一程。至山門的一段路,折顏仔細囑咐:“你如今雖

是個男兒身,但洗澡的時候萬不可同你的師兄們一處,萬不能叫他們占了便宜,仍舊要懂得做姑娘的矜持。”我耷拉著頭應了。

  墨淵果然處處要多照看我些,我卻嫌棄他長得不夠英勇,便不太承他的情。

  我對墨淵一直有些不恭順,直到栽了人生裡第一個坎,遇到一樁傷筋動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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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2:38 |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2)


  這樁事,須得從折顏釀的酒說起。

  折顏擅釀酒,又很寵著四哥,釀的酒向來由得四哥搬,四哥一直很照顧我,我沾著他這一點光,往來十裡桃林的酒窖便往來得很勤,漸

漸就有些嗜酒。我因白喝了折顏許多,心中有些過意不去,逢上大宴小宴的,便都替他在一眾仙友中吹捧幾句。誠然那時候折顏的釀酒技藝

已很不凡了,但終歸還有些提升的余地。但我年少天真,一向有些浮誇,有三分便要說五分,有五分便要說十分,所以常在宴席上將他造的

酒吹得天上無地下也無,自然引得一些好酒之人看不慣,要另列出一個釀酒的行家來將折顏比下去,挫我的銳氣。

  昆侖虛上便有這麼一個人,我的十六師兄子闌。如今我仍覺得子闌有些小家子氣,別的師兄聽我贊賞折顏時,不過也就微笑著聽聽而已

,縱然有些意見相左的,但顧念我是最小的一個師弟,便也容我過一過嘴癮。子闌卻分外不同,總要將那嘴巴嘟得能掛個油瓶,極輕慢地從

鼻子裡哼一聲:“嘖嘖嘖,能好喝過師父釀的?”他說的這個師父,自然便是墨淵。

  因彼時我有些不待見墨淵,便很不能容忍旁人誇他。見著子闌不以為然的模樣,心頭火刷刷刷地往上冒,心中暗暗拿定一個主意,次回

一定想個辦法,讓他當著所有師兄的面承認墨淵造的酒沒有折顏造的好喝,墨淵不濟,墨淵十分不濟。

  我想的這個辦法是個很質樸的辦法,不過去昆侖虛的酒窖裡偷拿一壺墨淵釀的酒,令折顏有個參考,好做一壺好過它百倍千倍的,回轉

帶給子闌,叫他折服。昆侖虛的酒窖管得不嚴,我十分輕松便拿到一壺。畢竟做的事是個偷偷摸摸的事,便不好意思從正門走,打算從後山

的桃花林繞一繞,繞下山再騰雲奔去折顏府上。繞進桃花林時,卻不仔細迷了路,累了半日也沒走得出去,口卻有些渴了。因身上只帶得一

壺墨淵釀的酒,我便取出來解渴。

  一口喝下去,我有些懵。只一小嘬罷了,香氣卻砰然滿嘴地散開,稍稍一些灼辣滑進喉頭。折顏的技藝,再提升些,便是這個火候了。

  墨淵竟果然有這樣一手好本事。一個小白臉怎能有這樣一手好本事。

  我悲憤得很,滿腔郁結,手上的酒即便送給折顏也斷斷再沒什麼用。我悲了一會兒,干脆咕嚕咕嚕將一壺酒喝得個干淨。

  哪裡曉得這酒初初喝著雖不嗆人,後勁卻大得很。我頭暈眼花地靠了會兒桃花樹,不多時便睡著了。

  醒的時候,與往日有些不同,既不是自然地睡醒轉來,也不是被大師兄幾聲梆子催醒轉來,卻是被一盆撥涼撥涼的冷水,潑醒轉來。

  潑水的人想來是個有經驗的,方位和力道掌握得很穩,只一盆水,便潑得我睡夢中一個激靈。

  正是初春的化雪天,那水想必是方化的雪水,透濕的衣裳裹在身上,不過喝口茶的時間,便逼得我打出一個又響亮又刁鑽的噴嚏。

  捧著茶碗坐在一把烏木椅上的女子,確然也便只喝了一口茶水,便將手中物擱下了,只漫不經心地涼涼看著我。她兩旁各排了兩個侍女

,頭上都梳的是南瓜模樣的發髻。

  在我將將拜入師門的那日,便得了大師兄一個囑咐,叫我千萬不能招惹梳著南瓜發髻的女子,即便是對方無牙在先,身為昆侖虛的弟子

,也須得禮讓三分。因這些梳著南瓜發髻的,又常常來昆侖虛游逛的,十有八九皆是瑤光上神的仙婢。這位瑤光上神是個閒時溫婉戰時剛猛

的女神,一直思慕著我們的師父墨淵上神,近些年單相思得特別厲害,便干脆將仙邸搬來了臨近昆侖虛的山頭,隔個幾日就著婢女來昆侖虛

挑釁滋事,想將墨淵激得同她戰一場,看看她的本事,便好折服於她的石榴裙下,與她永為仙侶。她這個算盤打得很不錯,但墨淵卻仿佛並

不大當一回事,只囑咐了門下弟子來者是客,能擔待便多擔待些。

  面前這幾個侍女的南瓜發髻提點了我,令我彈指一揮間便看透他們的身份,坐在烏木椅子上喝茶的這個,保不住正是單相思墨淵的瑤光

上神。

  她趁著我醉酒將我綁來這裡,大約是想一嘗夙願,激得墨淵同她打一場,好在這一場打斗裡與墨淵惺惺相惜,繼而暗生情愫,繼而你猜

我我猜你,繼而真相大白郎有情妾有意,繼而琴瑟和諧雙宿雙飛。

  卻連累我成這一顆墊背的石頭子,我覺得無辜得很,委屈得很。

  右旁的一個侍女很有派頭地咳了一咳,領受了她主子的一個眼神,立時調整出訓人的姿態來,中氣十足喝一聲道:“昆侖虛是四海八荒

一等一的清潔神聖地,你這一身媚氣的公狐狸,卻是怎麼混進去勾引墨淵上神的?”

  我懵了一懵,升調啊了一聲。

  她瞪我一眼續道:“你瞧你的眼長得,眉長得,嘴巴長得,煙火氣重得。自收了你做徒弟,墨淵上神便鎮日裡悉心呵護。”瑤光上神臉

色有些不善,那侍女立時改口道:“便有些荒廢仙道,我家上神念著同是仙僚一場,不忍生見著墨淵上神誤入歧途,不得不施以援手。”緩

了一緩又道:“雖則你犯下如此大錯,我家上神卻自來慈悲,你便隨著我家上神做一個座前童子,悉心修行,也消一消你的頑興塵心,還不

快快跪謝我家上神的恩情。”

  我呆呆將他們望著,完全不能明白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想了半天,卻覺著自己自來昆侖虛,除了背地裡暗暗偷了壺酒以外,一直活得

中規又中矩。若還要尋我犯了什麼錯,便只有開初走了關系才拜得這個師門。

  我理直氣壯得很,分外熱血道:“我沒對師父怎麼,師父待我好些是因為得了故人囑咐,憐憫我身世淒慘。你把我抓來這裡,還潑我的

水,師父一根指頭都比你好百倍千倍,我才不當你座前的童子。”

  瑤光上神猛拍了一回桌子,氣得哆嗦道:“如此冥頑不靈,將他拉去水牢先關三日。”

  如今想來,那時瑤光正被妒火燒紅了眼,雖是個誤會,我一個小孩子卻年輕氣盛地忒不會說話,生生將一個尚且可以扭轉的誤會打上一

個死結,後來兩日吃的苦頭,也著實活該。

  瑤光上神府上的水牢,比一般的水牢得趣許多。起初只是齊腰深的水,將一個活人投下去,那水便慢慢由腰而上,漸至沒頂。雖則沒頂

,卻也淹不死人,只叫你時時領受窒息的痛苦。若一直這麼窒息,興許窒著窒著也就習慣了,但窒個半時辰,水卻又慢慢退去,叫你喘一口

氣,再從頭來。

  我因游手好閒了很多年,使出吃奶的氣力來,也全敵不過一位上神,反抗不能,只有挨宰的份。

  墨淵找來時,我已被折騰得生生去了半條命。

  即便去了半條命,到底是生機蓬勃的少年人,迷糊裡也還記得墨淵沉著臉一掌震開牢門上的玄鐵鎖鏈,火光四濺中將我從水裡撈出來,

外袍一裹抱在懷裡,冷嗖嗖與臉色蒼白的瑤光道:“二月十七,蒼梧之巔,這筆帳我們好好清算。”

  瑤光淒然道:“我的確想與你較量一場,卻不是這樣的情景,也不是……”

  我尚且沒將她那句話聽完整,便被墨淵抱著大步離開了。門口碰著大師兄,要伸手來接我,師父沒給,就這麼一同走了。

  那時,我第一次覺得,墨淵即使沒長一張闊口,說話的聲兒也洪亮沉穩。即便手臂並不如石柱粗壯,也很強健有力。墨淵並不是個小白

臉。

  方回到昆侖虛,我便睡死過去。醒來聽大師兄說,墨淵已前去蒼梧之巔同瑤光上神決斗。因這情景千萬年難得一見,從二師兄到十六師

兄,便都悄悄跟著看熱鬧去了。大師兄甚遺憾看著我:“你說師父他老人家怎麼就欽點了我來照看你?”不能去看墨淵和瑤光的這場打斗,

我也很遺憾,但為了使大師兄覺得不那麼遺憾,只好承情地嘿嘿傻笑兩聲。

  大師兄是個關不住話的。聽他絮叨了幾日,我才曉得瑤光虜我這個事,其實虜得很嚴密。

  我那夜到了滅燈時刻也未歸房,眾師兄們十分著急,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找不到人,便懷疑我招惹了瑤光上神座下的仙婢,被纏住了。雖

然做出了這個推測,卻也沒什麼真憑實據,眾師兄都很憂慮,不得已,才去驚動了師父。正欲安歇的師父聽了這個事,只披起一件外袍,便

領著大師兄殺去瑤光上神府邸。瑤光上神本抵死不認,師父亮出軒轅劍,也沒顧什麼禮儀,一路闖進去,才尋到的我。

  大師兄嘖嘖感歎:“若不是師父的這個魄力,十七你大約便沒命重見生天了。”繼而笑道:“你一回昆侖虛便甚沒用得暈過去了,睡夢

裡還直抱著師父的手嚷難受,怎麼也扒拉不下來,師父聽得不是滋味,只好邊拍你的背邊安慰‘不怕了,不怕了,有師父護著你’,呵呵,

你那副模樣,真跟個小娃娃沒區別。”我臉紅了一紅,他又疑惑道:“話說你到底怎麼得罪了瑤光上神,她戾氣雖重些,以往也並不見這樣

心狠手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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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12:52 | 只看該作者
  我一番調養,將這事前後思量一遍,心裡已有一個本子。本想告訴他,因那位上神此次喝了些莫名的飛醋。但又覺得背地說他人是非的

行徑不大好,便訥訥地隨便應付了兩句。

  我此番夢到墨淵,便正是夢到這一樁事。夢中的場景,至此都與現實毫無二致。原本蒼梧之戰後,那日下午墨淵便回了昆侖虛,瑤光輸

得很慘烈,這一戰後,徹底對墨淵死了心,府邸都遷得遠遠的。但在我的這個夢裡,二月十七蒼梧之戰後,墨淵卻再沒回來。我日日抓著大

師兄問,師父究竟什麼時候回來。大師兄皆答的是,快了,快了。

  即便在夢中,我總算將這問題問出來了,這個問題,卻也問得忒遲了些。

  但我信任大師兄,他說的快了,快了,我便覺得真的快了,快了。

  我在夢裡也等了七萬年,即便等了七萬年,在那個夢裡,我卻一直傻乎乎地信任著大師兄,信任著快了,快了。那份天真而坦蕩的心境

,與現下委實沒法比。

  這位帥哥就是師父大人。

 


  第十五章(1)


  夢裡一番滄海桑田,恍惚睜眼一看,日影西斜,卻不過三四個時辰。

  這一場夢下來,仿佛多撿了七八萬年的活頭,平白令人又蒼老些。

  夜華果然已不在房中,我悵然望了會兒頭頂的帳子,著力避著胸口處的重傷,小心從床上翻下來。這一翻一落的姿態雖瀟灑不足,但四

腳著地時絲毫未牽著傷處,忒實用,忒穩便。

  炎華洞中迷霧繚繞,墨淵的身影沉在這一派濃霧裡若隱若現,我捏個訣化出人形來,朝他所在處一步一步挪過去。

  果然是我操多了心,迷谷將墨淵伺弄得甚妥帖,連散在枕上的一頭長發也一縷縷仔細打理過了,便是我這等獨到細致的眼光,也挑不出

什麼錯處來。

  只是清寒了些。

  我怔怔地在他身邊坐了會兒。那一雙逾七萬年也未曾睜開的眼,那一管挺直的鼻梁,那緊抿的嘴唇,可笑七萬年前初見他時我年幼無知

,竟能將這樣一副英挺容顏看做一張小白臉。

  可即便是那等傾國傾城的容顏,卻在一瞬間,將一個沉靜的面容定格成了永遠。七萬年未曾見過他的笑模樣,回望處,只記得昆侖虛的

後山,他站在桃花林裡,夭夭桃花漫天。

  洞裡靜得很,坐久了便也有些冷,我將他雙手抱在懷中捂了會兒,打了個哆嗦,又出洞去采了些應時的野花,變個瓶子出來,盛上溪水

養著,擺在他的身邊。如此,這洞裡便終於也有一絲活氣了。

  又枯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再過幾日便是梔子的花期,正可以用上年積下的細柳條將它們串起來,做成一副花簾掛在炎華洞口,彼時一

洞冷香,墨淵躺著也更舒適些。於是便漸漸高興起來。

  眼見著天色幽暗,我跪下來拜了兩拜,又從頭到尾將整個炎華洞細細打量一番,匆匆下山。

  天上正捧出一輪圓月,半山的老樹影影綽綽。我埋頭行了一半的路,猛然省起下山也無甚緊要事,便將腳步放慢了。

  此前我因一直昏著,便不太曉得是哪個幫我包扎的傷口。想來也不過夜華、迷谷、畢方三個。不管是他們三個裡頭的哪一個,終介懷我

是個女子,即便我化的狐狸身,卻也只是將我滿身的血跡擦了擦,並沒扔進木桶裡沐一回浴。方才又爬一回山,且在炎華洞裡裡外外忙一陣

,如今閒下來,山風一拂,便覺身上膩得很。

  楓夷山半山有一個小湖泊,雖然同靈寶天尊那汪天泉不能比,尋常沐個浴倒也綽綽有余。這個念頭一起,我默默回憶了會兒去那小湖泊

的路徑,在心中想踏實了,興沖沖調轉方向,朝那小湖泊奔去。

  脫下外袍,將傷處用仙氣護著,一頭扎進水裡。這湖裡的水因是積年的雪水所化,即便初夏,漫過來也是撥涼撥涼。我冷得牙齒上下碰

了三四回,便先停住,澆些水將身上打濕,待適應了,再漸漸沉下去。

  沉到胸口時,打濕的襯裙緊貼在身上,不大舒爽,青碧的湖水間染出一兩絲別樣的殷紅,映著襯裙倒出的白色影子,紅紅綠綠的,倒很

得幾分趣致。

  我尋思著這個當口怕也沒什麼人會來湖邊溜達,便猶豫著是不是將襯裙也除了。

  將除未除之際,耳邊卻猛聞一聲怒喝:“白淺。”

  連名帶姓喝得我一個哆嗦。

  這聲音熟悉得很,被他連名帶姓地喚,卻還是頭一遭。

  我哆嗦一回又驚訝一回,原本借著巧力穩穩當當站在湖裡,一個不小心便岔了心神沒控制住力道,身子一歪,差點直楞楞整個兒撲進水

中,受一回沒頂之災。

  終歸我沒受成那沒頂之災,全仰仗夜華在那聲怒喝之後,趕忙掠過大半湖面到得湖中心來,將我緊緊抱住了。雖則擾我心神的那聲怒喝

也是他喝的。

  他本就生得高大,雙手一鎖,十分容易就將我壓進懷中。我胸口處原本就是重傷,被他那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使力抵著,痛得差點嘔出一

口血來。因他未用仙氣護體,連累一身衣衫裡外濕透,滴水的長發就貼在我耳根上。

  我同他實在貼得近,整個人被他鎖著,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緊貼著的一副擂鼓般的心跳聲,令我聽得十分真切。

  我只來得及將自己未除襯裙這英明的作為佩服一番,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我一驚,沒留神松開齒關,正方便他將舌頭送進來。

  我大睜眼將他望著,因貼得太近,只見著他眼眸裡一派洶湧翻騰的黑色。雖是大眼瞪小眼的姿態,他卻仍沒忘了嘴上的功夫,或咬或吮

,十分猛烈用力。我雙唇連著舌頭都麻痺得厲害,隱約覺得口裡溢出幾絲血腥味來。

  喉嚨處竟有些哽,眼底也浸出一抹淚意,恍惚覺得這滋味似曾相識,牽連得心底裡一陣一陣恍惚。

  他輕輕咬了咬我下唇,模糊道:“淺淺,閉上眼。”

  這模糊的一聲卻瞬時砸上天靈蓋。砸得我靈台一片清明。我一把將他推開。

  水上不比平地,確然不是我這等走獸處得慣的,加之身上的七分傷並心中的三分亂,將將離開夜華的扶持便又有些東倒西歪。

  他便又將我抱住,此番卻曉得避開胸口的傷處了。我尚未來得及說兩句面子話,他已將頭深深埋進我肩窩處,聲音低沉喑啞:“我以為

,你要投湖。”

  我一愣,不曉得該答什麼話,卻也覺得他這推測可笑,便當真笑了兩聲,道:“我不過來洗個澡。”

  他將我又摟緊一些,嘴唇緊貼著我脖頸處,氣息沉重,緩緩道:“我再也不能讓你……”

  一句話卻沒個頭也沒個尾。

  我心中略有異樣,覺得再這麼靜下去怕有些不妙,叫了兩聲夜華,他沒應聲。雖有些尷尬,也只能再接再厲,盡量將那話題帶得安全些

,道:“你不是在書房裡閱公文麼,怎麼跑到這處來了?”

  脖頸處那氣息終於漸漸穩下來,他默了一會兒,悶悶地:“迷谷送飯給你,發現你不在,便來稟了我,我就隨便出來找找。”

  我拍了拍他的背:“哦,是該吃飯了,那我們回去罷。”

  他沒言語,只在水中將我松松摟著。也不知想了些什麼。

  過來人的經驗,陷進情愛裡的人向來有些神神叨叨,我便也不好驚動他,只任他摟著。

  半盞茶過後,卻打出一個噴嚏來。這雪中送炭的一個噴嚏正提醒了夜華見今我還傷著,不宜在冷水裡泡得太久。他便趕忙將我半摟半抱

地帶上岸,又用術法把兩身濕透的衣裳弄干,撿來外袍幫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夜華的那一個吻,叫我有些懵懂。猶自記得身體深處像有些東西突然湧上來了,那東西激烈翻滾,卻無形無影,抓也抓不住,

只一瞬,就過了,便也不太繼續深思。只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回氣。

  夜華在前,我在後,一路上只聽得山風颯颯,偶爾夾帶幾聲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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