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古Nakuz

標題: 神的記事本(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0
標題: 神的記事本(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翾欞 於 31-12-2012 18:57 編輯

小說名稱:神的記事本

作者名稱:杉井光

本卷名稱:第一卷

簡介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懷著內心的空虛,還是靠自己的力量前進。

  有時候相互依靠,有時候吵吵鬧鬧。

  我想:自己也可以這樣吧!

  和大家一樣微笑、生氣、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終於發現——

  自己其實並非一無所有。

  ——這是我十六歲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搜尋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話語。」統率聚集於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偵探」——愛麗絲如是說。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捲入的怪異事件,以及侵蝕都市的惡質毒品「ANGEL·FIX」,所有一切的謎底都是由足不出戶的少女偵探愛麗絲所解開的。

  「了解真相可能會破壞你平靜的生活,即使如此你還是想知道嗎?」

  因為我的回答,平日無所事事的尼特族為了解決案件而出動了!

  描寫尼特族青少年有點不堪、有點可笑,又帶著一絲絲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腦袋空空的,覺得人生就是隨波逐流地度過。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擊手、拉麵店老闆、軍人、小白臉、偵探、黑道和學校同學。

  大家各自懷著內心的空虛,有時候相互依靠,有時候吵吵鬧鬧。

  即使如此還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覺得:自己也可以這樣過日子吧!

  學會像普通人一樣歡笑,像普通人一樣生氣,像普通人一樣哭泣。

  失去了許多東西,我才終於發現自己其實並非一無所有。



  ——這是我十六歲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現感謝是一種原始的反應,為了給予對方快感。換言之,平日我們的宿主因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體的感覺表達感謝。」

    「謝謝。謝謝你選擇帶我來。」

    節錄自《The Starry Rift》中「這是唯一值得一試的辦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淺倉久志日譯)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0
第一章

  十六歲那年冬天,其實我邂逅了各式各樣的人,有拳擊手、軍人、小白臉、偵探和黑道。他們都是尼特族(注:NEET,Not currently engaged in Employment,Education or Training的縮寫,泛指不升學、不就業、不進修或參加就業輔導,終日無所事事的年輕族群),只是種類不同。尼特族這個詞偶爾會出現在新聞或是報紙上,我想是指沒有幹勁的無職年輕人。但同樣是尼特族,也有各種不同的面貌;並非所有人都因為相同的理由而不工作或是不上學。

  「所謂的尼特族呢,不是指『什麼都不會做的人』,也不是『什麼都不想做的人』。」偵探是這樣告訴我的。「不同的只是規則而已。就像大家的人生是升官圖,只有我們是西洋棋的棋子。」

  「我不是很懂,是指你們很礙事嗎?」那時的我稚氣地問了。偵探嘟起櫻桃般的小嘴想了一會兒,然後無聲地笑了。

  「對著想搶先前進的人而言應該是吧?我知道他們想把尼特族全部打包、貼上標籤,拖到垃圾場丟掉;也明白他們想指著尼特族大聲恥笑。要笑就笑吧,反正不管如何用言辭修飾,我們至今只對社會經濟帶來負面影響,這也是無法動搖的事實。」

  偵探望著自己張開的雙手,接著拾起頭。這次不是諷刺的苦笑,而是宛如冬日晴陽般的溫暖笑容。

  「我們是不會嘲笑自己的。就像蚯蚓不畏懼黑暗,企鵝不會因為自己不會飛翔而感到羞恥。這就是生存的意義,不是嗎?」

  我說不出話來,因為從來沒想得這麼深。就算賣弄一些看似艱難的字眼,總歸一句話——就是沒用的人嘛!

  但是,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揍了人,也逐漸開始用自己的腦袋思考關著生存這件事。親眼目睹放棄生命或是放棄尋死的人,大概誰都會變得跟我一樣吧!

  但那是很久之後的事了。首先,我想說的是那年冬天遇到的人當中,唯一不屬著尼特族的普通女孩的故事。

  *

  十一月的尾聲,我和彩夏初次相遇。

  星期二放學之後,我坐在南校舍屋頂上的水塔,茫然地望著遠方的高樓大廈。平常一下課,我總是馬上到電腦教室報到,專注著只有一名社員的社團活動。但是有電腦選修課的下午,放學之後也還是有大批學生留下來玩平日難得接觸的電腦。我無法毫不介意地走進去,所以每個星期二跟星期四總是到屋頂打發時間。望著北校舍二樓的電腦教室,發射大量的「趕快滾回去吧!」電波,然後嘆著氣眺望街道。

  我現在住的街道可以分成兩種顏色,像病人靜脈般細長的河川就是顏色的分界。靠近我這邊的是屋頂生鏽的小工廠、肩並肩排排站的廉價公寓,然後是高中。不知道為什麼,這三市寺廟跟墓地很多;我家也在這一邊。對岸是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匯集無數條鐵路的巨大車站、沿著錯綜複雜的坡道並排的大樓、百貨公司和電視台。天氣晴朗的時候,還可以看見遠方都廳的影子。東京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竟可以讓日本隨處可見的無趣住宅與大廈林立的都會在此和平共處。

  從屋頂眺望,車站附近就彷彿電視廣告裡的一幕,沒什麼真實感。大概是因為我不想靠近那一帶吧?由著放學後可以穿著制服直接跑去玩,聽說我們學校在東京都內外都還頗有人氣;要是水手服的顏色亮麗,好像還能增添四成左右的吸引力吧。

  那天是陰天,剛好可以仔細觀察平日反射刺眼陽光而看不清楚的大廈玻璃帷幕。話說回來,那也不過是一堆切割手法相似的並排玻璃窗而已。我總是在腦海中為那些玻璃方塊著色,描繪著點陣圖。

  我習慣這樣獨自消磨時間。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我經常轉學;也因此養成了這個習慣。十月上旬轉進這所學校,基著沒有其他社員這個理由進了電腦社,過著無人注意的學校生活。我經常覺得上高中沒有意義,課業也完全跟不上。

  就在我遙望大廈時,腳下突然出現金屬嘰嘎聲,著是我往前探出身子。水塔建在屋頂樓梯間的上方,金屬聲是有人爬上來打開門的聲音。

  「咦?不在嗎?」

  一個女生的聲音傳來。我戰戰兢兢地探出身子朝下望,她正好回頭,兩人四目相接。

  女孩留著一頭俏麗的短發,眉宇看似堅毅,眼眸卻和藹可親又可愛,令人印象深刻。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她。正想起身的時候,女孩卻露出非常驚訝的神情「哇」地叫了一聲,害我從水塔上跌了下來。

  好在是腳先著地,但是手背卻因為和水泥墻磨擦而出現一大片擦傷。我們相遇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用灑水器幫我清洗並包紮傷口。

  「為什麼要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呢?很危險的!」

  在傷口上貼了一堆0K繃的她如是說。被這樣一問,我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

  「……俗話說笨蛋和什麼東西都喜歡高處。」(注:日本俗諺「煙霧和笨蛋都喜歡高處」)

  「要說什麼東西和煙霧都喜歡高處才有自嘲的意思啦!」

  她冷靜地吐我槽。我雖然很想逃走,卻因為手被抓住而沒辦法這麼做。

  「來,包紮奸了。不可以再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羅。」她輕拍了一下我貼滿0K繃的右手,就像保母訓斥幼稚園小朋友一樣,接著又笑眯眯地對我說:「雖然這麼說,我自己也爬過。看到梯子就想爬上去,對吧?」

  話說回來,這傢伙究竟是誰?因為不記得學校裡任何人的臉和名字,所以完全想不出來哪個女生會用這麼親昵的口氣跟我講話。

  突然,我發現別在她左手上的黃色臂章。雖然很舊而且早已褪色,但勉強可以分辨出「園藝委員」四個字。那時候,我才終著注意到欄桿旁排列了大量的花盆。學校有園藝委員會嗎?

  「啊,原來要爬到那麼高才看得見電腦教室啊!藤島同學也是那種人嗎?房間裡有人就無法專心?所謂的藝術家類型?」

  女孩手握欄桿,一邊望著對面的校舍一邊這麼說道。我嚇了一跳。

  「——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發出連自己都嚇一跳的驚叫。她一臉驚恐地轉向我。

  「因為我們教室在這一側的三樓,所以看得見電腦教室,而藤島同學又總是坐在窗邊。」

  被發現了。我知道自己血色盡失。這女人究竟知道多少?難道連我為色情圖片上色她都知道嗎?不對,那不是重點……

  「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名字?」

  這次換她像投球前的棒球選手一樣高舉手臂,大吃一驚。

  「你不記得我嗎?我們明明是同班同學啊!」

  「咦?」

  我焦躁了起來。轉學到這所學校以來,我幾乎不和任何人交談,所以完全想不起來同班同學的名字。

  「是我告訴你福利社在哪裡,還收集了世界史的資料給你。連體育課換衣服的時候,我都幫過你!」

  「等、等一下。」

  「最後一句是騙你的啦!」

  這女人……

  「雖然我曾想過你大概不記得我,可是沒想到還真的忘記了……」

  女孩淚眼汪汪地這麼說,讓我覺得好像有點對不起她。

  「我叫篠崎彩夏,就坐在你旁邊的旁邊。為什麼這樣你還記不得我呢?」

  「對不起……」

  「藤島同學不覺得自己是一年四班的一分子吧?校慶時也蹺掉了。」

  可是我轉學一星期之後就遇到校慶,只好不去啊!

  「也沒有別班徽。都立高中有班徽的學校可是很稀奇的喔,不別多可惜啊!」

  我是不清楚哪裡可惜,只好騙她說:「我搞丟了。」

  「那我的借你好了,我家裡還有備用的。」彩夏如此說道,並摘下水手服領上的班徽。

  「咦?不要,不用啦。」

  「好啦,乖,不要亂動。」

  她從背後一把抓住想逃的我,我不由得停住呼吸,全身僵硬。她的雙手從背後環了上來,將班徽別在我西裝外套的領口。從客觀的角度看來,那就像是她從背後抱住我吧?不,等一下,我得冷靜下來。

  仿佛經歷了好長一段時問,她的體溫終著從我背上離開。

  「嗯,這樣才乖。」

  她把我轉了過來,很滿意地點點頭。我懷著複雜的心情,低頭看了看藍色和綠色的班徽,宛如脖子上給系了項圈。為什麼這傢伙要做到這種地步呢?我見過許多非常照顧轉學生的人,這麼不拘小節的還是頭一次遇到。

  「學校規定一定要別,不準拆下來喔。」

  「為什麼東京的學校有這麼多怪校規呢……」

  不對的應該是擅自覺得東京很自由的我吧?其中最麻煩的規定就是至少要參加一個社團。都是因為這些規定,我才會遇到這種事。

  「如果學校沒規定,藤島同學應該就是回家社的吧?」

  怎樣?不行喔?

  「不過電腦社明年就要消失了喔?」

  「……咦?」

  「因為三年級馬上就要畢業了。聽說四月決定預算的時候,成員不到兩個人的社團,就必須廢社。」

  這麼重要的事情,我竟然第一次聽說。我想起電腦社顧問那張蒼白的茄子臉。那個混帳,想悶不吭聲地讓電腦社倒掉嗎?難得我的社團生活這麼愜意。

  「我說啊……」

  彩夏突然提高音量,我嚇了一跳,倒退半步。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如果你肯接受交換條件……」她的表情宛如下了悲壯的覺悟。「我願意加入電腦社喔!」

  「……交換條件?」

  「其實園藝社也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不知為何得意洋洋的彩夏,把左手的臂章別在我手上。園藝社?不是園藝委員嗎?

  「委員會老早就沒了,這是我在櫃子裡找到的,很酷吧?」

  「我一點也不覺得。」

  「為什麼你老是要這麼說話呢!」

  她整張臉都紅了。幹嘛這麼激動呢,我一點也不明白。

  「弱小的社團就要互相幫助,對吧?」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1
  *

  結果屈服著彩夏的脅迫,我只好接受交換條件,一起到數職員辦公室填寫入社申請書;事情原本應該就這樣結束的。明白再也無法一個人待在屋頂,我只好找尋新地點打發下課後的時間。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究竟是圖書館好還是教職員專用廁所好。

  然而,第二天放學時,彩夏一下課就走到我桌邊來:

  「我要去借上屋頂的門鑰匙,你先去拿用具吧!你知道玄關旁的置物櫃在哪裡吧?找上面寫著『園藝委員會』那個。」

  同學的視線在往書包裡塞教科書的我和彩夏之間游栘。

  「我不是掛名而已嗎?」我開口說。

  「……只是掛名嗎?」彩夏轉頭,臉色發青且搗著嘴。「對……對喔,真是對不起。我……我一時太高興,所以才會衝昏頭。」

  泫然欲泣的彩夏。同學的視線刺痛了我,仿佛彩夏是我弄哭的……不,就是我弄哭的。不論如何,這樣的情況實在很糟。

  「咦,啊、等一下!」

  「藤島同學有電腦社的事,也很忙吧?對不起。」

  「沒,沒有啦——」

  「這陣子用電腦繪圖畫的女孩子也快完成了吧?裙子之後才要畫,對吧?」

  「哇啊啊!」

  我驚慌地搗住彩夏的嘴。

  「我知道了。好啦,我幫就是了。」

  「……真的嗎?」淚水一下子從彩夏的臉龐消失。「藤島同學,謝謝你!」

  我看到她惡作劇似的吐吐舌頭。可惡,這個女人。

  「……小彩,有新社員加入了嗎?」

  身邊的女同學用複雜的眼神一邊瞄我一邊問。

  「對啊,所以戰力倍增。關著植物的事情都可以來問他喔!」

  同學們互看了一眼。

  「對了!」一個男同學舉起手。「廁所洗手台長了很多霉,你們想想辦法吧。」

  「黴菌不是植物啦!」彩夏大叫。

  「不,算植物吧?」「植物跟動物的二分法已經過時了吧!」「廁所那個是青苔吧?」「地衣類不是植物喔!」「生物社的閉嘴。」「面積越來越大了。」「看起來像人的臉。」「真的假的啊?」

  男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討論了起來。這個班是怎樣啊?討論了二十分鐘,結果彩夏真的從保健室拿了除霉噴劑來。我慌忙阻止一臉理所當然地要跨進男廁的她。

  「……讓我來吧!」

  大概是覺得我獨自面對蔓延整面廁所墻壁的黴菌而束手無策很可憐吧?幾個同學進來幫我。廁所裡充斥了氯氣的刺鼻臭味。

  「藤島,你也很辛苦呢……」

  大家竟然這麼同情我。

  「不過,篠崎也不是壞人啦。」「不是壞人。」「嗯。」

  我一邊用海綿刷墻壁,一邊無力地點頭。

  那時候我才突然驚覺,這是同班同學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卻吞吞吐吐地,連句像樣的話都答不出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1
  *

  結果屈服著彩夏的脅迫,我只好接受交換條件,一起到數職員辦公室填寫入社申請書;事情原本應該就這樣結束的。明白再也無法一個人待在屋頂,我只好找尋新地點打發下課後的時間。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著:究竟是圖書館好還是教職員專用廁所好。

  然而,第二天放學時,彩夏一下課就走到我桌邊來:

  「我要去借上屋頂的門鑰匙,你先去拿用具吧!你知道玄關旁的置物櫃在哪裡吧?找上面寫著『園藝委員會』那個。」

  同學的視線在往書包裡塞教科書的我和彩夏之間游栘。

  「我不是掛名而已嗎?」我開口說。

  「……只是掛名嗎?」彩夏轉頭,臉色發青且搗著嘴。「對……對喔,真是對不起。我……我一時太高興,所以才會衝昏頭。」

  泫然欲泣的彩夏。同學的視線刺痛了我,仿佛彩夏是我弄哭的……不,就是我弄哭的。不論如何,這樣的情況實在很糟。

  「咦,啊、等一下!」

  「藤島同學有電腦社的事,也很忙吧?對不起。」

  「沒,沒有啦——」

  「這陣子用電腦繪圖畫的女孩子也快完成了吧?裙子之後才要畫,對吧?」

  「哇啊啊!」

  我驚慌地搗住彩夏的嘴。

  「我知道了。好啦,我幫就是了。」

  「……真的嗎?」淚水一下子從彩夏的臉龐消失。「藤島同學,謝謝你!」

  我看到她惡作劇似的吐吐舌頭。可惡,這個女人。

  「……小彩,有新社員加入了嗎?」

  身邊的女同學用複雜的眼神一邊瞄我一邊問。

  「對啊,所以戰力倍增。關著植物的事情都可以來問他喔!」

  同學們互看了一眼。

  「對了!」一個男同學舉起手。「廁所洗手台長了很多霉,你們想想辦法吧。」

  「黴菌不是植物啦!」彩夏大叫。

  「不,算植物吧?」「植物跟動物的二分法已經過時了吧!」「廁所那個是青苔吧?」「地衣類不是植物喔!」「生物社的閉嘴。」「面積越來越大了。」「看起來像人的臉。」「真的假的啊?」

  男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討論了起來。這個班是怎樣啊?討論了二十分鐘,結果彩夏真的從保健室拿了除霉噴劑來。我慌忙阻止一臉理所當然地要跨進男廁的她。

  「……讓我來吧!」

  大概是覺得我獨自面對蔓延整面廁所墻壁的黴菌而束手無策很可憐吧?幾個同學進來幫我。廁所裡充斥了氯氣的刺鼻臭味。

  「藤島,你也很辛苦呢……」

  大家竟然這麼同情我。

  「不過,篠崎也不是壞人啦。」「不是壞人。」「嗯。」

  我一邊用海綿刷墻壁,一邊無力地點頭。

  那時候我才突然驚覺,這是同班同學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卻吞吞吐吐地,連句像樣的話都答不出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2
  *

  「來辦社團迎新吧,我請客。」

  那天傍晚,完成作業後把蘭花一盆不剩地往玄關內側搬時,彩夏如是說道。

  「我在拉麵店打工,是店員,可以算你便宜點。」

  我心想:高中女生在拉麵店打工真稀奇。

  「因為常常去就變成店員了,還有很多有趣的常客喔。要不要一起去?」

  「為什麼——」

  要是拒絕又得看彩夏哭泣的臉龐,我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把工具放回櫃子,鑰匙拿去教職員辦公室還,然後和她一起走出校門。

  聽說我還沒走到首都高速公路對面過,她嚇了一大跳。

  「你家就住在這附近吧?」

  「才剛搬來沒多久,車站前人又多,所以不是很想去,也沒必要去。」

  「你不去書店或是唱片行嗎?」

  我點了點頭。書跟唱片多半是用網路購物,因為實體商店就算店面大,也不一定找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是喔,不過那家店離車站很遠喔。拉麵沒有很好吃,可是冰淇淋很好吃,所以很有名。」

  「那就改開冰淇淋店啊……」

  「你絕對不可以對明老闆這麼說喔,不然可是會吃到加了冰淇淋的拉麵的。」

  明老闆應該就是拉麵店的老闆,是中國人嗎?

  彩夏走在我兩步前,看著高興得輕輕跳躍的她,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要一直照顧我這種傢伙呢?

  過橋時,送貨大卡車揚起的灰塵噴了我們一身。走進市街,鑽過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往車站前移動:隨著人潮被推進南口,再穿過地下街走出東口。

  走到地面上,沿著鐵軌前進,穿過流浪漢帳篷並列的公園,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右轉,拉麵店就在微暗的死巷裡。商家與住家混雜的大樓一樓,只有寫著「花丸拉麵店」的布簾那一帶是明亮的,客人們有如被捕蚊燈吸引的昆蟲般聚集一堂。

  拉麵店裡非常狹窄,店面幾乎都被廚房占據,只有五個吧檯席,其他客人則坐在店外的鐵椅上吃面。當中還有上班族坐在翻過來的啤酒箱上,抱著碗公吃面。

  「你就隨便坐吧?」

  彩夏說完就晃進店裡。雖然她叫我隨便坐,問題是椅子跟啤酒箱上都已經坐滿人了。

  我窺看著她鑽進的大樓與大樓之間,通往廚房的入口旁有逃生梯,那裡坐了一個正在吃面的男人。樓梯下方堆疊著舊輪胎、低矮的汽油桶和滿是污漬的瓦楞紙箱。

  男人抬起頭來,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男人大概二十歲上下,膚色微黑,已經十一月了還只穿一件T恤,隆起的上臂二頭肌完全露出。被他狠瞪的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會被殺掉。

  「你是M高中的學生?」

  「不是啦,我還是國中生,看起來那麼像高中生嗎?」我沒來由地撒了謊。他放下碗公說:

  「是嗎?那個教數學的福本老師,他的頭髮還健在嗎?」

  「不,他的發線早就退到了北極圈……啊!」

  他靠了過來,彈了我額頭一記。痛得我以為額頭上開了個洞。

  「……嗚嗚……你太卑鄙了。既然是我們學校畢業的,一開始說一聲不就得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覺得對方卑鄙(明明一看制服就知道是M中的學生,還撒謊的我才有毛病),我搗住額頭蹲下來,發出呻吟。這時候背後傳來聲音:

  「他不是畢業生,這傢伙是被退學的,是中輟生。來,把這個吃掉。」

  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穿著灰色無袖背心的年輕女子站在我身後。後面的頭髮綁成馬尾,敞開的胸前可以看見纏著胸脯的白色繃帶。看起來像土木工人。因為她身上的黑色圍裙印著白色的「花丸」字樣,我才發現她是店裡的人。難不成她就是明老闆?原來是女的啊!

  明老闆硬塞進我手裡的,是裝在紙杯裡的冰淇淋。

  「老闆啊,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是自己休學的,才不是被退學的。」

  「錢付清了再說,你這個無職的傢伙。」

  「嬰兒剛出生的時候也都無職啊!後來才受到俗世這個大染缸的污染。」

  那是無色,不是無職(注:日文中「無職(Mushoku)』和「無色(Mushoku)諧音)。可是明老闆沒有吐他槽的意思,逕自轉身回到白煙彌漫的廚房裡。我手拿裝著冰淇淋的紙杯,在原地呆立了好一會兒。

  「喂,你啊!」被退學的那位叫了我一聲。一轉身,我趕緊搗住額頭。

  「你緊張什麼!現在一年級是吧?」他看著我的班級章這麼說道。「期中考幾科不及格?」

  「啊?」

  為什麼要問我這種事?

  「藤島同學,不要跟阿哲學長聊太久,會被傳染尼特族病菌喔。」

  直接在制服外套上黑色圍裙的彩夏手裡端著滿是碗公的托盤,走出廚房對我說。黑皮男——阿哲學長咬牙切齒,卻只是作勢要彈彩夏的額頭。這根本是差別待遇!彩夏吐吐舌頭,端菜去給坐在店外的客人。

  「少囉唆,趕快回答!你看起來就是一副從一年級開始成績就滿江紅的臉。」

  雖然覺得他多管閒事,但這也是事實。我只好小聲地回答:「英文跟日本史要補考。」阿哲學長笑容可掬地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地把我拉到汽油桶上,讓我坐下來。

  「這邊的位子其實是尼特族專用的。你有成為尼特族的潛力,要是被退學了就來這裡吧!我們會歡迎你的。」

  「不,請不要這麼期待我。」我們?還有其他人嗎?

  「為什麼?我可以從選機台開始教你啊!而且我還認識店員,馬上就能知道哪一台的中獎機率最高喔!」

  仔細一看,阿哲學長牛仔褲背後的口袋裡還塞了賭博機台情報志。哇,這個人是專業的柏青哥打手,是真的廢人。我盡量不去看阿哲學長,用木製的湯匙吃起冰淇淋。在晚秋的夕陽下,一邊嗅著拉麵湯汁的香味,一邊品嘗冰淇淋,的確格外美味。

  阿哲學長所謂「我們」之中的第二個人,在我吃叉燒面的時候出現了。他突然用硬物抵在我後腦勺上,還說:「不要動。丟掉武器,舉起雙手,說出你的名字跟隸屬部隊。」我嘴裡的叉燒面差一點噴了出來。

  「咦……呃……可是……」如果舉起雙手,叉燒面就會掉下去啊!

  「少校你來得真慢,別做蠢事了,趕快坐下。」

  阿哲學長一邊攪拌著香草冰淇淋和橙酒醬,一邊悠哉悠哉地說道。

  「他坐在我的位子上啊,這傢伙是誰啊?」

  「鳴海,聽說跟彩夏是同一個社團的。」

  「宏哥說他等一下也要來,這樣位子要怎麼辦?」

  「宏仔坐在鳴海大腿上就好。」

  「原來如此。」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2
  什麼原來如此?

  被叫做少校的男人總算走進我的視線。他穿著深綠色混咖啡色的迷彩運動服、戴著看似堅硬的圓帽、護目鏡型的太陽眼鏡,身材纖細、皮膚像小學生一樣呈現漂亮的粉紅色,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他一邊把手上的模型槍(我想應該是模型槍,但如果是真槍該怎麼辦?)收進卡其色的背包,一邊看著我說道:

  「可是這傢伙不是高中生嗎?這樣不符合尼特族的定義。」

  「別擔心,他是我學弟,再兩年就會變成了不起的尼特族了。」

  「我才不會變成尼特族!」我慌張地抗議。少校透過護目鏡瞪了我一眼,在瓦楞紙箱上坐了下來。

  「在尼特族總人口高達一億人的時代,像你這樣量產型的尼特族也是必要的吧?我國的未來真是黑暗。」

  「……量產型?」

  我誠惶誠恐地詢問量產型是什麼意思,少校指了指我,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話說你知道尼特族的定義嗎?尼特族的原意是指十六歲到十八歲不上學、不就業的人。這個字眼從英國傳進日本之後,定義就宛如爆炸般擴大成十五歲到三十四歲。因為增加了很多種類,所以還分為主動型與被動型兩種,以及瞬間型、挫折型、穴居型和躊躇型四種,另外還可嘗試以三次元座標分類為八個象限,對我來說是都沒意義的無聊分類。」

  「向井哥,讓你久等了。」

  彩夏端來了少校的鹽味拉麵,向井似乎是少校的本名。

  「不好意思,藤島同學,再等一下客人就會比較少了。」

  我努力朝彩夏發出「隨便找個藉口讓我離開這個位子」的電波,可是卻被忽視了。少校喝了口湯,繼續說:

  「原本尼特族就是一種文化依賴症,只會出現在像我們這樣富強的國家裡。我們應該更加以尼特族為榮的!熱愛培育出尼特族的國土,為了安內攘外,我們要站起來!要招募非量產型的尼特族菁英,互相切磋琢磨,結成日本新黨,果斷地挑戰邪惡的中樞!增加吧!尼特族!燃燒般地增加吧!尼特族!」

  「吵死了!閉嘴乖乖吃面!」

  明老闆的怒吼從廚房裡傳來,小鍋子也隨之飛出,砸在少校的頭上。

  「咦?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男人的聲音響起,巷子口出現一個高挑的身影。

  率性地穿著亮色系外套和卡其褲的年輕男子站在巷口。不知道是從事什麼行業的人,但散髮出專業的氣息。那種氣質跟阿哲學長不同,但一樣有壓倒眾人的氣勢。那個人靠了過來,我差點從汽油桶上掉了下去。

  「他是彩夏的朋友。你看,是M中的。」阿哲學長說。「哦?喔——」那個人笑著拍拍我穿著制服的肩膀說:

  「阿哲也有穿這身制服的時候啊!」

  那個人望瞭望狹窄的廚房後門,在阿哲學長身旁的階梯坐了下來。我內心有些許迷惑,這裡的位子不是尼特族專用的嗎?

  「你好,初次見面。這是我的名片。」那個人從胸前口袋掏出薄薄的名片夾,遞了張名片給我。果然是認真工作的人啊!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收下名片,名片上印著:

  『尼特族

  桑原  宏明』

  ……嗄?我一時差點昏倒。

  為了確認自己生存的世界,我做了個深呼吸後環視四周。阿哲學長吃著冰淇淋,少校吃著漸漸泡爛的鹽味拉麵。彩夏在廚房的白煙中忙著洗碗公,明老闆正在跟中華鍋的火焰搏鬥。抬頭仰望的晚秋夜空如此之高,唯一吐他槽的只有我一個人。

  「請……請問您的工作是尼特族嗎?」

  我戰戰兢兢地問道,宏哥露出宛如拍攝牙膏廣告般的笑容回答:

  「你在說什麼啊?尼特族不是職業喔!」

  話是這麼說沒錯,正當我要點頭時,宏哥的補充說明擊敗了我。

  「尼特族是一種生活方式。」

  居然說是一種生活方式?我幾乎要哭出來了。宏哥眯著眼睛撥弄頭髮的樣子實在帥得很沒意義。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宏仔之前有做名片嗎?」

  「這樣搭訕的時候比較方便啊,光是給大家看就會引來一陣笑聲。」

  「不是跟你說這樣女朋友會生氣,叫你不要老是生冷不忌地亂放電嗎?」

  「啊,那個女生我已經跟她分了。我現在住在酒店小姐家,一開始就說清楚沒工作,這樣住起來輕鬆多了呢!」

  宏哥是小白臉啊!也是,他都說尼特族是生活方式了。

  我一邊遠遠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喝乾拉麵湯,不過沒有仔細品嘗味道。從片段的對話中可以得知,他們的年紀大約在十八到十九歲之間,應該是前途光明的未成年者。

  我模模糊糊地開始思索:自己會不會真的如同阿哲學長所說,不久之後也變成這樣呢?只希望這件事不會成真。

  大家吃完拉麵,正在小口品嘗冰淇淋(阿哲學長已經吃第二個了)的時候,狹窄的大樓間突然響起吵死人的搖滾節奏,是「COLORADO BULLDOG(注:Mr. Big大人物合唱團的成名曲)」的前奏。三人立刻彈了起來,拿出各自的手機,三台手機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相同的鈴聲。

  阿哲學長先接起電話,少校和宏哥的電話立刻沒了聲響,兩個人露出後悔什麼似的表情坐了下來。

  阿哲學長電話一掛,立刻朝廚房大喊:

  「老闆,愛麗絲要點菜!蔥拉麵,不要面,不要叉燒,不要蛋。」

  那不就只剩蔥嗎?我這麼想著。三分鐘之後,明老闆端來的碗公里真的幾乎只有蔥跟湯。

  「跟那傢伙說清楚,我們是賣拉麵的。」明老闆苦著一張臉說。

  湯海上浮著隆起的白髮蔥小島,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三個人板著臉,面面相覷。

  「問題是,誰端去給她?」阿哲學長說。

  「愛麗絲聽起來心情不好嗎?」宏哥問道。

  「很不好。」

  「是外送嗎?」開口發問是我氣數將盡的徵兆。阿哲學長點點頭,之後拍了下膝蓋。

  「既然這裡有四個人,就用山手線遊戲來決定(注:原本是輪流說出山手線站名的遊戲,這裡引伸為輪流說出與題目相關的事物),輸的人負責送去。」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2
  四個人?

  「題目呢?」

  「就『常放在職業介紹所的小冊子』吧。」

  「好,那隻能跳過一次喔。」

  「等,等一下,我也算在內嗎?」

  「那就從我開始。『勞工保險受保資格說明』。」

  「『三十二歲開始找尋自我』」

  「『兩分鐘找到你的天職!』」

  「咦,啊,呃……」

  「鳴海,你已經用掉一次跳過的機會羅。『沒人教你的有利辭職法』。」

  「『一台電腦輕鬆創業!』」

  「『三天融入新職場的完全說明』」

  「……我怎麼可能知道那種東西!」

  「惱羞成怒啦?鳴海,只要是尼特族,大家都知道這些喔!去一趟職業介紹所卻什麼也沒做就回來,這可是大家的必經之路。」

  不,問題是我並不是尼特族。

  「輸了就要老實認輸,敗家犬。」

  「別在意,鳴海,這不是不知道就很丟臉的事。」

  「那是當然的,別安慰我!」

  「可是還是要把面送去喔!」

  無話可說,我就這樣掉入陷阱。

  外送的目的地是跟拉麵店同一棟大樓的三樓,308號房。就如同他們所說:「去了就知道。」門上掛著巨大的看板。

  【NEET偵探事務所】

  NEET偵探事務所是用很可愛的字體寫的,底下則是一行謎樣的英文。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經過今天一整天腦袋已經麻痺得差不多的我,就算看到尼特族當偵探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了。我用裝了拉麵的拖盤一角按了電鈐,改裝成附相機的電鈐上閃爍著藍色的燈。根據阿哲學長的說明,這似乎是「可以進來」的表示。

  門裡是細長型的單人房。因為冷氣很強,所以比外頭更冷。穿過冰箱、廚房和洗衣機並列的走廊盡頭,可以看到狹窄的房間。因為房間裡沒有隔間門,從玄關就可以看到高達天花板的電腦架,還有數不清的螢幕填滿了房間墻壁。

  「拉麵送來了……」

  「請進。」

  房間內傳來女孩稚嫩的聲音。

  手端托盤走到房間入口,這真是了不得的房間。三面墻壁被不明所以的機器、液晶螢幕和電線所覆蓋,僅剩的空間——房間中間的地板也被床所占據。毛毯上放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布娃娃。仿佛被埋沒在布娃娃當中,穿著睡衣的背影轉頭過來。

  就像洋娃娃一樣。小小的臉,大得不相稱的眼睛,令人不敢相信的雪白肌膚,纖細的手腳,流泄在床單上的柔順黑色長髮,卡通小熊圖案的淺藍色睡衣。我端著拖盤,盯著女孩看傻了眼。

  女孩把放著鍵盤的可動式桌子挪到身邊,拉出另一張細長型的桌子到床上來,就像那種病床上附的小桌子。

  「你杵在那裡幹嘛?我點的是蔥拉麵,可不記得點了個高中生形狀的裝飾品。」

  「啊,嗯……拉麵要放在哪裡好?」

  「你站那麼遠,覺得我的手看起來長到可以拿到你手上的碗公嗎?」

  我被嫌棄了。可是已經不覺得生氣也不吃驚,而是超越這一切後感到精神舒爽。我把拖盤放在女孩面前的桌上,她拿起免洗筷盯著瞧了一會,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小的臉蛋充滿幹勁,握住筷子尖端的雙手用力使勁。可是當筷子被拉成「人」字型之後,就只是顫抖不已而分不開。這小女生究竟有多沒力氣?

  「……我來幫你吧?」

  穿睡衣的可愛女孩顯然在瞪我。

  「你就是那種看到脆弱不會飛的雛鳥就想幫它飛翔,拋出去之後就沉浸在自我滿足中的人吧?這種人最差勁了。當你得意洋洋地離開之後,小鳥就會掉到柏油路上摔死,可是你卻根本不會發現。要笨也要有個限度。」

  不過是雙免洗筷,為什麼我得被說成這樣呢?可是我沒有反駁。她再次大口吸氣,用力分開免洗筷。

  啪。

  右邊的筷子斷了,這是常有的結果。她面無表情地盯著長短不一的筷子瞧了一會兒,之後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喂,別哭啦!

  蘇,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擦濕潤的眼睛,開始吃(根本就只有蔥的)蔥拉麵。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她又吊起眼睛瞪著我說:「你的興趣很差勁耶,默默地盯著別人吃飯很愉快嗎?」

  「啊,對,對不起。」

  當我要走出房間時,她這次又說:「你要去哪裡?你走了,吃完的碗公誰來收?這點也該稍微思考一下。」我搔了搔頭,只好背對床在房間入口蹲了下來。

  一邊聽著睡衣女孩咬著蔥的聲音,一邊回想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不過是因為拒絕不了彩夏而跟了過來……不對,結果卻遭遇了很多事。我已經累了,當我正要墜入夢鄉時,女孩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鳴海,我吃完了。從冰箱裡拿飲料給我。」

  我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咦,咦?」

  「我說從冰箱裡拿飲料來。到別人家還睡著,你這傢伙真是厚臉皮。」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啊?可是我還是老實地遵從她的命令,因為實在累到連反抗的意願都沒了。打開冰箱,裡面塞滿了容量三百五十毫升的深紅色罐子,其他什麼也沒有。我以為全部是可樂,其實都是Dr. Pepper(注:一種口味類似櫻桃可樂的氣泡飲料),我連吐槽的力氣都沒了。睡衣女孩一口氣喝乾Dr. Pepper,露出幸福的表情。光看到那張臉,就覺得什麼都可以原諒了。

  「神在創世紀的時候,就是因為喝了Dr. Pepper才會在第七天休息。如果沒有Dr.Pepper,現在一星期一定會變成十二天左右。」

  「是這樣嗎?」

  「鳴海,你也喝吧!我家冰箱裡的不能分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哪裡有賣。」

  不是請我喝喔?

  「……對了!」我這時才驚覺:「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跟阿哲學長通電話的時候知道的嗎?不,那時候只有愛麗絲單方面的點菜,說完就掛了,沒有時間說到的我名字。

  「藤島鳴海,十六歲,男,身高一百六十四公分,體重五十一公斤,M中一年四班……」睡衣女孩流暢地說出我的基本資料——地址、電話號碼、學歷、家庭狀況。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彩夏說有新社員加入,我就調查了一下。學校裡的個人資訊這麼密集,保全措施卻如此疏漏,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茫然地環視包圍房間的電腦所形成的厚壁。

  「……你是駭客?」

  「我不是駭客。」

  睡衣女孩笑著搖搖頭。

  「我是尼特族偵探。」

  偵探說,愛麗絲一半是本名一半是假名。

  「有子換個念法就是愛麗絲了(注:有子的日文發音為yuuko。但「有」亦可念做ari,「子」亦可念做su)。愛麗絲這個名字是從詹姆斯提普奇的本名借來的。」

  「他是誰?」

  愛麗絲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用看笨蛋的眼神看著我。

  「他是小說家啦!門口的看板上不是寫著嗎?雖然只改了一個字,但那是很有名的句子呢!你沒讀過嗎?」

  我歪著脖子,回想看板上寫的英文。

  「你所謂的偵探……就是受人委託,調查各種案件羅?」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就像調布跟田園調布是不一樣的地方,給我聽好。普通的偵探得四處打聽消息、埋伏監視,東奔西跑地搜尋情報,找出目標。而尼特族偵探……」

  愛麗絲挺起胸脯,朝身後填滿墻壁的機器揮揮手。

  「不用離開房間半步就可以搜尋全世界,找出真相。你現在一定以為我只是太過依賴網路的繭居族吧?不用瞞我。」

  「嗯……是啊。」

  「哼,那是因為世俗之人無法理解偵探這種工作。偵探的本質是死者的代言人,將失去的語言從墓穴裡挖出,為了守護死者的名譽而傷害生者,為了安慰生者而侮辱死者,所以理應是不受歡迎也不被理解的工作……你現在露出繭居族還講什麼大道理的眼神喔?」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3
  「不,我的眼神應該沒有那麼明顯。」

  「真的嗎?」

  「嗯。」

  「可是,你一副想說什麼的樣子。不用客氣,就問吧!因為職業的關係,我已經習慣連珠炮式的質問了。而我也會早早讓你絕望的。」

  ……絕望?

  我沒有特別想問的問題,只是因為愛麗絲這個奇特女孩的滔滔不絕而有點嚇到。不過在這個情況下我好像不問不行。環視這有如主機機房的房間之後,我問了最感疑問的事情。

  「你……都吃些什麼?總是吃那些東西嗎?」

  愛麗絲圓滾滾的雙眼瞪得更圓了。

  「這點小事就是你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嗎?」

  「……我覺得飲食很重要。」

  「嗯,你說得對。你也是個怪人,跟彩夏說的有點不一樣。」

  愛麗絲眯著眼睛望著我,看起來就像在微笑。

  「補充營養只要喝Dr. Pepper就夠了。可是老闆很囉唆,所以我有時候也點些蔬菜吃吃。」

  「難怪長不高……」

  「你這個子高才優秀的偏見是從哪裡學來的?我可以舉出五十項矮冬瓜的優點跟高個子的缺點,如果你願意跟我辯論,我就接受挑戰。」

  「不,對不起。」

  我只是在內心想了想身高的事,結果自言自語說溜了嘴。

  「那你的日常生活都是靠明老闆照顧嗎?」

  愛麗絲挑起眉尾。

  「你真沒禮貌。我都說我是尼特族偵探了,尼特族偵探是職業偵探喔!有實際的收入,也付給老闆相對的報酬。」

  「咦,咦,可是你不是尼特族嗎?」尼特族不就是沒工作的人嗎?

  「你從根本上就誤解尼特族了。NEET中的第二個E是Employment,也就是受雇。我是個人企業,不受此限,其他就看當事人怎麼想了。」

  當事人的想法。

  「………生活方式嗎?」

  「在宏仔眼裡是如此。屠格涅夫也許會稱之為幻滅,杜斯托也夫斯基也許會稱之為地獄,塞特·毛姆也許會稱之為現實,而村上春樹也許會稱之為自身。我用的是不同的稱呼,但總之都跟有收入這件事無關。」

  我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不過穿睡衣的女孩靠偵探工作賺錢實在有點令人難以置信。對了,她好像對電腦跟網路很熟悉。

  「你的眼神流露出懷疑。沒關係,馬上就有一個男人會來這裡委託我調查,你只要聽了就會相信我是偵探吧。」

  「……咦?」

  就在那時,仿佛算準時間似的,電鈐響了。我轉頭望向門口。

  「去開門。」

  「我?」

  「事務所增加藍色燈光之外的歡迎方式應該也不錯。」

  走到玄關開門的我,因為門外的三名男性而身體僵硬。正中間的年輕男子罩了件皮質短大衣,看起來比我稍微年長,眼神卻銳利如狼。站在他身後左右的兩個人,一個是肌肉有如石頭山的猛男,一個是電線桿似的高個男;兩人穿著一樣的灰色連帽上衣。

  「這傢伙是誰?愛麗絲呢?」

  狼開口了。我仿佛被他的視線射穿,嘴脣顫抖地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房間裡傳來愛麗絲的聲音:

  「唷,第四代,請進。」

  被稱作第四代的男子向身後的兩人說:「在這裡等著。」便押著我進入房間。門關上之後,兩人從我視線中消失。關上門那一瞬間,我覺得好像被瞪了,手還抓著門把顫抖。

  「鳴海,再拿一罐Dr. Pepper來。」

  愛麗絲的聲音終著把我的手從門把上剝下來。

  「喂,那個小鬼是誰?我們等一下要談工作吧?」

  我把Dr. Pepper遞給愛麗絲時,坐在床邊的第四代用下巴指了指我,之後又轉過頭來對我說:「你給我出去一下。」

  「咦?」

  叫我去門外跟那兩個像熊一樣的保鏢做好朋友,等你們把事情談完?開什麼玩笑!

  「第四代,你就當作那裡放了一尊高中生形狀的裝飾品,放輕鬆跟我談吧!」

  「喂,愛麗絲,別開玩笑,你應該知道這不是可以讓外行人知道的事吧!」

  「沒關係,鳴海只有今天當我的助手,我可以保證他口風很緊。」

  我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助手的。

  「不是那個問題。」

  「要是那麼在意,用外行人聽不懂的話說明不就得了?反正你們那個行業裡充滿行話。如果你不想這樣,就去拜託別人。」

  第四代一時露出為難的表情,用腳尖踢了踢床架。終著,他嘆了一口氣,開始說明。

  我的確一點也聽不懂,都是一堆不知道的專有名詞和不懂意思的動詞,勉強聽懂的只有「抓到就做掉」,淨是些我不想聽懂的字眼。

  「嗯。」

  愛麗絲聽完一遍第四代的說明,喝完第二罐Dr. Pepper。

  「我知道了。鳴海,你聽懂他剛剛說的話了嗎?」

  我慌張地搖搖頭。

  「是嗎?簡而言之就是有人瞞著第四代,在這一帶進行不知名的毒品買賣,所以第四代請我幫忙找出毒品交易的途徑。」

  「你一解說不就沒意義了!」第四代大發雷霆,那也是當然的。我稍微安心了一點,心想:太好了,終著有人好好教訓她了……「你幹嘛一臉高興的樣子!」第四代的怒氣轉向我。我只好退到走廊,躲到冰箱後面。

  「嗯,因為我一早就有嚴重的偏頭痛,想要把第一個進來的人惹火好發泄一下,不管是誰都行。鳴海雖然是第一個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很會忍耐,都沒生氣。」

  原來睡衣女孩的行為全都是故意的!

  「下一個人剛好是你,所以才發泄在你身上,別在意。要是做了壞事你一定會生氣,所以我最喜歡你了。」

  愛麗絲把兩腿伸出毛毯,甜甜一笑。就在這時,我被擊沉了(第四代大概也是)。第四代槌了毛毯好幾下,露出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的神情,站了起來。

  「那你願意接受委託嗎?」

  「我接下了,就交給我吧!」

  「詳細情況我會再用MAIL寄給你,再見。」

  第四代走到走廊,把我從冰箱後面拖了出去。他抓住我的左肩,用力到大拇指都陷進肉裡。

  「啊,好……」

  「我記住你的臉了,也會馬上查出你的住址。聽好了,你剛剛什麼都沒聽到。明白了嗎?」

  狼的眼睛近在眼前,我顫抖地點了點頭。

  「回答我!」

  「我……我什麼也沒聽到。」

  第四代把我往地上一丟,就走出房門。

  「你沒事吧?」

  當我精疲力竭地縮成一團,愛麗絲走來這麼問我。原來這傢伙會走路啊?我還以為她得了離開床就會死的病。

  「總覺得好累。」

  我的嘴裡冒出這句話。這是對今天一整天的真實感想。

  「如果不這麼做,我怕你還是認定我只是過度依賴網路的繭居族啊,別介意啦!」

  「不,我已經非常明白了。」

  托彩夏的福,害我的人生踏入了不得了的世界。毒品買賣、偵探和駭客,我原本希望這些都只存在著我不知道的遙遠世界。

  「只是為了讓我了解你的工作,就亂掰我是你助手、口風很緊……」

  「我可不是亂掰。你的確口風很緊,這我可以確定。」

  我抬頭看愛麗絲,她在笑。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她為什麼敢這麼說?

  「喂,鳴海,第一次遇到我的人,每個人都一定會問:『你真的是尼特族嗎?為什麼會變成尼特族呢?』你是第一個沒問我的人。」

  愛麗絲為了配合我眼睛的高度而蹲了下來。

  「也許那只是因為你沒神經或是漠不關心,可是我——我們尼特族卻會很高興。與其同情我們,還不如別理我們。為什麼變成尼特族,那是連問都不需要問的,因為理由只有一個——神的記事本裡關著我們的那一頁是這麼寫的:『工作就輸了。』沒有其他的理由。」

  「……神的記事本?」

  「這種說法不負責任到一個很棒的程度吧?」

  把雙手和下巴枕在膝蓋上,愛麗絲微笑著說:

  「所謂的尼特族呢,其實不是『什麼也不會做的人』,也不是『什麼都不想做的人』喔。」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3
  *

  端著放著空碗的拖盤走出NEET偵探事務所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星光被地面刺眼的光芒給蓋過,完全看不見。樓下的拉麵店變得非常熱鬧,可以聽見笑聲與怒吼從那裡傳來。

  下了救生梯,發現第四代正坐在我剛才坐的尼特族專屬座位上。阿哲學長、少校、宏哥和第四代圍著中間的木頭台子,似乎在做些什麼,遠遠就能聽見清脆鈴聲般的聲響。

  「壯大哥!你不是說只玩五分鐘就好嗎!」

  站在後面的保鏢石頭男朝第四代的耳邊怒吼。

  「閉嘴,怎麼可以在連輸的時候回去!阿哲,還不快丟!」

  「喔,四五六。」

  「怎麼可能!」

  碗公上千元大鈔交錯飛舞,原來他們在擲骰子。這四個人也互相認識嗎?

  「藤島同學,明老闆做了新的冰淇淋,你要不要試吃?」

  彩夏手拿冰淇淋甜桶跑了過來。我一邊舔著散髮薔薇香氣的冰淇淋,一邊聽著骰子在碗公里叮噹作響。第四代滿臉通紅發地出怪叫,宛如忍者丟出手裡劍般灑著鈔票。眼看這樣的光景,我竟不由自主地——覺得好像很愉快。

  *

  回家時,點著路燈的街道顯得十分黯淡。走在我兩步前的彩夏轉過頭來對我說:

  「不好意思,明明要幫藤島同學辦歡迎會,今天卻意外地很忙……」

  這麼說來,我好像都沒跟彩夏說上話。客人很多,連我都被派出去幫忙外送。

  「對了,你也見到愛麗絲了吧?」

  「嗯……是個怪胎。」我說不出別的感想。

  「可是今天真了不得。拉麵店後面的確常聚集各式各樣有趣的人,不過難得像今天這樣幾乎全員到齊呢!藤島同學真是幸運。」

  「那樣算幸運嗎?」

  的確,今天一整天遇到的人、看到的臉早就超出我的腦容量,我卻記住了所有人。阿哲學長、明老闆、少校、宏哥、愛麗絲還有第四代。

  「要是哥哥也能來就好了。」

  哥哥?

  「我哥哥也在休學之後成了尼特族,之前常在拉麵店和阿哲學長們一起鬼混。不過最近連家也不回,也不來店裡,手機也打不通。」

  「難道聚集在那裡的人都會沒工作嗎……?」

  沒來由的恐怖幻想。我哪一天也會休學,變成那樣嗎?

  彩夏轉過頭來說:「你想過要休學嗎?」

  「每天都在想。」

  在路燈的逆光下,彩夏的臉上出現了陰影。

  「……就算現在也是嗎?」

  我一時語塞。無法馬上回答這件事實在很怪。

  彩夏用懇切的目光凝視著我。

  我栘開視線,撒了個謊:「現在……應該不這樣想了……吧!」

  「是嗎。」彩夏露出溫柔的微笑。

  「可是我覺得你沒必要在這時候撒謊喔。」

  我啞口無言地停下腳步,彩夏也停了下來。正好站在兩根路燈的中間,兩人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淡淡地交錯在一起。

  「……為什麼?」

  我只說出這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知道我在說謊?

  「因為……那裡本來是我的地盤。」彩夏這麼說道。「我也是因為沒有其他社員這個原因而選擇加入園藝社,之後就一直待在屋頂上,想著休學之後要做什麼。所以在這方面,我可是早了你半年的前輩喔!」

  我思索著彩夏為什麼能一邊微笑一邊說這種事。因為她跟我不一樣,可以若無其事地和班上其他人聊天,看起來就像呼吸那麼自然。

  聽到我說出心裡的想法,她露出比剛剛更透明、像玻璃般的笑容。

  「很簡單啊,藤島同學也做得到喔。生氣的時候就像一般人一樣怒吼,高興的時候就像一般人一樣大笑,有想要的東西說出來就好了。」

  我低著頭,反覆思索著彩夏話中的意思。還是不懂。總覺得是十分多管閒事的話,雖然內容完全符合我現在的情況。

  過了橋,我和彩夏互道再見。

  我一邊目送彩夏跑向公車站的背影,一邊想著她像普通人一樣怒吼大笑的情景。那不是在勉強自己嗎?她的意思是要我也這麼做嗎?勉強自己配合同學講話,逼迫自己笑。

  希望她不要再管我了。反正我就是做不到。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3
第二章

  可是過了一個星期,進入十二月之後,我依然是園藝社的一員,這都是因為彩夏每天放學後都抓我去社團。為什麼她總是要來管我?我想破頭還是不明白。

  由著沒有園藝方面的知識,所以我還是靠著欄桿,一如往常地眺望街景發呆。那天晴空萬里,只有兩三朵雲像剪貼畫似的貼在天空上,一直盯著看很是刺眼。

  一直很想問彩夏:那天在從拉麵店回家的路上為什麼會那麼說?結果因為想不出合適的言辭,只好繼續遙望欄桿對面的景色。

  「真是的,藤島同學你也來幫幫忙啊!」

  彩夏一手拿著修枝用的剪刀,鼓著腮幫子說。

  「……我不知道要幹嘛啊,花又都澆好了。」

  「來幫忙插肥料安瓿(注:一次用量的單支裝藥劑)就好,一棵插一支。」

  彩夏把肥料安瓿遞給我。安瓿長得像幕之內便當(注:意指豪華便當)裡附的小醬油瓶,只是裡面不是醬油而是黃綠色的液體。

  「剪安瓿可是很難的喔!開口太大肥料一下子就會流光光,像我剪得這麼漂亮可是專家級的技術。」

  彩夏一邊得意地說,一邊用剪刀稍微剪去安瓿的尖端。

  「我負責剪,藤島同學負責插,努力工作吧!」

  「我討厭工作。」

  我一邊嘀嘀咕咕地抱怨,一邊把安瓿倒過來插進盆栽裡。

  「藤島同學應該不是討厭工作,只是沒辦法想像自己工作的樣子吧!」

  「您怎麼突然說得如此一針見血?」我一時慌張,敬語不禁脫口而出。

  「因為我哥哥也說過一樣的話。不懂為什麼為了生活就一定得工作,所以高中念了一半就休學,也不好好找工作,四處閑晃。」

  不懂為什麼為了生活就一定得工作,我的確也這麼覺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能夠接受為了生活而不得不工作這個事實嗎?還是成為「花丸拉麵店」後面那一群人中的一分子呢?

  我打了個冷顫,否定對將來的恐怖想像,把注意力放在插安瓿上。已經過了花季,枯萎的葉子跟莖乾都軟趴趴地倒在土上,現在是為了下個花季的準備期間。

  「如果是我誤會了,在這裡先跟藤島同學說聲對不起。但是我想藤島同學跟我哥哥,大概是得了比討厭工作更嚴重的病。」

  「咦?」原來這是一種病嗎?

  「例如有些人小時候討厭吃蘿蔔或是芹菜,長大之後就敢吃了啊!可是如果是叫你吃長靴或是鑽石,那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做到的。這不光是喜歡或是討厭的問題而已,就算長大成人也不可能吃得下去。」

  「你是說:『我沒辦法想像自己吃蘿蔔或是芹菜的樣子』嗎?」

  「就是這個意思。」

  「你可真會打比方,害我現在情緒很低落。」

  「打起精神來!」彩夏拍了拍我的背。拜託,讓我情緒低到谷底的原因就是你啊!

  「『花丸』的人好像都很喜歡藤島同學,大概是因為你們都散髮出一樣的氣息吧!阿哲學長也叫我再帶你去。」

  「我已經決定絕不再去第二次了。」再去一定會成為他們的一員。

  「好啦!去啦!大家都在等你喔!」

  到底是欣賞我哪一點?我幾乎都不主動開口,社交能力也很差啊!

  「藤島同學沒有自己想像般封閉得跟鼠婦蟲一樣啦!」

  「是嗎?」我可沒說自己像鼠婦蟲。

  「對啊,而且還常常自言自語。」

  我一不小心把安瓿插在自己的鞋子上。

  「我……我常常自言自語嗎?」

  「對啊,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你可以跟大家溝通的原因。你還好吧?臉色很差喔!」

  我大概再也無法振作了。

  「可是不好好地把想法說出來,是不會有人懂的喔!」

  「我常常忘記要怎麼溝通。」我隨便回答。不過仔細想想,事情也的確是這樣。彩夏盯著我看了一會,嘆了一口氣。

  「那就要好好練習啊!對吧?」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3
  *

  結果我還是隨波逐流,又跟彩夏一起去了拉麵店。那天「花丸」的廚房後門一個人也沒有,都已經傍晚了也還沒有客人來。

  「鳴海又來啦?」

  明老闆露出驚訝的表情,一邊切高麗菜一邊瞥了我一眼說道。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樣,用繃帶纏住胸部並罩了件背心,一副讓人有機可乘的打扮。

  「算了,我之前就覺得你也會變成那樣。」

  「變成那樣是怎樣?」

  「現在還來得及喔!」明老闆只說了這句話。什麼還來得及?

  「藤島同學只要好好練習說話的技巧,應該就不會變成尼特族了。」

  彩夏說完就進到廚房,系上圍裙。我嘆了口氣,坐到汽油桶上。隨你們怎麼說吧!

  「對了,藤島同學要不要也來這裡打工?」

  明老闆馬上回答:「鳴海一副不會做事的樣子,店裡不需要這種人。」

  我無精打采地拿著湯匙攪拌咖啡冰淇淋,明老闆端著碗公從廚房探出頭來。

  「對了,還是有你可以做的事。」

  「什麼事?」

  「把這個拿去給愛麗絲。」

  碗裡是盛滿了蔬菜的日式擔擔麵,這次還放了一點麵條。

  「上次你端去的時候,愛麗絲全都吃光了。那傢伙之前總是沒吃完,所以今天也拜託你了。要是碗裡有剩,我就揍你喔!」

  *

  「這是什麼?我點的是擔擔麵,可是不要面、胡蘿蔔、木耳跟絞肉。」

  愛麗絲鼓著臉頰,盯著碗裡的食物。

  那天事務所裡的冷氣也很強,但是愛麗絲只穿了件小熊圖案的睡衣。這樣不會冷嗎?

  「可是這裡面明明有面跟肉跟其他東西!請你說出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明老闆擔心你營養不良。」

  「哦,所以是有所謂營養不良的標準羅?那就連比較標準全都給我說明一下。我先說清楚,只靠Dr. Pepper活了十幾年的我可是不會輕易屈服著多數派的意見,別想用那種爛理由說服我,我會徹底推翻你的論點的。」

  我嘆了口氣。雖然不清楚愛麗絲到底是不是偵探,但是這小女生的話可真多。早就知道不可能說服她,所以我很快就使出明老闆敦我的殺手■。

  「明老闆說不吃光就沒有冰淇淋。」

  愛麗絲的表情僵硬,嘴脣發抖。

  「……太、太卑劣了,根據刑法第二百二十二條,這已經構成威脅罪,也觸犯了獨占禁止法中不得組合販售商品的規定。」

  淚汪汪的愛麗絲揮動雙手,列舉一條又一條可疑的法律。我因為覺得很有趣,就暫時安靜地觀賞愛麗絲的一舉一動。

  大概是放棄爭辯了吧?愛麗絲噘著嘴拿起筷子。

  「拿Dr. Pepper來!三罐!」

  「你吃飯之前就要喝嗎?」

  「我要一邊吃一邊喝!胡蘿蔔跟肉哪能直接吃下去!」

  一手拿著深紅的罐子,一邊含淚吃擔擔麵的愛麗絲可是很值得一看的。

  「不要盯著我瞧!」

  愛麗絲迅速喝掉第一罐Dr·Pepper,抓起空罐朝我丟來,我只好一邊忍著笑一邊轉身背對她。不過愛麗絲可真是偏食啊!她真的是地球人嗎?

  「在學校吃營養午餐的時候你都怎麼辦?沒挨罵嗎?」

  突然想到的我開口問了愛麗絲。

  愛麗絲沉默了一會,回答我:

  「我沒上過學。」

  「咦?」

  「我雖然知道什麼是營養午餐,但是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進過任何教育機構。」

  我是不覺得愛麗絲會過正經的人生,但沒想到她連小學都沒上。

  「照阿哲的話來說,連小學都沒畢業的尼特族才是最高等的樣子。哼,我對這種排名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過,我也隱約覺得這傢伙如果乖乖升學,一定也會認為普通的人生很無趣。

  「沒那回事,我不會瞧不起普通的事物。」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來。似乎又一不小心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可是很認真地想過應該要念完小學和國中的。我雖然討厭愚昧,但是普通跟愚昧是不相關的。上學是我從未有過的經驗,也是我的缺憾。當同年紀的人都在接受義務教育的時候,你想我在幹什麼?」

  愛麗絲停了下來,吸了一根麵條,苦著臉配Dr. Pepper咽了下去。她似乎在詢問我的意見。

  「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好太太?」

  愛麗絲差點把嘴裡的食物噴了出來。

  「……你的幽默感真是奇妙,難怪會被周遭的人疏遠。我深深地同情你。」

  我被同情了,不過愛麗絲說得一點也沒錯。

  「那麼正確答案是什麼呢?」

  「咦?啊,正確答案如你所見——打開網路世界的窗口,四處觀察限定而扭曲的世界。」

  愛麗絲望著身後堆滿整片墻壁的黑色機器。

  「……每天都一直看嗎?」

  「我的『每天一直看』比你想像中的嚴肅多了。著是,我的生活就是只把情報儲存進體內,把自己的無力感用Dr. Pepper灌進胃裡。我一直在尋找自己生存的意義。你知道嗎?地球上每三點六秒就有一個小孩因為貧困而死,其實這都是『我的錯』。」

  「……啊?」

  我忍不住發出驚訝的聲音。這傢伙在胡言亂語什麼?

  「這純粹只是可能性的問題。你聽好了,如果我有足夠的資金和生產糧食的管道,就可以拯救快要餓死的小孩。我不擔心貧困問題,也不是聖人。再說一次,這純粹只是可能性的問題。如果我有足夠的能力,就可以拯救瀕臨死亡的小孩,所以小孩死掉都是因為我能力不足。同理,飛機遭到恐怖分子挾持而撞進高樓大廈裡,也是因為我沒有能力阻止;因為地震或海嘯而造成莫大災害,也是因為我沒有預知的能力。」

  純粹是可能性的問題。

  但是如果照這樣說,所有的事情不就都是愛麗絲的錯了嗎?

  「我就是這樣度過每一天,耗費時間確認自己的無能為力。正確算來一共經過了八年左右吧?我想知道如此無用的我究競能為這個世界做什麼,例如可以為無力地死去的人做些什麼,或是根本不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3
  花了八年。太笨了。

  「因為感受到極限,所以我就離家出走了。把自己封閉在新的堡壘裡,繼續向世界打開窗口。哼哼,其實我現在被家人追趕,所以不得已也朝現實世界打開門戶。」

  愛麗絲自嘲地笑了,望向並排在床右邊地板上的無數立方體小螢幕。因為螢幕很小,我一時看不出來是什麼,直到螢幕上出現「花丸」的門簾,我才發現那是大樓四周的景物。總共六台監視錄影機所拍攝的即時畫面,還包括與隔壁大樓的縫隙跟內側。

  「被追趕……?」

  「因為家裡的人也不是笨蛋,大概早就知道我躲在哪裡了。這都是為了防範他們採用不文明手段的措施啦!著是我逃出家門,逃離自己的無力感,逃離因為我的無用而持續失去的世界……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找不出答案,所以……」

  我吃驚地望著愛麗絲的臉龐。

  這傢伙是認真的,雖然我以為她至今說的話都是開玩笑。

  「所以我選擇當偵探。」

  「……對不起,你的話太跳躍了,我跟不上。」

  「你不懂嗎?這世上只有兩種工作可以對已經死亡或是失去的事物做些什麼,那就是作家跟偵探;作家可以在夢中讓它們復活,偵探可以把它們從墳墓裡挖出來還原真正的訊息。這是宗教

  領袖、政客、葬儀社或是消防隊都做不到的事。」

  我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愛麗絲寂寞地低下頭,用筷子攪拌碗裡的食物。

  「可是有時候我還是覺得很不安。所謂的偵探,只能針對已經失去的事物行動不是嗎?不能解決還沒發生的事,也不能挖掘還沒蓋奸的墳墓。所以對著未來可能深受傷害的人,我還是一樣無能為力。」

  愛麗絲之後就安靜下來,把注意力放在碗裡的食物。我難以自容地再度轉過身去,愛麗絲咀嚼高麗菜的聲音聽來很悲傷。

  花了很長的時間,愛麗絲終著清空碗裡的食物。我沉默地交出一直藏著的香草冰淇淋,但是愛麗絲只是把它放在桌上碰也不碰,反而拾起頭來直盯著我的臉瞧。

  「咦……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我為什麼會告訴你這麼多。」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完全沒想過愛麗絲會告訴我這麼多自己的事,害我有點擔心這睡衣女孩的未來——雖然我完全沒有資格擔心別人。

  「你在想什麼就直說吧!我不介意。」

  「嗯。」雖然有點遲疑,我還是老實說了,因為我知道客氣的謊言有多傷人。「你說得太抽象了,我根本就聽不懂。」

  我以為愛麗彩會丟來第二個空罐,但是她卻笑出聲來。在床單上的長長黑髮都亂了,愛麗絲一邊擦去眼角的淚水一邊說:

  「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光是聽彩夏的描述,我還以為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傢伙哩!看來似乎不盡如此。」

  「彩夏……跟你說了什麼?」

  「哼,你介意啊?真意外。我以為你對別人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愛麗絲促狹地笑了。

  「我當然不介意。」我忍不住回嘴。

  「是嗎?那麼我就沒必要告訴你了。」

  我咬住下脣,發現自己很焦躁。我當然在意彩夏對我的看法。愛麗絲仿佛看穿我的心思,終著開了口。

  「……彩夏說你跟阿俊很像。」

  「阿俊?那是誰?」

  「彩夏的哥哥啦!也是中輟生,常常跟阿哲他們混在一起,但最近都沒看到人。對了,沒用、不高興就不講話、常常自言自語還有老是給彩夏添麻煩這些地方都很像。」

  愛麗絲說得很過分。我想起彩夏描述哥哥時的情形,心情很複雜。所以彩夏是因為擔心跟哥哥很像的我,那天在屋頂上才邀我進園藝社嗎?總覺得自己想的事情很無聊。

  「你不用在意,並沒有那麼像,而且你也不是尼特族。」愛麗絲對著沉默不語的我說。「阿俊也沒你頑固,至少……」

  愛麗絲突然閉上嘴,眼睛一直注視床邊的監視器。

  「……怎麼了嗎?」

  「說人人到,阿俊來了。」

  「咦?」

  「那傢伙怎麼會從裡面出來呢?」

  我也跟著愛麗絲盯著螢幕瞧,顯示出瘦弱人影的是右邊數來的第三個箱子。畫面左下方可以看到汽油桶的周圍,是從上方拍攝尼特族聚集地出入口的畫面。穿著深藍色連帽上衣的人影一直站在大廈縫隙深處,動也不動。

  「鳴海,去給我抓住那傢伙。他大概想就這樣回去。」

  「為什麼……」

  「因為彩夏擔心他,不要多問,趕快去吧!」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4
  *

  我走下逃生梯時,人影正背對我朝大廈縫隙的深處走去。我一邊撥開垃圾袋小山,一邊跑向那個人。

  「喂!」

  穿著運動上衣的身影抖了一下,轉過頭來。青白消瘦的臉龐,眼鏡後那對神經質的眼神遊移不定。一看就知道是彩夏的哥哥,因為眼睛根本長得一模一樣。因為對方太畏縮,搭訕的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哥哥?」

  彩夏的聲音響起。我轉過身,彩夏穿著圍裙從廚房後門探出半個身子來。

  彩夏的哥哥——阿俊嘆了口氣,似乎放棄了什麼。

  「哥哥來之前先打通電話就好了。」

  「我手機被停了,因為現在沒繳錢。」

  彩夏把阿俊從大廈的縫隙中拉了出來,偷偷從錢包裡拿出幾張鈔票來交給他。哇,竟然有這麼沒用的哥哥,我只好假裝沒看到。

  回到拉麵店的阿俊,在逃生梯上坐了下來,向廚房說:「明老闆,請我吃個冰淇淋吧!喉嚨好乾。」走出廚房的明老闆蹙著眉,直勾勾地盯著阿俊說:「你又吃了什麼怪東西吧?吃冰的話等一下又會嘔吐。」說完就轉身回廚房。

  彩夏說:「哥哥,等我一下,我弄點熱的東西給你吃。」說完也回到廚房。

  阿俊咂了咂嘴,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塑膠袋,把塑膠袋裡的藥丸掰成一半弄碎,連水也不喝就吞了下去,吃完藥之後就一直盯著我看。

  「之前聽彩夏說過你的事,你們是同一個社團的嗎?」

  阿俊終著對我開口,我有點緊張地點點頭。

  「是喔,原來你就是鳴海。」

  我心想,彩夏對阿俊說了些什麼呢?

  「那傢伙很笨,跟她在一起很辛苦吧?」

  我搖搖頭,阿俊望著冬天布滿雲朵的天空發出乾笑,那笑聲感覺就像用冰冷的金屬棒搔背。

  之後我們的對話(?)中斷了。阿俊駝著背,把雙手插進運動上衣的口袋裡。一邊游移不安定的眼神,一邊抖腳。我偷偷地觀察阿俊的側面。

  跟我很像嗎?

  不懂,也許很像吧?年紀大概大我一兩歲,可是皮膚看起來又乾又粗,也沒有血色。難怪彩夏會擔心。

  「喔?稀客耶!」

  聲音突然從我們背後傳來。我轉過頭去,阿哲學長一如往常穿著短袖T恤,宏哥穿著皮外套,而少校一身西伯利亞駐軍的打扮,三個人一起走進大廈間的縫隙。

  「阿俊,你之前都在幹嘛?」

  「沒有啊,就很多事在忙。」

  對著阿哲學長的詢問,阿俊栘開眼神,曖昧地回答。

  阿哲學長看看我又看了看阿俊,接著說:「鳴海又來啦!這麼一來,中輟生三人都到齊了,果然尼特族就是要中學畢業才是正統啊!」

  「我還沒休學,不要拿我跟你們混為一談!」

  我的抗議三兩下就被無視了。

  「就是因為阿哲哥這樣說,量產型的尼特族才會增加啦!不可以等他什麼時候休學,要想辦法讓他主動休學!」「吵死了,高中畢業的。想打架嗎?」少校跟阿哲學長莫名奇妙地起了爭執。

  「難得阿俊也在,好久沒去遊樂場了,一起去吧!」宏哥提議道。「我學會了新的連環技,還可以使出超級必殺技,現在可以打敗阿俊了喔!」

  「咦,不要啦,唉呦!」

  阿俊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只是被阿哲學長拉著手臂,勉強站了起來。

  「鳴海也會一起去吧?」

  「去哪裡?」彩夏慌慌張張地從廚房飛奔而出。

  宏哥微笑地回答:「遊樂場。」

  「哥哥也要去嗎?」

  「我們趕快走吧!」

  阿俊覺得很麻煩似的瞥了彩夏一眼,很快地走到了大街上。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4
  *

  我被帶去車站購物中心裡的遊樂場。一樓被夾娃娃機跟大頭貼機占據,二樓一半左右都是大型機台的音樂遊戲、連線遊戲和賽車遊戲,舊款的遊戲機都被擠到了角落。

  阿俊是格鬥技遊戲之神,阿哲學長和宏哥輪番上陣挑戰,也都打不贏他。

  少校把阿俊拉到鋼彈的對戰遊戲機台前,自信滿滿地要挑戰,可是一樣被打得很慘。操作薩克Ⅱ的阿俊宛如新人類般反應靈敏,讓人不禁懷疑他背後是不是還有一對眼睛。阿俊一開始本來不想玩,連贏幾場之後眼神就變得很詭異,還不停發出怪聲。跟少校的對戰連贏六場之後,原以為阿俊又會發出討人厭的笑聲,結果他卻突然臉色發青,丟下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間」,就放著進行中的遊戲跑掉了。

  「……那傢伙,又在搞鬼了。」阿哲學長擔心地說。

  「搞什麼鬼?」

  「那傢伙以前在網路上買過合法藥品。(注:所謂的合法藥品就是毒品,其實並不合法,只是業者為了宣傳而採用的說法)」

  我稍微想起阿俊剛剛吞下的藥錠,那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合法藥品吧。我擔心了起來。

  「我去看看阿俊的情況。」

  阿俊一臉蒼白地從廁所裡出來,嘴角有點濕潤,聞起來酸酸的,大概是吐了吧。

  阿俊說:「我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因為不放心,就跟著到外面去了。

  夕陽西下,路上擠滿了車子,平克勞斯貝的聖誕歌曲和紅綠色的裝飾燈光流泄在擠滿了人行道的人群身上。阿俊在遊樂場外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喝了一口在自動販賣機買的芬達汽水。阿俊的視線又四處游移,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你沒事吧?」

  「他們看起來就像停止不動一樣。」

  「咦?」

  「對方的角色看起來就像停止不動一樣。真的,我連一個點的移動都看得見。就算閉上眼睛,光聽聲音大概也會贏。」

  說完之後又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你常常跟阿哲他們混在一起嗎?」

  阿俊一邊打嗝一邊問我。

  「沒有……最近才剛認識的。」

  「不過你們看起來倒是很熟的樣子。」

  阿傻笑了。我看起來跟他們混得那麼熟嗎?

  「……我也是蹺課去打電動,不知不覺就跟大家玩在一塊了。他們教了我很多事情,你也來玩格鬥遊戲吧!下次我教你。」

  我有點害羞,眼睛向下看著膝蓋。如果可以每天這樣玩,就算高中被退學,就算之後會變成尼特族,那也——不見得是壞事。

  「阿俊,你之後還會來『花丸』嗎?」

  「咦?啊……嗯嗯,對喔,對耶,我已經……」

  對著我的詢問,阿俊的眼神看似望向遠方。

  「忘記了,因為很久沒跟大家見面了……」

  阿俊的話突然中斷,猛烈地咳了起來。後來咳嗽停了,呼吸還是很喘,佝僂的背上下晃動。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來回地撫摸他套著運動上衣的背。

  阿俊用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掏出塑膠袋,這次是配芬達把一整顆藥灌下去。我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碳酸飲料潑在阿俊的牛仔褲上發出咻咻的聲音,他卻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過往的行人紛紛盯著我們瞧。

  阿俊的身體終著停止顫抖。

  「……ANGEL·FIX。」

  「那是什麼?」

  「這個啦!名字很棒吧!帶你去天堂。」

  阿俊把袋子裡僅存的兩顆藥丸貼近我的臉龐,淡粉紅色的小藥丸上刻著翅膀圖案跟A.F.的字樣。

  「你要嗎?我可以算你便宜點。」

  「不用了……那不是什麼正常的藥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毒品,大家都太大驚小怪了,不過是合法藥品罷了。」

  我咽下苦澀的口水。

  「為什麼?這種藥……」

  「你問我為什麼?你、你啊……」阿俊說的話都糊在一起了。「你覺得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在世上呢?」

  不知道阿俊突然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只好保持沉默。

  「人的腦子裡啊,有一種叫做報償性神經系統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A10神經系統。吃了好吃的東西、被人讚美或是買到想要的東西,神經就會合成傳導物質,化為訊號讓我們產生幸福的感覺。相反的,精神分裂或是憂鬱就是多巴胺的效果降低造成的。簡而言之,不論再怎麼努力追求幸福,如果腦袋沒有好好組成傳導物質,我們就不會覺得幸福,所以我們是為了刺激A10神經系統而活下去的。」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阿俊的臉瞧。看得出來阿俊的目光焦點已經不在我身上了,他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阿俊和剛才判若兩人,變得很饒舌。

  「所以呢,只要靠藥物就好啦!又直接又明白,馬上獲得快感。不用努力工作賺錢,也不用找女生結婚,只要靠藥物就能得到相同的結果。但過程不一樣,沒有痛苦也不花時間。藥物是完美的。像我這種人,高中被退學、打工被開除,只有國中畢業也找不到工作,不過我也沒心找就是了。只有天使不會歧視我,就是這麼一回事。」

  阿俊舉起裝了粉紅色藥丸的袋子遮住夜晚的燈光,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搖了起來。

  「我沒事啦,好痛喔,不要再搖了。」

  我沒事、我沒事,阿俊仿佛打著拍子唱歌似的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對了,我有事情要問你,最近在拉麵店有沒有看到那個跟我們年紀差不多的黑道頭子?」

  「……你是說第四代嗎?」

  我告訴阿俊第四代造訪愛麗絲房間的事。

  「搞什麼,原來你連第四代跟愛麗絲都知道啊!那就好,我想問的也只有這件事。哈哈哈,你完全成了那裡的一分子了呢!」

  阿俊走向人行道,朝夜空發出嚇人的大笑。路人蹙著眉頭遠遠地繞過我們,在我們身邊空出了半圓形的空問。

  「彩夏跟大家還處得來嗎?」

  我點點頭。

  「那傢伙在學校裡不會特別孤僻嗎?」

  雖然有點怪,可是彩夏跟我不一樣,她可以很自然地和班上同學開開心心地聊天。

  「是喔?為什麼呢?那傢伙國中的時候也曾拒絕上學,為什麼呢?她什麼時候變成正常人了?還想把我拉去學校。我根本就做不到,又不是自己喜歡不上學的。我說要休學她就發脾氣,真是的,囉嗦也要有個限度。」

  聽完阿俊這番話,坐著的我全身僵硬。阿俊一邊高聲大笑,一邊站起來走進人群,朝外面的大馬路前進。眼看著阿俊的頭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卻只是呆呆地望著那樣的情景。

  在一片喧囂中仍可聽見阿俊嚇人的尖銳笑聲。我連忙站起來,撥開人群去追他。事情不妙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有問題。

  附近的路人似乎也從笑聲中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事。阿俊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身邊出現了一塊圓形的空間,就像是套著一個看不見的巨大游泳圈。人潮停滯不前,我無法接近阿俊。

  阿俊被包裹在一層不可思議的膜之中,彈向黃燈的斑馬線。黃燈一瞬間變成紅燈,駕駛紛紛向阿俊按喇叭。阿俊一邊笑一邊歪歪倒倒地走向斑馬線的另一端,而站在這一端的我只能束手無策地盯著他瞧。

  等待綠燈亮起的人群發出了小小的聲音,可是阿俊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兩旁不耐煩的喇叭聲和穿過十字路口的車輛之中。阿俊的身影一消失,大家仿佛就忘了那可怕的笑聲。這個城市的人對怪人很寬容,因為一一在意的話可是會沒完沒了的。

  然而,有個男人卻一直面帶微笑地盯著阿俊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那個男人很年輕,就在我身邊跨出斑馬線半步等紅燈。他身著高級喀什米爾羊毛大衣,雙頰消瘦、下巴尖銳的臉上戴著無框眼鏡。

  我和男人只在一瞬間四目相交,就足以讓我全身打冷顫。理由我不明白,但是我感受到男人眼睛深處蘊含著某種讓我不舒服的東西。

  音樂聲自男人胸前響起,是節奏沉穩的吉他撥弦音。男人拿出手機接了起來:「喂……是啊,我已經找到篠崎了,撿到他馬上就回去。嗯?蒸餾先關起來,等我回去再說。繼續分裝,你知道貨不夠吧?是啊,嗯……」

  只聽過一次就忘不了的聲音,仿佛帶刺般令人不快。男人一邊講電話一邊跨出步伐,而我被後面的人推擠,差點仆倒在車道上,趕緊抓住人行道旁的護欄。燈號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已經變成綠燈,人潮涌向斑馬線。

  可是我動彈不得。男人的話語留在耳邊揮之不去,我雙腿發抖,一步也走不了。

  那個男人的確說了:「篠崎。」他認識阿俊嗎?但他究竟是誰?

  我腦中閃過不祥的預感。

  「喂!阿俊呢?他去哪了?」

  有個聲音朝向站在街頭不知所措的我傳來。轉過頭去,阿哲學長、宏哥和少校都在。

  「……他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終著發出聲音來。說明阿俊的情況後,阿哲學長露出傻眼的表情,搔搔頭。

  「可別嗑了藥之後在大街上發起瘋來啊,那個笨蛋……」

  可是我沒提到那個戴眼鏡的怪男人,因為不知該從何說起。

  少校說:「我們還是去找他吧?」

  宏哥晃晃手機:「可是電話打不通喔!」

  三個人幾乎同時望向塞滿行人的大街,在這條街上找到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阿哲學長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鳴海,你先回『花丸』,隨便應付一下彩夏。」

  「可,可是……」

  「別說得讓她太擔心,我們去找阿俊。」

  我還來不及答腔,三個人就消失在人潮之中,找阿俊去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4
  *

  回到拉麵店之後,店裡黑漆漆地一個客人也沒有,也不見彩夏的蹤影。明老闆在廚房裡攪拌著盆子裡的奶油。

  「我跟彩夏說,今天都沒客人,可以先回家去。可是她說阿俊也許會回來,所以在上面等。」

  「上面是指愛麗絲的事務所嗎?」

  「嗯。」

  彩夏坐在事務所的床上,讓愛麗絲坐在自己大腿上,梳著愛麗絲的長髮。

  「哥哥已經走了嗎?他去哪裡了?」

  「彩夏,好痛,你扯到我的頭髮了。」愛麗絲縮了縮脖子抗議道。

  「啊,對不起。」

  彩夏的個子不算高,但是相形之下還是可以看出愛麗絲的嬌小,真的就跟洋娃娃一樣。

  「哥哥有說他現在住哪裡嗎?」

  「……我不是很清楚。」

  我支吾其詞。嗑了怪藥之後又在神智不清的狀態下不知道去了哪裡,這樣的事實真的很難說出口。

  「真令人頭痛,好歹留個聯絡方式給我啊!」

  但阿俊似乎覺得彩夏很煩。那究竟是真心話呢?還是嗑藥之後的胡言亂語呢?

  「彩夏啊,你就別管那個徒然長了手腳又戴著眼鏡的愚昧男人了,血緣關係正是人類應該最先打破的愚蠢信仰基石。」

  「愛麗絲,不可以轉過來!」

  「嗚——」

  愛麗絲想轉過頭來看彩夏,可是頭被彩夏壓住不能動,所以臉色看起來很差。

  「如果可以順便不管我的頭髮,我會很高興的。」

  「不行啦!難得你留了一頭這麼漂亮的長髮,不好好梳理的話馬上就會變得蓬蓬亂亂的了。我給你的洗發精跟潤髮乳,你有乖乖用吧?」

  「好管閒事也要有個限度,真是的!」

  愛麗絲發出厭惡似的聲音,卻又乖乖地坐在彩夏的大腿上。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好管閒事,無法拋下他人不顧,彩夏就是其中之一。應該就只是這樣。

  當我正準備走出事務所,彩夏說她也要回家了。

  走下逃生梯的時候,彩夏的書包裡傳來手機鈴聲。

  「……喂喂?」

  『喂,彩夏?是我……』

  手機裡阿俊的聲音非常大,連我都聽得到。藥效大概還在,他的聲音聽起來莫名開朗。

  「哥哥?」

  『這是墓見阪先生的手機,所以不能講太久。我現在人在他這裡,跟媽媽也說一聲。』

  「啊,可是哥哥……」

  電話掛了,跟打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彩夏沉默地看看手機,然後看看我,露出為難的笑容,我不由得撇過頭去。

  「阿俊打來的嗎?」

  「嗯。好像在墓見阪那裡。」

  墓見阪?

  「嗯——我也只見過他兩三次面,不是很熟,應該是大學生。他對罌粟花很熟,以後大概會成為學者吧?」

  「那你知道他們在哪裡羅?」

  「不,我不知道,電話上又是來電號碼保密……我也沒辦法打回去,哥哥真過分。」

  彩夏難過地皺起眉頭,把手機放回包包裡。

  「每次都這樣,總是什麼都不說就消失不見。」

  我在心裡想著:應該是因為他覺得你很煩吧。彩夏看看我的臉,歪了歪頭。

  「你剛剛說什麼?」

  我裝出「什麼也沒說」的表情,也許是我又泄漏了心裡的聲音。

  「……哥哥應該跟你說了些什麼吧?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

  我沉默地低下頭來。

  「真是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咽下口水,抬起視線。

  「……聽說你國中的時候拒絕上學。」

  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呢?彩夏的表情一時凍住了,並露出想要掩飾焦急的不自然笑容。

  「我、我的事嗎?咦,嗯,那是……」

  阿俊已經沒救了,但如果是我——

  「你覺得如果是我就還有救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轉身背對彩夏,加快腳步走下逃生梯。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呢?

  「藤島同學!」

  我甩開追來的彩夏的呼喚,跑出大樓。一個人回家的路上,阿俊跟彩夏的話混在一起,一直在我腦袋裡團團轉。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4
  *

  第二天,我本想蹺掉第五堂跟第六堂的化學課直接回家。因為心情還沒準備好,不想跟彩夏獨處。

  可是午休一開始,附近的男生就跑來找我講話,結果錯失了逃出教室的時機。

  「藤島啊,我昨天在遊樂場看到你,你跟一宮學長在一起對吧?」

  「啊,我也看到了。你認識一宮學長嗎?好羡慕你喔!」

  「呃,嗯?」

  最近班上同學變得常來找我講話,但是我還沒習慣。正確地說是還沒記住大家的名字,所以一講話就覺得好像做了虧心事。可是我還是勉強回答:

  「你們說的是阿哲學長嗎?對吧?你們認識他嗎?」

  「當然知道,一宮學長超有名的,聽說之前還有拳擊中心派人來挖角。」

  「對,他是傳奇人物。之前好像乾了很多了不起的事?聽說體育教師休息室變成組合式拼裝屋,就是因為被一宮學長弄壞的。」

  「聽說後門一直關著也是因為被一宮學長打壞,所以歪掉了打不開。」

  「校長會禿頭也是因為一宮學長。」

  阿、阿哲學長那麼有名啊?

  「藤島為什麼會認識一宮學長啊?」

  那是因為……

  「因為一宮學長常去彩夏打工的地方嗎?對吧?」

  女生們也加入談話。

  「是拉麵店吧?我去過一次。」「店長超漂亮的。」「真的嗎?下次我也要去。」「好吃嗎?」「冰淇淋很好吃。」「為什麼是冰淇淋很好吃?不是拉麵店嗎?」

  可是身為當事人的彩夏卻默不吭聲,都不加入對話。班上同學無視著我和彩夏,聊得沒完沒了。就在大家吵吵鬧鬧的時候,第五堂課的鈴聲響起,化學老師也走進了教室。

  結果想逃也逃不走,就這樣到了放學時間。如果是平常,彩夏一定會馬上把我拉去園藝社,但是今天的她只是稍微看了看我的臉,就戴上臂章沉默地走出教室了。

  「你們吵架啦?」

  坐我前面的男生漫不經心地問我,我搖了搖頭。班上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到我身上,要是就這樣直接回家,氣氛似乎會更糟。我只好把包包留在教室裡,去中庭找彩夏。

  彩夏手拿鏟子,蹲在花圃的邊緣。我也在花圃邊的紅磚上坐下,一直看著處著準備期間的花花草草,完全想不出該如何啟齒。

  先開口的是彩夏。

  「藤島同學還記不得班上所有同學的名字吧?」

  「……你怎麼知道?」

  「從你講話的方式感覺到的。」

  可是那有什麼問題嗎?

  「不記得名字也沒關係,只是你跟大家講話的時候警戒心好強,好像隔著一層墻在講話。昨天也是這樣——」

  彩夏還介意著昨天的事……其實我也一樣。阿俊所說的話還縈繞在我耳邊。

  「……為什麼那麼在意我的事呢?無法融入學校生活的傢伙就那麼礙眼嗎?」

  一說出口,我就覺得講得有點重了。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克制不住自己。彩夏傻傻地張著嘴愣了三秒後,突然臉紅了。

  「你為什麼會問這種事呢?」

  竟然問我為什麼。

  「我只能隔著墻跟大家講話,這樣有礙著誰嗎?」

  「……礙著我了!」

  彩夏滿臉通紅地回答。

  「……你礙著我了!」

  彩夏語氣變得強硬,又再重複了一次。我嘴巴半開,只能呆呆地盯著她的嘴脣。這傢伙在說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不用跟班上同學混熟無所謂,但是跟我講話的時候防備心能不能不要那麼重?那樣讓我覺得好寂寞。」

  「……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難道你不懂嗎?」

  彩夏站了起來,放大聲音。好幾個在中庭的學生把視線栘到我們身上,我像壞掉的電風扇一樣搖著頭。我不懂彩夏為什麼覺得寂寞,也不懂她為什麼要生氣。只是被含淚的雙眼盯著瞧,肺裡的空氣好像結凍了一樣。

  「我……咦?啊,為……為什麼?」混亂的思考就像囈語一般流泄,我站了起來。

  「……我搞不懂啦!」

  「算了,不懂就算了。」

  臉頰被染成夕陽般顏色的彩夏咬著下脣搖了搖頭。我僵硬不動時,彩夏拿起放在花圃旁長凳上的包包,突然轉身跑開。

  「……等一下!」

  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伸手抓住彩夏的手臂,彩夏粗暴地揮開我的手。「唰!」一陣東西撕破的聲音傳來,寒氣瞬間傳遍我全身。

  黃色的物體掉落在泥土上。

  園藝委員的臂章變成黃色的破布。

  「啊……」

  轉過身來的彩夏,用手搗著嘴,低頭望著臂章瞧了一會。當我拾起頭來想說些什麼時,彩夏又急忙轉身跑了出去,轉眼間就消失在校門的另一邊。

  被留下的我蹲在冬日晴陽下發呆,反芻著彩夏剛說的話。我想了很多遍,還是不懂彩夏哭泣的理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呆立了一會,無力地撿起鏟子跟臂章。本想彩夏也許馬上就會回來,就算只剩下我還是做做園藝社的工作吧!可是我會的也只有澆水跟除草而已,這些事情一做完,我的心就好像開了一個洞。

  直到夕陽西沉,彩夏還是沒回來。

  走進好久沒去的電腦教室,試著在窗邊的位子上坐下,卻怎麼也提不起勁把電腦打開。原來只有一個人的電腦教室是如此安靜。

  我把破了的臂章攤在桌上。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彩夏要生氣呢?我越想越生氣。不把話說清楚就突然哭起來,我也很頭痛。也不懂是不是自己的錯,不,應該是我的錯。如果無法繼續保持沉默,我該怎麼辦才好?

  然後我想到了。

  這樣不就等著回到一個人的日子了嗎?

  可是房裡的寂靜仿佛要把我壓垮,無法忍受的我把臂章塞進口袋,走出電腦教室。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4
  *

  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去車站。公車站四周擠滿了等著過馬路的人,有時候就像柵門開了一樣突然涌出人群。

  馬路上交雜著車子的排氣聲、幾百人的腳步聲、手機店員的叫賣聲和聖誕歌曲的音樂聲,走在路上的我背脊和肩膀一直遭受推擠,只能搖搖晃晃地前進。突然有種獨自呆立在冬季無人荒野的錯覺。

  我搖搖頭,穿過斑馬線,定進街道中心的遊樂場。

  我記得投了幾次百圓硬幣,卻不記得自己玩了什麼遊戲。手頭上的百圓硬幣用光之後,我坐在椅子上,靠著墻,一直盯著遊戲結束的畫面。

  遇到彩夏之前,我都怎麼打發一個人的時間呢?我竟然想不起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不知道如果直接去拉麵店,突然遇到彩夏該怎麼道歉,所以只好憂愁地窩在遊樂場。因為彩夏根本不跟我講話。

  我就這樣疲倦地靠在墻壁上,直到遊樂場播放「晚安曲」才離開。

  *

  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距離車站較遠處的街道早已在深夜中沉寂。我走到花丸拉麵店附近,從大樓之間偷看店裡的情況。門簾已經拿下,一片黑暗中只有廚房裡點了一盞燈?可以看到明老闆。店裡沒有其他人,已經是關門打烊的時間了。

  我這是在幹嘛啊?

  我蹲在空調室外機旁躲起來,一切都變得亂七八糟,好想挖個洞躲進去。屁股一接觸地面,寒氣直穿厚厚的短大衣。就這樣睡了吧?也許可以凍死。

  「鳴海,你在這裡幹嘛?」

  突然有聲音從頭上傳來,我嚇了一跳站了起來,結果用力撞到排氣管,疼得眼冒金星。

  「……好痛。」

  「你是笨蛋嗎……」

  明老闆露出驚訝的表情說道。

  「為……」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

  「愛麗絲打電話來說有人躲在這裡徘徊。你來幹嘛?彩夏已經回家羅!」

  「啊……」

  是監視攝影機。可惡,竟然把高性能器材浪費在這種無用的地方。我無法直視明老闆的臉,只覺得她的視線落在我的發旋一帶。

  我一時無語。

  終著聽到嘆氣聲。

  「要不要進來店裡?有冬天的新菜色。」

  我抬起頭來。明老闆連背心都脫了,下半身穿了圍裙,上半身只纏了繃帶。

  明老闆拉著我的手臂,拖著我進店裡。明明昨天才來過,現在就覺得花丸拉麵店的味道令人懷念。廚房裡熬湯的大鍋子還點著火,冒出濃濃的白煙。就算是冬天,長時間準備湯頭還是很熱吧?只是明老闆連肚臍都露出來的打扮對著青少年來說實在太火辣了,我只好栘開了視線。

  明老闆拿了兩個紙杯來到客人的位子,坐到我身邊。喂喂,你的上半身就只纏了繃帶啊!好歹穿件衣服吧?我努力不看明老闆,把注意力放在冰淇淋上。這次的冰淇淋上灑了可可粉。挖了一口到嘴裡,傳來起士的甘甜和些許橘子酒的香味,這是連我都知道的味道。

  「……提拉米蘇?」

  「對,偶爾也嘗試嘗試主流路線。好吃嗎?」

  我點了點頭。跟拉麵比起來,說這裡的冰淇淋好吃可不是客套話。我記得tira mi su在意大利文裡的意思就是「拉我一把」,難道我沮喪的心情這麼明白地表現在臉上了嗎?我陷入沉思,一不小心就說溜了嘴。

  「你會做這麼好吃的冰淇淋,為什麼要開拉麵店呢?」

  糟了!

  我戰戰兢兢地偷看明老闆的表情,只見她露出宛如極道之妻般凄絕的笑容。

  「咦?拉麵店不可以賣冰淇淋嗎?你這個剛剛吃過冰淇淋的人居然問出這種話?」

  明老闆突然靠了過來,雙手扯住我的臉:

  「你還不明白冰淇淋跟拉麵是絕配嗎?嗯?我讓你打從肚子裡明白喔?」

  明老闆拙住我的下巴,摩娑我的嘴脣。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會被吃掉。

  「不用了,感謝明老闆的指教,我充分地了解了。」

  「這家店原本是我老爸開的。」恐怖的表情突然恢復成平常的樣子,明老闆放開我如是說道。「我本來想開冰淇淋專賣店,所以去別家店當學徒。可是我老爸有一天突然失蹤了,我只好回來繼承這家店。」

  「原來如此……」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著是滿懷歉意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問了奇怪的問題。」

  「不用道歉。」明老闆笑著說。

  「你沒想過要把這家店改裝成冰淇淋店嗎?」

  「嗯,想過。可是我喜歡這家店,喜歡這家店的客人們和味道,這些都是因為拉麵店才存在的,如果把店換了就會消失不見,所以我選擇繼續經營下去。」

  明老闆環視一圈幽暗的店面。濺了油的菜單看板、並排貼在墻上的藝人(應該是)簽名板、有裂縫的櫃檯,以及老舊卻擦得亮晶晶的廚房天花板和墻壁。

  「那些沒工作的人之所以在拉麵店後面占地為王,也是因為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覺得無所謂啊!」

  明老闆一邊說道,一邊拍拍印著「花丸」字樣的圍裙。這是店鋪的象徵,而這家店是明老闆放棄冰淇淋專賣店的夢想換來的。

  「是……嗎?」

  結果我又想到沒意義的事情,一不小心又說出口了。

  「不過你爸爸可能是因為討厭拉麵店才搞失蹤的,也許他根本不希望你繼承店面呢?」

  「那種事情我哪知道。」

  明老闆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笑道。

  「別人想什麼我才不在乎,我只是因為想做就做,這樣就夠了。人都是這樣互相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作法而活下去的啊。」

  我呆呆地望著明老闆的臉。

  「反正又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只能當作他們都跟自己一樣羅!」

  ……啊,是這樣啊。

  我終著明白彩夏生氣的理由了。

  就跟我一樣,我也因為彩夏什麼都不說就走了而覺得傷心又生氣。

  因為我身邊只有彩夏一個人。

  只有彩夏跟我說話。

  為什麼這麼單純的事我現在才發覺?為什麼現在才發現呢?

  經過一陣漫長的沉默,我突然發現自己的額頭靠在明老闆裸露的肩膀上,才慌忙拾起頭。

  「啊,呃……對、對不起。」

  明老闆笑了,溫柔地拍了拍我的頭,露出「沒事了,傻小子你別在意啦」的笑容。

  應該沒事了吧?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大概是因為安心了的關係,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明老闆沒錯過我肚子發出的聲音。

  「有新口味的拉麵,你要吃嗎?」

  「呃……呃……」我支支吾吾了一會。明老闆似乎察覺了什麼,眯起眼睛靠近我。

  「……嗯,我覺得你還滿常把真心話說出來的,所以有事情想問你。」

  「啊?」我看起來是這種人嗎?我自言自語得這麼頻繁嗎?

  「……我做的拉麵怎樣?好吃嗎?」

  明老闆的表情變得很懇切,她的雙手握住我的雙手,濕潤的眼眸由下往上撒嬌似的盯著我看,讓我實在無法保持沉默。

  「呃……」

  「你說實話,我不會揍你的。」

  「有時候覺得湯頭有點甜……」

  「你就坦白說,究竟是好吃還是難吃?」

  「硬要說好吃還是難吃,那當然是難吃啦。啊!好痛,你不是說不揍人的嗎?」

  「吵死了,笨蛋!」

  我被趕出店外。

  「我一定會熬出讓你邊說好吃邊感動落淚的湯頭,給我記住!」

  像小孩似的朝我吼完,明老闆拉下了店鋪的鐵門。大樓腳下的陰影裡終著只剩下我一個人。

  事到如今還能輓救嗎?我該怎麼道歉才好?「很簡單啊……」彩夏的話在我腦中重播。「生氣的時候就像普通人一樣生氣,高興的時候就像普通人一樣笑,有想要的東西就像普通人一樣說出口就好,藤島同學也做得到的。」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做到,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了。那麼我究竟能做些什麼呢?我一邊模模糊糊地思索,一邊走向夜晚寒冷的街道。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4
  *

  我蹺了兩天課。並不是因為生了病或是受了傷。雖然自己都覺得這樣很笨,但還是覺得: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我沒辦法見彩夏。

  星期五,我算準了放學時間去學校。好久沒在放學後跑去屋頂,卻不見彩夏的身影。越過欄桿眺望校園,花圃一帶也沒有彩夏的蹤跡。

  我想——也許已經太遲了,這也許只是我在失去一切萬念俱灰之後,還滑稽地繞圈子試圖輓回什麼罷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是笨蛋。

  思索了一會兒,我想起有一個地方還沒去過。

  溫室在校園內側,靠近對外的圍墻。墻的另一邊就是墓地,所以沒什麼人靠近。我進入園藝社一個多月,這還是第一次來到溫室。因為照顧溫室植物需要專門的技術,所以都是彩夏一個人負責。

  透過霧濛濛的玻璃,只看得見一片蒙朧的綠意,裡面大概跟教室差不多大吧?

  當我正把手伸向不鏽鋼製的高級門把,門就從內側打開了。

  「……藤島同學?」

  突然和我碰個正著的彩夏發出一聲尖叫就愣住了。我也一樣,沒辦法馬上接受彩夏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事實。

  「裡、裡面剛灑了藥,不可以靠近喔!」

  恢復冷靜的彩夏推著我的胸膛,把我推離溫室。

  「你怎麼會來這裡?」

  彩夏的聲音聽起來還在生氣。

  「……沒有啊,我也是園藝社的一分子。」

  「你不用再勉強自己了。都是我不好,硬拉你進園藝社。我們還是當彼此社團裡的幽靈社員就好了。」

  彩夏栘開視線,飛快地說道。

  「……那是不行的。」

  我用越來越小的聲音說道。也許彩夏再也不會原諒我了,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全身打冷顫。

  「為什麼?藤島不是……」

  「……這麼一來,好不容易做好的東西不就浪費了嗎?」

  「——咦?」

  我從口袋裡拿出塑膠袋,取出其中一個塞進彩夏手裡。她把東西攤開,舉到眼前。是黑色的布環——臂章,上面印了橘色的圓形,<C>裡面是<G>,<G>裡面是圓型的<M>。

  彩夏盯著臂章瞧了一會,抬起頭來。

  「……色狼、擊退、機器?」(注:色狼、擊退、機器的日文發音分別為「Chikan」、「Genkitai」、「Mashi-n」,開頭的三個字母正好和臂章一樣)

  「你還是還給我吧!」

  「哇,我是開玩笑的,對不起。」

  「要從裡面的字母讀起——M中園藝社(注:Gardening Club)。」

  「……就是指我們嗎?」

  我移開視線點了點頭。彩夏臉上的表情出現複雜的變化,看起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是怎麼做出來的?該不會為了做臂章而請了兩天假吧?」

  「嗯,我用電腦畫設計圖,拿去專門的店請人家做的。」

  彩夏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臂章別在手臂上,然後張開雙手讓我瞧,僵硬的表情也一點一滴地融化。

  彩夏看了我手上的塑膠袋問道:「藤島同學也有幫自己做嗎?」

  「嗯,那家店規定一次至少要訂做十個。」

  我想了很多道歉的話,現在腦袋卻一片空白。

  「我沒想到藤島同學這麼不會說話。」

  彩夏完全笑開了,而我卻羞得要死,只能一個勁兒地低頭往下看。

  「可是你做臂章給我,我真的很高興。」

  彩夏這麼對我說。我好不容易抬起頭,笨拙地回了個微笑,聲音好似要消失般地說:「嗯,對不起……」那是當時我所能盡的最大努力了。

  「喂,做個更大的吧!像旗子之類的。校慶社團對抗接力賽的時候可以用。」

  誰去跑啊?全園藝社也才兩個人。

  「對了,我們來做網頁吧!讓這個標誌從畫面上浮出來那種。藤島同學你很會做這些事吧?」

  網頁要放什麼啊?可是我還來不及回嘴,彩夏就丟下一句:「那我去借屋頂的鑰匙!」然後就跑掉了。

  我一邊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想就像現在這樣也不賴。

  也許我的確很笨拙,但是,只要我一點一滴地做自己會做的事就夠了。

  *

  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小小的世界正安靜而確實地被毒品所侵蝕著。那天晚報的一隅,刊登著住進地區醫院的年輕男性患者因藥物中毒而死亡的消息。

  在把我十六歲的冬天搞得亂七八糟的「ANGEL·FIX」事件中,第一個出現的死者就是那個人。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5
第三章

  寒假期間,我也開始常去花丸拉麵店露臉,因為彩夏大概都待在那裡。反正一直窩在家裡也不是辦法。

  剛開始的時候,彩夏每次看到我都很驚訝。

  「藤島同學沒事也會走出家門啊?」

  她到底以為我是怎麼樣的人啊?

  冬天的花丸拉麵店總是很閑,白天都沒客人來。一方面是因為現在還在過年期間,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家拉麵店有被誤認成冰淇淋店的嫌疑。

  那一天,宏哥、彩夏和我正在品嘗明老闆特製的麻糬冰淇淋。因為試吃拉麵而只感到鹹味的舌頭,接觸到麻糬和香草冰淇淋的甜味之後舒服多了。明老闆熬的湯味道比以前好很多,但是每天吃還是頗痛苦。

  「後來阿俊有跟你聯絡嗎?」

  面對宏哥的詢問,彩夏咬著湯匙,皺眉搖搖頭。

  「結果也沒回家過年。」

  彩夏知道阿俊沉迷著毒品嗎?從去年底到今年初,這條街上發生了好幾起暴力事件,聽說被逮捕的犯人講話都沒頭沒尾,在拘留所待上半天就藥癮發作痛苦不堪。我每天都收看早晚的新聞節目,在電視畫面上找尋篠崎俊夫的名字。

  彩夏說:「我想哥哥大概在墓見阪那裡。」

  「那個人是阿俊的女朋友嗎?」

  「不是啦,他是男的,好像是大學生還是研究生吧?」

  哥哥不可能有女朋友啦!彩夏一反常態地認真說道。雖然被斷定沒有女友的阿俊很可憐,但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有宏哥提出了不一樣的意見。

  「是嗎?他那軟弱的個性還挺適合當小白臉的,就算現在賴在哪個女人的家裡我也不訝異。如果真是這樣我還比較放心。」

  「那樣是比較令人放心沒錯……可是不可能啦!哥哥不會洗衣服也不會做飯。」

  「不不不,小白臉不用洗衣服也不用做飯。」

  「是這樣嗎?」

  「雖然有時候會被誤解,不過如果會做家事那就是家庭主夫了,不是小白臉。小白臉就是要讓女生覺得:『這個人沒有我就活不下去!』所以家事全都是女生做。」

  這傢伙真是差勁透頂。

  「嗚哇,要是我絕對做不來,我一定會覺得過意不去而幫忙做家事,或是做好晚飯等對方回家之類的。」

  「是啊,小白臉的工作就是誘發女生的母性本能,普通人是做不來的。」

  「好厲害喔!」

  一點也不厲害,宏哥在胡扯些什麼啊?這個超級大人渣!雖然我心裡這麼想,但是懶得吐這兩個人的槽,所以就繼續專心吃麻糬冰淇淋。

  「你沒想過要結婚嗎?」

  「沒想過耶!」

  「為什麼?」

  「其實我心裡有真正喜歡的人,所以沒辦法跟其他女生結婚。」

  「可是同居就沒關係?不覺得這樣對不起那些女生嗎?」

  「我也覺得對不起人家,可是改不了,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你去死啦!」

  「不行哦,藤島同學,你又把心裡想的事情說出來了。」

  啊,真的耶,不過算了。

  「你們剛提到墓見阪嗎?」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我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人戴著有如俄羅斯士兵的四角型毛皮帽、穿著胖胖的軍用防水短外套,我過了好一會才發現那個人是少校。護目鏡式的太陽眼鏡完全罩住眼睛,看起來就像臉的一部份。

  「啊!向井哥,好久不見,新年快樂!你要點什麼呢?」

  「我現在正在值勤。」

  「來份大蒜中華?」

  「嗯……那好吧!」

  為什麼少校就這麼乖乖地點了菜?大蒜中華又是什麼?

  少校似乎拿彩夏沒輒。我所認識的人之中,只有彩夏叫少校的名字。每次聽到時我都心想:向井哥是誰啊?

  「終著有工作來了!明老闆,一份中華涼面,大蒜加滿!」

  彩夏站起身來衝進廚房。這種冷死人的天氣吃涼面?少校露出像是一口吞下整隻活蟾蜍的表情,在彩夏剛剛坐過的汽油桶上坐了下來。

  宏哥問少校:「少校,你聽過一個叫墓什麼的人嗎?」

  「我們學校的研究所好像有個叫墓見阪的人。」

  我和宏哥嚇了一跳互看了一眼。宏哥往前靠了靠又繼續問道:

  「聽說最近跟阿俊混在一起的人,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

  少校把手貼在下巴思考了一會。

  「你認識他嗎?那就問問看啊!」

  「不,我只聽過名字。他很有名喔!聽說他都沒去研究室露臉,可是博士論文卻通過了。不過也許只是名字一樣的人吧?阿俊怎麼會跟那種人在一起?」

  「墓什麼的可不是菜市場姓氏,拜託啦!阿俊後來都沒跟我們聯絡了。」

  「可是我今天才去過學校一趟,還要我再去一趟嗎?那裡到處都是教授跟學生耶!」

  學校裡當然都是教授跟學生啦。不過少校居然是大學生啊!這倒令我有點驚訝。

  「偶爾露個臉,教授就囉嗦死了。」

  「你早點休學就好啦!」

  「你在說什麼?我可是為了盡可能地留在學校,每學期都只選滿剛好符合規定標準的學分,接下來就都不去上課,保持不升級也不畢業的狀態,待滿八年就自動退學。」

  「……你不想畢業嗎?」我居然問出口了。

  「從大學正常畢業的人還算尼特族嗎?你這傢伙難道不懂NEET的第二個E代表什麼意思嗎?」你為了這種事情對我大呼小叫,我也很頭痛。

  「少校是為了方便調查資料才上大學的。」

  「因為歷史書籍跟軍事資料都很貴啊!讓大學圖書館購買最好了。離開學校之前我可以一直請購圖書,直到整間自習室都塞滿我想看的書,然後那間自習室就命名為少校書房。」

  想看就自己買啊!真是麻煩的學生。

  「對了,告訴你喔,這次進來的資料是關著戰艦武藏號的呢!」

  「對了,少校,你不是愛愛麗絲之託才去學校的嗎?」

  少校打開背包翻了過來,裡面的資料散落在代替桌子的木箱上。

  「你們要看影印的資料嗎?那張上下顛倒了。」

  「我看了也不懂。」

  「我自己也不懂呢。」

  我湊過去看宏哥手上的資料,彩色影印上有一張頂端開著紅花的高挑植物照片,植物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

  「不是聽說現在街上毒品猖撅嗎?這就是第四代拜託愛麗絲調查的東西,聽說不是什麼好東西。阿俊嗑的該不會就是這個吧……」

  我嚇了一跳,想起那遮住聖誕節閃亮燈飾的淺粉紅色小藥丸,上面刻著天使的翅膀和兩個英文字母。阿俊吃了它,說是可以讓東西「看起來靜止不動」的藥。叫什麼名字呢?到底叫什麼名字?明明話都已經到喉嚨了,我卻還是想不起來。

  「啊,那是……」

  「向井哥,讓你久等了。」

  彩夏端來涼面,打斷了我的話。我把話吞了回去,因為不想讓彩夏聽見。宏哥露出困惑的表情歪了歪頭,我趕緊對他搖了搖手。

  「那是什麼?」彩夏也湊過來看,我迅速地把資料從宏哥手中搶來,翻到背面。

  「討厭啦!藤島同學,你在藏什麼東西?」

  「沒事啦!什麼也沒有。」

  就在這時,店裡終著出現了第一個客人。彩夏趕緊圍上圍裙過去招呼,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什麼嘛?鳴海,你是怎麼啦?」

  當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大音量的「COLORADO BULLDOG」鈴聲響徹店裡,少校瘦小的身軀被嚇到彈起將近一公尺高。宏哥趕緊拿出手機,但還是晚了少校一步。

  「我知道你來了,不要在底下跟大家廢話,趕快給我上來!我可是十萬火急!宏仔也趕快把車子開到前面來,快!」

  愛麗絲在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連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仿佛會刺傷少校耳朵般地帶刺。少校正想回嘴的時候,電話就掛斷了。

  「愛麗絲今天心情也不好啊?」宏哥抬頭望向後面破舊的大樓。

  「你不知道嗎?愛麗絲每二十九天就會有五天陷入精神不安定的狀態,這是我仔細調查的結果所以準沒錯,只不過原因還不清楚。」

  原因不就是女生的生理期嗎?不過看到少校得意洋洋地攤開手冊給宏哥看的樣子,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別說廢話,趕快拿去吧!」

  「二十九天一輪,所以今天正好是第二天。」

  「我去把車開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宏哥走了,留下沉默的少校。我歪了歪頭,愛麗絲有那麼恐怖嗎?反正她好像每天都心情不好啊!我一說出口,就被少校藏在護目鏡底下的那對眼睛狠狠地瞪了。

  終著,少校嚴肅地開了口:

  「你知道小澤治三郎中將嗎?他是大日本帝國海軍最後一任聯合艦隊司令官。」

  「我沒聽過。」

  「那你也不知道二次大戰時發生在菲律賓萊泰伊灣的海戰羅?那可是全世界規模最大的海戰,小澤中將的機動部隊以自身為餌,勇敢地先行前進,成功地把美國海爾希上將的注意力從主力——慄田艦隊上轉移開。」

  「啊?」

  「所以一切就拜託你了,藤島中將。」誰是中將?「在靖國神社見吧!」

  「我才不要!」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5
  *

  結果我還是跟著少校一起去了。一踏進愛麗絲的房間,就看見她卷著毛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摩卡熊的耳朵掉了啦!」

  床前放了一隻巨大的茶色熊布偶,再怎麼含蓄地形容都比愛麗絲大,不過也許只是她太嬌小罷了。正如愛麗絲所說,摩卡熊的右耳綻了線,擴大的針腳縫裡露出了裡頭的棉花。

  「輕點!輕輕地裝到箱子裡!塞滿毛巾!鳴海,不要摸傷口!萬一把傷口弄大了怎麼辦!」

  在愛麗絲又哭又叫的指揮下,我和少校把負傷的布娃娃放進大紙箱裡,箱子的縫隙裡塞滿了卷起的毛巾。包得非常巨大的紙箱,的確不是一個人搬得走的。

  少校問:「只要搬到第四代那裡就可以了嗎?」

  「叫他今天晚上一定要修好,這關係到我的性命!」

  愛麗絲眼裡含淚地說道。為什麼要交給第四代?這跟性命有啥關係?腦海中大量的疑問像漩渦一樣團團轉,但現場的氣氛不容我開口。

  「還有這是你拜託我找的資料。」

  愛麗絲從少校手中接過透明資料夾,就像看漫畫一樣快速地翻閱,接著抽出一部分的影本丟到我身上。

  「你在發什麼呆?我不說順便交給第四代,你就不懂該怎麼做了嗎?」

  我和少校就像逃走一樣,從愛麗絲房間搬出裝了布娃娃的紙箱。

  *

  宏哥的車子是深藍色的高級外國車,看起來就不像是十九歲的人該有的車子。

  「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有車,雖然不是我自己買的。」

  他說是女朋友送他的禮物,而且還是前前前女友送的。這傢伙哪天應該會被女人捅一刀吧?

  「可是開車去是自殺行為吧……」我看了看被夜晚華麗燈光渲染的鐵路另一側。車站南口匯集了三條交通的大動脈,我從沒看過那三條路上不塞車。

  「話說回來,徒步搬這個紙箱去也是自殺行為吧?」

  我低頭望瞭望裝著布娃娃的大箱子,正如宏哥所說。其實可以把箱子綁在機車後面送過去,只是剛才少校說要回學校一趟,就把機車騎走了,似乎是要去調查墓見阪這個人。

  我們把箱子塞進車子後座,用安全帶固定好之後回到駕駛前座。

  「那個布娃娃有那麼重要嗎?」

  「愛麗絲沒了它晚上就睡不著。」

  「啊?」事情鬧得這麼大,就只是因為這種事?「可是為什麼要交給第四代呢?」

  「啊——第四代喔,不要看他那個樣子,他的興趣是做手工藝,之前也幫愛麗絲把布娃娃修好過,技術可是職業級的。我也看過一次第四代縫補的樣子。」

  「那……」

  車子無聲地滑向街道,夜景變成了燈光構成的河川。

  「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你聽過平阪幫嗎?」

  我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有時候會出現在學校裡的對話。

  「是飆車族嗎?」

  「不是不是,他們不飆車。只是這一帶愛打架或是愛湊熱鬧的小鬼聚集而成的幫派,自以為是黑道罷了。第四代是他們的頭目。」

  宏哥以沒什麼了不起的口氣說明著。可是連剛搬來的我都知道平阪幫的存在,那應該是相當大的組織才是啊?

  「因為是平阪幫第四代頭目所以被叫做第四代嗎?」

  「不,他是平阪幫的第一代頭目,平阪幫是他創的,管得動那群小鬼的只有他一個人。」

  「咦?那為什麼要叫第四代呢?」

  「因為他是關西老家那邊的第四代,他好像是從家裡逃出來的,那邊才是真正的黑道。」

  嗚哇,真的假的?那就乖乖待在老家當第四代就好啦?

  「只要叫他第四代,他就會生氣。可是愛麗絲因為覺得有趣就故意叫他第四代,結果這個稱呼就在我們之間定下來了。」

  「真過分……」

  我如此喃喃自語,宏哥拍了拍手心的排檔桿笑了。

  「那傢伙很過分吧!可是誰也贏不了她,無論是第四代還是我們,你懂吧?」

  我想起那有如日本娃娃的雪白肌膚、大大的眼睛和黑糖蜜般的長髮。我明白宏哥的意思,我也贏不了她。

  「不過不可以跟其他人說這件事喔,會被第四代給宰了。平阪幫可是自詡為俠義團體,很硬派的,所以絕不原諒濫用毒品的人。」

  我想起來了。

  「宏哥,你知道那個毒品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啊,我忘了,那些資料上應該有寫吧?」

  我翻了翻要給第四代的資料,有點複雜的化學程式和成分的專有名詞搞得我昏頭轉向。重複同一行為、興奮、過度清醒、失眠、血壓上升、顏色辨識敏銳、聽覺敏銳、瞳孔渙散……寫得密密麻麻的藥效,讓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多麼危險的藥物,可是最重要的藥名卻沒寫。

  希望只是我杞人憂天。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5
  *

  平阪幫的事務所(?)位著一棟有點骯髒的大樓,稍微爬上位著車站前中心街道左手邊的斜坡,大樓就在斜坡的岔路旁。

  我們在地下停車場停下車,搬出箱子來,搭上發出宛如氣喘老人般痛苦聲音的狹窄電梯,一路來到四樓。一出電梯,就可以看到金屬門的旁邊掛著直條的細長板子,上面用莊嚴的行書字體寫著「平阪幫」三個字。黑色的圓框裡還畫了鳳蝶形狀的幫徽……不對,這不是幫徽,應該是代徽才是。我真的嚇到了,這該不會真的是黑道吧?可是宏哥連門鈐都沒按就直接打開了門。

  門裡的房間比學校教室小了一圈,且因為並列在墻邊的櫃子、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沙發和房間深處的桌子而顯得更小。穿著黑色T恤的四、五個男人原本都坐著,這時候卻同時站了起來。

  「二哥,辛苦了!」

  「辛苦了!」

  大家一起向宏哥行禮。我忍不住向後退,箱子也差點掉了下去。這是什麼情況?二哥?

  穿著黑色T恤的男人都很年輕,最多也只有高中畢業那個年紀。在日照沙龍曬黑的皮膚、染過的頭髮還有耳洞,看起來就像晚上聚集在市中心街道的普通年輕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T恤胸前都印著鳳蝶的代徽。

  宏哥回答道:「別這麼叫啦!我說過很多次了,別叫我二哥。」

  「可是壯大哥跟二哥就像兄弟一樣,讓我幫您提行李。」

  一邊說話一邊把箱子放到地上的是第四代的保鏢——石頭男。

  「嗯,算了,我跟很多女生交往過,就某方面來說,跟第四代也算兄弟。」那算是哪門子的兄弟?

  「宏仔你這傢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第四代打開右邊的門走了出來,那天他穿著紫色的背心,可以看到左肩上有代徽的刺青。

  「不是調查報告喔?這個大箱子是什麼?裡面該不會塞滿了報告吧?」第四代坐在桌子後面的椅子上,懶洋洋地說。宏哥搖搖頭,撕掉箱子上的膠帶。

  「不是不是,這是愛麗絲拜託的,布娃娃的耳朵掉了希望有人能修好。」

  一聽到宏哥說的話,第四代整個人就如同「彈跳」這兩個字般彈跳了起來。他翻越過桌子一下子蹦到我眼前,壓住快打開的箱子,用凶狠的表情瞪著宏哥。

  「你知道的吧?不能在這裡提起這件事!」

  「壯大哥,箱子裡是什麼?」其中一個人靠了過來。

  「什麼也沒有!把箱子搬到我車上,不準偷看裡面,看了我就把你們揍到什麼都不記得!」

  第四代就像颱風一樣氣勢洶洶,把車鑰匙丟到男人身上。「遵命!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男人接住鑰匙行了個禮。搬個紙箱要怎樣磨練男子氣概?

  「這是大姊拜託的行李,要小心搬運。」

  大姊是指愛麗絲嗎?怪電影也看太多了吧?箱子由兩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搬了出去。我們該不會做了非常無意義的勞動吧?我抬頭看看宏哥,他正賊賊地笑著。喔~原來是為了惹第四代生氣才刻意搬到這裡來的啊……明明叫我別說出去,自己卻滿心想整第四代。

  「今天晚上要修好。」

  「我知道啦!修好了我就送過去。」

  好歹也是個黑道老大,居然為了個繭居族的睡衣少女熬夜做手工藝?真是個謎,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景呢?我看了看房間裡的人,心想大家要是知道了應該會很驚訝吧?

  「你也知道嗎?宏仔跟你說了吧?」

  第四代揪起我胸前的衣服。

  「知道什麼?」

  「就是知道那件事啊!那件事!」這時我身體裡的惡作劇開關打開了。

  「咦?你說那件事是指哪件事?」「你知道吧?就是我……的那件事啊!」「一直說那件事那件事,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不要裝傻!蠢蛋,我怎麼可能自己說出來!」「咦?可是我也不確定,那就說說看我覺得有可能的答案羅?」「鳴海,我知道你玩得很高興,可是再不住嘴第四代很可憐喔!」「不準說我很可憐!」「這是調查報告。」

  宏哥交出透明資料夾,酷酷的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第四代把我往地板上一丟,一把搶過資料夾。「喔!把醫院的資料夾拿過來。」第四代命令道。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走進裡面的房間,過了一會拿出一隻水藍色的資料夾。

  回到桌子的另一邊,第四代用認真的表情看著兩個資料夾。宏哥湊過去看,問第四代:

  「這是什麼?」

  「這是最近一個月因為毒品而住院的傢伙的癥狀,我們順便調查的。」

  「真有耐性……對喔,跟愛麗絲的資料比對就知道了。」

  「對……嗯,這傢伙是……」第四代的手指頭沿著資料上的藥效移動,然後指了指水藍色的資料夾裡的資料。「……猜對了。如果是MDMA藥效又太久了,興奮劑也不能直接服用,患者又年輕。」

  「是FIX嗎?」

  保鏢石頭男從旁邊窺視檔案問道。

  「不問不知道,人在N醫院,走吧!」

  第四代的一句話讓所有穿黑色T恤的男人都站了起來,披上外套。我覺得房間裡的空氣突然像按了開關一樣整個切換了。

  ……FIX?

  我腦中終著浮現當時的記憶,天使的翅膀底下刻著A·F,兩個字母。阿俊說過,天使對人是不會有差別待遇的。

  「……ANGEL·FIX?」

  因為我的喃喃自語,第四代惡狠狠地轉了過來,我嚇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你為什麼知道ANGEI·FIX?」

  「咦……那、那是因為……」

  第四代揪住我的領子,宏哥鐵青著臉替我回答:

  「那天我也跟阿俊在一起……那傢伙……」

  「喂,阿俊拿的是藥丸啊?圓圓的,你確定?」

  第四代緊緊揪住我的領子,拉到幾乎不能再往上拉,被抓住的我拚命地點頭。宏哥抓住第四代的手,想把他從我身上拉開。

  「住手啦!你想殺了他嗎?藥丸是怎麼一回事?」

  第四代把我往沙發上一丟,我把手撐在地板上猛咳嗽。第四代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

  「之前愛麗絲什麼都沒跟你說嗎?ANGEL·FIX的賣法很特別,並沒有固定的管道。買到的人把它弄碎或足磨成粉,再轉賣給認識的人。就好像根本不想賺錢一樣,所以完全找不到藥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藥頭是有圓形藥丸的人。」

  第四代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

  「阿俊究竟是直接買到的人,還是賣的人呢?」

  披上小弟拿來的白色短大衣,第四代用手機快速地發出命令。一部分的人去醫院,一部分的人去找阿俊,第四代和一個小弟留在事務所,其他成員慌慌張張地走出事務所。

  「回去吧!鳴海。」

  宏哥拉住我運動服的袖子,呆立的我這時才回過神來。

  「你們不去找……阿俊嗎?」

  「我又不知道他在那裡。」

  「可是……」

  如果我早點發現……

  「你在磨蹭什麼?趕快回去,別在這裡礙事。」

  第四代的口氣很差,宏哥只好扯著我的手臂往出口走,可是我的腳沒動。應該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忙的吧?雖然我不清楚阿俊的事,可是他消失之前最後跟他說過話的人是我。應該有事情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沒有事情需要你幫忙,你趕快給我消失,已經有人因為這毒品而死了。」

  第四代斬釘截鐵地回答。

  「可是……」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那時候我好好抓住阿俊就沒事了。如果我早點想起毒品的名字,跟某人商量……

  「鳴海……」

  宏哥從我背後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被第四代舉起手阻止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被他咬死一樣,只好閉上嘴,低下頭來。小弟的腳步聲一從門口消失,我悄悄地抬起頭來。

  第四代原本隔著沙發站在另一邊,下一瞬間狼的雙眼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腹部遭受沉重一擊的我不禁彎下腰來,流出口水。第四代用揍我的手撐住我,粗暴地把我摔到沙發上。

  「如果這是刀子,你已經死了。別太囂張,小鬼。普通人蔘與調查要是受了傷只會給我們找麻煩,所以你給我趕快消失!」

  第四代走出房門之後,我靠著宏哥的肩膀勉強站起身。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5
  *

  回到拉麵店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了,仿佛可以用手觸摸到的冰冷空氣堆積在大廈之間。只有被燈光照耀的「花丸拉麵店」門簾附近有些許的溫暖,我一時看著那片光芒看傻了眼。

  繞到麵店的廚房後門,舊輪胎上是阿哲學長穿著短袖襯衫的背影。捧著碗公的學長轉過身來,黑暗中一時只有啜麵條的聲音。

  「宏仔呢?」

  「他去停車了。」

  我朝舊輪胎坐了下來,接下來就沒說話了。學長連湯都不剩地吃完鹽味拉麵,從背後拿出皺巴巴的柏青哥情報雜誌來看。

  不問我阿俊的事嗎?還是已經知道了卻毫不在意呢?難道只有我像個白痴一樣自以為跟這件事有關?

  「怎樣啦?」

  不知是不是發現了我的視線,阿哲學長從雜誌裡拾起頭來。

  「你知道阿俊的事了嗎?」

  「剛剛第四代打電話來,阿俊真是個笨蛋。」

  「你們以前是……夥伴吧?」

  「現在也是啊,只要他肯來。」阿哲學長說完笑了。

  那麼,你不擔心他嗎?

  笑容從學長臉上消失,似乎是察覺了我想說的話。

  「那傢伙並沒有來求救吧?我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只好撒手不管。」

  可是,我是這麼覺得的——也許他陷入無法求助的嚴重狀態中,要是有人聽得懂他不成聲的聲音就好了。但是至少我做不到,我什麼也做不到。

  「我的眼睛是為了注意三個並排的7而存在的,而找尋藥物中毒的小鬼是第四代的工作。」

  阿哲學長說完又回去看柏青哥雜誌了。

  這個人真的原本是拳擊手嗎……?

  我突然站起來,靠近阿哲學長。幾乎就在學長從雜誌中抬起頭的同時,我朝學長的肚子揮出一拳,發出了遲鈍的聲音。我的拳頭被阿哲學長大大的左手掌給擋了下來。

  「你在幹嘛?」

  阿哲學長聽起來一點也沒生氣。我搖搖頭,蹲在地上。

  「……阿哲學長,請教我打拳擊。」

  「怎麼突然想學拳擊?」

  「沒來由地就想學。」

  我知道自己既軟弱又是個小鬼,可是打從心裡認清事實的時候還是很難過。沒辦法,現實生活中的我什麼用場也派不上。

  對了,還是應該跟彩夏說阿俊的事。可是,我該如何啟齒才好?我一邊想,一邊從廚房到店門外找尋彩夏,可是到處都沒有她的身影。

  「明老闆,彩夏呢?」

  我從廚房後門探頭問,明老闆眼睛沒離開大火上的中華鍋回答道:

  「她剛剛先走羅,好像身體很不舒服的樣子,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先走了?

  我看了看阿哲學長的臉。

  「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在了。」

  難道是知道了阿俊吸毒的事嗎?不可能。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還是一個人吃了剩下的麻糬冰淇淋,結果吃壞了肚子嗎?

  我背靠著汽油桶蹲在地上,現在的心情就好比走錯路繞回來又走進別條死巷,而且相同的情況還一再重複。

  我低下頭,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

  『我從第四代那裡聽說了,姑且先不追究你忘記如此重要的情報這件事。彩夏呢?我打她手機也不通。』

  是我想太多嗎?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冷酷。

  「……好像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就先走了。」

  『先走了?這可糟了,她是聯繫阿俊唯一的線索。明天開始就是第三學期了吧?如果在學校裡看到她,馬上叫她打電話給我。雖然我不覺得那對兄妹有在聯絡……』

  那時候,我想起那天晚上阿俊打電話給彩夏的事。他說過是借了墓見阪的手機打的。

  『你怎麼不早說!我真是受夠你的駑鈍了,真不知道該用什麼來譬喻。跟你腦袋運轉的速度比起來,鐘乳石成長的速度還算快的了。』

  我被說得很慘,整個人縮了起來。

  『那通電話是什麼時候打來的?盡量想出正確的時間。』

  「應該是……七點之前,為什麼要問我時間?」

  『只要調查通聯記錄就知道對方是誰了,阿俊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只要查到墓見阪的聯絡方式就有進一步的發現了。』

  調查通聯記錄?怎麼查?

  「可是彩夏說沒有顯示來電號碼啊?」

  『那又怎樣,那只是沒顯示在彩夏手機上而已,電信局裡還是會留下通聯記錄啊!』

  那種東西要怎麼調查呢?那不是犯罪嗎?

  『你該不會是小看了尼特族偵探吧?』

  愛麗絲掛掉了電話。

  我盯著自己變冰冷的手機好一會,這麼說來,那傢伙好像說過自己是網路駭客之類的。調查我的檔案大概只要一手拿Dr. Pepper一邊用鼻子哼歌就可以做到了吧?可是調查電信局的紀錄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我再擔心也沒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訴彩夏阿俊的事,至少告訴她這件事是我的責任。可是我該怎麼說才好?你哥哥現在藥物中毒所以別靠近他,這話我說得出口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自信能對她說清楚整件事。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5
  *

  開學典禮當天,彩夏沒來上學。我擔心她是不是感冒得很嚴重,可是打手機給她也沒接。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照顧花圃和盆栽,而溫室就放著不管了。

  第二天彩夏也沒來學校,去拉麵店瞧瞧,她也不在。

  「她看起來不像是會無故缺席的人。」明老闆蹙著眉頭,因為端菜和洗碗而忙翻天,我也只好幫忙洗洗碗。

  終著看到彩夏是新學期開始的第五天,是星期五。放學後馬上到屋頂報到,就看到令人懷念的背影。彩夏左手別著黑色臂章,正在給盆栽澆水。我看到轉過頭來的彩夏嚇了一跳,明明跟以前一樣沒有改變,一瞬間看起來卻好像別人。

  「對不起,我無故缺席了。」

  「你感冒了嗎?」

  「嗯,對啊,大概是感冒。」

  無力的笑容,連我都知道是裝出來的。

  「我不在的時候,你也有好好進行社團活動呢。」

  「因為我是社員啊!」

  「藤島同學,謝謝你。」彩夏露出令人感到無奈的透明笑容。「可是如果你肯別上臂章,我會更高興的。」

  「不要啦,那很丟臉。喂!住手!」

  彩夏拆下自己的臂章向我攻擊,硬是把它套在我的左手上。

  「今天一整天都不準拿下來,這是社長命令。」

  那天的彩夏看起來真的很高興。她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情,從剪枝的方法、挑選種子、肥料的種類到花語,多到我幾乎記不住。看到彩夏那個樣子,我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問:「你遇到什麼事了嗎?」本來想告訴彩夏阿俊的事,結果因為不知道如何啟齒只好作罷。

  終著到了日落時分,對面校舍的時鐘指著四點四十五分。我們並排坐在欄桿上,眺望彩霞。

  「你有兄弟姊妹嗎?」

  彩夏喃喃自語般地問道。

  「一個姊姊。」

  「是喔?你們感情好嗎?」

  「不太好,最近我老是晚回家,所以一直挨罵。可是姊姊一定會做飯給我吃,所以我想還可以吧?」

  「你家是姊姊在做飯啊?你爸媽呢?」

  「我爸一年裡只有五天在家,而我媽已經死了。」

  「啊——對不起。」

  「為什麼我一回答媽媽死了,大家就跟我道歉呢?」我說道。「為什麼呢?我又沒生氣。還是這種時候生氣才是正常的呢?」

  「嗯……嗯?」彩夏的視線四處游移。「我想你不需要勉強自己生氣。」

  「是嗎?我不懂怎樣叫正常。」

  「你不需要覺得自己有缺陷喔!」

  「還不是因為你先把我說成一副有缺陷的樣子。」

  彩夏發出乾乾的笑聲。

  「那是我騙你的。因為我也很不會講話,其實只是很想跟你說說話而已。」

  我的臉頰感受到彩夏的視線,而我卻無法把頭轉過去。

  「我國中的時候沒去上學,都在家裡念書。上了高中之後,總覺得應該……總覺得應該重新來過。一直到五月左右,每天午休時間跟放學之後,我都是在屋頂上度過的。後來哄著自己跟大家聊天,盡量不要來屋頂。可是心裡一直覺得很孤單,只有玩土的時候最安心。」

  彩夏抬頭看夕陽。

  「某一天,我因為難過到不行又來到屋頂,卻看到你也在。」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早在我注意到彩夏之前,彩夏就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那時候想找你講話可是找不到機會,所以後來我就把幾盆盆栽搬來屋頂,假裝因為社團活動而留在屋頂。」

  我已經無法呼吸了。

  「我大概比你還笨拙。雖然你可能不覺得,但我真的很感謝你喔。所以,到了春天——」

  彩夏停了下來,凝視長滿雜草的水泥地。

  到了春天?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今天的彩夏真的很奇怪。淨說些讓人覺得不舒服的話,果然是發生了什麼事吧?我非得問清楚不可。

  可是當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傳來屋頂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門口出現了淡綠色的套裝和一頭令人印象深刻的長髮,是園藝社的指導老師——小百合老師(因為大家都只叫老師的名字,所以其實我不知道老師姓什麼)。

  「啊,你們兩個人都在。」

  小百合老師穿著高跟鞋,危危顫顫地走下裸露的水泥地,邊揮手邊朝我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篠崎同學,你之前一直請假是因為感冒嗎?」

  「感冒已經好了。」

  彩夏露出緊張的笑容說道。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對了,放在屋頂的盆栽要請你們最近整理整理。」

  彩夏皺著眉頭問:「有什麼活動嗎?」

  「畢業紀念冊的全體大合照。聽說要大家在屋頂集合,用直升機由上往下拍。」

  小百合老師環視屋頂一周。

  「可是這裡雜草叢生,不可能只叫你們兩個人除草。」

  的確如老師所說,雜草僅靠水泥地縫隙中的些許土壤就占據了整個屋頂。

  老師從懷裡掏出捲尺,開始測量屋頂的大小。我們學校的畢業生有兩百人左右(以都心的公立學校而言,我們算是少見的學生多),塞得下所有人嗎?

  「對了,已經到了畢業的季節了,時間過得真快。」

  小百合老師走了之後,彩夏似乎很寂寞地說道:

  「可是有藤島同學在就沒問題了,明年也要拉很多新生進來喔。」

  彩夏望著我手臂上的黑色臂章,我默默地點點頭。

  一直到後來,我還是經常想起那時候彩夏說的話——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說跟我在一起就沒問題嗎?

  還是——就算只有我也沒關係呢?

  「所以,藤島同學……」

  彩夏欲言又止,一直盯著我的臉看。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彩夏遲疑要對我說什麼。這明明是很特別的情況,為什麼我卻沒發現呢?為什麼我沒有發現呢?

  可是彩夏朝迷惘的我露出笑容,搖了搖頭。

  「對不起,沒事。」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6
  *

  那天的社團時間就這樣結束了。社團活動結束後,我們一起去拉麵店。彩夏因為無故缺席被明老闆罵得很慘,結果過度奮力工作又打破了一堆碗。

  當我試吃異常苦澀的抹茶冰淇淋時,阿哲學長、宏哥和少校很難得地早早就出現了。

  宏哥說:「我們剛去探病。」

  「去探病?」

  「第四代幫裡的小朋友被捅了一刀。他找到了藥頭,可是對方帶了刀又正在癮頭上。」

  「這……」

  「總之沒事就好,那傢伙是我學弟。」

  阿哲學長坐上逃生梯,嘆了一口氣。

  「現在平阪幫正殺氣騰騰地掃蕩街頭,所以如果阿俊也是藥頭——」

  學長偷瞄了廚房裡的彩夏一眼,放低聲音說:

  「大概馬上就會被找到。」

  少校告訴我們:「墓見阪真的是我們學校研究生的樣子。」「那一頭由愛麗絲負責追蹤,應該最近就能逮到他。」

  我也偷瞄了廚房裡的彩夏一眼,心想馬上就會找到阿俊了,所以不需要勉強自己告訴她阿俊的事。我如此安慰自己,一方面也是因為不想讓彩夏擔心。

  我希望阿俊只是剛好從某人手中拿到毒品,然後上癮了而已。

  「很好,等阿俊來之前,就先好好教教鳴海。」

  「就從擲骰子開始!」

  咦?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我在阿哲學長、宏哥和少校的包圍之下沒辦法反抗。結果生平第一次被迫玩賭錢的擲骰子遊戲,我大贏學長二十七萬圓。輸得一干二淨的學長玩到一半就開始說:「雖然沒有錢我還是賭一萬!」,或是「反正也付不起,所以加兩萬!」真是個亂來的傢伙。

  *

  回家的路上,我陪彩夏一路走到巴士站,結果還是說不出口。剛走過橋的時候,巴士正好從我們旁邊呼嘯而過。彩夏慌慌張張地去追巴士,途中轉過頭來向我大大地揮手。

  我到現在都還能清晰地想起當時彩夏的樣子。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彩夏健康的笑容。

  *

  空氣冷冰冰的星期二早晨,有人發現彩夏倒在校舍前的花圃。老師和運動社團的學生所組成的人墻,圍繞著擴散在堅硬水泥地上的血跡。彩夏的上半身正好倒在她花了十個月心血栽培的花圃上。青白色的臉頰,睜開的雙眼下方浮現清晰的紅黑色,就像原住民的戰鬥裝扮。

  女學生們轉過頭去吐了,老師們雖然拚命地驅散學生,可是人群還是聚集不散。我也站在人墻中,茫然地聽著救護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我一直望著彩夏嬌小的身軀被搬到擔架上,直到白色的車子將她吞噬、然後離開。救護車的鈴聲再度響起時,我衝向腳踏車停車場,仿佛要扯斷一般地解開鎖,騎上車衝了出去。

  我追著開向車道的救護車,冰冷的北風仿佛要切掉我耳朵一般刮得人好痛。

  我不太記得到醫院之後的事。走廊的白色墻壁、手術室門的上方一直亮著的燈、在我眼前來來去去的擔架和護士的腳步聲。

  彩夏接受完手術就直接被送到集中治療室,而我被趕出醫院。大廳入口聚集了一群看慣的制服身影,明明都這麼晚了。

  「藤島,彩夏怎樣了?」

  「手術結束了嗎?」

  「喂,彩夏沒事吧?喂!」

  被同班同學包圍的我只是看著地板搖頭。聲音刺得我耳朵好痛。我分開人墻逃了出去。

  完全暗下來的腳踏車停車場,我的腳踏車仿佛結凍般冰冷。

  回到家,我鑽進被窩,想像彩夏跨過屋頂欄桿跳樓的樣子,但是想像不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握緊的雙手開始發抖,我終著開始想吐。我拼命地忍住不要吐,結果在不知不覺中陷入現實與夢境的曖昧接界而睡著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6
  *

  第二天早上的電視新聞報導著女學生從M中的屋頂跳樓自殺的消息,似乎在屋頂欄桿邊找到她排列整齊的室內鞋,可是並沒有發現遺書。畫面上出現熟悉的校門與校舍,我一看見就衝進廁所嘔吐,但是隻吐出胃酸。

  「我幫你打電話跟學校請假喔!」

  姊姊站在房門外對著關在房間裡的我說。目光犀利、做事不帶個人感情又嚴格的姊姊只有這種時候讓我覺得很感激。終著傳來「我出門了」的招呼聲和走出玄關的腳步聲,家裡只剩我一個人了。

  只剩我一個人了。

  然後我的記憶回到那天的屋頂上。我說錯什麼話嗎?彩夏想對我說什麼呢?為什麼她沒跟我說呢?我錯過了什麼嗎?我問她,她就會回答嗎?為什麼我沒問呢?為什麼?手機響了好幾次,但是我假裝沒聽到。我腦海中不斷重複那天在屋頂上的幾小時。

  彩夏留給我的只有印著橘色標誌的園藝社臂章而已,是那天她別在手臂上的臂章。我被迫別上之後就忘記還給她,直接帶回家了。

  那時候彩夏就已經決定要自殺了嗎?

  我不明白。

  突然想起拉開窗簾,天色已經暗了。一打開燈,玻璃窗上映出一張男生凄慘的臉。

  那正是我自己。

  我背對傍晚的藍天,蹲在地毯上。身體好像是別人的一樣,連寒冷都感受不到。

  *

  終著又見到彩夏,是兩天后的事了。

  沒有顏色卻異常明亮的房間裡,彩夏躺在床上。我以為彩夏會被各式各樣的管子和不明所以的機器所包圍,看起來像只可怕的針鼴;結果只是手上吊了點滴而已。所以我認出那是彩夏的臉,馬上就看出來了。彩夏的頭髮全被剃光,被包得緊緊的頭倒在枕頭上,看起來變得好小。

  我坐在圓板凳上,凝視那對不會再睜開的青白色眼皮。床的另一邊,醫生正在對彩夏的母親說明植物人跟腦死的不同。

  我心想:哪裡不一樣呢?

  兩者都不會說話也不會笑,哪裡不一樣呢?

  為什麼沒有人對在場的我說些什麼呢?我不明白。大概是因為已經開學了還一早就來,所以被當作家屬了吧?醫生後來開始說明安樂死和生命維持裝置的費用,不過那也許不是醫生而是某個沒神經的保險員。你們都給我閉嘴,為什麼可以若無其事地在彩夏面前說出這種話呢?

  為什麼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彩夏身上呢?

  突然涌起一陣憤怒。

  這都是某人的錯,某個人把彩夏逼到絕境。神在記事本裡彩夏的那一頁上亂寫了些什麼嗎?雖然是非常愚蠢的想法,但是我停不下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算有人被刺殺、被槍擊、被輾過,我都不在乎,但就是不能是彩夏。

  我在醫院的堅硬圓椅上抱著膝蓋,一直忍耐心中爆發出的無聊想法。

  在那之後,班上同學來探望彩夏好幾次。比起看到彩夏,大家看到我時反而露出了更驚訝的表情。大家好像對我說過打起精神來、不可以不上學哦之類的話,可是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不知不覺,病房裡就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和彩夏的空殼。越過窗簾透進來的冬日陽光移動緩慢又微弱。

  忍受不了的我拖著僵硬的身軀逃出醫院,回到家,關在房間裡。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6
  *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沒有走出房門。

  我已經不想去醫院了,既不想見到班上同學,看到彩夏也很難過。

  姊姊敲我房門說:「你已經蹺課一星期了吧?」我默默地搖搖頭,姊姊明明看不到我的表情,還是把一大碗粥放在門前去上班了。

  我完全沒碰,粥就這樣涼掉了。一直到中午十二點,我打開了三天沒打開的窗戶,呼吸外面的空氣。肺跟喉嚨都火辣辣地痛,呼出的白色煙霧清晰到仿佛可以用手抓住。晴朗的天空很耀眼,連眼睛都痛了起來。

  最後和彩夏一起在屋頂度過的時候,也是這麼晴朗的日子。

  我會變成這樣,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是自己以外的某人跳樓自殺,不過是自己以外的某人已經不會笑也不會開口了,不過如此而已。

  三個月之前的我大概會恥笑現在的我吧?還是——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我嚇得躲到窗戶下。當我僵硬不動的時候,門鈐又響了第二聲、第三聲,接下來是響了一整串,尖銳的電子聲音敲擊我的耳膜。是誰呢?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嗎?

  門鈴聲終著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傳來排氣管的聲音。我偷偷地窺視窗外的馬路,看到穿著迷彩服的瘦小身影騎著機車遠去,在轉角處失去蹤影。

  是少校。

  為什麼少校會來我家?

  我跑下樓梯,打開玄關的大門,石子地上放著黑色的箱子,上面寫著我熟悉的白色字樣——花丸。我用顫抖的雙手拿起箱子,撕掉透明膠帶,打開箱子。

  一陣白色的煙霧冒出,白濁的塊狀物體——乾冰中,放了兩個透明的圓形塑膠杯,是表面灑了巧克力粉的冰淇淋。

  提拉米蘇。

  「拉我一把。」

  我把箱子搬進廚房,坐在地板上,拿出杯子吃了一口冰淇淋。吞咽食物異常地辛苦,第二口我就嗆到了。又冰又甜又令人發疼的冰淇淋。

  吃完兩個冰淇淋之後,我一直盯著箱子裡的乾冰直到它汽化消失為止。膝蓋上的重量和冰冷過了很久很久,才終著完全消失。

  泡澡的時候,我覺得全身的筋骨都好像要散了一般。

  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五點,我擦乾身體和頭髮,走出家門。

  *

  不過是一星期沒來拉麵店,一切看起來都變了。店裡擠滿客人,連店外的椅子和啤酒箱上都坐滿抱著碗公的人。這是拉麵店的日常景色,但是彩夏已經不在了。

  明老闆瞄了呆立在店門口的我一眼,一邊嚼著餃子一邊看體育報的上班族也直盯著我瞧。

  明老闆說:「兩個冰淇淋你都吃掉了嗎?」我點了點頭。

  「是嗎?裡面有一個是給彩夏的。」

  明老闆的話刺痛了我。

  我離開明亮的店面繞到廚房後門去,大樓入口前的陰影裡只有阿哲學長的身影。學長坐在逃生梯的第二階上,正在看賭博機台情報志。我在舊輪胎上坐下時,學長只抬頭看了我一眼,還是什麼也沒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好一直保持沉默,聽著店裡傳來的點菜聲和餐具碰撞的聲音。

  阿哲學長終著站起身,我嚇了一跳,連忙挺直背脊。

  「鳴海,你說過要我教你拳擊是吧?」

  「……咦?喔,對……對啊。」

  「我欠了你二十七萬,所以免費教你,一共是兩年的課程。」

  「學長……」

  「站起來,脫掉上衣。」

  阿哲學長的話讓人無法抵抗,我站了起來,脫掉運動服。

  「你為什麼想學拳擊?」

  我呆呆地望著阿哲學長,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脫皮的手。

  「……因為我想,變堅強……」

  「嗯,想要變強的最快方法是什麼?」

  「咦?不就是練習嗎?」

  「不,正確答案是……」

  阿哲學長從旁邊的包包裡拿出兩卷繃帶。

  「纏好繃帶。」

  「咦?」

  「拳擊手和一般人的差別不是強與弱,而是能不能毫不在意地揍人。揍人的時候自己的拳頭也會痛,對方也會痛。一想到對方也會痛就揍不下去了。把繃帶纏起來。」

  阿哲學長把我的兩個拳頭都牢牢地用繃帶包起來,握拳的時候感覺手好像不是自己的。學長接著從包包裡拿出拳擊沙包,戴在自己手上。

  「來!出拳吧!哪裡都可以。」

  我低下頭,躊躇了起來,無法舉起拳頭。

  「你就動手吧!人有時候還是找個東西來揍一揍比較好。什麼都不要想,就揍過來!」

  我拾起頭,看見學長在笑。

  「我會接受你軟弱無力的拳頭的。」

  我的肩膀微微顫抖,一股黏稠的液體打從我腰際向上攀升到側腹。如果一直站在不動,我一定會不明所以地大叫,著是我揮出緊握的拳頭。

  伸出的右拳發出咚地一聲,被拳擊沙包所吸收。一陣麻痺般的疼痛傳到我萎縮的手肘與肩膀。我不在乎,又揮出左拳。正好伸直手的時候就傳來沙包的衝擊,疼痛感一路傳到牙齒。右、左、右,我一心三思地持續毆打阿哲學長巨大的身影。明明揮了很多拳,可是緊繃的沙包一定會接下我的拳頭,攻擊的反作用力傳回我身上。好痛。揍了人,自己也會痛。非常簡單又有說服力的事實。彩夏那時候覺得痛嗎?還是連痛都來不及感受呢?汗水流進眼睛,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喘息和打在沙包上的聲音,這是屬著我的真實聲音,真實的疼痛。

  不知道練習了多久,只是當我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彎著身軀,兩手抱著舊輪胎不停地喘氣。因為突然運動的關係,我耳鳴又胸口痛,汗水從額頭流到下巴。

  這時候我才終著察覺自己為什麼來到拉麵店——為了彩夏,也為了我自己。

  我抬起頭,看見阿哲學長輕鬆自若的樣子。

  「你還要練嗎?」

  我搖搖頭。

  「謝謝……你,今天……到這裡就夠了。」

  我拆下繃帶還給學長,身體還火辣辣的。那是當然的,因為我還活著。彩夏也許已經感受不到這份熱度,但是我還能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

  「我去找愛麗絲。」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6
  *

  燈光全關的房間,因為十幾台電腦螢幕而被微微照亮。愛麗絲坐在床靠裡面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光亮的黑色長髮,讓她的背影看起來像個玻璃瓶,而瓶子裡裝滿了銀河的星星。

  「這是我表達哀傷的方式,因為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

  愛麗絲背對著我如是說道。黑暗中,愛麗絲敲擊鍵盤的速度飛快,那聲音就好像發生在地球另一端的戰爭中所使用的小型自動步槍正在掃射。

  「我查過彩夏的病歷了,其實自己也知道沒必要做這種事。最明白彩夏已經不可能恢復的人,應該是親眼看過的你。」

  不可能——恢復。

  不會吧?雖然醫生也這麼說,彩夏接下來一輩子都要躺在床上,像微溫的植物般度日。

  「結果你還是來找我了。我還以為你會一輩子關在房間裡,或是已經割腕自殺了。」

  「是嗎?」

  我在床前坐下,愛麗絲停下敲鍵盤的手指,轉了過來。彩色的睡衣因為只有螢幕的光芒照射而呈現水銀色,那雙眼睛仿佛手指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一樣,盈著微弱的光芒。

  「……就算我這麼說你也不會生氣呢。」

  「咦?」

  「不,沒事,是我不好。」

  我好像聽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愛麗絲居然向我道歉。

  「我沒理由生氣,如果沒人管我,我大概真的會變得如愛麗絲所說的一樣。」

  「是嗎?那你得感謝很會做冰淇淋的老闆。」

  我點了點頭。

  「說出你的要求吧!」

  「愛麗絲是偵探吧?」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

  「不用離開房間一步就可以搜索全世界,找出真相?」

  「正如你所說。」愛麗絲用哀傷的眼眸,自嘲般地笑了。

  我當然不相信這誇大的宣傳說法,但是我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拜託了。

  「那麼……」我咽了咽口水,「我想請你調查一件事。」

  是我自己說出口的,但是聽起來卻非常滑稽。

  我一時被愛麗絲又大又深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體驗了呼吸停住的痛苦。少女終著用近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你想知道什麼?」

  「為什麼彩夏……會變成那樣?」

  愛麗絲垂下長長的睫毛,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傾聽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偵探的本質是死者的代言人,將失去的語言從墓穴裡挖出,為了守護死者的名譽而傷害生者,為了安慰生者而侮辱死者。」

  「我記得。」

  愛麗絲張開雙眼。

  「那麼我再問你一次,我的調查可能暴露彩夏想隱瞞的事實,甚至破壞你因為不知情所以平靜的生活,就算這樣你還是想知道嗎?」

  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我——

  「我還是想知道。」

  愛麗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那麼我接受你的委託。不需要委託費,因為我也想知道答案。」

  我瞪大了眼睛。

  「……咦?」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經弄明白了,雖然一切都太遲了……」

  「那、那麼……」

  愛麗絲尖銳的聲音打斷我的話。

  「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不需要思考為什麼彩夏想死,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件事。」

  「你在說什……」

  「我想知道的是,彩夏『為什麼選擇死在學校』。」

  我一瞬間呆住了,不懂愛麗絲到底想說什麼。

  「自殺前一天是星期一,彩夏沒去上學,這件事你也知道。可是根據目擊證人的說法,彩夏不知為什麼在放學後去了學校,那之後也沒有回家。星期一晚上,巡邏的警衛證實他把敞開著的北校舍屋頂門鎖了起來。也就是說,彩夏那時候已經躲在屋頂上了,然後等到早上才從屋頂上跳樓自殺。懂嗎?彩夏不是衝動地跑去學校屋頂跳樓,而是一開始就選擇從學校屋頂跳樓自殺。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我感到一陣寒氣竄過背脊。

  選擇死在學校的理由。選擇死亡……的地點?

  「我不懂,我不懂為什麼彩夏要死在學校,但是我非懂不可。所以我需要你幫忙,這兩個月來和彩夏最親近的人就是你。」

  「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想知道這種事?」

  愛麗絲挑起一邊的眉毛,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生氣又像是覺得不可思議的訝異表情。

  「為什麼?為什麼我想知道這種事?你問我這種問題?想知道彩夏為什麼自殺的你,居然問我這種問題?」

  「啊……」

  「跟你一樣,我也得知道彩夏自殺的理由,因為我本來可以阻止彩夏跳樓的。如果我更早知道,知道更多,就可以阻止彩夏自殺了。彩夏會變成那樣都是我的錯。就算事情已經發生,我還是必須知道,就算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這樣做,我就會,我就會……」

  愛麗絲發出鑽牛角尖又像被逼到絕境的聲音,反覆地說著。我壓抑住積壓在胸口的情緒,我任少女面前流露出的情緒究竟是什麼呢?懷念、痛苦和無奈。

  「你願意幫我嗎?就當作是抵押委託費用。」

  愛麗絲用溺水的人抓住稻草般的眼神一直看著我,微弱的光芒,玻璃中的星星,現在看起來也像是要破碎一般。

  那雙朝我伸出的手——

  著是我輕輕地握住了。

  「我明白了,我是愛麗絲的助手對吧?」

  愛麗絲聽了我的回答,浮現驚訝的表情。

  冰冷的手指。

  堆滿黑暗的濕潤眼眸。

  最後都融化在微笑之中。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6
第四章

  我看著用膠帶貼在屋頂門口,寫在粗糙白紙上的「禁止進入」的標語,突然想到一件無聊的事。有人說人生中有些事情是無法輓回的,也有人不這麼想,而我毫無疑問支持前者。如果所謂「無法輓回的事」指的就是死亡,但死亡的一瞬間就已經不屬著人生的範疇,所以「無法輓回的事」也就不成立了。

  可是他人的死呢?那也是無法輓回的事嗎?人的確不可能死而復生,所以因為某人的死而空出來的心房就用其他人或是其他事物來填滿;也可以把心扉關起,用膠帶封起來。至著做不到的人就割腕自殺,所以人生果然沒有無法輓回的事。如果是上星期的我還可能就此釋懷,但是親眼目睹連死都死不了的人之後,我學到更糟糕的教訓。

  人生只有無法輓回的事。

  雖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對的。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屋頂的門已經被鎖起來了。屋頂好像暫時被封鎖了的樣子。彩夏跳樓自殺的屋頂不是我們照顧盆栽的南校舍,而是相反方向的北校舍,可是問題重點似乎不在這裡。

  我轉了轉門把,放棄打開屋頂的門,走下樓梯。我大概不適合當偵探,如果是能幹的傢伙,大概會想盡辦法借到屋頂的鑰匙,或是爬上排雨管達到目的地吧!

  *

  偵探助手。

  我和愛麗絲之間的雇用(?)契約成立是第二天的事。愛麗絲把我叫了出來,讓我說出所有我知道的關著彩夏的事。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體貼的傢伙,結束痛苦的一小時之後,愛麗絲很乾脆地說:

  「嗯,我懂了,所有線索都連起來了。」

  謎底究竟是什麼呢?愛麗絲卻不肯告訴我。

  「我現在所知道的只是真實,不是事實喔!」愛麗絲的話讓我一頭霧水。

  「真實跟事實……哪裡不一樣?」

  「真實,說穿了不過就是直覺罷了,只要我自己知道真實就夠了,但是我的矜持不允許自己只向委託人報告真實就算完成任務。」

  「嗯嗯……因為沒有證據嗎?」

  「簡而言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我才叫你幫忙做雜事,也就是你用勞動支付情報的費用。我現在就告訴你情報,不就得不到相對的報酬了嗎?如果你想跳過事實,只知道真實的話就自己調查吧!來吧!像被遮住眼睛的驢子一樣努力工作吧!」

  昨天愛麗絲握著我的手幾乎要落淚的那一幕好像一場騙局,今天她又用平常的語氣對我說:

  「像之前一樣繼續園藝社的活動,仔細觀察彩夏踏過的所有地方,那就是我交給你的第一件工作。」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7
  所以我繼續走向花圃。

  放學後的中庭看不到半個人影,可能是因為現在是準備聯考的季節,也可能因為是冬天,但是另一個理由應該是擴散在花圃與校舍間的巨大黑色污漬。我站在黑色污漬旁看了一會,第一次親眼看到的真實死亡氣息,現在還遺留在現場。雨水或是冰雪也許會沖洗掉一切,但是現在污漬還明顯地留在地上。

  其他什麼也沒有。

  做這種事可以幹嘛嗎?愛麗絲說已經明白彩夏自殺的原因了,可是找不到遺書,警察又保持沉默,週刊小報也只是針對彩夏說不上良好的家庭背景炒作了一陣子。其他人所看不到的事物,從充滿機器的小房間裡就可以看到嗎?

  光是想也是沒意義的,我走向最後的目的地——校舍後方的溫室。那是彩夏的聖地。我從職員辦公室借來鑰匙,打開門就聞到強烈的草味。

  地板的面積大概是我房間的兩倍大,面積應該有十二張榻榻米大。溫室內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映入我眼簾的只有快要枯萎的熱帶植物盆栽並排在左右的架子上,一朵花也沒開。彩夏跳樓之後誰清理過了吧?

  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是縱橫交錯的管子,有些地方裝了像蓮蓬頭的噴水器。大概會自動噴灑肥料或是水吧?還有補充照明裝備。明明是都立的普通高中,為什麼有這麼高級的溫室呢?是預算太多嗎?

  我坐在花架的下段,靠在空的架子上。閉上眼睛,任由身體沉浸在溫水般的泥土氣息中。

  找不到阿俊,彩夏又已經不在了,屬著我的地方只剩下我一個人,只有住院跟關進拘留所的毒蟲日益增加。

  胸前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嚇得起身,結果頭撞到上面的架子。

  『是我,你在認真工作嗎?該不會躺在那裡翻來覆去胡思亂想吧?我雖然是尼特族,但是對其他人的怠惰可是很嚴格的,給我記住。』

  電話的另一邊傳來少女的聲音。我忍不住環視溫室一圈,該不會被偷裝了監視攝影機吧?

  『你現在還在學校吧?』

  「……嗯,我在溫室,有好好照你說的話仔細觀察溫室。」

  『那正好,我有事情要你確認,那問溫室有兩個入口吧?』

  我站了起來,有兩個入口?

  我進來的那扇門對面,的確還有一扇一樣的鐵門。

  愛麗絲為什麼會知道呢?溫室有兩扇門很普通嗎?還是她在網路上四處搜尋找到的呢?

  『去打開另一扇門。』

  「可是門的另一邊就是墻壁喔!」

  溫室在學校的一角,看起來好像被四周的圍墻推擠。

  『你以為我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別說廢話,照做就是了。』

  打開內側的鎖,轉了門把後馬上傳來沉重的咚地一聲,只打得開十公分左右。

  「打不開唷!」

  『……你聽到了嗎?嗯,那應該是那一帶……板子?應該就是那個吧?』

  愛麗絲突然說起我聽不懂的話,聲音也有點遙遠。啊,她搞不好正在跟其他人講話。當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突然打開了。握著門把的我往前傾,差點要跌倒。

  門的對面有人影,抬起頭的我和猛獸的銳利眼眸四目相接,那一瞬間我腦袋一片空白。

  是第四代。

  為什麼是第四代?而且為什麼門會打開呢?

  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實在不懂。

  第四代一手拿著手機:「門開了,是啊,對。嗯……沒有,都被處理掉了,什麼也沒有。繼續盯梢也是浪費時間。」回答第四代的聲音我剛剛也聽過。

  『那之後的事就拜託你了,我想你眼前應該有驚訝到跌倒的鳴海,跟他說明一下,我可是很忙的。』

  「喂、喂喂,愛麗絲!」

  第四代的手機沒了聲音。過了一會,令人不適的沉默飄蕩在我跟第四代之間。第四代嘖了一聲進入溫室,我慌慌張張地讓開。然而第四代只是瞪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我栘開視線,望向門外,終著解開了眼前的謎題。

  門的另一邊可以看到塔型木牌和被沙塵所覆蓋的骯髒墓碑,那是鄰接學校的墓地。靠近溫室入口的墻正好倒了,只是用大型合板擋住而已。

  可是愛麗絲為什麼會知道這條捷徑?而且為什麼第四代會出現?

  第四代無視著我,用手機四處拍攝溫室的樣子。

  「為什麼第四代會出現在這裡呢?」

  「不準叫我第四代。」

  「呃,那我可以叫你壯大哥嗎?」

  「你什麼時候變成我們幫裡的一分子了?」

  『鳴海,第四代姓雛村,所以你可以叫他小雛雛,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嗚哇,愛麗絲還沒掛掉我的手機。第四代露出凶惡的表情把我手機搶了過去,掛斷電話。我還以為他會把手機捏碎。

  「……小、小雛雛?」「我宰了你!」第四代把手機塞到我嘴裡,這個人是在幹嘛!

  「你的工作是打開溫室的鎖吧?事情辦完了就趕快滾回去。」

  面對第四代的發言,我只能驚訝。

  「……這是怎麼一回事?」

  「愛麗絲什麼都沒跟你說嗎?」

  我覺得很凄慘地點了點頭,第四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就自己好好想一想。」

  第四代跟彩夏的關連……

  ……是阿俊。只有阿俊,還有ANGEL·FIX。

  那麼,彩夏自殺也是因為阿俊嗎?可是那跟溫室有什麼關係?好幾塊記憶的碎片在我腦海里打轉,就像不知道完成圖的拼圖。

  「等一下,請等一下!」

  我慌慌張張地叫住正要走出溫室的第四代,轉過身的第四代,那雙狼一般的眼睛看起來更加凶惡了。

  「……毒品跟彩夏有關係嗎?為什麼,有什麼——」

  「當然有關係,你是白痴啊!要不是因為有那種東西,你現在還可以持續和平的園藝社活動。沒出事你就不會發現情況不對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通往墓地的門被重重地關上,只剩我一個人站在溫室裡,花草散髮出微溫的熱氣。

  是因為毒品的緣故嗎?彩夏會死是因為可惡的粉紅色藥錠的關係嗎?為什麼?是因為阿俊做了什麼嗎?

  都是ANGEL·FIX的錯。

  不管我怎麼思考,都沒有進展。我放棄思索,回到職員辦公室,歸還溫室的鑰匙。當我正要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小百合老師叫住我。

  「這種時候問你不是很恰當,可是關著園藝社,你想怎麼辦呢?」

  「怎麼辦?」

  「畢竟……出了這種事,現在成員又只剩你一個人了。」

  啊啊,對喔,我想起和彩夏相遇那天,聯繫我們的約定。

  「我當然是希望你繼續下去,也會問其他學生有沒有興趣加入,也有些老師說花圃沒人照顧是不行的。」

  我沉默下來,陷入思考。說實話,關著園藝方面我一點也不懂,要我一個人繼續社團活動直到四月募集新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也不想讓花圃跟溫室荒廢,因為那是屬著彩夏的地方。

  就算她已經不會回來了。

  小百合老師似乎誤解了我的沉默。

  「對不起,突然問你這種事,我想你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你不想繼續參加這個社團,我不會勉強你的。」

  「那個……」

  小百合老師已經當了五年老師,明明未婚卻因為長得過分明艷動人而有傳言說她是寡婦。以艷麗的雙眸發出愛嬌的眼神是老師的武器,被她從正下方這麼一看,我就投降了。

  「我不是不想繼續……」

  「是嗎?」

  小百合老師露出放心的表情。

  「那是篠崎同學非常珍惜的花,所以希望能盡量把它留下來,溫室裡的花也快開了……」

  ……快開了?

  「溫室裡的植物幾乎都不見了,那不是老師處理掉的嗎?」

  小百合老師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不見了?真的嗎?」

  老師把原子筆抵在下脣,思考了一會。

  「難道是篠崎同學處理掉了嗎?」

  彩夏處理掉了?

  也許是這樣沒錯,作為善後……不對,等一下……

  我想起那時候第四代說的話,他和愛麗絲通電話的時候說過:「都被處理掉了。」

  溫室和彩夏。

  阿俊。

  ANGEL·FIX。

  散落腦海的碎片開始組合了起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7
  *

  騎腳踏車飆去拉麵店的時候是一月,太陽下山得很快,只看見大樓一樓的紅色燈光穿過門簾,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我騎著腳踏車直到撞上店鋪後面的塑膠桶才停了下來,踹下腳踏車架後立刻跑上逃生梯。

  正當我要跑上逃生梯的時候,明老闆從廚房裡叫住我。

  「進來坐。」

  「我現在有急事。」

  「少廢話,坐下來,不坐我就揍你。」

  因為明老闆大力地揮舞湯杓,我只好乖乖地進了店,坐上櫃檯的位子。

  明老闆在我眼前咚地一聲放下紙杯,是柚子冰沙,酸酸的味道像用冰針刺腦袋。身體的熱度仿佛被冰沙所吸收,之後又傳來些許辛辣,真是不可思議的味道。我突然想起現在是冬天,身體開始打顫。

  「冰沙裡放了姜。」

  「喔……」這麼一說,的確是姜的辛辣。姜和柚子意外地對味呢……

  「這是吃了之後會讓身體溫暖起來的冬季特製甜點。」

  明老闆得意地笑了,挺起用繃帶纏住的胸部。

  「我老爸是光靠毅力就能活下去的戶外體育派,我以前常常被帶去冬天的山裡或是在冰冷的水裡游泳,那時候常常靠著啃煮湯用的生薑撐過來。」……這是忍者的修行嗎?

  「可是我小時候其實不會游泳。」

  「咦?」

  「幹嘛那麼驚訝,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完全沒辦法想像明老闆小時候的樣子。

  「不會游泳的人溺水的時候不是會亂揮亂動嗎?我常常因為這樣而被老爸罵。不會游泳就乖乖不要動,自然就會浮起來了。可是對著快溺死的人來說,是想不到這些的。」

  那時候明老闆停了下來,盯著我看。我這才發現原來明老闆是在教訓我,雖然她不明說。

  我的腦袋冷靜了下來

  的確,數分鐘之前我被衝動所驅使,想去見愛麗絲,掐住那個睡衣女孩的脖子叫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待清楚。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該問什麼好,壓根兒沒想過要問的問題,真是個笨蛋。

  我的肩膀垮了下來。不會游泳的人只要不動就自然會浮起來了,可是我該怎麼辦呢?

  「明老闆……」

  「嗯?」切著蔥的明老闆停下來,拾起頭。

  「關著……彩夏不在了這件事,你怎麼想?」

  「你是笨蛋啊,這種事情不需要參考別人的意見。」

  明老闆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真的生氣了。

  「我跟你說我去探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就會覺得自己也得這樣做嗎?如果我跟你說我覺得無所謂,你就覺得什麼也不做就好了嗎?」

  明老闆的話就像第四代的拳頭一樣,重重地頂著我的腹部。我低著頭握住冰淇淋杯,覺得自己這幾個月來一直以讓人驚訝的模式重複做著蠢事。

  我低著頭站了起來。

  「我去一趟愛麗絲的事務所。」

  「嗯。」

  我眼前出現明老闆伸出的手,她在櫃檯上放了一個有蓋子的紙杯,正是我剛剛吃過的柚子生薑冰沙。

  「拿去給那傢伙,我想她今天心情大概也很差。」

  *

  正如明老闆的猜想,愛麗絲的樣子確實很糟。明明是寒冷的一月,冷氣卻開得很強,床前的Dr. Pepper空罐堆得像蜂巢一樣。床上由摩卡熊寶寶(第四代已經發揮職業級技術修好耳朵了)帶頭,大大小小的布娃娃大軍團團圍住她,而她額頭上貼著退熱貼,眼睛下也出現了黑眼圈。

  「你真有勇氣,居然以一身俄羅斯軍人般的厚重打扮跑來我的領域。兩條路讓你選,看你是要馬上脫掉看了就熱的運動上衣,還是滾出我房間。」

  「……我每次都想問,為什麼你冷氣都開得這麼強呢?」

  「長在你頭左右兩邊的東西只是搬運用的把手還是怎樣?我問你要滾出去還是要脫衣服!」

  我苦著臉脫了運動服,冷死人了。愛麗絲朝堆滿了機器的墻壁揮揮手。

  「我的眼睛跟耳朵只要運轉就會發出熱能,跟永遠的黑暗與寂靜比起來,寒冷算什麼。」

  「可是我覺得人類沒有必要配合。」

  回嘴的我因為寒冷而牙齒打顫。

  「真傲慢,你真是令人驚訝的人類中心主義者,一點救也沒有。難道你要環境配合人類嗎?那正是愚蠢的行為。根據不確定性原理和不完全性定理,自從人類輸給神之後,便發現與其用哲學或是自然科學改變世界不如改變自己比較快。大家早就轉換方向了,只有你還一個人站在快沉的船尾,空虛地揮舞鏈金術師的大旗。真是難得一見。要是把你拍成電影,一定可以一舉拿下所有大獎。」

  「呃……」

  哼哼,原來我是傲慢的人類中心主義者。原來如此,被愛麗絲說了我才第一次發現。雖然怎麼聽都很明顯是愛麗絲在狡辯,可是輸給寒冷跟滔滔辯論的我早就舉起白旗投降了。

  「我知道了,對不起,我連毛衣都脫了比較好吧?」

  愛麗絲眨了大大的眼睛。

  「……你真的是個怪人。空調明明最是環境配合人類的產物之一,為什麼你這麼幹脆地放棄辯駁呢?你好歹說我才是人類中心主義者啊!」

  「不……」

  我突然發現自己被愛麗絲痛罵後反而會安心,不免有些心急。簡直就像無可救藥的人一樣。

  「我現在累壞了,沒力氣反駁。」

  因為愛麗絲又要開口,我趕快把冰沙遞過去讓她閉嘴。

  打開蓋子的愛麗絲因為柚子的香味而眼睛發亮,可是剛吃了一口,馬上發出「嗚嗚」的呻吟,眼睛也眯成一條線。

  「怎麼了?」

  「好辣……」

  愛麗絲眼角含淚地說道。有辣到讓人想哭嗎?

  「老闆真是太強了……連我都無法預測的驚奇……嗚嗚……」

  「你沒事吧?」

  「……我沒事,太好吃了,我要全部吃掉!」

  愛麗絲以一副噘著嘴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吃著冰沙,每吃一口就渾身亂扭。

  「別太勉強啦,剩下來的我幫你吃。」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貪心!明明就在樓下吃了一堆,居然還想來搶我的份,我一口都不會分你的。」

  愛麗絲朝我吐了吐舌頭,然後花了十分鐘吃完冰沙。吃完之后辛辣的口感似乎還留在舌頭上,只見愛麗絲噘起嘴巴,眼睛眯成一條線,好像要說什麼似的在毛毯上胡亂揮動著雙手,我從冰箱裡拿出Dr. Pepper遞給她。

  一口氣喝完Dr. Pepper,愛麗絲嘆了一口氣,心情似乎好多了。

  「身為偵探助手,你也累積了相當多的經驗呢。不用我說也可以完成主要的工作,這樣才勉強算是還可以的助手。」

  「助手的主要工作是拿Dr. Pepper啊……」

  「你覺得我說錯了嗎?」

  不,我很清楚你又要說什麼了!

  「接下來先解決你的問題吧!第四代應該沒有跟你說明。你有問題就盡量問吧!雖然我不一定會回答。」

  這算什麼?

  我陷入思考。的確,不管我問什麼大概都會被愛麗絲當做笨蛋,不見得會回答我。只是有時候不回答也是一種答案。

  而且……

  我也不是永遠都在黑暗中找不到路。

  「你不是有事要問我嗎?」

  愛麗絲彎起膝蓋,把下巴放在膝蓋上,歪了歪頭。

  「我在想要問你什麼。」

  「稍微有些成長了呢!」

  大概是因為明老闆給的柚子冰沙的緣故吧。如果我直接衝進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一定會被愛麗絲當作笨蛋。

  我想了很久才說:

  「可以給我一份ANGEL·FIX的資料影本嗎?就是有照片的那份。」

  笑容從愛麗絲的臉上消失,她一時沒有回應,房間裡只聽得到電腦風扇的聲音。我直覺地反應:啊啊,我問對了。可是,同時也覺得心臟好像被硬塞到腳底。

  終著,愛麗絲呢喃了:

  「你做好挖墳侮辱死者的心理準備了嗎?」

  我——

  微微地點了點頭。

  愛麗絲露出哀傷的眼眸,點頭回應我。

  「我明白了,資料給你。可是給你之前,有事情要拜託你。」

  要當助手總是得付出昂貴代價的,愛麗絲坐在床上朝我招招手。咦?等一下?上床?她是叫我上床去嗎?

  「你磨磨蹭蹭個什麼勁?你的手長到可以從那裡按到這個鍵盤嗎?」

  「……鍵盤?」

  「我拜託你的工作要用電腦,所以叫你來這邊。」

  「啊,喔喔……」

  為了不讓我那相當丟人的誤會被發現,我轉過身站了起來。

  「呃,我可以上去嗎?」

  「趕快上來。」

  在床單上,我客氣地用膝蓋移動到愛麗絲身邊。跟女孩子同在一張床上,讓我覺得很緊張。

  「你很會修圖片吧,這些照片的變形就交給你了。」

  愛麗絲指了最下面的螢幕,Photoshop已經啟動,畫面上出現年輕的尖下巴男子。

  「變形?」

  「對,因為這是要大量影印分發用的資料。你沒聽過嗎?人類不是依照物品原本的樣子去記憶的,所以比照片更強調臉部特徵才容易符合記憶中的印象,肖像畫也是一樣的道理。」

  啊啊,我好像有聽過。我的視線又再度回到電腦螢幕上。

  那時候,一陣惡寒沿著我的背脊往上竄。我見過這個男人。可是在哪裡見過的?

  「……這個人是誰?」

  「他叫墓見阪史郎,是個研究生。」

  我吃驚地看著愛麗絲。墓見阪?

  再一次回到電腦螢幕。尖銳的下巴、知性的臉蛋,這應該是駕照之類的證件照吧?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我在腦中試著幫他加上無框的眼鏡……想起來了!沒錯,就是阿俊不見那天,我在斑馬線附近遇到那個令人覺得不快的男子。

  「他七年前進入T藥科大學,只是念的不是藥劑系而是生命科學系,若說是研究遺傳基因的學科好像也有點語病。聽說他成績很好,十九歲的時候還到伊朗留學,應該是那時候發現的。」

  發現?發現什麼啊?

  「就是它啦!」

  愛麗絲遞來一疊紙給我,最上面的一張資料就是紅色花朵的照片。是那時候我看到的資料。

  「原本照片上的花沒那麼稀奇,也不會產生那些藥效,墓見阪應該是發現了它的突變種。在研究室裡,從生物鹼相近的植物中發現的。這是勞動報酬,我先付給你羅!先不管資料……」

  愛麗絲轉向螢幕。

  「事件相關人士不只墓見阪一個,我在網路上徹底調查了可能跟他有關係的所有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跟毒品有關,總之呢,這完全是家庭企業式的毒品組織。墓見阪的父親是群馬縣有力的議員第二代,所以資金應該是從墓見阪平常的零用錢裡拿出來的。我也調查了他父親名下所有的不動產,還沒發現他們現在的所在地。真是周到又大膽呢,一介研究生從零開始,在網路上徵人、在這條街上培育原料、製造成品、然後便宜地販賣。這就是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抓不到人的原因。」

  愛麗絲放大其他視窗一一讓我看,很少從正面照的照片,都是團體照的一部分或是解析度很低看不清楚的照片。

  「這是你從哪裡找到的?」

  「所以我說過我是尼特族偵探吧?最困難的就是找出墓見阪史郎的手機號碼,其他資料都是信手拈來。」

  我嚇了一跳,她真的偷查通聯記錄嗎?

  「原來你真的是駭客……」

  「我不是駭客。駭客(hacker)原本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對著搞大型惡作劇的人的尊稱,你說的應該是會盜取資料的黑客(cracker)。我跟黑客也不一樣,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是尼特族偵探,別說廢話,趕快把注意力放在畫面上。」

  愛麗絲抓住我的臉,把我轉回電腦螢幕前。

  最後一個視窗顯示的人我絕不會看錯,是阿俊。和彩夏一樣的眼睛,和彩夏相同的輪廓,我幾乎要哭出來了。我明明早就知道……我明明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你確定了……嗎?」

  結果我還是問了。愛麗絲用溫柔的聲音回答我:

  「還不確定,我所看到的世界也只是網路上無限的小視窗中有限的風景。阿俊偶然問在專門討論毒品的網站上遇到墓見阪,進而成了可以互藉手機的朋友。也許阿俊只是透過墓見阪直接拿到ANGEL·FIX,並沒有參與販賣或是製造。我不能否認這方面的可能性。」

  愛麗絲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念劇本,讓人覺得非常空虛。

  「阿俊的行為有好幾個地方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那天難得來拉麵店露臉,應該不是特地來跟彩夏要錢的才對。」

  「……咦?」

  「阿俊問過你吧?第四代有沒有來我的事務所。然後還說要問的事情就只有這件了吧?」

  「啊……」

  我想起來了,阿俊的確是這麼說過。那時候我不懂阿俊為什麼要問,可是現在知道阿俊背後所隱藏的一切,我就明白了。

  「他是來偵察……愛麗絲跟第四代是否開始調查毒品的事了嗎?」

  「這也是一種推測,還不是真相。可是這個假設會產生矛盾,聽好了,如果阿俊已經對我起了戒心,為什麼還要讓你看ANGEL·FIX?」

  我安靜了下來。

  的確很奇怪,如果覺得愛麗絲也許已經開始調查毒品了,應該就不會不小心在我面前露出嗑藥後神志不清的樣子。

  墓見阪那時候的確說過終著找到阿俊了之類的話,所以那是阿俊自己隨意的行為羅?

  我不懂。

  如果聽到ANGEL·FIX的人不是我而是反應更靈敏的人,應該會馬上連想到第四代或是愛麗絲正在調查這件事,而不至著變成這樣。如果不是告訴我……

  為什麼是我呢?

  為什麼阿俊要——

  我不懂。

  「你不懂,我也不懂,所以……」

  愛麗絲輕輕地舉起我的手,放到滑鼠上,畫面中的指標在震動。

  「我跟你一樣,你想靠資料跟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確認真實,我也為了確認真實,要找出阿俊本人。」

  合成六張圖片然後將它們拼成一張圖,一共花了兩小時。愛麗絲蹲在我身邊,一直盯著畫面上修圖的作業。平常她總是一刻也不停地講話,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安靜下來,害我好緊張。我努力不要看愛麗絲的方向,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腦螢幕上。脖子好酸,我第一次發現對方不講話的時候反而更令人在意。

  「愛麗絲,我做好羅。」

  「嗯嗯……嗯。」

  原來是睡著了,難怪她這麼安靜。

  「動作真慢,害我都睡著了。哼,做得還可以。」

  一句慰勞的話也沒有,算了。愛麗絲推開我,啟動郵件系統將壓縮後的檔案寄了出去,接著從亂七八糟的電腦架後面拉出電話。

  「……第四代嗎?嗯,是我。圖片修好了,我已經寄過去了……嗯?那是壓縮檔啦!壓縮過了。咦?只要點兩下滑鼠左鍵就好啦,印A4大小就好了吧?不不不,你電腦裡應該有小畫家吧?沒有嗎?啊啊,對喔,你的電腦是少校撿來改裝過的,好歹也下載個免費的繪圖軟體吧?什麼?聽不懂?好歹有個懂的人……」

  講電話的時候,愛麗絲的聲音有時候嚇人的低,有時候又像生氣般高昂。講到最後,愛麗絲大叫:「我受夠了!算了!我叫鳴海馬上過去,你給我等著!」之後就把電話掛斷了。咦?等一下……關我什麼事?

  「所以就是這樣……」

  愛麗絲看了看我堅決地說。所以就是怎樣?

  「平阪幫的人連電腦的基本常識都不懂,真是糟糕。就算是神來教誨笨蛋也會覺得很無奈,所以你去比較快。」

  「呃,不,等一下……」

  「這也是助手的工作,趕快給我去。」

  不給我任何反駁的餘地,我被趕出偵探事務所。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7
  *

  「沒想到有一天會要你幫忙……」

  第四代苦著一張臉說。乎阪幫內側的房間裡有簡單的床、小廚房、冰箱,房間深處則是辦公桌和簡陋的電腦。像是被螢幕的光芒吸引一般,由第四代領頭,所有小弟整齊地排在我身邊,而我縮著身子地坐在正中央的椅子。

  「壯大哥,大家已經開始在底下集合了。」

  打開門進房的小弟如此報告。

  「喂!趕快弄好!」

  高個子的小弟越過我的肩膀盯著螢幕這麼說,還敲敲我的腦袋。是之前見過的保鏢其中之一,個子高得像電線桿。

  「現在正在下載檔案。」

  我一邊心想為什麼自己會遇上這種事,一邊連上提供免費軟體的大企業網站,下載了最簡單的影像處理軟體。少校似乎只灌了最基本的應用程式,硬碟里幾乎都是空的,只有郵件軟體有被用過的跡象。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精通電腦,現在卻深刻體會到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一打開我處理過的圖片,周圍的人馬上發出一陣驚嘆。不需要那麼驚訝吧?調整解析度轉成A4大小然後列印。在身著印著代徽黑色T恤的男子們屏息守護之下,彩色印表機緩慢地吐出印了六張人像照的紙。

  「喔喔!」

  「好厲害!」

  「奇跡!」

  「太厲害了,厲害到我都看不懂在幹嘛。」

  「喔喔,再印個五張……不,麻煩您再印五張。」

  一共六張圖列印完成之後,剛剛催促我的電線桿男現在則是眼眸濕潤地抓住我的肩膀。

  「對不起!不虧是大姊的助手!我錯看大哥您了!」

  「大哥辛苦了!」

  「辛苦您了!」

  不不不,別這樣對待我。第四代苦著臉把六張紙從我手裡拿了過去,發給大家說:「別要笨了,拿去便利商店,每張印個兩百份。」

  「遵命!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遵命!」

  *

  平阪幫事務所所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裡,已經聚集了相當人數。最多隻停得下二十台車的陰暗空間裡現在擠滿了人,在黑暗中交互低語。運動外套和大衣的下擺交互摩擦,棒球帽和針織帽擠得密密麻麻的。大家都只是沒事就在中心街道晃蕩的普通年輕人而已。一百人……兩百人……不,人數應該更多?冬日黃昏的寒冷完全被趕出停車場。裡面全部都是男人,所以散髮出異樣的氣氛。演唱會開始前的會場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大哥,請往這裡走。」

  一個黑色T恤男拉住站在入口不知所措的我的袖子,帶我往右手邊深處走。別著代徽的傢伙像是啦啦隊一樣站成一列。不過,我只是來牽腳踏車的。我現在開始認真地後悔,早知道就停在外面了。

  「平阪幫有這麼多人嗎?」

  黑色T恤男似乎聽到了我的自言自語。

  「不,真正入幫的只有二十幾個人,可是這一帶的小團體都聽壯大哥的話,沒有工作的傢伙也都歸壯大哥管,只要叫一聲大家都會來。」

  我嘆了口氣,環視蠢動的人群。人散髮的熱氣讓我頭痛。正當我挺直背脊、四處張望,心想:「找到腳踏車就趕快逃回家!」的時候,吵雜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第四代身上。第四代背對外面青白色的燈光,從停車場入口的斜坡走了進來。深紅色的外套因為氣壓所產生的風而被卷起,可以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等待第四代開口,腳踏車的事情也一瞬間從我腦中消失了。

  「有人在這一帶亂丟垃圾。」

  第四代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是長了翅膀的粉紅色垃圾。警察一直到最近有人被捅了才開始動了起來,因為這種藥只出現在這條街上,而且也不是組織性的販賣。製造販賣的人跟我們一樣都只是小鬼。」

  兩百個男人同時點頭,形成了一股波浪。

  「這件事就由我們自己解決。因為毒癮犯了而口吐白沫的人、被嗑了藥後神志不清的藥頭所刺傷的人,都是我們的夥伴。警察不等死了四、五個人大概是不會行動的,那時候就太遲了。誰可以阻止這種事情發生呢?」

  回應第四代的問話,好幾種回答交織在一起。仿佛特快列車通過似的噪音在黑暗中響起,兩百個人一起舉手怒吼。就算在吵雜之中,第四代的聲音還是凜然嘹亮。

  「對,只有我們。如果交給警察的話,那些笨小鬼就可以再放肆一個月左右,關進安全的監獄或是少年監獄,三年之後就會被放出來。」

  可以聽到陣陣「開什麼玩笑!」「宰了他們!」的怒吼。我打了個冷顫,超過兩百匹凶暴的野獸因為第四代一聲令下,同時被放出街頭。

  「都拿到照片了嗎?刊在上面的傢伙還不確定跟毒品有沒有關係,所以找到了也絕不準輕舉妄動。逼供是平阪幫的工作,不要連你們都冒被逮捕的風險。光找人也可以,影印照片發給大家也可以。找到賣藥的傢伙,就算沒有刊在這張紙上也要抓過來。事情全部結束之後,由平阪幫來收拾。」

  第四代看了看我——不,是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黑衣男子們。

  「好好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讓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對這條街出手。」

  兩百多名人潮流出去之後,我倒在空曠的停車場裡休息了一陣子。水泥地上映著留下來的平阪幫成員的長長影子。地板跟墻壁上好像都還殘留著方才的野獸怒吼。

  「大哥,這是您的腳踏車嗎?」

  成員中的一人把我的淑女腳踏車從停車場深處牽了過來,我虛弱地點點頭。

  「謝謝你幫忙,其他事情我們自己來處理就好。你不要再多管閒事,已經沒有事情需要拜託你了。」

  第四代朝我的背影說道,接著就要離去。

  「喂!」

  我站了起來叫住第四代,轉過身的狼眼瞪著我。

  「如果……你們找到阿俊……打算怎麼辦?」

  「天知道,運氣好的話應該不用送去墳場,送到醫院就算了吧?」

  這是在開玩笑吧?阿俊跟第四代不是也認識嗎?可是我說不出口。

  「你以為我認識阿俊就會對他手下留情嗎?」

  第四代看透了我的想法。

  「我的手下被捅了一刀,而且阿俊的妹妹也是被他害死的,已經變成植物人了吧?這樣你還能原諒他嗎?」

  這句話深深穿透我的心臟。

  彩夏,是被阿俊害死的?

  「你怎麼想不千我的事,但是找到的人要怎麼處置是我們的自由,也是我們的責任。」

  其他的平阪幫成員也一起認真地點點頭。

  第四代和其他成員走出停車場之後,我一個人緊抓腳踏車的把手勉強站立。

  彩夏是被害死的。

  彩夏……是被阿俊害死的。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8
  *

  第二天,我拿著愛麗絲給我的ANGEL·FIX資料去學校。

  午休時間,我在教職員辦公室找到剛下課的小百合老師。

  「你怎麼啦?因為沒有朋友所以想跟我一起吃午餐嗎?不好意思,我得準備下午的課喔。」

  小百合老師還是跟平常一樣,不知道在興奮什麼。真是多管閒事,少囉唆。

  「我不是要找老師吃午餐,是有事情想請教老師。」

  「什麼事呢?」

  「老師之前看過溫室裡的植物吧?就是第二學期中的時候。」

  「是啊,我進去溫室好幾次過。」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那是從ANGEL·FIX資料裡剪貼出的花朵照片。遞出照片之後,老師歪著頭看了一會,然後「哦~」了一聲點點頭。

  「之前開了很多這種花,都是水耕栽培的,地板上還放了一堆箱子……花的顏色好像比照片更藍一點。」

  「……我想那大概是突變種。」

  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游泳池底浮出的氣泡。原來之前種在那裡的花的顏色偏藍啊……就算是一臉什麼都知道的愛麗絲,應該也不知道這件事吧?我懷著絕望的心情,想起在溫室空調中搖曳的藍紫色花朵。

  彩夏所栽培的花朵。

  「這是什麼花?」

  「學名好像是Papaver bracteatum Lindl。」

  「嗚哇,念起來會吃螺絲的名字,雖然花很漂亮。」

  既然是突變又已經栽培成功,就表示那是新的品種,應該重新取別的名字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離開教職員辦公室。一群女生手拿從福利社買來的戰利品,高興地談笑並和我擦肩而過。

  墓見阪會給那種花取什麼名字呢?

  因為那些花,結果彩夏——

  我下意識地把剪下來的照片緊緊地捏爛了。

  *

  放學後,我去了花丸拉麵店。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只見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圍著汽油桶不知道在幹嘛,可以聽到霹哩啪啦的聲音和冉冉上升的黑煙。

  「你們在幹嘛?」

  「在烤火啊,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成流浪漢,這是事先演練。」

  阿哲學長一邊把手罩在汽油桶上一邊說道,汽油桶裡有報紙、被拆掉的椅子和桌腳正熊熊燃燒著。

  少校說:「接下來只要學會怎麼拼裝紙箱屋,就不用擔心什麼時候會變成流浪漢了。」真是令人討厭的事先演練,還莫名地有真實感。

  「你們在店門口做這種事會被明老闆罵喔!」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沒客人來,燒東西也是因為幫忙整理店面。今天是一月十五號,正好是道祖神(注:設置在路邊、地區境界的土地神)的祭典。」

  原來如此,仔細一看汽油桶裡有松葉、蝦子的模型、草繩等新年的裝飾品。

  「就是因為有你們在,客人才不來的。」

  明老闆的吐槽聲從廚房裡傳來,還說要連我們都一起燒了。現在才傍晚五點,等到日落西山,再晚一點就會有客人來了吧?

  「藤島中將,有什麼東西想燒就一起丟進來吧!」就說別叫我中將了。

  「我把去年交往過的女生的大頭貼都燒掉了,覺得心情很舒暢。」

  「我把沒中獎的馬票都燒掉了,可惡的中央賽馬協會給我記住,今年我一定會翻本的。」

  「我本來要把學生證燒掉的,結果被他們倆阻止了。」

  別燒學生證啊,少校。你在學校裡遇到什麼討厭的事了嗎?

  我盯著燒得霹哩啪啦的搖曳火光瞧了一會兒,從包包裡拿出一疊紙放了進去。寫滿化學式與文字的影印紙三兩下就消失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那是毒品的……」

  宏哥似乎察覺到了。

  「那是愛麗絲給你的吧?燒了沒關係嗎?」

  「沒關係,事情已經結束了。」

  「你查到什麼了嗎?」

  我曖昧地點點頭,被突如其來的疲倦侵襲而蹲了下來。汽油桶的表面傳來些許的溫度,讓寒冷更加清晰。

  我們默默地圍繞著汽油桶烤火,直到夕陽緩緩落下。店裡傳來客人向明老闆點菜的聲音,柴火的聲音也逐漸消失,仿佛被漸漸黯淡的空氣所吸收了一般。

  「我終著明白了,你跟愛麗絲很像。」

  阿哲學長喃喃自語地說。我嚇了一跳,拾起頭。

  「什麼事情都自己承擔,什麼事都不說,把自己逼到一個極限結果反而看不到其他人,什麼事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所以才莫名地合。」

  哪裏像?哪裡合?我自己一點也不覺得。

  「不過愛麗絲很能幹,這點跟藤島中將就不一樣。」

  「少校,這麼說就太直接了。」

  阿哲學長笑了,但是我沒笑,事實的確如此。

  「差不多該拿到裡面去了。」

  宏哥這麼說道,客人也三三兩兩地來了。

  汽油桶暫時無法移動就先放著,我們往廚房後門的方向移動。阿哲學長說要請我們所有人吃拉麵,好像是因為最近賭馬跟柏青哥都輸錢,為了改運所以請客。我點了中華涼面大蒜加滿。明老闆本來走出來似乎要抱怨什麼,結果看到我就回到廚房照做了。真是直覺敏銳的人。

  「這種天氣,虧你想吃這種東西……」

  阿哲學長望著我膝蓋上的盤子,吐了吐舌頭。

  「……少校,你還記得點這道菜那天嗎?」

  因為我的問題,少校和宏哥面面相覷。

  「少校從學校帶回資料,我、彩夏和宏哥一起吃冰淇淋,然後愛麗絲打電話過來……」

  我回想起那天——彩夏還健健康康地在廚房跟客席間奔波的樣子。

  「我和宏哥拿東西去給第四代,回來之後彩夏就先走了。大概就是從那天起,彩夏才開始變得怪怪的……」

  我明明特別注意絕不可以這麼做,結果還是忍不住稍微瞄了宏哥一眼。

  「彩夏看了放在這裡的ANGEL·FIX資料,發現自己在學校溫室栽培的花朵就是毒品的原料。」

  「是……我的錯嗎?」

  宏哥呻吟了起來,我微笑地搖搖頭。應該笑得還可以吧?

  「把資料忘在店裡不是宏哥的錯,因為發現不能讓彩夏看到的只有我而已。」

  「可是,鳴海……」

  「接下來就只是我的推測了。大概是在去年的夏天或秋天,彩夏接受了很久沒回家的阿俊的請求,在學校溫室裡栽培花朵。而阿俊利用溫室的後門,定期到學校採收果實。彩夏稍微知道墓見阪的身分,所以以為阿俊是幫忙大學的實驗之類的……可是,那天她發現事情不是如此。」

  我的話就在這裡打住,之後就是一陣沉默。背後傳來碗公碰撞的聲音、吸麵條的聲音、點餐後冰淇淋的聲音。

  後來呢?我不明白。發現哥哥叫自己種毒品的彩夏做了什麼呢?大概是跑去質問阿俊了吧?然後——

  我不懂。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讓彩夏非得跳樓自殺不可呢?

  愛麗絲說她知道理由。是愛麗絲掌握我所沒有的拼圖?還是我漏看了之間的關連呢?我不懂,為什麼彩夏要跳樓自殺呢?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就定了呢?就算我再沒用,也有……也有幫得上忙的……

  「那麼就已經可以確定了。」

  我因為阿哲學長的發言而緩緩地拾起頭來。

  「確定阿俊是藥頭那邊的人。」

  我無力地點點頭。

  愛麗絲說阿俊有可能與毒品販賣無關,但是不確定阿俊給我看ANGEl·FIX的理由之前,一切都說不準。

  第四代也說登在通緝令上的人不見得是毒品的關係人。

  真虧他們倆說得出這麼溫柔的謊言。

  ANGEL·FIX。

  長了粉紅色羽翼的它,帶走了彩夏。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嘴巴半開地盯著阿哲學長的臉瞧。學長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同情,雙眼簡直就像看吃角子老虎機般不帶情感。我忍不住移開視線,低下頭來。

  我——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因為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了,如果有可以盡力的事,更早之前就該做了。在彩夏跳樓之前,在阿俊消失之前。

  現在我能為彩夏做的,就只有找出彩夏自殺的原因,找到應該知道真相的阿俊。

  「那真的是為了彩夏嗎?」

  阿哲學長的話掉到我頭上,我的背脊僵硬了。

  為了彩夏?

  沒那回事,因為彩夏的心已經死了,只有身體留在那間病房,靈魂已經擴散消失在冬日的天空中了。

  所以——

  所以,我現在這麼做是為了自己。只是為了抒解自己的心情,只是因為自己很心急而已。

  「那也很好啊!」

  阿哲學長這麼說道。我拾起頭來。

  「之前我說過吧!我是不會特意幫助不主動求援的傢伙的。」

  「那麼……」我一一看了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大家的臉不知為何都模模糊糊的。「只要我求助,你們就會幫我嗎?」

  「那是當然的啦!藤島中將也是日本軍啊!」

  宏哥笑著說:「尼特族怎麼可以不互相幫助呢?」

  可是三個尼特族跟一個將來可能會變成尼特族的蠢高中生聚在一起,能有什麼辦法嗎?結合四雙無力的手,又能做什麼——

  「一定會有法子的。」

  阿哲學長說道。

  我咬住嘴脣低頭。這種時候,這麼重要的時刻,我還是沒辦法正視對方的眼睛說話的廢人。

  「請……幫……」

  從我喉嚨發出仿佛用線磨牙的聲音。

  「請幫幫我。」

  我感覺到三個人站了起來。

  抬頭看見阿哲學長正在講電話,微微可以聽見愛麗絲的聲音。

  『我應該還沒有叫你們出動。』

  「我們直接接受鳴海的委託。」

  『那麼這次可沒有報酬,要報酬就直接跟鳴海要,你們該明白他沒有能力支付吧!』

  「沒關係,我會叫他不算之前我跟他賭骰子欠的債。」

  「咦?等一下,這樣得利的只有阿哲而已啊!」

  宏哥插嘴說。

  「我會請你們吃烤肉。」

  「這樣算不對吧?二十七萬的債務只換來烤肉。」

  「我想要的模型槍要八萬七乾塊。」

  「吵死了!那些東西不重要啦!」阿哲學長惱羞成怒。「你也是,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趕快站起來!」

  我的手臂被抓住,阿哲學長用力地扯我起來。

  無力地拾起臉龐,三個人的臉映入眼簾,讓我嚇了一跳。在微暗的拉麵店門口前,為了注意並排的三個了而存在的雙眼,為了讀遍軍事資料而存在的雙眼,為了物色女生而存在的雙眼,這時都意外地閃閃發亮。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8
第五章

  從第二天開始,我的校園生活變得非常繁忙,一下課就先照顧花圃,這個部分小百合老師也來幫忙。

  「藤島同學進園藝社之前,我偶爾也會來幫忙。」

  抱著蘭花的盆子,老師感慨地說。

  花沒開的冬季只要丟著不管就好,這是我之前自以為是的想法;不好好準備過冬,第二年花是不會開的。

  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繼續園藝社的活動,只是覺得如果繼續照顧彩夏所栽培的花草,也許可以稍微了解她的想法。我心中的一角的確是這麼想的。

  社團活動結束後,我踩著腳踏車越過河川鑽過首都高速公路,繞過車站來到「花丸」。和明老闆打了個招呼就繞到店後面去。

  那天比我早來的只有宏哥,他身穿縫了金屬扣子的短大衣配上白色牛仔褲。我從沒看過宏哥穿一樣的衣服,反正一定也都是女人買給他的。

  宏哥坐在焦黑的汽油桶上,肩膀和耳朵之間夾著手機在講話,兩手也各拿一隻手機在傳簡訊,簡直就像街頭雜耍一樣。

  「……啊?是美加嗎?是我,對對,就是由實的朋友,對,宏仔。初次見面。哈哈哈,咦?真的嗎?約我就去了啊……嗯,嗯,那星期五怎樣?有空嗎?」

  不知情的第三者聽來,大概會以為他只是在搭訕罷了。可是宏哥的說話遵守著一條非常蜿蜒的規則,不知不覺就繞到毒品上了。「啊,我聽說過。對,是粉紅色的粉末……嗯,沒有,我沒試過,可是聽朋友說很棒。買的人叫什麼名字?嗯,嗯……」就像這樣。

  我坐在舊輪胎上很佩服地望著宏哥,宏哥闔上右手的手機,又掛掉剛剛講話的手機收到口袋裡,這才對我微笑。然後,左手持續剛剛的動作,在紙上用原子筆不知道寫些什麼。

  「好像挺多女生都買過,只是大家都是跟朋友買的,要找到源頭很難。」

  我純粹因為興趣而問:「宏哥,你認識多少女生?」

  「嗯——不知道。」

  就在宏哥回答我的時候,手機又響了。宏哥接起手機,又開始了草莓般的甜言蜜語,真的是一點空閒也沒有。講電話的時候,宏哥的左手也沒停下來。放在桌上的似乎是車站附近的地圖,丸井百貨、巴爾可百貨、東急手創館、第一書局,紅色的原子筆在我看過的店名之間的馬路上,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圈。

  「呼!」

  宏哥終著歇了一口氣,放了一排手機在桌上(原來不只三支,口袋裡還有兩支)。他伸了伸懶腰,喝了一口咖啡。

  「這支是女高中生專用,這支是人妻專用;這支用來主動攻擊想追的女生,這支是用來應付防禦不太喜歡的女生……」宏哥一一為我說明每支手機的不同。攻擊用?防禦用?

  「說是小白臉還比較像牛郎……」

  我有點被宏哥打敗了。

  「你知道小白臉跟牛郎的差別在哪裡嗎?」

  宏哥這麼一反問,我歪了歪頭。

  「小白臉專屬著特定的某人,而牛郎要同時被三個人以上所愛。我還是菜鳥,不敢說自己是牛郎。」

  「啊……」真是複雜的世界。「那麼同時被兩個人所愛的男人呢?」

  「腳踏兩條船的傢伙通常會被女人捅死,所以不需要命名。」

  「原來如此。」不對,我同意個什麼勁啊?

  「不過這樣調查下來還真是讓人搞不清,難怪第四代會碰到瓶頸。」

  宏哥把地圖翻過來說道,背後用紅筆寫滿了女生的名字跟數字。

  「那是什麼?」

  「價錢太便宜了,而且都是跟認識的人買的,價錢完全沒標準。這藥太奇怪了,明明已經這麼普遍了……」

  原來數字是價錢。我不懂毒品的價錢,所以也就不懂怎樣叫做便宜。地圖上還寫了好幾個零,是免費送人的意思吧?

  「這邊的地圖是什麼?」

  「啊,這邊是買的地方,雙圈是疑似藥頭所在的地方。」

  我嚇呆了,盯著通紅的地圖看。從宣誓要找出阿俊開始不過三天,宏哥一個人靠著五支手機就找到這麼多情報。

  「藤島中將已經來啦!剛剛好。」

  我身後傳來聲音。轉過頭一看,少校背著像小山一樣的巨大登山包站在我身後。

  「幫我把背包卸下來,這東西壞了。」少校如是說,著是我過去幫他忙;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包包輕輕地放到地上。

  「我連續兩天熬夜弄的喔!」

  少校看來很高興地說道,從包包裡陸續取出小型相機,放在木頭台子上。所謂的相機也不過是巴掌大的黑色立方體裝了圓形的鏡頭而已,同樣形狀的相機一共有二十個左右。

  「少校很拼呢!」

  「相機是以前就做好的,只是為了安裝辨識軟體花了很多時間。至今都沒有搜查特定人物的任務,所以一直派不上用場,嘿嘿。」

  「這麼多相機是要怎麼用呢?」

  「藤島中將來得正好,其實你長得非常沒特色,正好用來做實驗。」

  總覺得少校很乾脆地對我說了失禮的話。少校從廚房借了插頭,接上筆記型電腦,把好幾台相機排成弧形照我的臉。接下來要宏哥把一台相機舉高,一邊確認電腦螢幕一邊調整:「再向下一點,對,這樣就可以了。」之後少校對我說:

  「走出去再走回來。」

  我在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下照著少校所說的,走出店面再回到兩人身邊。一進到大廈的陰影中,少校的電腦就發出尖銳的警鈴聲。我嚇得後退,宏哥也嚇得差點摔了手上的相機,只有少校一個人賊賊地笑著大拍膝蓋。

  「嗯嗯,果然直接拍攝的精確度很高。藤島中將,接下來稍微低著頭再走進來看看。」

  之後我照著少校的指示,保持低著頭的姿勢、橫著走或是邊走邊轉頭,邊做著這些怪動作邊在廚房後門和外面之間來來去去。每次走進來時,少校的電腦就會鈴聲大作。直到明老闆破口大罵:「吵死了,安靜點!還有不要隨便用人家的插頭!」事情才告一段落。可是,明老闆對著相機和電腦卻一句話也沒吭聲。

  那之後我才終著發現……

  「相機可以辨識出我的臉嗎?」

  「就是這樣。從極近距離進行六面拍攝的話,精確度大概可以達到這麼高。夏天去了一趟研究室,教授正好在做實驗,我就把教授的點子拿來用了。」

  「喔,那還挺有趣的。」宏哥湊近看了看相機又看了看電腦螢幕。這已經不是興趣的程度而已了,擁有如此高超的技術,為什麼還會當尼特族呢?

  「你就是要用它找到阿俊嗎?」

  「我們沒什麼預算,所以要鎖定設置的地方,這個系統用電很凶。」

  「先不管電池,阿俊的臉部資料要怎麼辦?不先一開始設定好不能用吧?」

  「愛麗絲房裡的防盜攝影機裡應該有最近一整個月的資料。」

  原來那些攝影機也是少校弄的嗎?總覺得事情的規模越來越大,我只能像傻瓜一樣張著嘴傻傻地旁觀。

  「對了,阿哲哥呢?」

  少校一邊把大量的相機收進包包裡一邊問。

  「他應該是去警察局了。」

  「啊,如果有警察的調查資料,就更能鎖定設置相機的地方了。」少校若無其事地說。

  「阿哲學長……還認識警察嗎?」

  宏哥苦笑了起來,是因為我驚訝的表情太好笑嗎?

  「那傢伙開始打拳擊之前,常常受警察關照。我記得的確是少年課的人哭哭啼啼地帶他去拳擊練習場,請拳擊練習場的人收留他的。開始打拳之後,他就不再打架了。」

  結果現在變成柏青哥打手——宏哥下了如此的結論。我沒聽說過阿哲學長的過往,不過總不可能從警察手中拿到調查情報吧……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阿哲學長就出現在拉麵店,時間是晚上七點多。他從T恤下拿出筆記本,咚地一聲放在少校跟宏哥面前。

  「阿哲哥,你身上煙味好重。」

  「沒辦法啊,比柏青哥店煙味更重的就是警察局了。煙味不是重點啦,我把地圖整理奸了,把你們的地圖也拿出來瞧瞧。」

  少校一邊翻筆記一邊說:「警察的調查也沒什麼進展。」從旁邊湊過去看,用鉛筆寫滿的字跡,是阿哲學長做的筆記吧?他真的跑去向警察問消息了嗎?

  三個人圍繞破舊的木頭台子,小聲地交談起來。宏哥在用紅筆畫滿的地圖上,又添上警察的資料。

  已經沒有我插手的餘地了。

  他們在那裡討論的時候,我正在拉麵店廚房裡幫忙洗碗。並不是明老闆要我幫忙,只是因為我在廚房後門待不下去,所以自願要幫忙的。

  「——這些資料也拿去給第四代比較好吧?」

  「我不想借用他幫派的力量。」

  「可是分享情報效率才高。」

  「我把影印本拿去,順便去酒店晃晃,我想直接問問裡面的幾個女孩子。」

  「阿哲哥,那你可以幫我裝攝影機嗎?」

  「喔。」

  當我站在廚房偷聽的時候,三個人俐落地結束談話就解散了。客人來來去去仿佛輪流來吃飯一樣,我在喧囂的蒸氣中只覺得自己被遺忘了。

  大概是因為我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吧?明老闆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三個人……看起來好像很熟練。」

  「喔——他們從以前就常搞這些事。雖說是幫愛麗絲的忙,我倒覺得可以做到那種地步不如去工作呢!」

  我也這麼覺得。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8
  *

  「就是因為做不到才會變成尼特族啊!」

  愛麗絲在床上得意地說道。一如往常的308號房,冷氣超強的科技房間。那天睡衣女孩的心情很好,連放了一點麵條的醬油拉麵也不多抱怨地吃了下去。

  「這世上不屬著尼特族的大多數人都不了解,人的資質不是數量而是方向的問題。嘴巴上說什麼人各有所長、人各有志、人生有無限可能,實際評價的時候卻只侷限著一次元的世界。」

  「……你是說連明老闆都不能理解嗎?」

  「老闆不一樣,因為她不會說人各有所長、人各有志、人生有無限可能之類的廢話。她對我們的說教是了解我們的命運之後,單純就現實面的考量。可是老闆這種人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不懂真正所謂『無限的可能』是什麼意思。因為他們沒辦法想像自己搭的船後方,有人猛力地往反方向劃。對吧?因為他們前進的方向剛好跟我們相反。」

  嗯……也許是這樣沒錯啦……

  「所以只要給你這種人一個方向,你就會自動變成那樣。阿哲、少校和宏仔也許是真心想救阿俊的,畢竟曾是一起圍著碗公賭骰子的夥伴。可是偏偏又愛裝酷,所以不能主動幫忙。他們其實在等你求援。」

  我想起當時那三人眼中熊熊燃燒的生命力——也許真的就像愛麗絲說的一樣。

  「我講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其實自己也是愛隱瞞心事的人。讓尼特族苦惱的原因,總歸起來只有一個——就是不知道要做什麼。」

  愛麗絲放下碗公,無力地握住筷子,用寂寞的眼眸凝視虛空。

  「上帝在大洪水之後,以四種鹽基對所有的生命刻下了祝福的絕對命令,你聽過吧?『你們要滋生繁殖,充滿大地。』可是——他忘了寫在我們身上。」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一樣,可是看見愛麗絲那仿佛在大海中抓著救生板漂浮三天后終著見到太陽的笑臉,我就完全笑不出來了。

  「……不過,你也一樣吧?」

  愛麗絲如是說道。她把碗公放在彎起的膝蓋上,隔著熱湯的白煙凝視著我。

  「不知道該做什麼,所以即使是知道了也沒用的事情還是想知道,心裡總是很焦急、很焦急,焦急得不得了。」

  事實就跟愛麗絲說的一樣,所以我沒回答。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們只看得見已經失去的事物呢?」

  愛麗絲的話就說到這裡。她再次拿起筷子,暫時集中精神在碗公上。房間裡只有吸啜一根根麵條的聲音、咀嚼蔥的聲音和大量機器風扇轉動的聲音。

  我起身從冰箱中拿出Dr. Pepper放到愛麗絲眼前時,她正好悉哩呼嚕地吃完最後一根麵條。

  「你只有這種時候最機靈。」

  愛麗絲笑著打開罐子,而我則蹲在床角,抱著膝蓋。

  「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才能,就幫愛麗絲拿一輩子的Dr. Pepper好了。」

  原本應該是自嘲的笑話,說出口之後自己也覺得很有可能成真,就更受傷了。

  「鳴海……」

  我因為愛麗絲的呼喚而抬起頭來。

  愛麗絲朝我招招手……咦?怎麼了?要我過去嗎?我一邊覺得可疑,一邊跪著靠了過去。

  「乖乖。」

  愛麗絲摸了摸我的頭。

  「你在……」幹什麼?我忍不住彈開了。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反應。宏仔很高興,第四代露出一副討厭的樣子可是也沒逃走。」

  「不……我覺得你不要太常對男生做這種事比較好。」

  「為什麼?」

  問我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你不是說自己無能嗎?剛剛我說的話都沒聽進去嗎?難得我對你說天生我才必有用,人有無限可能之類有意義的話。」

  ……你剛剛不是說那是無聊的發言嗎?

  「可是就算你做了什麼,會誇獎你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愛麗絲溫和的聲音讓我全身結凍。

  我沿著入口旁的墻壁,緩緩滑落到地面。

  「就算是你也有方向——可是方向的前方已經什麼也沒有了,目的地只有墳場。所以,至少讓我摸摸你的頭安慰你。」

  愛麗絲走下床,靠近我。她稍稍彎下腰來,眼睛高度配合坐倒在地上的我,然後再度用冰冷的小手,揉揉我的頭髮。

  *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都沒有動靜。

  我每天放學後都到「花丸拉麵店」露臉,也沒特別做什麼。宏哥每天去酒店,少校占據逃生梯前的汽油桶,表情猙獰地面對筆記型電腦,讓人無法找他搭話。

  我本來想對明老闆說請讓我幫忙,明老闆似乎敏銳地察覺了我的心事,表情僵硬地說:

  「不用了……你趕快找到很會做家事的太太,然後一輩子不要接近廚房了。」

  雖然明老闆說得很過分,可是我無法反駁,因為之前我創下了連彩夏都達不到的新紀錄——兩小時打破五個碗。蹲在潮濕的土地上,我因為自己的沒用而差點哭了出來。

  就在一月快要結束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新聞,我上學前在家看電視的時候看到的。中年的男性主播高超地壓抑自己,只露出大約一公釐的遺憾表情報導新聞。

  「……發生集體中毒事件。晚間十一點,營業至深夜的俱樂部中六名男女突然昏倒……」

  那家店就在巴爾可百貨公司旁邊,是連我都聽過名字的有名俱樂部。當然主播並沒有說那跟毒品有任何關係。

  可是那天晚上八點,許久未出現在「花丸拉麵店」的阿哲學長若無其事地說:「集體中毒事件跟FIX有關。啊……嗯,我聽警察說的。」管轄這條街的警察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居然把情報泄漏給十九歲的柏青哥賭徒,還是因為對方是阿哲學長的關係呢?

  「第四代那邊沒發現什麼嗎?」

  「他們應該比警察投入更多人力,因為是人海戰術,大概這陣子就會發現什麼了……我也把整理過的資料給他們了。可是藥物擴散得這麼廣泛,為什麼還不露出馬腳呢?」

  「對了……」

  我客氣地插了嘴。阿哲學長和少校同時轉向我,讓我有點說不出話來。

  「……如果是人海戰術,可以讓我也幫忙嗎?」

  學長歪了歪頭。

  「你跟第四代說說看吧!雖然我想會被拒絕。」

  「咦?為什麼?」

  「那傢伙似乎很討厭鳴海,明明也才見過兩三次而已。」

  「這、這……」

  「不管第四代對鳴海的觀感,因為你是高中生所以不行。那傢伙雖然是黑道還挺正經的,上學的傢伙就不算夥伴,敵人就一輩子是敵人。」

  原來如此,因為我連尼特族都不是。阿哲學長面對垂頭喪氣的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啦?光增加一個人也不會改變情況,而且鳴海是客戶,所以什麼都不用作,只要等結果就好了。」

  不是那個問題。這樣跟一切都交給愛麗絲,只是負責拿Dr. Pepper有什麼不一樣呢?跟誰求援都沒差,可是我非得靠自己找出彩夏跳樓自殺的理由不可。我只能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親自找出真相,只能藉著為彩夏做點什麼來填補心靈的空虛。

  就算我明白不可能填滿。

  是不可能填滿了,因為彩夏已經不會笑也不會對我說話了。因為我不是受彩夏之託而做事,彩夏什麼也沒說——什麼都沒跟我說清楚,就跳樓自殺了。

  對她來說,我們的友情不過只有這點程度吧?

  事到如今也已經來不及了。

  「COLORADO BULLDOG」的鈴聲一如往常地響起,打斷我猶豫不決的思緒。阿哲學長和宏哥也站了起來,但是真正響的只有少校的手機。

  『是我,你今天有帶錄音機嗎?』

  錄音機?

  「有是有,你要幹嘛?」

  那之後,愛麗絲和少校透過電話交談了一會。電話掛了之後,少校環視我們說:

  「聽說他們找到了在第四代店裡捅人的藥頭,在店裡喝酒的時候被抓到的,對方還拔刀出來大鬧了一番。」

  我嚇了一跳,站了起來。找到藥頭,要開始行動了。

  阿哲學長說:「那傢伙是笨蛋啊?好歹搞清楚那裡是平阪幫的地盤吧!」

  「而且他是在阿哲哥跟宏哥調查的時候進到店裡的,這是所謂『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吧?」

  「所以愛麗絲說什麼?」

  「她想聽審問內容,要我去錄音。」

  「哦,所以才問你有沒有錄音機。可是第四代應該已經動手揍人了吧?」

  「聽說第四代還沒到那家店,所以要我趕快過去。」

  「不趕快過去那傢伙就要被打成破布了,第四代對攻擊夥伴的人是手下不留情的。」

  我因為阿哲學長的這番話而背脊一涼。

  「我今天是走路來的,因為是從秋葉原直接過來的……」

  「鳴海,你是騎腳踏車來的吧!你載我過去。」

  咦?

  「你想幫第四代的忙吧?跟他說說看應該可以。」

  「可是……」

  「別廢話了,就出發吧!反正你也坐不住吧?」

  的確如此。為什麼阿哲學長把我心裡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的呢?還是我垂頭喪氣的臉太好懂了呢?

  「出發吧!藤島中將,給我飆車吧!」

  少校拿起包包使勁地打我屁股。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8
  *

  「CLUB·HAPLOID·HEART」位著東急百貨廣場後方小吃街上一棟小型大樓的地下室。通往地下室的狹窄樓梯上掛著黃色的霓虹燈,店名是英文草書的字體。我在看板的右下角發現印了鳳蝶代徽的貼紙。說是直營店,真的是平阪幫經營的嗎?我一直以為平阪幫只是尼特族聚在一起的假黑道,真是越來越糊塗了。老實說,我一直到上個月還以為平阪幫是飆車族。

  「藤島中將要在外面等嗎?」

  「我人都來了,沒理由在外面乾等。」

  因為是第一次進俱樂部,所以我很緊張。蹲在平台玩手機的兩名年輕男子凝視著經過的少校與我,仿佛是看到了從動物園逃出來的鴕鳥。

  走到樓梯盡頭,打開厚重的門扉,裡面是墻壁和地板都漆成金屬色的短短通道,左手邊是櫃檯,深處還有一扇門。看起來就像科幻電影中的氣壓艙,可以聽見些許舞曲的高音部分。

  「本店禁止高中生進入。」

  身著黑色網眼毛衣,看起來像人妖的男領班對我們這麼說道。他直勾勾地瞪著我,又把視線移到一身軍裝,跟夜店完全不搭的少校頭頂。我這才想起因為放學後就直接過來,所以還穿著一身制服。

  「我們不是客人,是壯一郎叫我們來的。」

  少校毫不在乎地撒了謊。

  「啊,是壯大哥叫你們來的嗎?」

  「剛剛出了事,所以我們就——」

  「我什麼時候叫你們來了?」

  少校因為這道銳利的聲音而彈起兩公分高。轉身看剛剛進來的入口,穿著深紅外套,背後跟了石頭男跟電線桿的第四代在逆光中朝我們走了過來。

  「壯大哥,您辛苦了。」

  櫃檯的人妖男從我們頭頂發出尖銳的高音。我偷瞄一眼,發現他因為緊張而滿臉通紅,只有眼睛閃閃發亮。

  「大哥,您辛苦了!」

  石頭男和電線桿合唱般只對我低頭打招呼,少校用驚訝的表情盯著我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你們來幹嘛?愛麗絲又多嘴說了什麼嗎?」

  「她說想聽審問的內容。」

  少校聳聳肩,拿出巴掌大的細長IC錄音機讓第四代看。第四代嘖了一聲。

  「為什麼園藝社的小鬼也跟來了?」

  「藤島中將是愛麗絲的助手。」

  「啊——夠了,我知道了,煩死了。」第四代推開我和少校對櫃檯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裡面有我的人在吧?」

  裡面的的門開啟時,第四代轉過頭來對我說:

  「園藝社的,好歹也給我脫掉外套、拿掉領帶!」

  店裡有如異次元空間。舞池中正在播放慢節奏的曲子,只有深處的舞台浮現宛如黑海黎明般的陰森橘色;打扮奇怪的DJ疊穿四件不同顏色的襯衫,讓人定不下心來的六連拍節奏輕輕地低語。黑暗中,人群配合節奏搖頭,首飾和玻璃杯反射微弱的光芒閃閃發亮。

  由第四代領頭,後面跟著石頭男、電線桿、我,最後是少校,奇妙的一行人在黑色的人海中撥開人潮往深處前進。

  「啊!壯大哥!」

  「壯大哥,奸久不見!難得你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像是下了班的上班女郎一行人包圍了第四代。

  「不好意思,我現在在忙,等一下再來找你們。」

  「咦——」

  「剛剛好可怕喔!有個腦袋壞掉的傢伙拿刀亂鬧,好恐怖喔!」

  「好險表演沒有因此中止,今天邀請的DJ超棒的,壯大哥一起來聽嘛!」

  石頭男咧開嘴露出牙齒嚇唬大家,我和少校趁隙溜了過去,女生們懷疑的視線刺得我好痛。那之後每隔五公尺,第四代就得敷衍衝過來的女生們。終著到了位著螺旋梯陰影裡一道不顯眼的門,門上寫著STAFF ONLY。

  打開門的瞬間,走廊深處傳來奇妙的男子怪聲,說不出是哀號還是笑聲,我不禁覺得背脊一陣涼意。

  金屬架、木箱、堆疊的圓椅,褪色的百事可樂海報貼滿水泥裸露的墻壁,有種年代久遠的感覺。寬闊的倉庫也許是共用的,因為在我們走到這裡的路上還看到好幾道門。

  「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幾名身著印了代徽黑色T恤的男子稍息向第四代打招呼。

  「大哥也來了嗎?」

  連躲在石頭男後面的我都馬上被發現了。

  有個男人被人拿電線綁了起來,倒在倉庫墻角的地上。深綠色的運動連帽上衣配上有點髒的垮褲;像在垃圾場搜刮垃圾的烏鴉般的雙眼透過蓬亂的發間正四處游移。皮膚和嘴脣也非常乾燥,所以看不出年紀,可是應該很年輕吧?

  「他身上的藥可不少。」

  其中一名小弟朝第四代遞出一把塑膠袋,是分裝到小袋子裡的藥錠。比我當初看到的更接近正紅色,不過翅膀的標記和兩個英文字母——A.F.我倒是還有印象。

  「最近拿出來賣的量越來越多了。」

  「也許是清倉大拍賣。」

  「喔、喔、喔……」

  倒在地上的男子一邊扭著身子一邊想抓住第四代的腳,黑T恤男朝男子的肚子踹了一腳。

  第四代脫了外套,交給身後的電線桿。他蹲了下來,抓住男子的亂發,把男子的臉轉向自己的肩膀。

  「你認得這個代徽吧?就是你捅了我們的人吧?」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口吐白沫。我被第四代的氣勢壓倒,發不出聲音,突然覺得那一帶似乎散髮出思心的氣味。

  「你是怎麼跟做FIX的傢伙碰頭的?他們在哪裡?」

  那是第四代低沉的聲音,以及宛如要蓋住第四代聲音的尖銳高音。

  「根本不用聯絡,他們就在那裡,只有我們看得見。他們頭頂發亮,身上有羽翼,可以聽見歌聲,聽得見……也看得見,只有我們看得見。」

  「別說夢話了!」

  其中一名小弟用腳尖踢了男子的背,男子劇烈地咳嗽,但話還是沒停。

  「你們看不見發光的羽翼,可是我們看得見,在人渣當中,歌聲引導我們。你們聽不見吧?你們這些人渣是聽不見的。狄倫,鮑伯·狄倫的『敲響天國之門』唱著,天使會修正我們。」

  ANGEL·FIX不會歧視任何人,這是阿俊說過的話。我忍不住推開小弟寬闊的背,跑向男子身邊。臉一靠近,就聞到嘔出來的血味。

  「你認識篠崎嗎?就是這個人,這個人。」

  我從口袋裡拿出印了六個人照片的通緝令影本,猛朝對方遞並指了指右下方。

  「你看過這個人嗎?」

  「大哥,靠近是很危險的,請讓開。」

  黑T恤男抓住我的領子,把我拉開。男子不看通緝令也不看我,只是持續以擠出來似的微弱聲音說道:

  「看不到天使也聽不見歌聲的你們去死好了,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我是很溫柔的,所以也只捅了那傢伙的肚子一刀,血溫溫的……」

  小弟青筋直冒,舉起了手。

  啪地一聲,小弟的手被攔了下來。

  「……壯大哥!」

  第四代緩緩放下部下的手。

  「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這傢伙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少囉唆,這種人渣也是需要審判。」

  審判?

  男子被解放後,像機器人一樣生硬地站起來。第四代取出從男人懷中搜到的巨大軍刀,拔出刀鞘,確認刀刃。

  「喂!平阪幫的審判是某個笨蛋根據歐洲中古世紀的習俗提出的,也叫做神的審判;因為神會讓對的一方勝利。」

  男子像餓狼撲羊般撿起丟到腳邊的刀子,我差點叫了出來。

  「大哥,請退下。」

  幾名黑T恤男的背形成了圍墻,讓我和少校到倉庫入口處避難。

  「那樣很危險啊!刀,刀子……」

  「藤島中將,第四代不會有事的。」

  就在少校低語的瞬間,毒蟲踹了墻壁跳起來,仿佛可以聽見刀刃劈開空氣的聲音。可是第四代已經不在了,完全看不出他是怎麼移動的。第四代站到往前倒的毒蟲身後,一個拐子擊中了男子的後腦杓。男子倒地的時候,還傳來牙齒斷裂的聲音。

  倒地的男子頭部附近擴散出黑色的污漬。

  「……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平阪幫的成員嚴肅地行了禮。第四代用腳讓動也不動的男子轉過身,只見他臉上都是鮮血。

  「園藝社的,滾出去,接下來不是小鬼可以參觀的東西。」

  「可是……」

  「大哥,失禮了。」

  我還來不及反駁,兩名小弟就把我推到走廊。關上門的瞬間,我看到打開錄音機的少校和抓起男子頭髮的第四代的眼睛。

  我一個人被留在螢光燈閃耀的冰冷走廊。

  門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哀號,一直到很久之後都還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8
  *

  蹲在走廊上,臉埋在兩手之間的我因為開門聲而抬起頭。

  第四代跟在少校後面走出來,我發現他拳頭上沾了血。

  「……那個人怎麼了?」

  「淨是說些聽不懂的話,所以還沒宰了他,還有事情要問他。」

  還沒?還沒宰了他?

  如果是沒情報可問的傢伙呢?

  「少校,你把這袋藥拿去給愛麗絲。」

  「成分變了嗎?」

  「有可能。最近住院的傢伙也增加了。只要一點點就可以很high,讓那些蠢小鬼們很高興,看來是多混了其他的藥。」

  多混了其他的藥。這時,我驚覺也許是因為原料減少的緣故。

  因為彩夏已經不在了。

  少校把從第四代接過來的藥放到我手上。

  「藤島中將幫我拿過去,我要回家一趟。」

  「喂!不要叫高中生送這種東西!」

  少校轉身向第四代聳聳肩。

  「藤島中將不會有問題啦!他的臉蛋跟外表不起眼到極致,就算今天皇居發生恐怖事件,藤島中將也不會受到詢問就能通行著整個千代田區了。」

  多管閒事。

  第四代嘖了一聲:「為什麼不是你送過去呢?」

  「因為我得編輯錄音帶才行啊!第四代讓男人脫臼的聲音、第四代打斷男人臼齒的聲音、第四代踩斷手骨的聲音怎麼可以讓愛麗絲聽見呢!」

  「你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謝謝你的稱讚。」

  電線桿從倉庫裡采出頭來。

  「壯大哥,傷口已經包紮好了,要把他帶去事務所嗎?」

  「就交給你們了。」

  第四代正要走向走廊深處時。

  「請問——」

  第四代總是對我聲音極為敏感,好像蟲子停在脖子上一樣令他不舒服。

  我的聲音因為被狼所瞪而消失,連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的確是為了幫忙找阿俊而來的,可是當時的氣氛讓我說不出口。

  這裡不是我能呼吸的世界。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9
  *

  從俱樂部回到拉麵店的途中,我騎著腳踏車穿過公園旁的步道,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停下車,看了看液晶螢幕上顯示的來電名稱,差點叫了出來。

  篠崎彩夏

  匡啷一聲,手肘和膝蓋都傳來陣陣疼痛。腳踏車歪倒在地,我也跟著飛了出去跌在路上。喝醉的上班族一行人一邊經過一邊痛罵我,可是我的眼睛還是沒有離開緊握的手機。彩夏,是彩夏!怎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是彩夏打來的?

  我倒在柏油路上,用顫抖的手接起電話。

  「……喂?」

  『……唔?嗯?喔,哦~這個號碼果然是你的,啊,哈哈,哈!』

  熟悉的聲音,高亢而有些沙啞的男子聲音。

  「——阿俊?」

  『彩夏手機裡的電話簿只有你跟拉麵店的號碼而已,哈哈,哈!』

  阿俊揚起刺耳的尖銳笑聲,顯然是嗑藥後興奮起來的時候。為什麼阿俊會有彩夏的手機?我完全沒想到彩夏在跳樓前見過阿俊。

  「你現在……現在在哪裡——」

  『到處都貼滿了通緝令,連墓見阪的臉都找得出來,哈哈,我太小看愛麗絲了,那傢伙果然是怪物。』

  「你對彩夏做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阿俊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

  『彩夏的事,我也……如果更,更……』

  吸鼻涕的聲音。阿俊在哭,他根本就聽不見我的話。

  『我們已經逃不掉了……』

  阿俊的聲音逐漸變小。

  「快說你在哪裡啊!」我像敲打般地大喊。在我的怒吼下,阿俊喃喃低語:

  『……喂……救……救……我……』

  「開什麼玩笑啊!你——」

  電話的另一頭突然傳來什麼東西掉落的雜音,打斷了我的話,可以聽見其他男人吼著:『笨蛋,你在跟誰講電話!』之後又接著響起仿佛餐具櫃打翻的聲音。

  我忍不住把手機拿開耳朵的時候,傳來了耳熟的男子聲音:

  『……你就是愛麗絲嗎?』

  沙啞的聲音。

  「你是誰——?」

  在問對方之前我就察覺了,這是最後遇到阿俊那天,在斑馬線前站在我身邊的男人的聲音。

  「你就是——墓見阪嗎?你們在哪裡?你對阿俊做了什麼!」

  『你不是愛麗絲嗎?偵探在找我吧?你認識愛麗絲?』

  「回答我!那時候你帶阿俊去做了什麼?」

  我站了起來,單手抓住腳踏車前進,就好像拚命掐住電話另一頭男人的脖子一樣。

  『哦,你就是那時候追在篠崎身後的高中生。』

  男人在笑,墓見阪透過彩夏的手機嘲笑我。從耳朵流入的憤怒有如沸騰的血液,壓迫著我的呼吸。

  『告訴偵探,有本事就來找我,來捉我。如果連你們都找得到我,我的實驗就算成功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跟你說明也只是浪費時間。你沒辦法,你是來不了的,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可是有人可以,還有很多人可以,我會修正那些人,就算只多一個人,我也會帶他們上天堂。』

  就在墓見阪的聲音恍惚地高昂的瞬間,電話突然掛了。

  我重撥了好幾次彩夏的電話,幾乎到了要折斷大拇指的地步。可是就是打不通,電話語音冷冰冰地說收不到訊號或是未開機。

  我街上腳踏車,使勁地踩踏板。飆車的時候,也許還吶喊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話。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9
  *

  「愛麗絲!」

  我仿佛要拆下308號房門般衝了進去,坐在床前打呵欠的阿哲學長嚇得跳了起來,對面的愛麗絲的黑髮也飛了起來。

  「鳴海,你是怎麼回麼事?連門鈐都忘了按——」

  「阿俊剛剛打電話給我,現在阿俊帶著彩夏的手機,跟墓見阪在一起!」

  我和愛麗絲四目相交,那一瞬間愛麗絲馬上明白我的意思。愛麗絲閉上嘴,再次面向鍵盤,一邊以驚人的氣勢敲擊鍵盤,一邊四處打電話。

  利用衛星偵測手機微弱的電波,查詢對方的所在地原本需要先得到對方的許可,可是愛麗絲是連對方的通聯記錄都找得出來的黑客。

  「鳴海,冷靜下來,先坐下。」

  阿哲學長仿佛要壓扁我的頭一般,硬讓我在冰箱旁坐下。我的腦袋發疼,呼吸困難;脖子以下冷冰冰的,臉卻是火辣辣的。眼前金星直冒,嘴脣顫抖個不停。

  「慢慢呼吸,你這是呼吸過度,聽好了……一、二、三。」

  阿哲學長的大手緩緩地摩娑我的背脊。我感覺拳頭般的空氣堵在喉嚨,可是還是勉強自己配合阿哲學長數的拍子呼吸。一開始仿佛被勒住的胸膛,也慢慢地覺得舒服起來了。

  「不行,手機沒開。」

  十五分鐘之後,愛麗絲終著轉頭過來說道。我累壞地靠在冰箱側面,呼吸還是很急促,喝了一口阿哲學長買來的運動飲料。

  「鳴海,你沒事吧?」

  「嗚……」

  我想回答「嗯」卻沒辦法好好發出聲音。阿哲學長坐在床尾。

  「可惡,忘了彩夏手機這條線索。」

  「我也忘記了。要是早點發現的話……」

  愛麗絲的臉因為悔恨而扭曲,大拇指摩娑著下脣。

  「不過根據通聯記錄,他們還在這一帶。」

  「差不多早該拍拍屁股閃人了吧?」

  「天知道。製造毒品的設備應該就在這條街上,所以才在這一帶流通。要丟下一切逃走是需要覺悟的……鳴海,阿俊跟你說了什麼?」

  我呆呆地望著問我問題的愛麗絲,一時之間還沒辦法理解她是在問我。

  阿俊。阿俊在電話裡說了什麼?他說四處都有通緝令,已經逃不了了,那之後,那之後——

  「……他說救救我。」

  儘管阿哲學長的表情只有一絲絲的改變,我還是發現了。

  「真的嗎?」

  我點點頭。

  最後一刻阿俊的確說了:「救救我。」

  「愛麗絲,我懂了。」

  因為我的話語,黑髮搖曳。

  「你說過不懂阿俊為什麼要讓我看毒品對吧?」

  「嗯……」

  「那天阿俊不是來跟彩夏借錢,也不是來偵察愛麗絲的工作,他其實是……」

  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是我懂得。

  「他其實是來求助的,可是怎樣也說不出口,只希望有人,不管誰都好,可以發現他的求救,然後,然後……」

  阿俊就向墓見阪求援了嗎?著是那個男人用粉紅色的藥錠取代伸出的援手吧?

  怎麼這麼傻?那時候早說不就得了?為什麼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笨蛋!那時候早點說啊!在彩夏跳樓前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一句話也沒告訴我就跳樓了呢?為什麼?為什麼……」

  那時候的我生氣了,對彩夏,也是對阿俊。兩件事情在我腦袋裡混成一團,化為語言,從嘴巴任意流瀉出來。可是我停不下來。現在才要我們救你?都是因為你所以彩夏才變成植物人。開什麼玩笑!別開玩笑了!

  我的手撐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嘔吐般不斷吶喊。

  連不成話語的叫喊都喊光了,吐到連胃液都吐不出來的時候,宛如壓扁我們似的沉默緩緩地降臨。

  在結凍的房間中,最先開始行動的是阿哲學長。他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向玄關。

  「終著認真起來了嗎?」

  愛麗絲用沒有高低抑揚的聲音問道。學長把手放在門把上,頭也不回地說:

  「笨蛋,我一直都很認真,只是不急而已。」

  「是喔?不加緊腳步,阿俊要不就是被天使吞噬,要不就是被第四代給宰了。」

  「我知道。」

  關上門的聲音一路震到我的臼齒。

  愛麗絲只有這種時候才什麼都不說,還自己從冰箱裡拿Dr. Pepper出來暍。愛麗絲在我身邊蹲了下來,我和她的手臂隔著睡衣碰觸,體溫卻非常遙遠。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9
  *

  第二天下課後。

  我一個人蹲在學校花圃角落一邊翻土,一邊想著再也不要去「花丸拉麵店」了。不光是因為無事可做,而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存在只是礙事。

  就算我什麼也不會,還是要找尋我做得到的事。一整天拿著海報在街頭晃蕩也好,光是坐在汽油桶上等待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壓扁一樣。

  我能做的事。

  只有我做得到的事。

  有那種事嗎?

  用鏟子把腐爛的根翻過來的時候,口袋裡的東西掉在土上。

  「啊……」

  小小的塑膠袋,有四顆紅色的藥錠,刻了天使的翅膀。

  是昨天第四代托給我的ANGEL·FIX。對了,我本來是為了拿藥給愛麗絲才回到拉麵店的,居然忘了。

  我把袋子舉起來,透過冬日微弱的陽光看了一會。

  棒球隊員慢跑穿過中庭,兩名網球社的女生跟他們擦身而過。誰也不會想到我現在持有名為天使的毒品吧?因為這點渺小的藥,已經死了好幾個人。

  都是因為它,彩夏才會變成植物人。

  突然其來的憤怒涌上心頭,我緊握塑膠袋,用鏟子用力戳土、拼命忍耐。這不過是藥,不過是從奇怪的罌粟果實中抽取成分、調整過的圓形物體。就算把它搗爛,磨成粉,燒成灰,彩夏也不會回來了。

  閉上眼睛,我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然後把塑膠袋舉到眼睛的高度,再一次對自己說,這不過是藥物而已。

  「……嗯?」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我不明白理由。高高舉著塑膠袋,翻來覆去好幾次,總覺得……不對勁,雖然我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藤——島——同——學!」

  女人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慌張地把藥塞進口袋。小百合老師穿著純白套裝和窄裙從校舍那一頭跑了過來。

  「不好意思,這些盆栽可以麻煩你挪去旁邊嗎?」

  老師指著排在花圃邊沒有開花的盆栽。

  「有什麼……事嗎?」

  我回話的聲音還有點不自然。

  「因為屋頂鎖起來了,所以畢業照就改在中庭拍了,要把地方空出來。」

  啊啊……原來是這樣。

  「該不會連我都礙事吧?」

  小百合老師苦笑了一下。

  「是啊,今天不能進行園藝社的活動了。」

  總之我站了起來。好像有人對我說,我得走向某處,不要再蹲著想無聊的事情了。我嘆了口氣,起身拍拍膝蓋上的土。因為小百合老師的協助,花不到五分鐘就把盆栽一盆不剩地都搬到玄關了。

  *

  結果那天我還是去了拉麵店,總不能東西沒交就音訊全無。

  原本打算隨便把藥物交給誰之後就要往街頭走,可是廚房後門一個人也沒有。果然太早了嗎?可是又不想直接拿給愛麗絲。她只要看到我的臉準會看出我的心事,然後說些毒辣的發言。

  我心想沒辦法,只好坐在汽油桶上等到有人來。忙著準備湯頭的明老闆告訴我:「大家已經在事務所集合了。」

  大家?

  我一打開308號房NEET偵探事務所的門,就聽到事務所深處傳來熟悉的混濁男聲。

  「……只有我們才找得到,天使頭上有發光的羽翼,還聽得見歌聲,聽得見,也看得見,只有我們……」

  宏哥和阿哲學長站在床的兩側,少校做愛麗絲正對面。床單上堆積了大量的塑膠袋,裡面裝了粉紅色的藥錠。不斷發出聲音的是少校的IC錄音機,正是在「CLUB·HAPLOID·HEART」抓到的藥頭的聲音。

  阿哲學長喃喃自語道:「跟被警察抓到的傢伙說的一樣。」

  「因為頭上有發光的羽翼,還有鮑伯·狄倫的歌聲所以馬上就可以找到了……唉唉,如果有這麼顯眼的傢伙,平阪幫早就找到人了。」

  愛麗絲搖搖頭,關掉錄音機。

  「鳴海,你幹嘛站在玄關發呆?現在正在開會,所以趕快把門關起來,然後拿一罐Dr. Pepper給我。」

  「啊……嗯。」

  在開會啊?我真是超級礙事,還是趕快出去吧。

  我把ANGEL·FIX和Dr. Pepper一起遞給愛麗絲。

  「嗯?啊啊,昨天第四代托給你的東西。你這傢伙總是輕易忘記最重要的事。」

  「嗯……對不起,那我先走了。」

  正當我要走出房間時,少校拉住我的短大衣下擺。

  「藤島中將,你要去哪裡?現在正在開作戰會議喔!」

  「沒有啦,總之……我很礙事吧?」

  「少說廢話,趕快坐下來,你是我的助手吧?要是你回去了,我喝完Dr. Pepper之後誰來拿第二罐給我?」

  愛麗絲一如往常,用傲慢的語氣對我說話。我的腦袋裡出現許多話語的漩渦,可是結果還是抿著下脣,什麼也沒說,坐在讓位子給我的少校旁邊。真擠,這不是給五個人聚會的房間。

  就算我只會礙事,也許聽了會議內容能想到什麼也不一定。我轉換想法,想一想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做到的。

  「所謂的羽翼跟歌曲也許是什麼暗號或是隱語。」

  宏哥一邊翻著資料一邊說。

  「手腕的骨頭都被第四代踩斷了,不可能還持續那種幻覺吧?而且被逮捕的五個人都說一樣的話喔!」

  「藥頭也沒有共通點……而且他們也不是藥頭,只是買到錠狀的藥,是所謂的初次顧客。」

  「也有人是免費拿到的,這樣就不是營利團體了,應該是為了實驗而做的。」

  「那麼毒癮患者就是以頭上有發亮的羽翼和音樂為標記而聚集,只有他們才分辨得出那些標記嗎?這是開玩笑的吧?」

  大家的話我大致上都聽得懂。現在還找不到直接與製造組織相關的人,前一陣子被第四代打得半死的男子買了一堆藥四處散髮,可是關著組織的事卻一概不知。

  有這種事嗎?警察和平阪幫只要假裝買藥,應該可以馬上發現才是。

  「我也追蹤到買過藥的女孩子,可是找不到組織的人。」

  「應該有什麼記號才是,明明是定期供應的,便衣卻找不到人。」

  「所以問題就是羽翼和歌曲了。」

  「完全搞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我一邊聽著宏哥、少校和阿哲學長的討論,一邊打量散落在愛麗絲腳邊的大量ANGEL·FIX,又再度感覺到那種在學校花圃旁察覺的異樣感。究竟是什麼呢?究竟是什麼東西一直吸引著我呢?

  我無意識地拿起一個塑膠袋,愛麗絲發現了。她叫了一聲:「鳴海?」我毫不在意地拿著塑膠袋,透過螢光燈瞧了瞧,又翻到背面。這時候我終著發覺了,不是裡面的藥有問題,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袋子本身。

  「愛麗絲……」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你有水性筆嗎?」

  「水性筆?」

  「只要是水性墨水什麼都好,有就借我。」

  不知從何時開始,其餘三人也默默地看著我。我從愛麗絲手上接過紅筆,拿出藥之後把袋子靠在墻上,用筆從角落涂起。

  「啊!」「啊啊!」

  不知道是誰的驚呼聲,也許是我自己的聲音也說不定。涂滿紅色斜線的透明塑膠袋——因為防水顏料而浮現出一對張開的羽翼。

  「這幾乎是用……透明的顏料畫出來的吧?」

  少校低聲說道,而我點了點頭。

  所有袋子都一樣用看不見的顏料畫著相同的圖案,因為水性墨水涂不上去而浮現出來。和刻在藥錠上一樣的羽翼,還有一片相反方向的,正是天使的雙翼。

  「鳴海……這種東西……虧你找得出來……」

  「……可是,這又怎麼了嗎?」

  宏哥問道。

  「這就是發光的羽翼,所以警察跟平阪幫都沒發現。」

  我如是回答,盯著沒著色的藥袋。這種東西不仔細透光瞧是看不到的。

  「這就是發光的羽翼?」

  藥頭的證言。「頭上有發光的羽翼」、「聽得見歌聲」。

  那不是藥效發作時產生的幻覺——

  全部都是真的。

  同樣的墨水可能畫在臉上,也可能涂在帽子上;隨身聽裡不停播放鮑伯·狄倫的歌曲,口袋裡裝滿淡紅色的魔法之藥。

  「可是為什麼買藥的人會發現呢?真奇怪。」

  「ANGEL·FIX的藥效會讓色彩感覺和聽覺變得極度敏銳,所以才會發現這些暗號吧?鳴海。」

  愛麗絲代替我回答,我默默地點點頭。

  「看起來像停住了一樣」、「連一個點的移動都看得見」、「閉上眼睛聽聲音就能贏」。

  只要修正——就能看到天使。

  「他們只要等著吃了藥、腦袋變敏銳的傢伙自己找來就行了,有這麼笨的賣法嗎?」

  「賣法的確很笨,可是如果供給手段本身就是目的呢?」

  「……那是怎麼一回事?」

  「實驗啊!確定藥物多有效的人體實驗。在如此喧囂的街頭是否能創造出找到天使羽翼和歌聲的信徒——」

  愛麗絲抓起一把腳邊的ANGEI·FIX,又灑在床單上。

  「——然後他的實驗成功了。」

  阿哲學長嘴巴半開,完全說不出話。

  沉默了一陣子後,宏哥說道:

  「……全部都是你的推測吧?」

  「當然。」

  愛麗絲眼睛望著藥錠堆成的小山回答道。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少校說完話之後,房間陷入一片沉默。

  仿佛結凍的石油從窗戶流進般沉重的沉默,因為在場的五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那時候我感受到令全身緊繃的似曾相識感——我看過這樣的場面,仿佛幾千年、幾萬年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是這麼覺得,當然這大概是我的錯覺。

  可是就算現在我也還是這麼想的。也許我在出生之前看過神的記事本裡關著自己的那一頁,其他的事我都忘了,但卻記得這一幕我該說什麼。

  因為,如果我在這個時間存在著這個地方是有意義的——

  那應該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著是我說話了。

  「我來吃藥,然後找出藥頭。」

  坐在隔壁的少校倒吸了一口氣。

  愛麗絲只是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

  阿哲學長吐了一口氣,坐到電腦架上。

  宏哥終著開了口。

  「不能讓鳴海做這種事……」

  「那麼其他有誰要做呢?」

  我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宏哥的話。

  「除了我之外,有誰看得到袋子上的畫嗎?不是吃了藥誰都看得到吧?如果誰都看得到,應該更早就會發現了。」

  「不,那只是推測而已吧?」

  「那麼!還有其他的辦法嗎?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就算你阻止我我還是會這麼做。」

  我緊緊握住裝了ANGEI·FIX的袋子,緊到似乎會破。

  「也有人因為它而死,所以……」

  「宏仔,閉嘴。」

  愛麗絲凜然的聲音響起。

  宏哥只有一瞬間露出吃驚的表情,接下來馬上變成順從的豹子,乖乖地低下頭。

  愛麗絲從床上站了起來,黑髮落在纖細的肩膀上,讓機械的墻壁服從自己的小小女王,現在用冰冷的眼神從高處俯視我。

  「鳴海,吃了藥就跟死了沒兩樣。就算你的身體沒事,精神也死了一遍,懂我的意思嗎?算了,我想你不懂,不吃是不會懂的。這就是束手無策的矛盾。」

  我安靜地傾聽愛麗絲的發言。

  「就算如此——你若還是執意要做,我不會阻止你,也不會讓任何人阻止你。」

  我覺得彷彿幾萬年前就已經決定好要這麼做了,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我會這麼做,因為我已經決定了。」

  愛麗絲流露悲哀的眼神,像要拭去淚水般垂下長長的睫毛,又睜開雙眼。

  「少校,準備小型麥克風、耳機和可以裝在帽子裡的相機,宏仔和阿哲決定時間和地點,我現在開始把所有資料整理成地圖。」

  「愛麗絲……這樣好嗎?」

  宏哥瞥了我一眼,不安地說道。愛麗絲只看了他一眼便說道:

  「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只能往這條路前進。這是——」

  那時候,愛麗絲的表情真的,真的非常寂寞,那是光看了就讓人覺得心臟直接被細線所捆綁,不小心一用力就會碎成淚珠的表情。

  「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所以什麼都別說,盡你自己的本分就好。」

  *

  我是最後一個走出偵探事務所的人,因為被迫留下來寫愛麗絲規定的文件。外面的風刮得好強,比強效冷氣的房間更加寒冷。可以看到不夜城的光亮刺眼地照亮夜晚的底層,天上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我轉頭凝視事務所的看板。

  這是唯一值得一試的辦法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真的是這樣嗎?我也不知道。

  可是這的確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不是為了彩夏,不是為了阿俊,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29
第六章

  星期五晚上的街頭呈現非常強烈的紫色,朝巴士站張開大嘴的車站大量地吐出附著在人臉上的紫色顆粒。紅燈的時候,紫色的顆粒就大量堆積在斑馬線前方,緩慢地流動。為什麼這條街不會因為瘀血而毀壞呢?我站在車道前,一邊聞著廢氣的臭味一邊想。

  『……鳴海,身體狀況怎樣?』

  塞在耳朵裡的耳機傳來愛麗絲的呢喃。

  「我想吐。」

  我的聲音應該透過藏在圍巾裡的麥克風傳了出去。頭上的針織帽像奇形怪狀的壺,裡面裝了相機;我開始覺得自己不是人。如果是機器人,應該可以按一個按鈕就讓噁心的感覺消失吧。

  『要是噁心的感覺消失了,你就回不來羅。聽好了,不要想負面的事,想老闆做的冰淇淋也好,不這樣做你會被藥物所吞噬。』

  愛麗絲的忠告大概沒用吧!我嘴裡還留著ANGEL·FIX的乾澀苦味。因為太苦了,所以我咬破嘴巴想用血味掩蓋,結果反而更噁心。幾分鐘之後,我才發現用血的味道掩蓋藥味這個想法就已經很不正常了,背脊傳來一陣涼意。就在同時,一開始的嘔吐感又再度回來了。

  我正在被藥物吞噬。

  「……總覺得眼睛怪怪的,好像透過紅外線相機窺視一樣,為什麼大家都戴著面具呢?今天有祭典嗎?」

  『鳴海,冷靜下來,沒人戴面具。』

  「可是……」

  綠燈亮了,有人在推我的背。戴面具的人群從馬路兩邊流向黑暗的柏油河川,我也被捲入人群,前傾地踏出步伐。

  宏哥跟阿哲學長應該在某處跟蹤我,那是唯一的救生圈。如果連這件事都想不起來,我應該就沉溺在這條街道,再也浮不起來了吧?

  宏哥負責跟蹤我找到的藥頭。

  而阿哲學長是負責——回收我的屍體。

  沒人知道是否真能找到,也許我只會這樣白白死掉。

  車子的喇叭聲令我耳朵發疼。穿過斑馬線,潛身著人群中,藥妝店的音樂刺痛我的耳朵,頭也好痛,噁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從中心街道上坡,去旅館街晃一圈。』

  「愛麗絲,你為什麼要磨牙呢?吵死了,趕快停下來。」

  『你在說什麼?我才沒磨牙。』

  被愛麗絲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所謂的磨牙聲其實是隔壁看似女大學生的高跟鞋腳步聲。我皺起眉頭,停下腳步,和她保持距離。可是一點用也沒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我搗住耳朵,幾乎要跪倒在地。可惡!為什麼這條街的女生總是穿著高跟鞋,通通給我換上平底鞋!

  『鳴海你怎麼了?是我講話聲音太大了嗎?』

  「沒……事。」

  我用手背抹去嘴邊的唾液,又再度起身。上班女郎瞥了我一眼之後越過我。沒關係,不過是腳步聲。我大口呼吸,忍住胃液翻上喉嚨的感覺。離我吃藥過了多久呢?大概有二十分鐘吧?還是其實已經過了兩星期,只是我不記得而已呢?什麼天使嘛?不過只是讓人覺得噁心罷了。

  我一邊呻吟一邊由中心街道朝西走,通過遊樂場的時候最糟了,聲音的洪水讓我誤以為自己被一千把空氣槍從旁掃射。

  『藤島中將請注意,你的血壓急速上升。』

  耳裡交雜了少校的聲音。我把手放到左手肘上。少校光是裝了相機、麥克風跟耳機還嫌不夠,連測量脈搏、血壓和體溫的設備都安裝了。我覺得自己好像遠距操作的機器人。

  『鳴海,你大概馬上就要越過現實與幻覺的界線了,一定要想快樂的事喔!』

  快樂的事?

  從HMV唱片行裡走出三個穿制服的女孩掠過我的手肘走了過去,那是我們學校的制服。我記憶中快樂的事情——

  『現在不準想起彩夏的事!』

  愛麗絲發揮靈敏的直覺,用尖銳的聲音阻止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被拉回和彩夏在一起那天的屋頂,欄桿的另一邊是夜晚的河川,彩夏就在我身邊,澆花器的水淋濕了我的手。彩夏說:等到春天來時……著是馬上就變成春天了。夜色被驅散開來,而我的身體被柔和的金色光芒所包圍……

  這是什麼?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路口被充滿彩色霓虹燈的綜合大樓所包圍。仰望天空,著是我看到了。

  「……天使?」

  『鳴海,你看到了什麼?什麼都好,把它說出來,試著說明它,不要沉溺著感覺中。』

  我眯起眼睛,抱住路燈的柱子。因為不這麼做好像就會被光芒衝走。

  「愛麗絲,喂,你曾經從爆炸的煙火中心看過四周嗎?」

  『不好意思,我是繭居族,所以沒親眼看過煙火。不過就算以後有機會,你推薦的那種觀賞法我也敬謝不敏。』

  「是嗎?那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我朝身邊一顆光的粒子伸出手,甜蜜的電流通過我指尖,通過頭頂。

  「啊啊……」

  我吐出灼熱的氣息,不知何時,噁心和頭痛都消失了。代替它們的東西充滿我的頭蓋骨,是一種融化冬季長久以來積雪的力量,是新的一天把太陽拉出海面的力量。我知道這種力量叫什麼,大家都知道,只是看不見天使的人忘記它了而已。

  我想,阿俊看到的就是如此的景象吧?如果是,那我就原諒他。連什麼都不說就跳樓的彩夏我也能原諒她,她不過是去見天使而已。你看,只要伸出手來,天使就在身邊。原諒那些沒有臉蛋、只是隨波逐流著夜晚河川的紫色病人們,他們不過是不知道這道光和光的名字而已。

  「愛麗絲,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連自己的喃喃自語都化為燦爛的光芒粒子,交雜白色的呼吸擴散。

  『我知道,就是愛。就是愛讓世界運轉。』

  少女發出甜美的聲音引用鮑伯·狄倫的歌曲,是的,就是愛。狄倫把它丟向大家之前,可能連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是我們知道,它的名字就是愛,所以我絕不會放手。

  『鳴海,可是你要找的是別首歌,你忘了嗎?是「敲響天國之門」。』

  聽到愛麗絲的話,我想了起來。對了,我都忘了,我得尋找天堂的門扉。

  我得去見彩夏才行。

  我踏在夜晚河川的水面上,每一步都化為波紋響遍全世界。世界也呼應我,訴說著因為有你所以我們在,你和我是一體的。我向紛紛落下天使羽翼的天空舉起拳頭,覺得自己要唱起歌來。我是為了此刻而生的,為了受到愛的光芒指引,登上這條坡道,開啟天堂之門而生的。你聽,可以聽到微微的吉他撥弦聲。並列的旅館就是沙金的宮殿,摩肩擦踵的人群腳步聲、喧囂、遠方車子的引擎聲、幾千台空調室外機的聲音、因為慾望而濡濕的鼻息,全都融合為厚重的聖樂,靠近狄倫的沙啞歌聲。

  『Knocking on Heaven's Door……(敲響天國之門……)』

  我聽見了,的確可以聽見,在包圍我且溫柔愛撫的數千萬音樂的經緯中,我可以分辨出狄倫的旋律,找到狄倫的歌聲。

  「……我找到了。」

  就在我喃喃自語的瞬間,近乎悲傷的喜悅從我的嘴角和耳朵噴出,滴落到肌膚上。

  男人背靠著因為噴漆而黏黏髒髒的鐵卷門,蹲了下來。他低著頭,戴著耳機,手指隨著聖歌的旋律敲打著膝蓋。

  『鳴海你找到了嗎?真的嗎?』

  你們不知道嗎?看不到嗎?那傢伙的左右臉頰上清晰地畫著發光的羽翼,明明那麼耀眼。

  『鳴海,找到了就回答我,不要再靠近了!』

  少女的聲音迴盪在我耳中,我手靠在旅館的圍墻,緩緩地走向天使。感覺起來像踩在雲端,馬上就到了,馬上就要到了。

  『阿哲,抓住鳴海,不要被發現!宏仔你知道吧?就是穿皮外套,戴著耳機蹲在那裡的傢伙,絕對不可以讓他發現!也不可以讓他跑掉!鳴海!鳴海!振作點!』

  我拔掉吵鬧的耳機,天使的歌聲直接流入腦中,這是敲響天國之門的聲音,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可以見到彩夏了,正當我伸出手時,有人猛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放開!放開我!

  我掙扎到手腕幾乎要斷了。飛走了,天使要飛走了,即將開啟的門要關上了,我的手指抓著柏油路,完全沒發現自己趴倒在地上。所以光芒就在我的正上方,直到黑暗與又長又黑的雲朵緩緩地落在眼皮上。我不停地敲響天國之門,不停地,不停地,敲了又敲……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0
  *

  我想每個人小時候至少都想過一次人為什麼而活,因為這個國家的敦科書上並沒有針對這個問題給予簡單易懂的解答(以前曾經存在過的答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泡沫經濟崩壞的時候被燒掉了)。

  有些人下了單純為了獲得幸福的結論就不再思索;而無法停止思考的人發現這個答案只是把問題換個說法而已,結果陷入更深的泥沼中。

  有些人在國中健康教育課本上學到人生的三大需求,滿足著虛無主義的回答;也有人滿足著循環論——活著就是為了尋找生存的意義;也有人為了被問到的時候可以回答個帥氣的答案而開始讀歌德的書,結果看了開頭的第四頁就看不下去,連問題都忘了。

  我不屬著其中任何一種人。

  在我變成很彆扭的高中生之前,還是個不太彆扭的國中生。那時候我曾經蹺課,一個人坐在河堤上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不想死——這是我唯一想到比較像答案的解答。可是就算回答了「為什麼人要活著」,還是無法回答「人為什麼活著」。我國中的時候好歹還知道這一點。

  另外,我對著生就是「沒死」的定義感到強烈的懷疑。因為我知道世上存在另一種不可思議的人——沒死但也不算活著,例如我老爸。自從我媽意外身亡之後,老爸的一部分就好像一起被帶到另一個世界一樣。這是我和姊姊難得相同的意見。在那之後,老爸就幾乎都不在家,只是匯生活費給我們。

  只要活著就無法避免死亡。很多人要窮極一生才能達到這個結論,僅靠觀察親人就明白的我也許算是幸運的了。

  如果生存無法定義,那麼我們為什麼而活呢?十三歲的我穿著制服長褲的臀部因為河堤草地上的露水而濕漉漉的,從那之後我就沒再進一步了。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確定。

  這件事情大概怎麼想也不會有答案,就算有解開問題的方程式,不確定的變數也太多了。可是如果懂了一定是一瞬間頓悟,就像被雷劈到一樣。

  可是那時候我會變成怎樣呢?

  我依舊是我嗎?

  *

  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到被延長的劇烈疼痛。

  想張開眼睛,卻有種仿佛剝開結痂傷口似的不快抵抗。

  好亮,螢光燈刺得我眼睛好痛。

  眼前似乎有黑影。那是什麼?

  我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發現黑影是少女倒過來的臉。

  「鳴海,歡迎你回來。」

  少女在微笑,一束黑色長髮從肩頭滑落到我的脖子上。

  我坐起身,覺得背脊僵硬緊繃地痛,著是我皺起眉頭。

  我睡在愛麗絲房間的床上,包圍墻壁的黑色機器,風扇的嗡嗡聲,冰冷的人造空氣。

  明明很冷,我的身體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看著自己的兩隻掌心,覺得那不是我的身體。明明已經看過上千次的皮膚和皺紋,可是只要掀開這層薄薄的皮膚,裡面好像裝滿了不知名的液體。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那麼,我的身體究竟去哪裡了呢?

  我的靈魂——消失在哪裡了呢?

  我想起看到天使的那瞬間,和散髮光芒的美麗世界合為一體的瞬間。可是,一切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不對。

  它們沒有消失。

  「你覺得怎樣……這是個蠢問題吧!」

  愛麗絲在我身後低語。

  問我覺得怎樣?這還用問嗎?

  糟透了。

  頭不痛,也不覺得噁心,連牙齒的疼痛都消失了,我連寒冷都感受不到。可是,可是——

  我已經懂了。

  連想都不用想。那時候阿俊對我說了什麼呢?好像是什麼我們活著的理由只是為了刺激神經吧。可是為什麼阿俊、直接受天使刺激的那個人和我,為什麼覺得如此難受呢?那是當然的,因為阿俊的答案不是答案。刺激神經而感到舒暢只是「生存」中的一部分,快感是目的而非手段,是設計錯誤的算式左邊的因數之一。現在的我——被天使修正過的我看到了那條算式。紅色的藥錠填入喜悅這項變數,簡單的算式,誰都懂答案是什麼,誰都懂。

  答案是零。

  我們活著一點意義也沒有。

  呼吸、心跳都令人痛苦,我緊抓床單、肩膀顫抖,拼命忍耐這份痛苦。不,為什麼要忍耐呢?只要停下來就好,停止呼吸,停止血液的流動,停止思考一切。如果不想死所以活下去的道理成立的話,相反的道理也應該可以立足。

  只要停下來。

  「——你的委託到這裡已經算完成了,對吧?」

  是愛麗絲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我終著發現愛麗絲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身黑色的洋裝。沒有光澤的黑暗包裹全身,連手套都是黑的。她戴上無邊女帽,薄紗覆蓋了臉龐。

  是喪服。

  「……委託?」

  「你拜託過我的吧?因為想知道彩夏自殺的理由。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所以委託到此結束,對吧?」

  「什麼……」

  越過愛麗絲的肩膀,一個關掉的電腦螢幕映出我的臉——凸面歪臉,一點生氣也沒有。像是死人般的臉龐,眼睛下方浮現紅黑色的線條,就像用木炭涂在臉上一樣。

  「……啊、啊!」

  我記得這張臉,想起來了。那個近乎要結凍的早晨、在花圃下擴散的血跡、虛無的雙眸仰望天際的彩夏,那張臉上有同樣的標記。

  彩夏跳樓的理由。

  我已經明白了。

  愛麗絲曾經說過,關著彩夏的死亡完全沒有謎題,根本不需要想她為什麼想死。正如愛麗絲所說,完全不用想。在我心中打轉的思緒和空虛就是答案。

  因為彩夏也知道了。

  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用科學的方法說明呢……」

  愛麗絲說道。模糊的少女臉龐逐漸清晰。

  「出現那樣的瘀青是對ANGEL·FIX成分過敏產生的反應,偶爾也會出現與藥性不合的人,你跟彩夏都屬著這類,就是這麼簡單。過敏反應在幻覺減退之後會造成強烈的空虛感,懂了嗎?你所感受到的不過是藥物造成的恐怖幻覺,那也許是真實但不是事實。」

  所以……所以呢?

  愛麗絲看似痛苦地將視線從我身上轉移。

  「反過來說,那不是事實……但卻是真實。我知道這種說明一點意義也沒有,你所到手的幸福和絕望,全都是神經細胞因藥物刺激而產生的化學反應。」

  是啊……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我們的情感、憤怒、哀傷、幸福和空虛,全都是化學反應。

  所以,一切都是確切的真實。

  「毒品會擴大所有精神作用,無論是多麼渺小的後悔,或是因為自己所栽培的花朵犯下重罪而產生的罪惡感。就算不是故意的,在毒品面前卻沒有商量的餘地的。在真實面前,事實只能保持沉默。所以……」

  凝視我的一雙深沉眼眸。

  「我沒有話可以阻止你。」

  我凝視著那淺桃紅色的櫻桃小嘴。

  「如果你打算變成那樣,我沒有能力阻止你。不過……」

  握在愛麗絲手裡的三折信紙,是我下定決心吃ANGEL·FIX那天,愛麗絲逼我寫的遺書。那時候我完全不懂為什麼愛麗絲要我寫這種東西,好像只隨便寫了些亂七八糟的內容。

  那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

  「不過,我一定會告訴大家你的事。告訴大家你的確曾經存在此地,告訴大家你很勇敢,告訴大家你完成了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喂!愛麗絲!你為什麼要讓第四代知道!」

  是阿哲學長飽含怒氣的聲音。我轉身和學長四目相接,正要走進門口的學長嚇了一跳,全身僵硬。

  「鳴海,你醒啦?身體還好吧?」

  我虛弱地點點頭。

  「宏仔把車子開過來了嗎?不能讓第四代等太久,他會著急,趕快出發吧!」

  「愛麗絲也要去嗎?」

  「你看到我這身打扮就懂了吧?我不去一趟壓不住第四代。」

  「啊……喂!為什麼要讓第四代知道呢?平阪幫的人已經包圍他們的巢穴,大概會把所有人都給宰了。」

  啊,阿俊他們已經被發現了嗎?

  對了,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所以吃下ANGEL·FIX的。我都忘了。現在想起來,覺得恍如隔世。

  完成了該做的事

  所以又怎樣呢?

  愛麗絲爬到我身邊,從床上走了下來。

  「我和第四代之間有業務契約,身為偵探,有義務提供所有關著FIX的情報。而且對方至少有七、八個人吧?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藉助平阪幫的力量。」

  「可是……」

  「所以我提出了條件,在我出現之前不準有任何動作。放心吧!我有辦法,不會讓他們對阿俊動手的。」

  阿哲學長不服氣地陷入沉默,接著走出房間。

  愛麗絲轉過身來。

  我的臉有一半埋在枕頭裡,感受她的視線穿過黑色薄紗投向我。

  「這全都是因為你的貢獻。之後的事對著我來說,就像是為了自我滿足而附帶的贈品,可是對你來說……都沒差吧?」

  都沒差。

  「……我要出門了。你還想睡的話就睡到高興為止,想跳樓請走到右手邊最裡面,挪開架子就可以打開窗戶跳下去。不過這裡是三樓,所以不能保證你一定能自殺成功。」

  「……你要去嗎?」

  「我剛剛說過了吧?我想知道為什麼彩夏要從學校屋頂跳樓自殺,阿俊跟墓見阪應該知道些什麼。為了這個緣故,就只為了這個緣故,我要做到這種地步,就算知道之後也只是枉然。」

  「……你要丟下我走嗎?」

  我緩緩起身,聲音像蚊子叫,愛麗絲朝我稍微歪了歪頭。

  「你也想跟我一起去嗎?為什麼呢?你不需要配合我的自我滿足。」

  我搖搖頭。我不是想跟去,其實哪裡也不想去,什麼也不想做。可是……

  「那麼——」

  「……自己去!」

  愛麗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在幹嘛?」

  「我叫你不要丟下我自己去!」

  停不住的嘶啞吶喊從我的喉嚨涌出。

  「每次都裝得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得意洋洋地說些拐彎抹角的話,可是這種程度的事我不說你就不會懂嗎?」

  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如此憤怒,只是向面前模糊的黑影發泄我像燒熱的鐵塊般火熱的心情。

  「你就像平常一樣對我頤指氣使啊!看也知道我已經無法一個人振作起來了吧?我整個人已經空盪蕩的,哪裡也去不了了!只要命令我什麼都好!不這樣的話,我、我、我……」

  我緊握床緣,像是從身體中擠出空氣般地一直劇烈咳嗽,骨頭幾乎要散開了。可是,反正我的身體已經沒用了。這雙手、這雙腿,都已經沒用了,已經幫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怎樣都好,壞了也無所謂,就當作一開始就不存在好了。如果連這些人都忘了我——

  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

  我全身痙攣,冰冷的手像是吸取熱氣般,壓抑住我顫抖的肺髒、肩膀和心臟。

  「——的確如此,你委託的工作我已經完成了……可是應該支付的報酬還沒給我。」

  我忍受皮膚仿佛要擰斷的疼痛,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愛麗絲那被黑色河流般的長髮框起的笑容。

  「那就工作到最後一刻,你是我的助手吧!你的手臂、你的腳、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喉嚨、你的指甲、你的牙齒、你的舌頭、甚至你的最後一滴血……」

  小小女王以食指輕輕點了我的額頭。

  「——現在全部都是我的道具。」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0
  *

  從車子後排的位子仰望天空,可以看見深紅色的夕陽。

  宏哥坐在駕駛座上說道:「你大概睡了十五個小時左右吧?」阿哲學長坐在前座,後面是我和少校中間夾著愛麗絲。愛麗絲緊緊抱著比摩卡熊小兩圈的熊寶寶布偶,名字叫做莉莉魯。載了奇妙的五個人和一隻熊的藍色外國車背對河邊的路出發,只有白色透明的月亮追趕我們。

  「我跟鳴海家裡聯絡過羅!他們一點也不擔心,之後記得介紹你姐姐給我認識。」

  幾乎是同時,阿哲學長拉住宏哥的頭,少校朝駕駛座踹了一腳。可是我沒笑。這麼一說,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來,原來自己還有家。總覺得最後一次回到家,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車子行進的途中,愛麗絲一句話也沒說。抱著布娃娃的手指甲變得死白,還流出冷汗。

  這麼說來,這傢伙是繭居族。為什麼寧可如此也要出門呢?明明只要交給第四代跟阿哲學長,一切就會自動結束了。

  我一邊眺望月亮一邊想,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

  遇到彩夏——是什麼時候?是十一月。馬上一月就要結束了,認識到現在一共三個月。套用老套的形容,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閉上雙眼前是一片空白,醒來之後應該更空了吧?

  馬上就要結束了。

  車子用力地搖晃一會,停了下來。

  沒什麼生意上門的商店街—蕎麥麵店、照相館、腳踏車店和寵物店。才下午五點,大家就拉上鐵門。明明是離車站才車程五分鐘的地方,卻冷清得讓人無法想像是同一區。

  大到和冷清的商店街不搭的停車場,聚集了身穿印著蝴蝶代徽黑色T恤的少年。宏哥把車子停在停車場的邊邊。

  「大姊,辛苦您了!」

  「辛苦了!」

  十幾名凶神惡煞似的黑道少年一起對抱著布娃娃走下車子的少女行禮,夕陽把這一幕染成橘色。這瞬間,我看見連世界滅亡也不奇怪的超現實風景。

  「大哥,您也辛苦了。」

  「我聽說了,大哥是賭上自己的性命才發現這裡的。」

  「不愧是大哥。」

  石頭男和電線桿繞著我。我移開目光,搖搖頭。我什麼也沒做,什麼也做不到。

  披著深紅色外套的狼,分開平阪幫的成員們靠近我。

  「你出門沒關係嗎……」

  第四代低頭望向愛麗絲,擔心似地說道。

  「當然有關係,你看了也知道吧?」

  布娃娃遮住大半的臉,即使手微微地發抖,愛麗絲還是堅持要說那種令人討厭的話。

  「你幹嘛刻意出門?上次的事件也一樣,每次到最後的最後就跑出來。」

  「因為我是尼特族偵探。不管再怎麼傲慢地靠在安樂椅上賣弄理論,到最後還是得讓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如果不這麼做,我永遠只能接觸死亡的世界。」

  愛麗絲的嘴脣發紫,用痛切的聲音回答道。我不懂她在說什麼,第四代把手放在額頭上搖了搖頭。

  「我們團團包圍他們,一個人也沒出來。可是從一小時前就安靜到令人覺得不舒服。」

  第四代用下巴指了指停車場隔壁的四層樓建築。

  「你們進去了嗎?」

  「你說過不可以進去吧?我們確定至少有六個人在。喂!已經可以攻進去了吧!也不想想我等了幾小時。」

  「不行,阿俊是我們的夥伴。」

  「你以為我會特別饒恕誰嗎?」

  「我沒這麼想,所以……」愛麗絲躲到阿哲學長身後。「所以阿哲代替阿俊接受審判。」

  阿哲學長露出吃驚的表情,僵住一陣子之後嘆了一口氣。

  「說什麼『我有辦法』……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就像事前說好了一樣,第四代也嘆了一口氣

  平阪幫所謂的審判不過也就是打架。

  「喂喂喂喂!壯大哥要跟阿哲大哥一決勝負!」

  「到目前為止成績如何?」

  「四十三勝四十九敗三平。」

  「那不是已經勝負揭曉了嗎?」

  「好,我賭壯大哥五千。」

  「我賭阿哲大哥一萬!」「你這個背叛幫派的傢伙!」「沒辦法啊,不這樣賭博怎麼成立?」「不能出腿的話,阿哲大哥稍微強一點。」

  穿著黑T恤的男人突然開始炒熱場子。

  「喂!你們這些傢伙——」第四代慌慌張張地想制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轉眼間就決定好莊家,大家也下了注。小弟形成人墻,在停車場中心做出即席的拳擊場。愛麗絲偷偷地離開阿哲學長的身後,場地中央只留下學長和第四代正面相對。

  「算了,這種愚蠢的結尾才像我們的作風。」

  學長一邊往拳頭上捆繃帶一邊苦笑。

  第四代苦著一張臉,忍住想說的話,然後脫下外套往身後一丟。

  「壯大哥,拜託您使出秒殺!」「阿哲大哥,我的一萬塊就拜託您了!」

  小弟們粗野的加油聲交互飛舞。我因為太過愚蠢的結局而啞然,愛麗絲拉住我外套的下擺。

  「鳴海,我們要闖進去了,別發呆。少校趕快打開鐵門的鎖。」

  「咦咦?可是阿哲學長還……」

  「還用說嗎?那只是用來爭取時間的。等到第四代真的殺進去,就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少校已經在鐵門前取出開鎖的工具。第四代的聲音飛了過來,果然還是被發現了嗎?

  「喂!愛麗絲你這傢伙!讓我等這麼久居然想自己進去嗎?」

  愛麗絲滴溜溜地轉過身,朝第四代一指。

  「你不會放棄已經開始的神聖審判吧?」

  「可……」

  擺好戰鬥姿勢的阿哲學長一邊苦笑一邊迂迴拉近與第四代的距離,第四代只好無可奈何地舉起拳頭。

  「喂!你們也上啊!」第四代一直盯著阿哲學長,一邊命令身邊的手下。

  「……咦?不不不,這場比賽可不能錯過。」

  「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

  「我的一萬塊。」

  「吵死了!你們這些笨蛋趕快去!只讓那些傢伙自己去,等一下發生事情怎麼辦!」

  撬開入口的鐵門進入大樓的瞬間,一股奇妙的味道衝鼻而來——那是一種青菜的味道、嗆鼻、苦澀、新鮮植物的氣息。這是我熟悉的氣味。進入大樓的十幾人當中,只有我知道這股味道,仿佛還遺留在我口中。一進大樓,馬上就看到堆滿灰塵的狹窄大廳,墻角堆了好幾張破爛的沙發,就像廢棄的醫院一樣。

  「愛麗絲,你還是在車上等吧?」

  宏哥低聲呢喃。愛麗絲把布娃娃硬壓在我背上,抓著我頻頻搖頭。我回頭一看,可以發現她的臉色比剛剛更糟了。

  「你是要我完全不接觸這個世界活下去嗎?別開玩笑了。」

  黑色T恤男越過我們朝樓梯跑去。

  「四個人搜尋一層樓。」

  「見人就可以揍下去吧?」

  「不要太張揚!」

  腳步聲朝上下四散。

  我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掌心,那時候身體和精神被切開的感覺還留在我身體裡。那份感覺已經不會消失了。我接下來的一輩子都要被關在不屬著自己的身體裡度日嗎?無法用自己的手碰觸任何事物。

  地下室是巨大的立方體空間,一整層樓都是加工精製用的工廠設備。走下靠墻的階梯,可以從扶手望見工廠全貌。並排靠墻的機械像是高大的冰箱,沙包隨意地堆在角落,桌上擺滿立起的試管,一閃一亮的螢光燈令人不快地照亮室內。水從一直開著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槽,地下室的空氣裡充滿了我熟悉的味道。宏哥、少校和黑色T恤男都皺起眉頭,用袖子掩住鼻子,走下樓梯。

  房間一隅並排著截去椅腳的黑色沙發以代替床鋪,上面有好幾名男子屈身疊在一起。

  房間裡面就像大象過境一樣,好幾個架子就倒在地上。男人把白袍當作被子,坐在傾斜的架子上,疲憊地把背靠在裸露的水泥墻,腳下淨是碎裂的玻璃。

  「嘿……」

  男人緩緩地拾起頭來,望著我——身後的愛麗絲,露出噁心的笑容。男人的臉和我記憶中的模樣、也和愛麗絲找到的照片差很多。頭髮長到衣領,臉頰消瘦,眼鏡內側瞪大的眼睛彷彿要彈了出來。

  可是我馬上就知道他是墓見阪史郎。

  「真是嬌小的天使,你就是愛麗絲嗎?」

  墓見阪朝遠方的天花板發出尖銳的笑聲。

  「我是聽篠崎說過……還真的是小孩子。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找到了,真令人高興。」

  宏哥推開我接近墓見阪問:「喂!阿俊在哪裡?」

  「應該躺在那一帶吧!那傢伙也嗑了不少,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哼,最後的存貨當然要自己享受才行。」

  一陣寒意竄上我的背脊。

  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這個房間裡的一切都已經死了。

  宏哥和兩名黑色T恤男越過倒下的架子和桌子朝房間裡走,沙包附近傳來了幾聲呻吟。

  「阿俊!喂!阿俊!振作點!你吐得出來嗎?趕快吐出來啊!」

  宏哥悲痛的聲音。

  「喂!拿水來。」

  黑色T恤男的慌張腳步聲。墓見阪望著小小的騷動,從鼻子裡發出笑聲。

  愛麗絲緊握我的手臂。

  「墓見阪史郎,你的實驗這樣算成功嗎?」

  面對愛麗絲的質問,墓見阪挑了挑眉。

  「當然成功了,怎麼看都是成功了不是嗎?大家都看見真正的世界了嗎?實際上已經有好幾個人被天使帶走了。ANGEL·FIX僅靠自身的力量就形成擴散循環的系統,其他的藥物可以做到這點嗎?只有我做到了!所以實驗成功了!我成功了!」

  再度傳來摩擦背脊似的不快尖銳笑聲。我已經不想聽他說,也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了。誰都好,趕快帶他走。

  可是愛麗絲又問了。

  「……你覺得彩夏也算成功了嗎?」

  「彩夏?」

  「阿俊的妹妹。」

  墓見阪的眼睛失去焦點。

  「啊啊……那是沒辦法的事。她發現花朵的真相,說要跑去報警,所以就只好灌她藥。現在……已經變成植物人了……是吧?」

  「你硬灌她藥嗎?」少校跳上架子,一把抓住墓見阪的領子。

  「那又怎樣?不吃才是罪過。」

  墓見阪的回答已經不清不楚了。

  「愛麗絲,我可以用他試驗人民解放軍的拷問方式嗎?」

  「少校住手,別讓他的血和肉污了你的刀子。」

  我無意識地緊緊回握愛麗絲的手。

  單純的事件,一個謎題也沒有。

  彩夏因為無法忍受藥物帶來的幻覺再現,所以跳樓了。

  理由不過如此。

  FIX擴大了她因為培養成為毒品原料的花朵而參與犯罪所帶來的罪惡感,使得彩夏被罪惡感所吞噬。

  墓見阪的聲音響遍我空空如也的腦海。

  「我也覺得很對不起她,本來沒意思要殺了她的。」

  「你還說不是故意要殺了她?」少校用飽含怒氣的聲音插了嘴。就算如此,墓見阪還是沒有停下喃喃自語。

  「篠崎是個好女孩喔,一直以為我是罌粟花的專家,很高興地跟我聊了園藝方面的事,我本來要給她錢作為謝禮,結果她說只要給她花就好……」

  「花?」

  愛麗絲從我身後踏出半步。

  「彩夏說她想要花嗎?」

  「是啊,她說因為需要很多棵相同的花,所以從播種開始,種了大概一千棵吧?」

  「是什麼花呢?」

  「是雜草,長莢罌粟,不錯的花喔!她跟我興趣很合。可惜到了地獄去了。偶爾也會出現把天使誤當死神的傢伙,那種傢伙沒有資格通過光芒的門扉。」

  墓見阪黏稠的眼神瞪著我。

  「……你也一樣……你也吃了那種藥吧?哈哈,正如我所說,真可惜,我可是一定會被帶上天堂的喔!」

  寒意直透骨髓。

  正如墓見阪所言,我的確感到遺憾。

  我無法到達那道光芒,抓不住天使的手。然而,我已經失去了它,這輩子機會再也不會來臨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虛如同熬乾的黑暗般黏呼呼地留在我手上。

  「你……究竟想怎樣?」

  明明根本不想問的,可是嘴巴卻擅自動了。墓見阪的眉毛像是別種生物般一跳一跳的。

  「你親眼看過應該懂吧?懂吧?光芒旋風的另一邊有扇門,是桃花心木的沉重門扉,總是打開約兩公分,可以從這一頭望見另一頭。」

  墓見阪刺耳的聲音變得尖銳。

  「是夜晚,是永遠的夜晚。那裡是四千五百年前的希臘,時間成環狀循環,永遠不停地流轉。月光照耀在因為海風吹蝕而斑駁不堪的紅磚上,大家並肩站在純白的沙灘上歌唱。我好幾次都把手指放到門上了,可是每次都被拖了回來。我到不了,腳下不累積更多屍體是到不了的。這次一定可以,這、次、一定……」

  我想回嘴,可是胸前突然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打斷我的話。愛麗絲把布娃娃交給我後,從我背後走了出來。她走進倒下架子間的縫隙,走到墓見阪正前方湊近看他的臉。

  「你看得見我嗎?我看起來像誰?」

  「……天使……」

  「對了,我看過神的記事本喔,看過十四萬四千人的名冊,可是沒看到你的名字。」

  「……騙人!」

  「神並沒有召喚你到他的國度,連名字都沒被記載。就這樣在微溫的黯淡中度過悠久的時光吧!那就是你應得的永遠。」

  「騙人!騙、人!」

  墓見阪的頭頹喪地垂向另一邊,可以看見青白色的喉結浮現在黑暗中。

  在充滿雜音的寂靜中,愛麗絲轉過頭來。黑衣融化在黑暗中,只看到薄紗後方的白晰臉龐隱約浮現。

  「……你對他說了什麼?」少校用近乎呼吸般的細小聲音問道。

  「我什麼也沒說,因為他讓我生氣,所以就隨便說些空話諷刺毒癮患者而已。怎麼可以讓這種傢伙好過呢?」

  愛麗絲回到我身邊,從茫然呆立的我手中搶過布娃娃。又回到我身後,緊緊地握住我的衣服下擺。

  「走吧!鳴海,事情已經結束了。」

  低聲呢喃自我身後傳來。

  「所有線索都連成一氣了,這裡什麼也沒有了。剩下的就交給平阪幫,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沒有偵探出場的餘地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0
  *

  被夕陽染成紫色的停車場中央,第四代和阿哲學長面對面坐著,額頭和拳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麼。兩個人互打得很厲害吧?臉上有好幾處紅色傷痕,衣服也都髒了。保鏢石頭男和電線桿從兩邊擔心似地湊近看。靠近一看,才發現他們在玩手指相撲。

  「你們還在打啊……」

  愛麗絲用吃驚的聲音說道。

  「是你叫我們打的啊!」

  「我才不會輕易死心!你剛才多打了我三拳吧!」

  一大群腳步聲進入停車場,打斷第四代和阿哲學長的延長賽。第四代露出凶惡的表情,拍拍膝蓋上的沙子站了起來。

  石頭男問道:「壯、壯大哥不比了,賭博怎麼辦?」結果馬上被第四代揍倒!「吵死了!」

  進入大樓的平阪幫成員幾乎都回來了,少校跟宏哥也在,還有疲倦地靠在宏哥肩膀上的阿俊也在。

  第四代問:「……結果呢?」

  「一共有八個人。二樓以上沒人在,可是幾乎所有人都因為藥物而失去意識,說得出話的只有這傢伙。」其中一名黑色T恤男用下巴指了指阿俊。

  「叫救護車了嗎?」

  「遵命!」

  第四代點點頭。我意外地想:原來他真的會救人啊?

  一名小弟悄悄地對我說:「毆打失去意識的毒癮患者也沒用,等到出院之後再痛打一頓。」真是個有禮貌的黑道少年。

  「那麼阿俊要怎麼辦?別再繼續無謂的打鬥了。」

  第四代朝宏哥怒吼。宏哥閉上嘴,把阿俊的身體緩緩放到柏油路上。

  阿俊在哭。

  眼神看來有意識,歪了的眼鏡框、紅腫的臉、口水和眼淚流到下巴,正在喃喃自語。

  你有資格哭嗎?我空盪蕩的身體流入了黏稠冰冷的岩漿似的液體。

  「為……什麼要救我呢?別管我了……」

  可以聽見阿俊的喃喃自語。是你要我們救你的吧?開什麼玩笑?

  第四代直瞪著躲在我身後的愛麗絲。

  「『你的拳頭不是為了揍這種可憐的傢伙而存在的』,別想對我說這類無聊的話。」

  「我不會說的,我不像厭惡愚昧般討厭陳腐,但還是討厭。可是啊,第四代,報仇真的那麼重要嗎?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的世界就無法成立嗎?」

  「那是當然的。」第四代馬上吐出回答:「別問這種你早就知道的事,在我的世界裡沒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了。」

  「是啊!這真是個蠢問題。」

  愛麗絲看起來像是在笑。

  「可是呢,第四代,就算如此,報仇也不是你這次的任務。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第四代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接下來化為憤怒,最後嘆了一口氣平靜下來。一邊搔頭一邊忿忿地吐出話語。

  「啊——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可惡,你這傢伙真是多話。我知道,我知道啦!我退下就是了。」

  狼的視線最後投向我。

  重新披上外套,第四代轉過身背對我們。

  「園藝社的,已經沒時問了,在救護車來之前把事情解決掉。」

  這句話就像暗號一樣,阿哲學長和黑色T恤男,大家都屏氣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為什麼是我?

  「鳴海!」

  緊貼在我背上的愛麗絲低聲呢喃。

  「你有事情想問阿俊就問,有想說的話就說。這是你委託的案件,所以由你來收尾。」

  然後她的體溫離開了我。

  留在圓形中央的只剩呆立的我和蹲下的阿俊。

  想問的事?

  彩夏……最後留下遺言了嗎?

  我真的想知道這種事嗎?我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她是被藥物衝昏了頭,根本不可能想到我的事。如果她曾經想過,如果她曾經想過我——

  就不該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喂,鳴海……給我藥。那邊應該……有吧?我剛剛都吐出來了……可惡……」

  阿俊令人不快的喃喃自語像是從污泥底部冒出的泡沫一樣,在我的意識表面跳躍,令我胃酸直冒。

  「反正我已經不行了……就讓我死了算了。像我這種廢物,我這種廢物,已經,已經……」

  我沒有想問的事,也沒有想知道的事。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站起來!」

  我的聲音散亂。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喉嚨感到粗糙的疼痛。阿俊用融化般的眼神看著我。

  「我叫你站起來。」

  阿俊倒在柏油路上一動也不動。我抓住他的衣領後方,硬是把他給提了起來。阿俊的身體輕得嚇人。

  「鳴海需要繃帶嗎?」

  阿哲學長在我身後說道。我轉過去,搖搖頭。

  之後又重新面對阿俊,離開他半步,扭腰、揮拳。

  直拳打在阿俊臉上的瞬間,我的手指和手腕的骨頭髮出悲鳴,麻痺似的疼痛直達腦門。阿俊吐出摻血的口水向後倒,仰躺在圍成拳擊場的平阪幫小弟腳下。我的肩膀和手肘還在顫抖。揍了人,自己也會痛。我非得靠自己的身體和赤裸裸的拳頭,再次確認這份簡單的真實。

  「別睡了!站起來!」

  我抓住阿俊的手腕,踏住他的腳,讓他起身。朝腹部揮了一記左拳,阿俊的身體弓起來接受拳頭的衝擊。他飛出去之後,我又在他下巴上揮了記右拳。劇烈的疼痛傳遍身體,弄髒手指的不只是阿俊的血,也許我自己也骨折了。因為自己的心跳聲,連耳膜都一陣陣刺痛。那是屬著我的真實世界和真實的疼痛。

  有人把手放在我肩上。後來才發現令人不愉快的嘰嘰聲,是我的肩膀因為呼吸而不斷起伏發出的聲音。阿俊趴在柏油路上發抖哭泣。

  「鳴海小弟,可以了吧!」

  宏哥溫柔的聲音清晰地流落在我背上。

  阿哲學長和少校蹲下來,把阿俊抱了起來。

  宛如漫長夢境的十六歲冬天就這樣劃下尾聲。

  夢醒之後心靈依舊空空如也,連揍了人也無法填滿。

  遠遠聽見開過來的救護車鈴聲,我往下看,沒有知覺,雙手沾滿鮮血,只能攤開一半的手指。那是我的手、我的痛楚、我的身體,終著又回來了。那是我今後還得拖著繼續前進的——我自己。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0
第七章

  所以我繼續無望地度日。

  我們堅強得太無意義,以致著天使不伸手拯救我們就無法逃出這世界。

  其實警察已從彩夏身體裡檢驗出來的藥物掌握了阿俊跟墓見阪史郎這條線索,只是礙著墓見阪史郎是政治家的兒子,所以直到證據齊全前都非常謹慎小心。沒想到殺出一大群尼特族,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問我話的刑警似乎也認識阿哲學長,苦著一張臉偷偷告訴我真相。

  我只被問過一次話就沒事了,平阪幫由第四代起頭,好幾個人都被抓去了。我和愛麗絲馬上就被釋放應該是因為第四代隱瞞了什麼,因為分開的時候第四代對我說:「你欠我一個人情。」

  墓見阪史郎在救護車到達現場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其他製造毒品並販賣的五個人也因為用藥過量而休克,死在住院期問。

  天使的羽翼就這樣從街頭消失。

  老掉牙的結局。

  那之後的詳細情況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再也沒去「花丸拉麵店」露臉。

  *

  一月結束了,二月也悄悄地過了。下了幾場雪之後,二月底的期未考我又多了三科不及格。

  我一直沒去園藝社,因為想起彩夏就難過。為什麼會難過呢?我從教室窗口向下看荒廢的花圃。不過是回到遇到彩夏之前的日子而已,那時候的我絲毫不覺得一個人過有多痛苦。

  會變成這樣當然是因為我懂得身邊有人的溫暖,著是我想辦法忘掉它,不再和其他人多交談。對著擔心我而和我閒聊的同班同學,我只是搖搖頭,什麼也不說。補考一結束,我就沒去學校了。

  不過是回到相遇之前的日子——那是騙人的。

  彩夏的消失宛如抓傷的傷痕,牢牢地留在我心中。

  *

  有時候,我會下意識地想起彩夏的事。特別是半夜蹲在房間床上,盯著玻璃窗另一邊漆黑天空的時候。

  接下來我就會想起愛麗絲那雙冰冷的手、明老闆做的冰沙、四個人圍著碗公丟擲骰子的聲音和笑聲。

  可是那不是為我而存在的。如果硬當作是為我而存在的,當發現事情真相的時候,這一切就會被奪走、污衊、消失,只留下悲慘的自己。

  如果結局是如此,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靠近。

  即使就這樣一個人,也沒有人會跟我說話或呼喚我的名字。

  *

  可是有天晚上,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一直沒去上學,就這樣進入春假期問。就在春假的第一天,手機響了。我因為點著燈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滾來滾去,所以才無意識地拿起手機。

  『是我,現在馬上給我來學校。我在你高中校門前等你。』

  是愛麗絲。這的確是愛麗絲的聲音。

  我不敢置信,一時語塞,手機貼著耳朵,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你怎麼了?該不會想說接下來就要睡覺了吧?深夜可是我的活動時問,身為我助手的你居然想睡覺是怎麼回事?現在放春假吧?趕快準備準備給我出來。』

  「為……」無法好好發聲,我嗆了兩三下。「為、為什麼?學校?」

  愛麗絲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現在是凌晨三點三十五分喔。三十分鐘以內給我到。絕對不準讓我在外面等你。』

  「為什麼我……」

  『你這人每件事都要問,真囉唆,你是我的助手對吧?你該不會忘記我們之間的雇用契約還成立吧?我有東西一定要讓你看,所以別再多問了,趕快出門。』

  我把手機翻了過來,仔細端詳了好幾次。總覺得那通電話是我的幻想,但是液晶畫面的確顯示了來電記錄。

  有東西想讓我看?

  因為下定決心不再見面,所以本想無視著愛麗絲的電話就這樣睡了。可是就算我闔上眼睛,躺下翻身,愛麗絲的話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學校。非看不可的東西。

  難道是彩夏的事嗎?

  我從床上起身,小心翼翼地下樓免得吵醒姊姊,走出玄關。大概是因為已經過了春分期間,晚上終著不用穿大衣就可以出門了。

  我踏上腳踏車的踏板,晚風很柔和。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1
  *

  「你遲到了十二分鐘。」

  愛麗絲很生氣。和那天一樣,她穿著一身黑洋裝,戴著垂了面紗的帽子,手抱熊寶寶,蹲在校門的柱子下。

  我第一次半夜來到M高中的校門口,沿著圍墻所設的蒼白螢光燈微弱地照耀校舍。三樓玻璃窗的一角映著細碎的月光,一點人的氣息也沒有。

  「因為你一副不明所以然的樣子所以我先告訴你,我可是繭居族,在房外的痛苦指數是成指數函數延伸。你也許覺得不過是十二分鐘,對我來說可要加上從房間到這裡的二十五分鐘。」

  「對不起,不過我想夜深了,不要大呼小叫比較好。」

  愛麗絲閉上嘴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抓住我的皮帶。

  「帶我到屋頂放了幾株盆栽的那個位置。」

  「屋頂……?可是……」

  「我可是尼特族偵探,安全警報早就關了,鑰匙也在我手上。」

  怎麼會有鑰匙呢?

  「想知道怎麼得手就去問少校,我也不曉得詳細狀況,天知道他怎麼拿到的。」

  少校……我從以前就覺得他有犯罪傾向,沒想到是真的。可是為什麼要去屋頂呢?

  愛麗絲不再回答我的疑問,露出一副去了就知道的表情,用力推著我的背。我嘆了口氣,把鑰匙收下。

  打開門,踏上懷念的凹凸不平水泥地。因為沒有照明,屋頂上全是黑的。畢竟路燈太低,而星星的光芒又太遙遠了。

  欄桿的另一邊可以看到若隱若現的夜景。越過河川,望向車站的方向,那一帶仿佛褻瀆夜晚般地閃亮。背對車站,夜空和地面曖昧的分界線上散布著大樓窗戶所流泄出的燈光和車燈。

  感謝夜晚。如果是白天,我一定會想起彩夏的事吧?

  「啊啊,剛好有好東西,這裡可以爬上去吧?」

  緊握我皮帶正後方的愛麗絲說道。抬頭向上望,只有夜空和巨大的黑洞——不對,是水塔的陰影。

  「……你要爬嗎?」

  「高處比較好。」

  我本來想說這麼黑爬上去很危險,但是被愛麗絲不容分說的雙眼所震懾。不過實際爬上樓梯後,把無力的愛麗絲拉上來可是費了一番工夫。

  「這樓梯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為我這種體型的使用者著想,真是的!」

  愛麗絲爬上水塔頂端,緊貼著微微隆起而不平穩的表面,一邊喘氣一邊抱怨。

  「你把布娃娃放在下面不就得了……」

  「你以為我沒有莉莉魯可以忍受待在外面的痛苦嗎?我知道你既冷酷又沒神經,但是沒想到這麼過分!」

  「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對不起。」

  愛麗絲一邊死抓著我的衣服一邊怒吼,一點魄力也沒有。

  「接下來要幹嘛?呼喚幽浮嗎?」

  「等待天亮。」

  「……咦?」

  「就一直待在這裡直到天亮。」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本來想抱怨幾句,但是看到愛麗絲抱著膝蓋,把下巴埋在布娃娃身上,緊盯著屋頂上的水泥地,我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愛麗絲說有東西要讓我看。她是為了我,只為了我,而從自己的殼——滿是機械的房間走出來等我的吧?

  我在愛麗絲身邊蹲下,感受身旁的體溫。

  耳中只有微微的風聲、遙遠的汽車排氣管和身旁愛麗絲的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夜晚的底層滲進了澄淨的清水,天空逐漸泛藍。街上的燈光開始褪色,堆積在屋頂地板的夜色也慢慢清澈,可以看見覆蓋水泥地的整片雜草。

  「彩夏……」

  愛麗絲小聲地說道。

  「她真的什麼都沒跟你說就走了嗎?」

  我咬著嘴脣點點頭。

  「是嗎?那我就代替死者說出消逝的言詞。」

  「……咦?」

  「那就是彩夏為什麼要從學校屋頂跳樓的理由,天馬上就要亮了。」

  那是愛麗絲說過唯一的謎。

  聯繫我和愛麗絲的謎。

  「……懂了嗎?」

  「彩夏是為了讓屋頂被封鎖才從屋頂跳樓的。」

  「……什……麼?」

  「你還不懂嗎?這裡是彩夏和你一起度過美好時光的神聖場所,為了不讓任何人進入這裡,所以她才跳樓的。畢業照預定要在這裡拍攝吧?可是如果有人自殺的話,學校就不得不以安全為理由把屋頂所有出入口封鎖起來——你看,開始了。」

  開始了?什麼開始了?

  我追隨愛麗絲的視線,望向屋頂的地板。

  被延伸的漫長時間中,太陽先是從我的背後照起。柔和地融合光明與黑暗的清澈早晨,冰冷的空氣充斥我四周,這時我才注意到。

  一開始覺得有些許不對勁,但是水泥地上的茂密草地因為沭浴一絲絲的太陽而恢復綠意,看得出來四處浮現宛如染色般的鮮艷朱紅。

  是花。

  滿布屋頂的茂密草地中,位著眾多莖梗上的花朵仿佛迎接朝陽般,緩緩地綻放。

  我幾乎要叫了出來,喉嚨裡充斥了炙熱的物體。從暗綠中浮現的朱紅星星,鮮明地描繪出一個圖案。

  「花種成圓形的……不,這是雙重的圓……還是三層……?」

  愛麗絲小聲地細語,幾乎和呼吸聲沒兩樣。我的手指緊緊抱住膝蓋,搖搖頭。不,那不是圓形。C裡面是G,G裡面是M。

  那是我們的旗子。

  是聯繫我和彩夏的象徵。

  在晨光中,花朵仿佛用臉龐迎接歡喜般地盛開。我和愛麗絲花了多久時間凝視這些花朵呢?

  「長莢罌粟。」

  愛麗絲凝視著我們的旗子喃喃自語。

  「天亮了就開花,一天后就謝了。」

  我移不開視線,只能點點頭。胸口仿佛被抓住般疼痛,熱流從我體內上升。現在只剩我了,我身邊誰也不在。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這種東西呢?為什麼要讓我想起來呢?

  「彩夏也許被藥物衝昏了頭,可是她最後想起了這裡,為了守護這裡所以跳樓了。」

  愛麗絲用細小但堅決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我從喉嚨流泄出的聲音濕濕的。

  「彩夏一直為你著想喔。」

  「我知道!」

  所以又怎麼樣呢?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只希望彩夏健健康康的。我的希望如此渺小,明明這麼渺小……

  「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從墳墓中挖掘出死者的話——」

  「閉嘴!」

  「——反正,只是為了安慰生者而已。彩夏究竟想些什麼,我也不明白。可是……」

  愛麗絲把手疊在我放在膝蓋上的手上。

  「這番美景是真的,只有這件事是事實。所以你一定得接受,是吧?」

  我眼中所呈現的花朵旗幟不經意地暈開了,早晨的屋頂融化在海洋裡。最初的一滴淚水從臉頰滑落,之後就停也停不住,布滿我的世界。那是彩夏跳樓之後我第一次流下眼淚。

  為什麼人只留下回憶呢?把記憶一併帶走該有多好?回憶已經抹消不去了,我接下來一輩子都要在這番美景中尋找彩夏想傳達的訊息。

  「鳴海,你恨我帶你來看嗎?」

  面對愛麗絲的問題,我一邊掉淚一邊搖頭。我怎麼可能恨?

  「那麼你恨我也好。之前我跟你說過,彩夏的跳樓,你的傷心,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別說了。」

  「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和世界連結,所以你恨我也好,責備我也好。」

  「別說了!」

  我粗暴地大喊,轉身面對愛麗絲。她的大眼睛看來帶著淚光,不過那也許是我的淚水。

  「那樣做有意義嗎?你是白痴啊?難過的話就像普通人一樣哭泣,生氣的話就像普通人一樣怒吼,開心的話就像普通人一樣大笑,有想要的東西就像普通人一樣說出口,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也做不到呢?」

  「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啊,難道你不懂嗎?」

  「我不懂啦!」

  我揮開愛麗絲緊抓著我衣服的手。

  「鳴海,等等——」

  我從水塔跳下,膝蓋和腰部都傳來陣陣疼痛。我無視著愛麗絲的話,衝向門,衝下階梯。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生氣,但是那不是針對彩夏,不是針對愛麗絲,也不是針對我自己。

  眼淚哽在喉嚨裡,我奔跑在早晨的街道上,肺就像燃燒般疼痛。跑過天橋的時候,朝陽正從側面照耀我的臉龐。

  我暫時站住不動,把手肘枕在欄桿上低頭向下望,稍微哭了一會,落下的眼淚被長距離卡車所揚起的灰塵給吸收了。

  *

  就算這樣,我還是沒用、腦袋差、沒神經又冷血的小鬼。沒來由的忿怒當天就消失了,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人什麼事情都可以習慣。

  而且不覺得習慣是件很悲哀的事。

  覺得這樣很悲哀的大概是在天上的誰吧?

  我們被那傢伙隨意書寫的記事本所擺弄,每天生氣一點,微笑一點,又後悔一點,只能這樣努力活下去。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1
  *

  所以兩天后的黃昏,我拖著穿了厚羊毛短外套的萎靡身體,搖搖晃晃地踩著腳踏車去醫院。

  彩夏持續昏迷中。

  乾淨到令人生厭的明亮病房,正中央的病床上躺著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閉著眼睛的彩夏。護士告訴我:「她有在呼吸喔!」可是彩夏的胸口一點起伏也沒有。病房安靜到好像可以聽見點滴流過管子的聲音。

  我想,彩夏的身體的確在這裡。

  但是她的靈魂卻不知道在何處。

  那時候因為藥物而強行打開的大門另一頭閃耀著光芒,我在其中所看到的大概不是彩夏的所在,而是我自己的;墓見阪史郎所前往的目的地也是自身中的黑暗。我們一直被關在身體裡,大概已經哪裡也去不了了。

  對了,你就是藤島同學吧?我因為護士的詢問而抬起頭來。我想應該是彩夏的同班同學,他們帶了東西托我交給你。

  護士從墻邊的櫃子拿出東西遞給我,那是裝了十張色紙的塑膠袋。塑膠袋上有油性筆所留下的字跡:「藤島的十張」。

  我呆呆地望著護士的臉,護士笑著指了指床的方向。這時我才發現,枕頭邊掛了千隻鶴,卡片上寫著一年四班贈。

  有事就叫我。護士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

  我一直低頭看著裝了色紙的塑膠袋。

  為什麼不忘了我呢?明明怎麼跟我說話我都不應的,明明我都不去學校的。

  繼續想下去我大概會哭出來,所以就往圓形椅子上一坐,從袋子裡取出色紙來。

  不過是折十隻紙鶴,卻花了我好久的時間。完成的紙鶴每一隻都皺巴巴地很醜。為了把紙鶴綁到千隻鶴上,我繞到枕頭邊,赫然發現一些東西。

  病床另一邊的矮櫃上,放了似乎是探病的人送的禮物,形成奇妙的組合。

  巴掌大的透明盒子裡放的是一副花牌。

  花牌旁邊是塑膠模型戰車。

  唯一正常的禮物是乾燥花的花籃。

  還有一個三百五十CC的深紅色罐子。

  我在床邊,也就是彩夏的臉旁邊彎下了腰,直勾勾地看了彩夏一會。

  說哪裡都去不了是騙人的,因為我還可以靠自己的雙腿行走。彩夏已經連靠自己的腿行動都做不到了,可是我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把多了十隻的千紙鶴重新吊好,要走出病房時,我突然停了下來。

  好像聽到了什麼,好像有誰在叫我,所以我轉頭望。當然那是我的錯覺,彩夏被凍結在乳白色的病房正中央。可是我發現了彩夏的改變,趕進衝向病床,盯著她的臉瞧。

  彩夏的眼皮稍稍地開著。

  我可以看見彩夏瞳孔的顏色,但是她不是看著我。彩夏的眼睛大概穿過了我的臉,穿過醫院的天花板,穿過天花板之上晴朗到令人覺得愚蠢的春日藍天,望著打開的那扇門。

  我的手擅自動了,不知道按了多少次呼叫鈐。大量的腳步聲接近病房,包圍了我。護士推開我,貼近彩夏的臉龐。一說要叫醫生來,另一個護士趕緊跑出病房。穿著白袍的男女終著包圍了病床,做了腦波檢查之後開始吵鬧,說是瞳孔的反射運動云云,然後把我趕出病房。

  白髮的醫生走了出來,向呆坐在走廊沙發上的我說明彩夏的病情。一切都還不清楚,不做精密的檢測是不會知道的。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偶爾會出現這類的情況,甦醒的機會雖然很小但也還是有可能。

  所以今天先回去吧。

  我曾經選擇搗住耳朵,在這裡一直等待。

  可是我現在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所以我點點頭,站起身來。

  *

  過橋,鑽過首都高速公路,遠遠地繞過車站,前往一個半月沒去的「花丸拉麵店」。

  「我想了新菜單:『芝麻奶油拉麵』,你試吃看看吧!」

  正在準備營業的明老闆看到我,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像我昨天跟前天都來過似的。明老闆的語氣讓我胸口有點疼——可是也安心了下來。

  「芝麻跟奶油都很好吃,混在一起就……」

  我想應該不好吃。

  「不要廢話,馬上就要煮好了,給我吃。」

  「我得去一趟愛麗絲那裡。」

  「嗯——?啊啊,對了……」

  明老闆從櫃檯上探出身子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很生氣喔,你要有心理準備。」

  呃,果然在生氣啊?

  「這次可沒有冰淇淋幫你,你自己加油吧!」

  明老闆邪惡地笑了笑,用力推了推我的背。沒辦法,這都是我的錯。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1
  NEET偵探事務所裡的空氣冰冷到足以凍傷人,我的心情也好比冷氣機吹下的冷風夾雜尖銳的冰塊。穿著睡衣的愛麗絲背對著我,在床單上流瀉出好幾條支流般的黑髮,那天看起來也像玻璃制的利器。

  「不用啊,你用不著跟我道歉,不過是件小事。那天把我留在屋頂的水塔上,雖然之後我體驗了仿佛廢棄的人造衛星般的兩小時,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你得跟我道歉的理由。無法獨自爬下樓梯,也完完全全都是我個人的責任。如果你一定要道歉的話,就去找少校吧。他那天一早就被我的一通電話給叫出來,躲過值日老師的眼睛來屋頂的水塔上接我。」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

  愛麗絲連頭也不回,粗暴地敲著鍵盤。Dr. Pepper的空罐在床下疊了兩層,形成厚厚的一圈圍墻。

  她果然在生氣,我為什麼那麼笨呢?

  只是因為愛麗絲在我身邊說說話,我就把自己混亂的情感發泄在她身上,根本就是個小鬼。

  「我不是說你不用跟我道歉嗎!」

  愛麗絲帶刺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可是把愛麗絲一個人丟在外面跑回家的確是我不好,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下次出門的時候,我一定會好好地一直……」

  黑髮突然躍動了起來,愛麗絲轉過頭來,臉蛋發紅。

  「那、那、那只是因為你剛好在我身邊而已!不要講得一副好像我沒有你就不能好好出門的樣子!」

  「啊,對、對不起。」

  我縮起身子來,明明沒那個意思的。

  「你究竟是為何而來,除了嘲諷我之外還有事的話,就趕快講一講!」

  愛麗絲臉紅通通地揮著枕頭,拍著毛毯。

  有事。

  剛剛的對話就是我想說的事……要是我老實說,一定會惹得愛麗絲更生氣吧?我究竟該怎麼說才好?

  愛麗絲突然背向我,又轉身面對鍵盤。

  我思索了一會兒該說什麼才好。

  這種強辯的理由行得通嗎?

  我也不知道,只能試試看了。

  「……我的雇用契約……還有效嗎?」

  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了,黑髮的流向因為愛麗絲轉向我而扭曲。眉頭緊蹙,嘴角微微向下撇。

  「當然已經結束了,因為契約期限到我知道真相為止。」

  「可是……」

  我用舌頭潤了潤嘴脣,勉強壓抑住緊張的心情。

  「可是愛麗絲說過,結果還是不懂真正的情況。所以……」

  我拙劣地挑愛麗絲的語病。如果是愛麗絲,如果是平常的愛麗絲的話,早就發揮十五倍左右的辯論功力駁倒我了。可是那時候的愛麗絲卻因為我的回答而一時僵住不動。

  「所以我還是愛麗絲的助手,對吧?」

  愛麗絲一直向上盯著我看,我繼續說:

  「所以我來跟你道歉,今後我還是——」

  也許某天彩夏會醒來,也許那時候她會告訴我們真相。所以直到那天為止,我都是愛麗絲的助手。

  我的話因為愛麗絲突然丟來的Dr. Pepper空罐而中斷了。鈍重的金屬聲「咚!」地響起。

  「笨蛋!滾出去!」

  臉頰微紅的愛麗絲吼道。這是我聽過愛麗絲的發言中最短的一句。

  我低著頭,停住呼吸,吐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

  一走出門口我突然想起,其實我不是為了道歉而來,也不是為了助手的事情而來,因為覺得很傻所以就無意識地忘了。果然,我真的得說的只有這句話:

  「……謝謝你,在很多方面。」

  我對著小熊睡衣的背影說了這句話。

  走出房間,關上房門,看板上的句子映入眼簾。

  這是唯一值得一試的辦法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應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吧?可是沒辦法,我就是沒用、腦袋差、沒神經又冷血的小鬼,對我來說,這就已經是盡最大努力了。如果這樣也不行的話,光是後悔也無法向前進。

  我已經沒有來這裡的理由了。

  那就是我所選擇的結果,因為人生是無法輓回的。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1
  *

  走下逃生梯,往大街走的時候,正好遇上張淺黑色的臉。是阿哲學長!我慌張了起來。一個半月也沒見,一開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甚至想不發一語地穿過阿哲學長逃走。

  可是,阿哲學長若無其事地開口:

  「喔?這不是鳴海嗎?你總是來得正是時候。」

  從阿哲學長身後,宏哥、肩上背著模型槍的少校和穿著紫色背心的第四代吵吵鬧鬧地走向廚房後門。

  「鳴海,好久不見。我們今天去探望阿俊喔!去警察醫院,警察醫院喔!在飯田橋,你去過嗎?沒去過吧?我也是第一次去呢。」宏哥一如往常露出爽朗的笑容。「沒想到第四代也來了,我還以為一定會被關上五年呢。沒想到已經出獄了,所以就慶祝他出獄。」

  「不要說出獄這種難聽的話,是結束拘留。」

  「可是幫裡沒人被逮捕吧?可喜可賀。因為你要請客,那我就不客氣羅,來份大碗叉燒面。」

  「喂,等一下,為什麼是我請客?普通不是應該倒過來嗎?」

  「就像高爾夫球一桿進洞要請客是一樣的啊!」

  「才不一樣!」

  「你真囉唆,那五個人玩十次大富豪,最後一名的人請客!」

  阿哲學長從口袋裡取出撲克牌。

  五個人?

  「鳴海你在幹嘛?趕快坐下啊!」阿哲學長往逃生梯上一坐,敲了敲身邊的位子。坐在汽油桶上的宏哥,坐在疊起的輪胎的少校和坐在啤酒箱上的第四代都看著我。

  「……我也……可以加入嗎?」

  「當然啦!」宏哥拍拍我的背。

  我呆立在當場,低下了頭,閉上眼睛,強忍淚水。為什麼呢?怎麼會為了這種事想哭呢?從那天以來,我的心就好像哪裡受了損害。就算這樣也好,不是我的心壞了——

  這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

  我以僵硬的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一開始有兩項業務命令。』

  愛麗絲如是說道。這的確是愛麗絲的聲音。

  『第一件事,把這個號碼的來電鈴聲換成「COLORADO BULLDOG」。』

  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為了不讓眼淚掉下來,我勉強自己抬頭看晴空。

  『第二件事,Dr. Pepper沒了,馬路向右直走就會看到Lowson超市,給我去那裡買一箱Dr. Pepper回來。』

  「嗯,啊,那……」

  我含淚回話。

  『我不是原諒你,本來我就沒生你的氣,你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嗯,我明白。」

  『收據抬頭就寫NEET偵探事務所。』

  然後愛麗絲就突然掛掉電話了。我擦了擦泛紅的眼角轉過身,四個人或笑或吃驚地看著我。

  「……那我要運動飲料。」

  「我要Wonder的黑咖啡。」

  「只要是百分之百的純果汁都好。」

  「烏龍茶。你敢買三多利以外的牌子就宰了你。」

  我馬上就成了跑腿。就算這樣也好,我也許是個沒用、腦袋差、沒神經又冷血的小鬼,但還是有我做得到的事。

  阿哲學長踢了我的屁股,我被踹飛出去。我口袋裡塞了滿滿的零錢,朝大街跑了出去。

後記

  以前,朋友曾對我說過非常逆耳的忠言。「你不但寫小說沒內容,連後記也很無聊。每次的話題都是跟小說沒關係又貧乏的飲食內容,你以為有人想看這種東西嗎?不要再作夢了。不會因為你在後記賣弄窮酸,就會出現有錢的貴婦人可憐你,請你吃飯,買衣服給你,給你金錢方面的援助。」雖然我不懂他為什麼如此詳細了解我渺小的夢想,可是他說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讓我無法反駁。而且因為我愛炫耀無聊的知識:例如泡麵放了二十分鐘麵條就會膨脹,輕輕鬆松就可以填飽肚子;而且因為難吃會讓人沒了食慾,一天只要吃一餐就夠了——結果大家都懷疑我個性有問題。所以也差不多該換個話題了。

  那麼究竟該寫什麼好呢?朋友告訴我,在書店站著翻閱書籍的人,很多都是從後記開始讀的。所以後記要介紹小說的內容,並讓人看了一眼就明白。我深感同意。原來如此,難怪有很多書的後記都跟書的內容有關。

  所以這本小說的內容如下:

  「我們這群中輟生號稱只有國中畢業,不想念書也無心工作,被政府貼上尼特族的標籤。我們遠離父母的羽翼,到拉麵店落腳;但可不是天天窩在拉麵店無所事事!只要有閒,根據報酬的多寡,我們尼特族N隊什麼都做得到。化可能為不可能,粉碎勞工局的預算!我們就是沒工作的尼特族N隊!

  『我叫紫苑寺有子,是尼特族的領導人,大家都叫我愛麗絲。拿手絕活是一口氣喝掉一罐Dr. pepper和入侵電腦系統。如果不是像我這樣的天才軍師,可沒本事勝任這票沒幹勁尼特族的領導人。』

  『我是桑原宏明,大家都叫我宏仔。憑我帥氣的外表,女人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因為長期過著小白臉的生活,從胸罩到內褲(只要是內衣),我都可以搜集齊全。』

  『嗨,讓大家久等了!我是向井均,大家都叫我少校。我的竊聽跟偷拍的技術可是天下第一!你說我是JOJO冒險野郎宅?軍事宅?怎樣,不行嗎?』

  『我是一宮哲雄,大家都叫我柏青哥的達人阿哲。就算是出動在外盤查的警察我都敢揍,但是千萬別找我賭骰子!』

  我們是沒有生存價值的尼特族N隊,勇敢地向不工作就沒飯吃的社會下挑戰書!要是你也休學了,記得來找我們!」

  ……就是這樣的故事。另外,雖然沒有出現在上述的簡介中,但主角其實是個高中男生。

  因為作品中經常出現專門術語,在此向各位讀者解說——

  【尼特族(NEET)】:是由Not Educatiom,Employment or Training的開頭四個字母所組成,直接翻譯就是:「不受雇用,不受教育,不受職業訓練。」最常被誤解是第一項的「不受雇用」。這和收入沒有關係,就像每次都在後記中公開自己的貧窮狀態、幻想哪天會有貴婦人願意包養自己的文字工——雖然有收入也還是尼特族。

  【Dr. Pepper】:1885年在美國上市的飲料,現在已普及著世界各地,是最古老的碳酸飲料。在日本因為只有包括可口可樂在內的五間公司進口Dr. Pepper,所以販賣Dr. Pepper的自動販賣機只存在關東、新瀉、靜岡與衝繩地區。

  【擲骰子】:自古以來廣泛流傳著日本的遊戲,道具是三個骰子。若作為賭博遊戲可能在短期間內輕鬆獲得龐大利益,所以會觸犯日本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的賭博罪。我也差點就要觸犯法律了。

  【這世上不工作就沒飯吃】:根據日本憲法第二十七條規定,所有國民都有勞動的權利與義務。我詢問過法律系的朋友:我不需要權利,所以可以不要負擔義務嗎?朋友大笑二十分鐘之後告訴我:如果想要交還權利,就得先免除生存的義務。

  由著出版社說後記可以寫四頁,所以我覺得自己可以在介紹作品內容時,也穿插簡單易懂又有益大眾的學術知識。雖然人只要有多餘的頁數就不會寫什麼有用的東西,可是還剩下一頁,想趁這時候說些正經的事。

  關著這本小說的起頭:「尼特族偵探」這個點子,是深夜在某個BBS上以聊天般的氣勢狂留言的時候想到的。一開始的人物設定是二十八歲沒工作的尼特族男子,明明是偵探卻非常依賴網路又天天窩在家,只要有人委託調查,就用Google搜尋或是在各大BBS上張貼問題,尋找對策,是個沒用的角色。

  雖然每次都這麼說,這本書能夠出版還是要歸功著眾人的幫忙。特別是建議我把偵探改成女生的Y先生、一直陪我反覆改稿子改到神智不清的責任編輯湯淺大人、藉由生動的插畫為角色賦予生命的岸田メル老師,在此向他們獻上感謝之意,謝謝。

  二〇〇六年11月  杉井光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2
小說名稱:神的記事本

作者名稱:杉井光

本卷名稱:第二卷

簡介

  春假裡的某一天,NEET偵探事務所突然出現一名委託人,還是個情緒莫名亢奮的怪怪泰國女生。

  女生的父親失蹤後所遺留的手提包內,裝滿二億日圓的鉅款。

  女生的委託是——「請救救我爸爸。」

  穿著睡衣、足不出戶的「尼特族偵探」少女愛麗絲與身為助手的我,藉助尼特族偵探團的阿哲學長、少校與宏哥的力量展開調查。連街上的不良少年頭頭.第四代都被牽連在內,事件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有點不堪、有點好笑卻又帶著一點點勇氣的青春NEET-TEEN STORY第2集。

杉井光

  1978年生於東京都。明明生長在東京,卻對擁擠的電車束手無策,就連到埼玉縣也經常都是騎自行車去。真不知自己當年搭電車通勤的日子是如何撐過來的。啊,我當時的工作是晚班,所以不會遇到顛峰時間。

插畫:岸田メル

  1983年生,現居於名古屋。喜歡的食物是拉麵,喜歡的飲料是水。興趣是收看教育節目,就算畫畫的時候也一直看。官方網站是http://maigo.jp/

藤島鳴海Narumi Fujishima

  直到去年為止,我只是平凡無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發生的一連串大事件所賜,整個第三學期都給毀掉了。

  然而我還是奇蹟般地升上二年級,但仍然跟不上課業的進度,考試幾乎都不及格。當回過神時,已站在悲慘人生懸崖邊。

  自認不能就任成為無業遊民,於是奮發向上、接了兩個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麵店的店員,而另一份則是……偵探助手。

  ……看來我可能選錯了打工的地方,何況其中一位雇主還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場所附近無時無刻都有尼特族在遊蕩,大家一心想把我給拉進去。

  至於他們都是什麼人——

愛麗絲 Alice

  這傢伙是尼特族偵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個幾乎足不出戶的繭居族,所以使喚人的方法也很沒禮貌。

  她認為偵探助手(我)只不過是個好用且會說人話的吸塵器罷了。

  手無縛雞之力、沒有生活能力卻又善於狡辯,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會以五千倍罵回來。

  真的是,我幹嘛非得為這傢伙做事不可啊?

  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沒有我在身旁,這傢伙連飯都不會好好吃吧……

尼特族偵探團 NEET Detectives

  圍繞在愛麗絲的身旁、絲毫不亞於她的一群社會邊緣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棄、永不回頭、絕不工作,這就是尼特族偵探團。唉~真受不了。

阿哲學長 Tetsu

  幾年前自我目前就讀的學校休學,現在是個無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專家。

  過去練過拳擊,擁有超人般的動態視覺,卻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機的壓注上。

  雖然有時候還滿可靠的,但金錢觀念非常糟糕。

少校 The Major

  雖然長得這副模樣,但的確是個大學生,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軍武宅。

  擁有連大學教授都讚賞的電子工程技術,卻只用在偷拍及監聽方面

宏哥 Hiro

  聽說常被誤認成模特兒,其實是個賴在女生家裡的小白臉。

  擁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說話技巧,卻都只用來泡妞。

  曾讓許多女人為他哭泣,也許有一天會在什麼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闆 Min

  在偵探事務所樓下開拉麵店的大姊,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邊的人當中少數正常的社會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顧,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頭來。

  脾氣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說她煮的拉麵其實不太好吃。

第四代 The Fourth

  城市裡尼特族不良少年的頭頭,與偵探團的夥伴有著斬不斷的孽緣。

  嘴巴很壞、很沒耐性,但聽說也很會照顧人,比起偵探團的人好太多了。

  興趣是裁縫,而且擁有職業級的水準。如果不小心說出這事件可能會被他殺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歐 Meo

  剛開始在拉麵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愛麗絲使喚,也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些許疑惑。就在這樣一個令人無事發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現在我面前。

  她是個生長在泰國,異常容易興奮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偵探事務所幫忙。

  儘管身為偵探助手,我還是嚇了一跳……沒想到真的有人上門委託。

  本以為既然會找尼特族偵探,應該不會是什麼大事。

  結果——

  她帶來的波士頓包裡裝滿了濃濃的現實感——

  兩億日圓。

  那是一個足以打亂某人人生、還足夠找零的金額。

  玫歐說:「請救救我爸爸。」

  於是——事件開始發展。

  朝著我們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進。

 

  奇蹟在任何人身上

  都會發生一次

  只是

  發生的時候

  他們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梅■一雄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2
第一章

  有一小部分的人誤以為東京二十三區是個從南到北滿是高樓大廈的都會,還沒搬來之前的我就是如此。事實上,有著刺向天空般高聳建築的只有緊鄰大車站那一帶,四周則都是平坦的低矮樓房。因地層下陷而凹凸不平的柏油路、發出刺鼻酸味的臭河川、不知是否有人在照顧的農田以及我所就讀的高中,這些全都不出車站方圓兩公里的範圍內;只不過隔著一條街,霓虹燈的光芒就看不見了。

  雖然「花丸拉麵店」也位在距離車站步行只須五分鐘的地方,卻是被一堆破舊的大樓給圍住,暗不見天日的店面之一。它是間只有五個櫃檯席的小店舖,除了晚上偶爾會有醉漢晃進來外,白天幾乎沒看過有客人就坐。

  所以我的聘用考試就在正值春假的三月三十一日、店內早已空無一人的下午一點半舉行。

  「聽好了,只要裡頭的東西灑出一丁點來,你就別想通過。」

  明老闆邊這麼說,邊將托盤一一遞到我手中;托盤上還有冒著白煙的大碗公。她是「花丸拉麵店」的年輕老闆,長長的頭髮紮成馬尾,一年四季都穿著挖背背心並露出健美的雙肩。敞開的胸前可以看見重重纏繞著胸部的白色繃帶。不難看出她出身體育科班,根本不是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科高中生所能違抗的。不過我還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嘴:

  「請問……為什麼打工的聘用考試要做這種事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之前打破了幾個碗啊!?根本就不夠專心!所以你要是能把東西平安送到愛麗絲那裡,我就用你。」

  之前我曾多少幫這家店做過洗碗、端菜的工作,同時也造成很大的損失。其實我應該要感謝善良的明老闆還願意給我考試的機會才對。

  「預備,開始。限時五分鐘。」

  「還要限時喔!?」

  被明老闆瞪了一眼,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從廚房後門走了出去。

  愛麗絲住在與「花丸」同一棟大樓的三樓、八號房。從緊急逃生梯走上去,再往走廊方向走差不多五公尺就到了,從一樓的店面走上來通常花不到一分鐘。

  但這時的我光是走一階樓梯就得花上個兩秒,因此當我走到寫著「NEET偵探事務所」的招牌前時,早已渾身汗流浹背。

  由於雙手都端著托盤,我只好用手肘按下門鈴。沒有人應門,只有藍色燈光閃爍。

  「愛麗絲,拜託,幫我開門。」我苦苦地哀求。

  『……你自己進來就好了。門沒有鎖。』

  對講機另一邊傳來年幼少女不耐煩的聲音。

  「我沒辦法用手,手上拿著兩個托盤。」

  『那你可以放在地板上啊!』

  「不行,一定會掉下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只不過是把托盤放在地板上,沒想到你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我頭上也有托盤!」

  聽到我悲壯的吶喊,門終於開了。少女從裡面探出頭來,她有著一頭烏黑及地的長髮,一雙盈滿閃耀亮光的大眼睛,身穿可愛小熊圖案的睡衣,露出有如生病般的蒼白肌膚。

  「……你是在表演雜耍特技嗎?」

  雙手各拿一盤、頭上還頂著一盤。冷眼看著我身上一堆放著碗公的托盤並站在那顫抖,愛麗絲以無言的語氣說:

  「這個畫面滿有趣的,我想拍照留念。拿給阿哲和少校那些人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我去拿數位相機來,你就保持現狀等我。」

  「不,那不重要啊!」我拚命叫住正要進入屋內的愛麗絲:「總之……這個……可以先幫我拿一下吧?」

  我以眼神暗示那在頭頂上搖搖晃晃的托盤,但愛麗絲聳了聳肩:

  「請想想我和你的身高差距,還有我的手臂肌力。那根本不可能吧?你就進房隨便找個地方擺著吧!記得要先脫鞋。若是你敢滴下任何一點東西,我會讓你負責清理到打完蠟為止。」

  愛麗絲還是老樣子,沒血沒淚。

  我只好保持上半身不動的姿勢,輕輕地把鞋脫掉,走進小廚房的流理台將雙手上拿的托盤放下,然後再將頭頂上的托盤輕輕拿下來。幾乎連魂魄都差點吐出來的長長嘆息,彷彿蜷曲在冷氣房的冰冷地板上。

  「……啊,老闆嗎?嗯,鳴海剛到。」房裡傳來愛麗絲與明老闆講電話的聲音:「……不,看來是沒有灑出任何東西。老闆妳真善良,若換做是我一定叫他拿水桶而不是碗公。」

  這傢伙還真愛說笑。心裡一邊抱怨一邊將三個碗公放上同一個托盤,然後端到寢室內。

  房內的三面牆壁都被與天花板一樣高的架子遮住,架上擺放著一堆怪異的機械,周圍還有無數的電線複雜地纏繞在一起。房中央擺著一張大床,毛毯上堆著大大小小、種類繁多的熊布偶;愛麗絲坐在當中,就像是被一群布偶包圍。

  「你該不會要我三碗都吃掉吧?」

  愛麗絲瞪著我端上來的碗公。這個穿睡衣的少女不但非常挑食而且食量極少,每次要她把東西吃光都得花上好一番功夫。三個碗公裡面分別放著少量、不同囗味的拉麵。

  「明老闆大概以為我會翻倒其中一、兩碗吧。」

  「你怎麼不翻倒呢?你平常明明遲鈍到連螳螂停在鼻子上都不會發現啊!」

  為什麼這樣也要被罵啊……?

  我拉出類似醫院病床上附的可動式桌子,並將托盤放在上面推到愛麗絲面前:

  「看愛麗絲妳想吃哪一碗,剩下兩碗我幫妳吃。」

  穿著睡衣的少女幾乎要把整張臉都放到碗公裡似的,仔細地觀察每一碗拉麵。

  「我想吃盡量清淡一點的。」

  她以哀求般的眼神看著我說。

  「聽說三種都是新創作,我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嗯——」

  愛麗絲遲疑了許久,最後選擇了湯色比較透明的一碗。但是她吸了一根麵條後,卻整個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

  「……好酸。」

  酸?拉麵很酸?

  啊!這樣說起來,明老闆最近的確淨做些怪異的拉麵。

  「嗚……被湯色給騙了。我太大意了,裡面居然有這樣的陷阱。」

  愛麗絲的雙眼盈滿淚水,卻還是用筷子一根接一根將麵條夾入口中。

  「這兩碗似乎比較正常,妳要換嗎?」

  我坐在床前抱著自己那份拉麵說。但愛麗絲卻以滿是淚水的雙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怎麼能相信可以若無其事吃下一碗拉麵這種人的味覺!?這碗面是我自己選擇的,而且如果唯唯諾諾聽信了你的建言而交換拉麵,要是又不喜歡,我豈不陷入更大的窘境?如此一來你要如何補償我所保有的矜持?」

  我原本想吐槽她:只不過是吃一碗拉麵並沒什麼異常的,但看到愛麗絲邊「嗚——嗚——」地啜泣邊將拉麵一根根吸進嘴裡,覺得實在有點可憐,因而閉上了嘴巴。我迅速地將兩碗面解決掉後,便向小廚房走去。

  打開電冰箱的門,裡頭擺滿三百五十毫升的紅色罐裝Dr.Pepper。我取出其中的一罐拿給愛一麗絲,最近我學會了先將瓶蓋拉開後再遞給她的小小體貼。愛麗絲以顫抖的手將瓶罐搶去,一口氣喝個精光。

  「呼嗚嗚嗚嗚嗚。」

  愛麗絲深深呼了一口氣,彷彿腦袋裡的東西都溶解掉了似的放心。她接著說:「鳴海,再幫我拿兩罐來。」並拿著空罐不停揮動。這個睡衣少女的飲食習慣非常差,幾乎三餐都只喝Dr.Pepper為生。被一個邊喝垃圾飲料邊吃拉麵的人說味覺不值得信任,真不是滋味。

  「人類必須互相扶持才能生存,這項事實我現在強烈地感受到了。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吃完拉麵並將第三罐Dr.Pepper也喝完的愛麗絲,一邊鑽進毛毯中一邊對我微笑。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嚇了一跳手肘差點打翻了碗公。冷靜。這傢伙動不動就會說出這種意味深長的言詞,更何況我並沒有被愛麗絲扶持過啊。不……也不能說沒有啦,該怎麼說呢?

  「對了,你說你想在『花丸』工作,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愛麗絲從毛毯中只露出了一顆頭問。

  「我可以保證你是一個生來便缺乏工作慾望的人,所以你不需要特地為了證明此事而造成老闆的困擾。」

  「我不需要那種保證。」應該說妳少隨便決定我的人生。「我覺得明老闆一個人很辛苦,而且在『花丸』打工也比較方便。」

  「方便?」

  「這樣幾乎天天都可以來這裡。」

  因為愛麗絲今年冬天偵破的那個案件,我現在的立場才會是偵探事務所的助手。愛麗絲雖然是偵探,卻是個足不出戶、從不與社會往來的繭居族,我也沒看過有任何顧客前來委託案件。所以助手的工作頂多就是幫忙搬食物及Dr.Pepper,順便讓愛麗絲欺負一下。與其如此,還不如找個地方打打工也比較不浪費時間。

  「哼!我可不知道你對助手工作如此熱心。」

  是妳叫我每天都要過來的吧!

  「無論如何,這年頭應該也沒幾個人願意去拉麵店打工賺取微薄的薪水,對老闆而言應該有所幫助吧。不過一旦彩夏出院了,你一定會被Fire掉。」

  我正要收拾碗公的手停了下來。

  因為無法立即對愛麗絲突然提起的名字做出反應,我凝視著碗底的湯汁愣了一會兒後,轉頭望向床邊。

  「怎麼了?你不也只打算做到彩夏回來為止嗎?」

  「不……嗯,那個……這件事我想都沒想過。因為……」

  彩夏。

  今年年初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目前變成植物人還躺在醫院病床上。她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是她現在不會說話,也無法自行走路了。

  那樣的彩夏——還會回來嗎?

  「醫生也說過並非毫無機會,不是嗎?而且第一個聽說的人不就是你?」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3
  「話是沒錯,只是……」

  我自己也查過資料。彩夏現在的狀態若持續三個月以上,就叫做持續性意識障礙——也就是俗稱的植物人。一旦被醫生判定無復原機會,大多數醫院都會強制病人辦理出院。雖聽說過有甦醒的案例,但絕大多數也只恢復到能以臉部表情傳達部分情緒,或可以經由嘴巴攝取食物,不過如此罷了。

  要是她能回歸原本的正常生活,那才真叫做奇蹟。

  「你不相信會有奇蹟發生?」

  「愛麗絲妳相信嗎?」

  「當然。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一次,只是發生的時候他們不曾注意。」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但總覺得是個很差勁的想法。跟我說不會有奇蹟或許還能讓我好過點。這麼說起來,我和彩夏的奇蹟,是不是已經在那段窩在頂樓的日子裡不知不覺消耗殆盡,已經無法輓回了?

  「沒關係。既然會發生一次,就會發生第二次。你就相信吧!」愛麗絲肩上披著毛毯,抱著膝蓋微笑著。「撒哈拉沙漠中降下的雨水、美國金門海崍及印度泰姬瑪哈陵、父母雙亡後出生的試管嬰兒、吉米.罕醉克斯(註:JimiHendrix,美國黑人天才吉他手)及巴別塔,全都是奇蹟、奇蹟和奇蹟!所以總有一天,所有人類都將成為朋友。」

  我依然無法了解愛麗絲的引喻習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還是硬擠出微笑來回應她。

  「你和我的相遇也是,你願意天天來我這理也是,就連沒把碗公打翻平安端上樓來也是——這些全都是奇蹟。」

  「……妳接得還真順啊。」

  我站了起來。對了,既然已經通過聘用考試,就趕緊回明老闆那兒吧!從今天起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當我將三個碗公及三張托盤疊在一起正打算走出房門時,愛麗絲把我給叫住:

  「剛才老闆在電話中還說……」

  「說什麼?」

  「她說,回去的時候也要把碗公頂在頭上。」

  「我可沒聽說!」

  ﹡

  不過,「人的相遇都是一種奇蹟」倒是個不錯的說法。尤其愛麗絲是個繭居族,而我自己也差不多,只要和陌生人交談超過二十秒就會感到呼吸困難。

  過去遇到的人們或多或少都對我個人造成影響,多虧如此我才不至於比現在更加墮落。雖然也沒有因此而成為正經的人,總之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到了十六歲。在充滿無限可能的荒野上,倘若真能只靠與他人的相遇而走到現在的自己,那這些人生中的路標確實彌足珍貴——雖然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感激的就是了。

  所以我在通過「花丸」聘用考試開始工作當天遇到那個女生,大概也是一種奇蹟吧?

  女生約莫在下午三點多出現,當時我正在廚房以隔水加熱的方式融化巧克力塊。明老闆站在更裡面,正以電動攪拌器將蛋白打發製做蛋白霜。「花丸」真正的賣點其實是比職業甜點師傅做得還好吃的冰淇淋,洋溢在店裡的甜膩味道根本就不像是拉麵店,況且座位上也空無一人: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說了聲「抱歉打擾了!」便大力推開門的女生看見店理的情景也楞了一下。她認真地盯著我手上裝有巧克力的鋼盆看了兩秒鐘,然後退了兩步再確認店前面的掛簾。

  她是個有著咖啡色皮膚,非常引人注目的女生。年紀大約比我小個一、兩歲,及胸的長髮隨意地編成左右兩條辮子。上半身的藍色T恤上印著白色字樣,看來似乎是少數民族的文字;下半身則是很短很短的丹寧布熱褲。女生的雙腿健美又修長,若說她剛橫渡太平洋游過來東京灣,我可能真會相信。她肩上背著淺咖啡色的波士頓包,感覺有點不大協調。

  我們的眼神交會時,女生雙手合掌說了聲「Sawasdee」並輕輕點了點頭,我也下意識地回了她同一句話。咦……她是哪裡人啊?

  (插圖013)

  女生再次確認門外的掛簾後問道:

  「請問,這幾個字唸『花丸』沒錯吧?」

  她的日語發音很標準。不過這個問題突然令我有點心虛,只好邊將裝著巧克力的鋼盆藏進水槽邊回答:

  「應該……是吧?」

  「應該!?」女生肩膀上的波士頓包差點掉了下來。「對不起,我不太會唸漢字。」

  嗄?上面沒寫半個漢字啊?

  「喔?那請問這要怎麼唸?」

  女生指著掛簾一角問道:

  「……那個只是鳴人的畫像(註:指卡通火影忍者中主角嗚人)。」

  「所以這個唸作『鳴人』喔?日文真是深奧……」

  「並不是……」

  「真是怪了,還是我真的弄錯地方了?聽說是個看起來善解人意的漂亮姊姊開的店。」女生臉上的表情十分憂鬱,不停地四處張望。

  「嗯,那一定不是這家店。明老闆一點都不善解人意——唉唷!好痛!」

  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明老闆使勁往我的後腦勺敲了下去。

  「你在搞什麼,幹嘛騙人家?」

  明老闆一把推開摀著頭上大包的我,系上了圍裙:

  「歡迎光臨。現在還是營業時間,請坐吧!」

  「啊,對不起,我並不是來吃拉麵的。」

  接下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語實在令人無法置信。

  「我聽說這家拉麵店樓上有一家偵探事務所。」

  我和明老闆互望了一眼。

  這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NEET偵探事務所委託人。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3
  「真難得有訪客。鳴海,也請客人喝一罐Dr.Pepper。」

  平常根本連一罐都不請我喝(雖然我也並不想喝),愛麗絲卻叫我拿一罐給那個女生。她自己則跪坐在毛毯上,大概認為這是接待訪客時應有的禮儀吧?

  正要踏進開著冷氣的事務所,女生因為室內的寒氣而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走進寢室看到愛麗絲的模樣後,卻驚訝地合不攏嘴,肩膀上的波士頓包整個掉落在地板上。真是個容易被看穿的女生。

  「……妳是偵探?」

  「是尼特族偵探。我叫愛麗絲,站在那邊的是助手鳴……哇!」

  女生雙手扶著床邊並將臉貼近愛麗絲。她在超近的距離下仔細地觀察愛麗絲,看起來很像在聞睡衣上的味道。

  「妳、妳做什麼?」

  「我可以抱抱妳嗎?」

  「妳到底在說什麼蠢話啊!?」愛麗絲滿臉通紅地將女生推開,並向後退了幾步。

  「對不起,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偵探,所以……」

  「所以怎樣?委託人就應該有委託人的樣子!」

  「真的不行嗎?抱一下就好?」

  「我不是布偶!」愛麗絲用手邊拿到的布偶築起一道牆,並往床頭方向後退。

  「真是的,彩夏跟老闆也這樣,為什麼女生們都喜歡抱我呢?真是無法理解。」

  不,我大概能理解那是為什麼。不過怕岔開了話題,所以並沒有開口。

  「趕快表明妳的身分並說出委託內容。妳應該不是來這裡玩的吧?」

  布偶堆另一邊的愛麗絲嘟著嘴說道。

  「哦,對了!」女生將膝蓋從床邊移下來:「我叫做玫歐。」

  她唸自己名字時「玫」的音拉得比較長,而「歐」的音最後則有點接近開口音「嗚」,是日文裡沒有的發音方式。接著她將雙手放到頭頂兩側招啊招的,就像是動物的耳朵一樣。

  「玫歐?是妳的名字?」我忍不住插嘴了。

  「是的,是貓咪的意思。」

  「妳是在泰國出生的吧?」愛麗絲話一說完,玫歐立刻瞪大了眼睛:

  「妳知道啊?真不愧是偵探。」

  「只不過是泰語罷了,跟偵探有什麼關係?」

  「泰國人取的名字還真奇特。」

  她的名字是「貓」,這在泰國是稀鬆平常的事嗎?

  「鳴海,那在泰文裡叫做cheuulehn,是暱稱的意思。泰國人大都以暱稱相稱,因為有些人的姓氏太長了。他們的文化本來就比較不在乎名字,而且隱匿真名據說也可以趨吉避凶。由於不希望被魔鬼抓走,所以會故意取動物的名字或排列一些無字義的音當作暱稱。」

  「原來這樣可以趨吉避凶啊?」玫歐驚訝地說道:「我完全不曉得。」

  ……妳到底是不是泰國人啊?

  「我大概五歲就到日本來了,所以不太了解泰國的事情。」

  「啊,難怪日文說得這麼好。」

  「日文是和我爸爸、還有住在同一棟的大哥們學的。那裡住著許多菲律賓跟中國來的女子,但大哥們大多是日本人。」

  「嗯?妳該不會是住在那個叫『哈囉皇宮』的地方吧?」

  「喔喔喔,偵探小姐什麼都知道耶!」

  玫歐手扶床架、雙腳不停地跳動著。

  「不,是宏仔以前告訴我的,他曾說過有棟奇特的員工宿舍。這世界真是小。」

  「啊,我就是從宏哥那聽說這間偵探事務所的。」

  聽到玫歐所說的話,愛麗絲和我互望了一眼。原來如此。終於有點頭緒了。

  「玫歐隔壁住著一位來自中國的大姊姊,而宏哥也在那裡住了一個月左右。應該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吧?他教了我很多日文喔,還說他從事的職業很困難,叫做小白臉。」

  「小白臉才不是職業!」

  我不經意地大喊出聲。宏哥是經常在「花丸拉麵店」後面流連的尼特族之一,還是個到處借住女生家的小白臉。他到底教了人傢什麼奇怪的日文啊?

  「後來宏哥被管理員發現並趕了出去,離開時他對我說: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來『花丸拉麵店』求救。」

  「原來是這樣。」愛麗絲嘆了口氣並搖搖頭:「總之待會兒叫宏仔過來一趟吧,我有些事要問他。無論如何,先說說看妳所謂的困難吧!那才是妳來找我的理由吧?」

  話一說完,玫歐原本開朗的表情突然沉了下來。

  「大約中午時,我在家裡接到一通電話,是爸爸打來的。」

  玫歐坐在床前開始說明:

  「他突然叫我『拿著保險箱內的包包,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完全搞不清狀況,可是爸爸的聲音聽起來很兇,所以只好乖乖聽話……」

  「這就是保險箱裡的包包。」玫歐指著我腳下的波士頓包說:

  「嗯,真的很重,害我搬得好累。」

  「妳有主動聯絡令尊嗎?」

  玫歐的臉色更加凝重:

  「他叫我絕對不要跟他公司連絡,暫時也不要再回家,然後打他的手機就沒人接了。雖然叫我躲起來,可是我又無處可去,所以才會想起宏哥告訴我偵探事務所的事情。」

  「妳爸爸叫什麼?做什麼工作?」

  「他叫草壁昌也,在一間叫哈囉企業的公司上班。」

  愛麗絲眉頭深鎖。

  「宏仔好像也提過這個名字。他說隔壁住著像是黑道的男人和他女兒,應該就是妳們吧。」

  「爸爸現在不做黑道了。」

  ……現在不做?

  「以前在大阪的時候好像曾加入幫派,但他說現在已經洗手不幹了。」

  一個洗手不幹的黑道流氓突然打電話叫自己的女兒躲起來,而且還帶著一大包行李。這情況真是不尋常。

  我再次注視著波士頓包——裡頭該不會裝了炸藥吧?

  「妳看過裡面的東西嗎?」

  「沒有。」

  「那麼……」愛麗絲壓低聲音,並從床邊將腳放到地面上。「如果妳不介意給我看,就請妳打開包包。但我必須先告訴兩位,打開之後就像按下了開關,恐怕就無法回頭了。」

  我和玫歐一同望著愛麗絲。她還是一樣喜歡突然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裡面該不會是炸藥吧?」

  我和玫歐同時提出疑問,愛麗絲嘴角微微上揚並搖了搖頭:

  「你們認為歷史上害死最多人的東西是什麼?不是炸藥也不是毒藥,而是情報——知道了就該死。即使如此,我還是得知道令尊到底遭遇到什麼問題才能幫妳。如果妳下定決心了,那就打開吧。」

  我似乎聽到玫歐吞口水的聲音,她的視線在波士頓包與愛麗絲之間大約往返了二次。

  當玫歐將包包拉鍊拉開的瞬間,房間內充滿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一時之間實在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這是危機的味道?慾望的味道?或者就是所謂——

  「哇……」

  「嗚哇……」

  我和玫歐同時發出驚嘆聲,陰暗的包包裡有無數福澤諭吉(註:印在日幣二禺圓紙鈔上的人物)緊盯著我倆,成疊的萬圓的紙鈔亂七八糟地塞滿了包包。僅管心裡明白彌漫在空氣中的金錢氣息只是錯覺,但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應該有上億圓的現金,還是難免有點微醺的感覺。

  玫歐的喃喃自語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有這麼多錢……」

  「妳們家境富裕到有這麼多積蓄嗎?」

  「我們家並沒有這麼有錢!」

  「這包包一直都收在保險箱裡嗎?」

  從旁插嘴的我立刻發現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如果包包一直放在保險箱內,玫歐怎麼可能會知道?玫歐閉上眼睛,以食指搓揉眉間發出「嗯——」的聲音:

  「偶爾會看到爸爸從公司帶這個包包回來……啊,像是發薪日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哇,爸爸的薪水這麼多喔!好厲害。」

  薪水這麼多才怪啦!

  「愛麗絲,這會不會是公司的錢……」

  「有這個可能。」

  突然音訊全無的父親叫自己女兒帶著鉅額現金躲起來,自己恐怕也躲藏在某處……而且這傢伙以前還是黑道。

  「這下不妙了,應該報警吧?」

  我在愛麗絲耳邊輕聲說。玫歐似乎聽到了我所說的話,手抓著床架邊緣一步步向我逼近:

  「什麼意思?我爸爸他怎麼了?」

  「沒什麼……」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於是瞥了愛麗絲一眼。

  「令尊恐怕捲入犯罪事件中了。」

  聽到愛麗絲替我說出的實話,玫歐的表情倏然一僵。

  「我想還是直說比較好——令尊可能詐騙了公司的錢,由於事跡敗露而逃亡。」

  「我爸爸不可能做那種事!」

  玫歐用力將布偶推開跳上了床,抓住愛麗絲的肩膀大喊。

  「請妳冷靜,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既然令尊叫妳不要接近住家或公司,表示他不希望別人知道妳在哪裡,加上他自己也是音訊全無——」

  玫歐似乎把愛麗絲的話當成耳邊風,她從床上跳下,抓起波士頓包就衝向門口。

  「鳴海!」

  不等愛麗絲提醒,我已經衝出去抓住了玫歐的肩膀。平常反應遲鈍的我居然能作出如此迅速的反射性動作,連我自己都相當訝異。

  「放開我!變態!色狼!油瓶老人!待兼福來!名古屋肉雞!」(註:油瓶老人為日本傳說中的妖怪,待兼福來〈Machikane-Fukuki taru〉為日本著名的已退休賽馬)

  妳這傢伙到底是在哪學到這些奇怪字彙的啊?還裝作一副不太懂日文的樣子!是宏哥吧?一定是宏哥教她的!而且後面那幾句根本不是用來罵人的啊!好痛!可惡,不要抓我!給我冷靜!不要亂動了!

  雖然擔心事務所的牆壁太薄隔音效果不佳,我還是抓住玫歐並在她耳邊大吼:

  「妳冷靜點!妳根本就不知道爸爸現在人在哪裡,出去又能做什麼?」

  「我要去找他!我爸爸不是小偷!」

  「妳去了又能怎——」                  、

  「放開我——!」

  自此開始的叫罵聲(應該是)變成了泰語,所以我實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加上她拚命地掙扎,對於臂力不足的我而言已經是極限了。

  「玫歐,難道妳忘記令尊是怎麼跟妳說的?」

  愛麗絲凜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到這句話,玫歐整個人僵住不動。

  「他不是叫妳躲起來嗎?我可以確定他現在應該是捲入了什麼棘手的狀況,甚至可能因此危及妳的安全。妳就這樣衝了出去,啟不是枉費了令尊的一番苦心?」

  「……可是!」

  玫歐扭動身子從我的手中脫困,聽得出來她在哭。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3
  「報警處理就好了,總比妳像無頭蒼蠅似的瞎闖有用。」

  「……報警?」

  玫歐的臉色凝重。

  「不要報警,爸爸也說過不要告訴警察。那些警察常常只因為人家膚色不同,就對他們做出過分的事情。我們大樓的人明明都有簽證……」

  玫歐的語氣突然十分嚴肅,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發生了什麼事?」

  我試著觀察玫歐的表情,只見她用力搖了搖頭:

  「因為爸爸以前做過黑道,所以才會被懷疑,一定是這樣。」

  突然聽到太過現實的對話,我只好安靜閉嘴。

  對於來自東南亞的人們而言,日本的確不是個住得舒服的國家。就連我自己也一樣,只是聽說玫歐的父親曾經是黑道,就認定他會偷竊公司的錢。真是思慮不周,不過——

  不要報警?還特地交代這種事,果真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所以我要自己去找。」

  「妳連他在哪都不知道耶——」

  「回頭看看這裡。請問在妳眼前的人是誰?」

  愛麗絲突然說話了。

  回頭一看,愛麗絲不知何時下了床站在寢室的門口,站在背後無數螢幕發出的逆光之中。

  話講了一半就被打斷的我以沒人聽到的微小聲息嘆了一口氣,接著離開玫歐靠在小廚房的流理台邊。我無法針對下床後的愛麗絲發表任何言論。

  「偵探小姐……」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就算窩在床上也能搜尋全世界,找出事實真相。」

  玫歐跪坐在地上,淚眼汪汪地瞪著愛麗絲看了好一會兒。沒有人開口說話。雖然我想說些什麼,但卻想不到任何一句適當的話語。案件委託人和偵探之間,沒有助手插嘴的餘地——愛麗絲並沒有看我,但她的眼神彷彿正在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妳能找到我爸爸嗎?」

  玫歐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是妳的委託嗎?」

  愛麗絲的口吻依然冷淡。

  「一旦接受委託,尼特族偵探將跨越三千世界搜尋真相並給予回應。倘若沒有委託,我只是無數個不會說話的窗戶之一。」

  玫歐以手背擦拭眼角的淚水。

  「我要委託妳——」她以清楚的聲音回答:「請救救我爸爸。」

  愛麗絲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我想我知道她為什麼會如此。繭居族偵探唯有透過案件才能與外界接觸,若是沒有正式委託,她就只能獨自在床上將情報儲存下來。愛麗絲的孤獨,以及對世界持續改變、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恐懼,這些我都在這個冬天發生的事件中聽她提過。

  只不過——

  我還是無法默默站在一旁不說話。

  「妳真的完全不打算報警嗎?」

  玫歐與愛麗絲兩人同時望向我,首先回答的是愛麗絲:

  「偵探必須盡量依照委託人的要求辦事。」

  而玫歐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我再次嘆了口氣,抓了抓頭:

  「如果真的是犯罪事件該怎麼辦……」

  「爸爸不是壞人。」

  吵死了,我知道啦!就算不是壞人也有可能被捲入犯罪事件啊!我只是不希望連愛麗絲都得面臨險境。

  然而愛麗絲卻冷淡地說:

  「是我決定要接的,這裡沒有你插嘴的餘地。」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這傢伙是認真的,也不管別人有多替她擔心。

  「你給我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待在這裡?」

  「……為了替愛麗絲端食物和拿Dr.Pepper不是?」

  「若你當真這麼想,就該乘著我對你的萬般藐視迅速離開這裡。」

  是妳說那就是我的工作耶!很想吐她槽卻忍了下來。我陷入短暫的沉思:不管怎麼說,偵探助手本來就是為了輔佐偵探而存在,並不是為了替偵探擔心。只不過……

  這令我想起冬天時的那件事。當時的我由於自顧不暇而沒注意到,其實愛麗絲一夥人不靠警察力量而執行著相當危險的工作。愛麗絲和阿哲學長他們大概早就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了吧?

  啊——原來如此。

  我擔心的並不是愛麗絲,而是自己能不能跟上他們的腳步。正確地說——我根本就跟不上。因為我既沒有知識、也沒有人脈,更毫無專長。

  其實這些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我自己膽小罷了。

  「……對不起啦。」

  玫歐在我腳邊以不安的眼神向上望,愛麗絲則坐在床上冷冷地看著我。我心裡開始產生被害妄想,感覺她們似乎想叫我這小卒仔閉嘴,只好躲到冰箱後只露出半個身體。

  「那,那麼……」說話時心裡很委屈。「如果要接受委託,我有一個條件。」

  「為什麼是你開條件?」

  「不是啦,因為……」愛麗絲的眼神有如冰寒的二月冷風,刺得人疼痛不已。「既然玫歐的爸爸要她躲起來,那她接下來該怎麼辦?」

  玫歐不停地搖著頭:「我沒有想過。」妳應該先想想吧!

  「如果她再像剛才那樣衝出去會很麻煩,所以要是沒辦法同時保障玫歐的安全,就不能接下這個委託。」

  玫歐以滿是疑惑的眼神望著我,眼睛眨個不停。想找出失蹤的前黑道大概很困難,但如果只是替女生找到安身之所,這點小事我應該也幫得上忙。我非常心虛地觀察著愛麗絲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卑鄙地幻想,必要時只要拿玫歐的安全當藉口,就可以放棄尋找草壁昌也的下落了吧?」

  「我才沒有那樣想!」

  其實是有一點啦……這傢伙為什麼總是這麼敏銳?

  「算了,你說得倒也沒錯。玫歐,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怎樣決定?」

  「妳就說妳希望接受保護,否則我就把妳交給警方。」

  「怎、怎麼覺得好像是威脅?」

  「我並沒有威脅妳,這是為了要找尋令尊的必要措施。所以妳現在有三種選擇:一是就這樣回去,二是報警處理,三是把妳自己交給我們。」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3
  玫歐抱著波士頓包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向我下跪磕頭:

  「小女子不才,今後還請照顧!」

  ……這句話又是在哪兒學的?到底是誰教妳這種話的?宏哥嗎?是宏哥吧?

  「所以——鳴海,這是你開的頭,就趕快執行你的任務吧。」

  「嗄?」

  「你不是說要讓玫歐躲起來?老闆家應該還有許多空房間,你去拜託她吧!」

  「拜託明老闆?」

  明老闆就住在拉麵店正後方的一樓房舍,自從她父親行蹤不明,就多了幾個空房間。如果要讓玫歐躲藏,那裡的確很適合。但是……一定要我去拜託她嗎?

  ﹡

  「為什麼不直接報警?」

  明老闆回答時完全沒看我,只是繼續切著手中的台麗菜。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玫歐從廚房後門探頭進來,臉上帶著不安的表情。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再次注視明老闆:

  「因為這個……有很多的原因。」

  「什麼原因?」

  「唔……」

  我把玫歐爸爸失蹤的事、叫玫歐逃走的事都告訴了明老闆,但是接下來該怎樣說明才好?

  「不告訴我原因卻叫我幫忙收留她?」

  仔細想想,這樣確實是有點得寸進尺吧……

  「算了,反正我老爸的房間還空著,就先睡那吧。」

  ……嗄?這樣就答應了啊?

  「那個……我可能會給您添麻煩。」

  背後傳來玫歐充滿不安聲音。聽到了她的聲音,明老闆這才回過頭來:

  「妳別在意,有什麼事我會先揍鳴海。房間有點髒就是了,妳就隨意使用吧,況且那間本來就是空房。」

  「她這麼說喔……」我回頭望向玫歐,顏色有如咖啡歐蕾的臉龐立刻充滿笑容。

  「謝謝妳,明老闆。」

  「不過三餐只有拉麵喔。鳴海,你去我房裡的置物間拿一條棉被給她。」

  「啊,好的。」

  於是我帶著玫歐從廚房後面走進明老闆家。明老闆理所當然地這麼命令,我一時也沒想那麼多——可是我這樣隨便進出女性的房間真的好嗎?

  明老闆的父親五年前拋下女兒和拉麵店至今下落不明,因此他的房間目前被當作倉庫使用,裡頭擺滿了書架以及裝過食材的紙箱。我隨手把裝過煮湯用魚乾的紙箱疊了起來,好不容易才空出可以鋪床墊的空間。玫歐背著波士頓包站在房門口,好奇地觀望房內各處的狀況:

  「真的沒關係嗎?這房間好像有人在用。」

  「但妳也沒其他地方可去吧?又不能回家……」

  玫歐的臉色沉了下來,我趕緊補上一句:

  「晚一點我會去妳家看看情形。而且愛麗絲還認識很多喜歡管閒事的怪人,不用擔心啦!」

  我留下玫歐正要走出房門時,她卻拉住了我的袖口。

  「……嗯?怎麼了?」

  「大家都好溫柔,明老闆、偵探小姐、助手先生都是……」

  溫柔?我嗎?

  「剛才真的很抱歉,突然那樣亂來。原來你只是擔心我……謝謝你。」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其實我並不是擔心玫歐,所以她如此直接的道謝害我有點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我覺得有點羨慕。宏哥一直跟我炫耀,他說自己是小白臉、無家可歸,但他有『花丸』。因為這裡有個漂亮又溫柔的媽媽,雖然只會煮拉麵給他吃就是了。」

  我可不想有個像明老闆一樣恐怖的媽媽啊……腦海裡突然浮現這樣的想法。

  「那玫歐的媽媽現在在做什麼?」

  雖說現在才問有點嫌晚,但之前好像沒人提過這個問題。玫歐的表情瞬間像結了冰一樣,她低著頭坐在地上的波士頓包上,然後抬頭望著我:

  「……媽媽她……來日本沒多久就生病死掉了。」

  我倒吸了一口氣。奇怪的是,這女生卻在我腳邊露出了微笑。她的笑容就像是夏天早晨的霧氣,籠罩著淡淡的哀愁。

  「不要緊的,我還有住在同一棟大樓的大姊姊們。」

  人在笑著的時候看起來更寂寞,這是我在今年冬天時學到的。

  雖說報警後就有可能找到草壁昌也,但是玫歐也可能就此孤單一人——直到此刻我才領悟到這個道理。

  可是,到底該如何是好?我根本不曉得。倘若真能找到草壁昌也的下落,如果他真有參與犯罪,那愛麗絲到底該怎麼做呢?

  至於我——又該怎麼做?

  「你怎麼了,助手先生?」玫歐從下往上望著閉著嘴不說話的我。由於不想看玫歐的雙眼,我把頭轉向另一邊:

  「沒什麼。對不起,問了奇怪的問題。」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3
  ﹡

  不久之後,宏哥就出現在拉麵店裡。大約是下午五點左右。

  「聽說小玫來了?」

  匆忙跑進店裡的是個身材高佻的十九歲男生,身上穿著米色牛仔外套、白色絲光卡其褲。我沒看過其他人比宏哥更適合白色系的服裝,就連男藝人也不例外。他的外表看似模特兒或牛郎,但其實只是個尼特族,而且還是小白臉。

  「啊,宏哥!」

  原本正在廚房裡吃冰淇淋的玫歐探出頭:

  「已經下班了嗎?」

  「小白臉是個需要創意的工作,所以工作時間比較彈性。」

  「宏仔你給我過來一下,我要讓你再也沒辦法丟日本人的臉。」

  明老闆手握菜刀瞪著宏哥,害他嚇得衝出店門躲進拉麵店後的小巷。「花丸」的廚房後門位於兩棟大樓之間,那裡堆滿了許多舊輪胎、倒過來放置的大鐵桶、塑膠水桶還有被當作桌子的木台等,是尼特族聚會的最佳場所。

  雖然正值開店前的準備時間,不過因為沒什麼事做,我便走出廚房後門去找宏哥;玫歐不知為什麼也跟了出來。

  「大致的情形愛麗絲已經在電話中跟我說了……」宏哥坐在塑膠水桶上說:「但還是有很多問題搞不清楚啊。」

  我點了點頭。

  「包包裡頭大概有多少錢?」

  宏哥看了坐到身旁的玫歐一眼。

  「唔,不知道。我沒數……」

  「數量那麼多,我猜應該有上億圓吧。」我代替玫歐回答。

  「小玫家那麼有錢嗎?」

  玫歐一個勁兒地搖頭。

  「就是說嘛!公司規模不大,又和離家討生活的人住在同一區。」

  「我想應該是公司的錢。」

  「公司的錢?那為什麼能帶出這麼多來?而且是現金呢!」

  「這個嘛……就是……那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愛麗絲剛才好像查到些資料,說玫歐的爸爸是公司的董事。如果是真的,應該就有可能吧?」

  「……就算是私吞公司財產,那間公司真有那麼賺嗎?我記得他們的營運狀況似乎不太好。」

  「請問什麼叫做『絲吞』?」

  玫歐的表情實在太天真無邪,害我和宏哥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我只好盡量選擇適當的說法回答:

  「那個……就是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把公司的錢偷走。」

  「助手先生又這麼說了!爸爸不會做那種事的!」

  玫歐滿臉通紅地拍打我著的手臂。這時宏哥介入當和事佬,並用力按住玫歐的肩膀:

  「妳敢保證他不會這麼做?」他以嚴厲的口吻問道。

  「絕對不會。」

  「妳這麼相信他?」

  玫歐以好像要把脖子甩斷的力道用力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宏哥的聲音瞬間恢復了以往的溫柔。「相信別人是小玫的工作,懷疑別人是我們的工作。很多事情如果不先懷疑就無法看清,所以這種齷齪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

  宏哥和玫歐四目交會,隨後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玫歐遲疑了一會兒,接著點了點頭。

  這個人還真行——我忽然這麼覺得。老實說,其時我聽不太懂宏哥的理論,但他總是有辦法讓人冷靜下來。他平常一定都把這種能力用在不正經的地方吧?這個女性公敵。

  「無論如何,還是得去查看公司和小玫家的情況才行。」

  「宏哥應該知道大樓的位置吧?還有認識的人住在那裡。」

  「啊——我啊?我的臉已經被那邊的管理員給記住了,而且前女友的電話早刪掉了。」

  話說回來,他好像就是被管理員趕出來的。那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宏哥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玫歐也默默看著我。

  這是……

  「我去……嗎?」

  「沒辦法啊,沒別人了。」

  「要我去倒是無所謂,但我目前正在工作中。」

  「什麼?工作中?」

  宏哥的反應太過激烈,讓我心裡很受傷。我拍了拍圍在腰上印著「花丸」字樣的黑色圍裙。

  「唔,鳴海小弟,你在這裡打工啊?是真的嗎?為什麼?成為尼特族不是病,沒關係的,不需要勉強自己接受治療。」

  就跟你說我不是尼特族了嘛!

  「況且你現在看起來也不像在工作。」

  被這樣一語道破害我啞口無言,因為事實真的就像宏哥所說的。

  「請問阿哲學長和少校在做什麼?」我拚命地將矛頭轉向其他人。

  「剛打給阿哲,他說他人在府中(註:東京寶馬場的別稱)。」

  啊,原來今天是賭馬日。現在正在放春假,讓我忘了今天倒底是星期幾了。

  「他說最後一場比賽把回來的電車錢都給輸掉了,所以要走路回來。明明去WINS(註:東京場外馬票投注所)下注就好了,幹嘛還特地跑去沒比賽的東京賽馬場啊?」

  那個無藥可救的賭徒……從府中走到這,少說要花四小時吧?

  「少校也找不到人,大概正在玩生存遊戲吧?」

  「不能等我下班後再去嗎?」

  「對方都是晚上上班的人,現在不去就都出門了。」宏哥說。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硬是操控著我,不讓我工作。知道了啦!我現在就去行了吧?

  我從後門口到廚房內,向站在沸騰滾燙的大湯鍋前專心撈著浮渣的明老闆輕聲詢問:

  「那個……」

  「上班第一天就想蹺班?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嘛!」

  明老闆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便這麼回答,剛才的對話大概都被她聽見了。

  「對、對不起,當我沒——」

  「沒差啦,反正現在很閒。不過七點前沒回來你就等著被開除吧!」

  出發前宏哥借了我一件外套和一副耍帥用的眼鏡。這樣說來,這些應該都是住在那棟大樓的前女友送給他的吧?

  當我正將停在拉麵店後巷的腳踏車牽出大馬路時,依稀聽到店內傳來明老闆與玫歐微弱的對話聲:

  「玫歐,妳想不想在我店裡打工?」

  「咦,不行啦,我現在在泰國餐廳打工……啊,不過這陣子要請假,可能會被開除……」

  「妳想做的時候隨時跟我說一聲,我馬上把鳴海辭掉。」

  好過分……真是太殘酷了。我一邊強忍著想哭的感覺,一邊踩著腳踏車的踏板,騎向被落日余暉染紅的馬路。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4
  從車站南側出口往山坡上一直騎,過了郵局再走一段路之後右轉。我在國民中學和大使館之間迷了路,結果在同一條路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才發現左手邊盡頭那棟與學校校舍差不多大的四層樓磚造風格集合住宅,就是我的目的地「哈囉皇宮」。我停下車,坐在腳踏車上嘴巴開開地楞在路邊。之前聽說住在這裡的大多是來自東南亞的外勞婦女,原本以為是七、八個人擠在六張塌塌米(註:犬約三坪)小房間的那種破爛公寓。我居然有這種偏見,真是沒禮貌。

  為了不被發現,我將腳踏車停在從管理員休息室看不到的大樓邊角。

  當我放下腳架時,腦海裡忽然浮現玫歐帶來的大筆現金。那實在太不尋常了,萬一真的牽扯到不法行為該怎麼辦?警察該不會早就來過玫歐家了?若真是如此,就裝蒜好了。

  我從口袋中拿出裝飾用的平光眼鏡戴上。

  大樓玄關旁是管理員休息室,裡面沒有人。但我不知為什麼自然地躡手躡腳了起來,這樣跟偽裝潛入別人家的怪人沒什麼兩樣吧?我只好安慰自己並不是在做虧心事,邊這麼想邊走上三樓到達四號房的門前,只見名牌上寫著「草壁」兩個字。四周不見任何人影,讓我稍微放心了一點。總之先按了下電鈴,等了大概三分鐘左右並無任何回應;我轉了轉門把,發現門是鎖住的。

  其實玫歐有把家裡鑰匙交給我,但我實在很不想進去。萬一被人看到了,我也不知該如何說明為什麼會有鑰匙。

  沒辦法了,只好去按隔壁三號房的電鈴,那是宏哥以前的同居對象家。大概過了二十秒,門稍微開了一條細縫,門鍊後面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嗨……」

  聲音聽起來似乎想睡覺。女子穿著一件印滿簡體字的寬鬆T恤及短褲,長長的頭髮只用發圈隨便亂綁一通。僅管她並沒有化妝,但看得出是個輪廓很深的中國美女。

  「……你是誰?」

  「啊,抱、抱歉!」她剛才在睡覺嗎?「請問妳認識桑原宏明先生吧?」

  當我提到宏哥的名字時,女子的眼睛才終於聚焦:

  「小宏?咦?……啊,這件外套……」

  「那個……玫歐在我那裡。」

  女子的眉毛忽然挑了一下,不等我把話說完就迅速關上了門。接著一陣拔掉門鍊的金屬聲傳來,這次門被大大地打開了。

  「啊——嗯——有聽說有聽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拿過來。」

  咦?等、等一下,現在是什麼情形?

  當我撐著大門時,女子走進屋內,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咖啡色的紙袋。

  「這東西可以直接吃,但是熱過之後會更好吃。」

  我的腦袋裡一團混亂,紙袋硬是被塞到我手中。

  「咦、啊、請問……”」

  我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女子就突然抱了上來。我立刻感覺到她並沒有穿內衣,害我整個人僵住動彈不得。就在這時,女子輕聲在我耳邊說:

  「我沒辦法在這裡跟你說清楚,今天你就當作來拿那包東西,先回去吧!」

  我立刻會過意來。女子接著放開我,並以業務員般的口氣對我說:「那就替我問候大家嘍!」然後把我推出走廊並將門關上。

  我一個人被留在走廊上,手中只留著紙袋的重量。

  沒辦法在這裡說?

  難道那名女子知道玫歐的處境?可是沒辦法在這裡說又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房間裡還有別人在,不方便被聽到談話內容?

  從頭到尾我沒有一件事情搞得清楚,但我還是照著那位大姊所說的話,拿著紙袋乖乖地離開「哈囉皇宮」。

  走出門口沒多久,我立刻將紙袋打開。只看到裡頭裝滿了小顆的包子,上面還擺著一張名片——「異國風PUB.上海L0VE」。名片上的L0G0是閃亮的粉紅色,花名則是羅馬拼音的「RIN」。名字下方有一行原子筆的潦草字跡——

  am4:00在店的後面等我

  名片上寫著PUB營業時間到凌晨三點半,意思就是叫我等到她下班吧?但是她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演這樣一齣戲呢?

  我將名片放進口袋,走向停在路邊的腳踏車,背後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我實在不該停下腳步,應該騎著腳踏車速速離去的;但我的腳步卻因為那樣的感覺而停了下來。眼角余光捕捉到兩個人影,正從「哈囉皇宮」筆直地朝我的方向走來。

  其中一名男子穿著皺皺的皮外套,另外一名男子則身穿毫無品味可言的紫色花襯衫,還頂著一頭卷髮。我假裝沒看到加快腳步離開,剛走進轉角的大樓陰影下,突然感覺到背脊一冷。

  「喂,你這傢伙!」

  其中一名男子吆喝著。光是如此,我的直覺立即告訴我這兩人絕非善類。這下不妙,只能先逃再說了。就在我將腳踏車的腳架踢起的同時,背後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我抬起頭,只看到兩名男子加速向我逼近。

  「你這小子,給我站住!」

  幾乎是瞬間的反射動作,我高舉雙臂把原本拿在手上的紙袋丟了過去,接著將腳踏車奮力推向下坡,自己也跳上車。不知道紙袋後來怎麼了,只聽到背後傳來男子的怒吼聲。我害怕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揪住我的領子,於是拚命加快踩踏板的速度,完全沒煞車地一路衝下山坡,一騎上車道便急速右轉。一輛汽車飛快地從我的臉頰旁掠過,只留下喇叭的巨大聲響。

  我盡量避開大馬路在不大熟的小巷裡繞來繞去,直到騎至充滿灰塵的四線道,我才停下車回頭觀望。當然,那兩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我整個人氣喘吁吁,勉強想讓呼吸與心跳緩和下來,只覺得肺部傳來陣陣刺痛。

  剛才那兩個人到底是誰?

  我之所以會想逃跑,除了因為男子的舉動讓我有不祥的預感外,那名中國籍大姊的態度也讓我心中充滿疑慮。

  我拿出了手機。

  「……啊,是我。」

  『怎樣?有見到依林嗎?』宏哥問。

  「這……啊,有,見倒是有見到。」

  原來如此——因為名字叫依林,花名才會取「RIN」。我一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一邊調整呼吸後接著回答:

  「玫歐家被人監視了。」

  電話另一邊的宏哥沉默不語。

  「可能是黑道。宏哥,還是先叫玫歐絕對不要外出比較好。」

  『知道了。事情果然不單純,說不定還得拜託第四代幫忙呢……』

  我告訴宏哥現在要回去,然後掛掉了手機。

  還得拜託第四代出面。雖說很可能有這個必要,但我實在不希望事情演變成那樣。一旦勞駕統帥街上小混混的少年黑道大哥出馬,那就很難避免流血衝突了。

  不過,我的預感總是在壞事的部分最準,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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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點的賓館街,感覺就像個想睡又睡不著的病人,眼皮充血浮腫。沿著彎曲綿延的斜坡,兩旁矗立著一根根路燈,照亮寫著收費和服務內容的招牌;更上方則是在藍色與粉紅色光線照射下給人朦朧感覺的賓館側面。

  晚上一個人走在這地方,感覺快要被精神上的壓力給壓垮,所以我勉強把注意力集中在各家賓館的收費表上面。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大家競爭激烈,還有許多莫名奇妙的附加服務。看來不但每一家都有提供微波爐,有些甚至還寫著「附Dream Cast(註:電視遊樂器)!」到底是想招攬哪種類型的情侶啊?

  發生之前那件事時我也曾經來過這裡,不過已經沒什麼印象了。這個時間在這種地方實在沒什麼人,所以非常安靜。

  走出賓館街爬上了斜坡,接著走到不起眼酒吧並列的小路。這裡是被年輕人的華麗炫目所驅離,為了歐吉桑們而存在的街道(應該是吧)。

  根據宏哥的說法,由於特種行業營業法的修訂,街上原有的酒店已經為數不多,現在幾乎都消失或轉型成在鄰近賓館之類的地方提供個別性服務的「Hotel Health」了。

  可說是瀕臨絕種的酒店「異國風PUB.上海L0VE」就位在街角。掛在大門口的油燈模樣電燈以及上緣呈圓弧形的門等,感覺就像是一般成年人會去的酒吧。粉紅色的霓虹燈不是很招搖,感覺不像是什麼可疑的店家。這裡真的是聲色場所?可是招牌上寫著PUB耶。

  我看了看手機的時鐘,日期過了一天,變成四月一日。凌晨三點四十五分,真早。

  一名中年男子從我身邊經過,身旁伴著一個穿低胸上衣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職業的。看著兩人一同走向賓館街,我勉強把身體擠進店旁的窄小巷道中躲起來。

  就在這時,我回想起下午剛回「花丸」時的情景。我把那位中國籍大姊——也就是依林姊給我的名片拿給宏哥看,告訴他事情的經過。宏哥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說:「我看還是我去好了。鳴海應該沒辦法這麼晚了還在外頭晃吧?」大概是和依林姊分手時鬧得不大愉快吧?

  一方面是有點擔心他們見了面尷尬,不過主要還是我自己想去。如果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得麻煩宏哥,那我就真的一點用也沒有了。

  老實說,坐在PUB後方收費停車場分隔島上的我,正有點後悔接受這項請託。如果被警察抓到帶去接受輔導怎麼辦?一定也會通知學校吧?而且沒和姊姊說一聲就跑出來了,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等很久了嗎?」

  突然聽到女人的聲音,害我嚇到差點翻了過去。我抬起頭一看,只見依林姊身著白天的街上幾乎見不到的超迷你短裙和淡米色夾克,稍微彎下腰來直視著我的臉:

  「對不起,你沒事吧?都這麼晚了。我原本以為小宏會過來。」

  「宏哥是因為……那個……」

  「我知道啦,他不想來吧?下次你代替我揍他一拳好嗎?」

  依林姊笑著說。

  「在這說話也不太方便,我看去大眾餐廳好了。」

  她硬是拉著我的手向前走。這一切的動作都過於自然,雖說我心中依然忐忑不安,但還是隻能乖乖地跟著她走。

  但我慢慢發覺一件事——依林姊的走路方式有點不大自然。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她走路時似乎有點彎著腰,而且每一步的步幅也不太一致。

  「請問……妳是不是不舒服呢?肚子痛嗎?」

  「咦?看得出來嗎?」她的側臉露出苦笑。「不過我好歹是店裡的生財工具,所以臉倒是沒有被揍。」

  「嗄……?」

  「聽說你後來逃跑了?這樣不行啦——虧我還故意假裝你是熟人的樣子,結果為了解釋花了好一番功夫,他們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話。」

  「呃……是穿皮外套和卷毛頭那兩個人嗎?」

  「對。那兩個人是我們店裡的圍事,正在監視玫歐有沒有跑回來。」

  圍事?

  「就是那種收保護費的黑道。真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壞事,所以記得轉告玫歐,近期內絕對不可以回到這裡。」

  果然是黑道沒錯。但為什麼黑道要找玫歐呢?當我想進一步詢問時,背後忽然傳來聲音:

  「久等了。」

  「這孩子是誰啊?」

  我回頭一看,只見兩名和依林姊打扮相似的女子正穿過建築物間,往這裡走來。

  深夜的大眾餐廳,在沒有其他客人的吸煙區最裡面一桌,我被三名在酒店上班的大姊給團團圍住,縮著身體坐在其中。依林姊一邊扒著大碗的鮪魚蓋飯一邊問:「所以你到底是誰?」

  桌上還有漢堡套餐、蛤蜊義大利面、番茄湯、炸薯條等一大堆食物,害我有點被她們驚人的食量給嚇到。這三個人的身材都是細瘦型的,到底哪裡可以裝下這麼多食物啊?

  「你跟玫歐是什麼關係?是宏仔的朋友嗎?」

  據說是台灣出身的華姊以極快的口吻問。

  「國中生?高中?」坐在我旁邊的菲律賓大姊裘莉法則打斷了對話,另外提出疑問。

  「啊,我是高中生。」難道我看起來像國中生?雖然有時候會被誤認啦。「這個……有點難說明……妳們聽宏哥提過開在拉麵店樓上的偵探事務所嗎?」

  「哦——」依林姊點了點頭:「聽過很多次,據說偵探是個女生?是怎樣的人?」

  「是怎樣的人嗎……」

  其實我幾乎不了解愛麗絲,就連她幾歲都不知道。

  「是個大概十二、三歲左右的嬌小女生,每天都穿著睡衣窩在房裡。雖然講話很惡毒,但電腦方面的技術應該算不錯。」

  「騙人,那麼年輕!?那算什麼偵探嘛,真是莫名奇妙。」

  依林姊綠著臉,沉默了好一陣子。接著她點燃原來那根菸,故意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吐出大量的煙霧。

  「真的那麼年輕?她不是偵探嗎?」

  「嗯,偵探應該是自稱而已吧。」

  聽到愛麗絲的事會有如此反應應該算是正常的吧?我的腦中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不過她未免也太過驚訝了一點。

  「原來如此,我居然輸給這種……哇啊,原來小宏是蘿莉控!打擊真大……」

  她仰望天花板小聲地喃喃自語,說出的內容卻讓人無法聽過就算了。什麼意思?難道宏哥他……不,怎麼可能?

  「依林,勸妳早點忘了那個小白臉吧。」

  華姊輕撫依林姊的頭,原本只是想給點安慰卻被她拍掉,接著她繼續詢問:

  「原來小宏他還在幫那個偵探。這麼說來,玫歐也在那裡囉?」

  「啊……是的。」

  今天中午——不對,應該是昨天了——我重點式地說明玫歐來到NEET偵探事務所的來龍去脈,再次回想起來,不禁覺得真是漫長的一天。

  「玫歐寄宿的地方不知道安不安全?」裘莉法說。

  「嗯——應該很安全。」只要明老闆願意幫忙,她可是很可靠的。

  「玫歐就像我們的女兒一樣……」裘莉法接著說道:「我原本也希望能和草壁先生那樣的人結婚,然後生下像玫歐這樣的孩子。」

  「妳老公不是染上毒癮?跟妳還滿配的嘛!」華姊在一旁嘲諷道。

  「已經叫他戒了,草壁先生也幫我揍過他了。」

  「可是還沒找到工作吧?」依林姊皺起眉頭。

  「拿到永久居留簽證後就叫他滾啦!」

  她們的話題開始往我無法理解的方向偏離,而且夾雜著英文、中文和菲律賓土語。我一邊感到壓力很大,一邊用吸管喝著冰咖啡。

  「玫歐也不知道草壁先生發生了什麼事嗎?」依林姊將話題拉回原點。

  「完全不知道。」我搖搖頭,接著把我從玫歐口中聽到,有關他父親中午突然打電話給她的事說了出來。

  「草壁先生不知道乾了什麼好事……」

  「難道是跟田原幫起了爭執?可是他不是已經和大阪的幫派劃清界線了?」

  「那些傢伙剛才來過店裡。我們店長是草壁先生在關西時的舊識,所以一直被逼問,還被問到是不是有東西寄放在他那。當然是無可奉告啊,哼!」

  那些錢果然是公司的——不,難道是黑道的錢?

  我決定先不告訴她們玫歐手裡真有這筆炸彈級鉅款的事。知道了就該死——我一邊回想著愛一麗絲所說的話,一邊插嘴打斷了她們:

  「那個……」

  我感覺到掌心正在冒汗,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得問個清楚。

  「請問那個哈囉企業……該怎麼說,是黑金企業?還是黑道?」

  「怎麼可能啊!」三人同時搖頭否認。

  「那麼到底是誰在找玫歐?」

  「就說那是田原幫那邊的黑道圍事嘛。特種行業要是遇到人砸場很麻煩,所以會付錢請黑道圍事。不過這些傢伙太得寸進尺了,最近很多店家都跟他們斷絕關係,不過我們這家店……沒辦法,外國人太多了。」

  這下我更搞不懂哈囉企業這家公司了。一下跟黑道掛勾、一下又經營PUB,另一方面卻又將不錯的住宅租給來打工的外籍女子。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依林姊補充說明:「不過凡是在都心從事特種行業的,多少都和那方面的人有點關係。哈囉企業表面上也算是人力派遣,還有開日文教室。」

  「給我們的薪水也還算不錯。」

  「不過當初來這之前欠了不少錢。就算把錢寄回家,大概也會被拿走一半。」

  「這根本是變相的壓榨行為嘛。」

  「沒辦法,因為要有公會的幫忙才能留在日本。」

  「公會?」我問。聽不懂的話題怎麼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快跟不上了。

  「哈囉企業是集結出外打工的女人組成的互助公會,草壁先生是會長,所以也跟我們住在一起。這樣除了比較容易拿到簽證,公會也幫我們介紹結婚對象等等。」

  我從依林姊的說明察覺某些異樣……等一下!

  「那不就是所謂的假結婚……?」

  裘莉法和華姊異口同聲地笑了起來:

  「有乖乖地一起生活啦。如果不和睦相處,就沒辦法通過簽證審查。」

  「不過今後不知會變成怎樣呢?如果草壁先生被抓走……」

  「如果來了個小流氓代替他,我可能就不幹了。如果不是草壁先生的多方照顧,我早就受不了了……」

  「反正依林妳還單身,無所謂啊……」

  三個人無視於我的存在聊起了嚴肅的話題,我遠遠地聽著她們的對話,也稍微放鬆心情拿起吸管攪動杯子裡的冰塊。不但沒問到關於玫歐父親下落的線索,一段接著一段的離譜話題反而讓我越想越迷糊。

  去年冬天發生的事件還比較單純。嚴格說來,不過就是小鬼們種下的惡果發芽茁壯後再由小鬼們自行摘除罷了。但這次不一樣。

  愛麗絲應付得了嗎?

  走出餐廳時夜空邊緣有些偏藍,已經接近破曉時分了。人行道上除了我們沒有別人,但即使在這種時間,車道上往來的汽車和機車還是十分喧囂。

  「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依林姊問。

  「啊,我叫藤島。藤島鳴海。」

  「怎麼寫?」

  依林姊拿出手機,於是我也拿出手機顯示名字給她看。

  「哦——是鳴海這兩個字啊。」

  聽到人家用中文唸出自己的名字——感覺好像在哪一本漫畫裡看過類似的劇情。

  於是我和依林姊等人站在清晨的街道上互換手機號碼。

  「所以鳴海也在那位偵探身邊幫忙?」

  「據說我是她的助手。」

  自己說出來都覺得有點丟臉。

  「是喔?那如果你們找到草壁先生,請救救他。他應該比我們更了解黑道是怎樣的一群人,所以不太可能主動引起爭端。也許是因為某些迫切的原因才會這樣做的。」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知道自己有個辦法可以偷偷私吞公款而不被發現,會幹這種事的人應該還是會乾——我一邊想一邊兀自點頭。

  「真是的,草壁先生和玫歐一起逃回泰國不就好了。」

  裘莉法喃喃自語。

  「是啊,雖然他不在了我們會很困擾,但看看現在的情況,根本也無法全身而退……」

  「鳴海,如果見到草壁先生請轉告他……」

  華姊握著我的手說:

  「他在哈囉企業也工作得滿辛苦的,叫他就逃到某個地方逍遙去吧!」

  「是……嗎?」

  「最好也把太太的骨灰帶回泰國去……」

  我忽然間被點醒,望著依林姊的臉。

  玫歐的母親客死在異國。

  「玫歐就拜託你了。」

  三個人都這樣拜託我,接著各和我擁抱了一下後我們便分道揚鑣。

  依林姊她們離開後,我獨自坐在護欄上呆呆地望著早晨的天空。只覺得睡意悶在胸口無法釋懷,也遲遲無法爬進腦袋裡。放眼向下望去,只看見往車站南側出口直線下降的斜坡,以及沿著斜坡威脅夜空的茫茫城市燈光。

  這件事遠超出我的想像,更讓我有種不詳的預感。怎麼辦?我從未想過委託人和被尋人都正受到黑道通緝,遇到這種事件我到底能幫上什麼忙?再次試著回想當時黑道追趕我的情景——啊啊,沒辦法。下次如果再遇到,我一定還是會逃跑。

  愛麗絲為什麼要找我當助手呢?當初只是順水推舟,這點我也明白。但ANGEL.FIX事件結束後呢?是我自己和愛麗絲說想繼續當助手,然後她也答應了。所以她到底對我有什麼樣的期待呢?我不懂。

  一群烏鴉嘈雜的叫聲將我給圍住並催趕著我,繼續苦惱下去也無濟於事。

  總之,這是我當上助手的第一個工作。

  到底還能不能留在愛麗絲身邊——就看這次了。

  冬天時發生的那件事,我其實沒有幫上忙。即使如此,愛麗絲仍然說我是她的助手;不管她再怎樣貶低我,也沒有真的拋棄我。所以我才能攀住那最後僅存的、無可奈何的可能性。

  現在也是如此。

  我只能做我能做的。

  從護欄上一躍而下,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我在人行道上邁開了步伐。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4
第二章

  總覺得就算回家也睡不著,索性去「花丸」看看情況。拉麵店的鐵卷門意外地一大早就拉開了一半,從裡面露出扁梯形的亮光映在灰暗的柏油路上。蹲下來往店裡望去,看到一個綁著小辮子的身影在櫃檯後忙進忙出。是玫歐。這種時間她到底在做什麼?

  我不知該如何向玫歐提起她爸爸的事,由於自己的思緒還沒整理好,實在不想和她碰面。正當我打算離開時卻被玫歐發現,並開門讓我進去。事到如今,我也沒辦法逃走了。

  「助手先生起得真早。」

  「不,我只是還沒睡。」

  和腦袋相反,我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於是一屁股跌坐在櫃檯正中央的座位上。

  「明老闆應該還在睡吧?」

  「不不,明老闆說這時間她都在慢跑。」

  是喔?真不愧是體育健將。

  「結果我也跟著醒了,現在在做早餐。助手先生要吃嗎?」

  她不說我還沒發現,廚房內的確飄著香味,讓我不自覺地摸起肚子。剛才被依林姊她們的食量給嚇到而只點了咖啡,現在似乎有點餓了。

  「也有幫我準備嗎?」

  「嗯,快弄好了。」

  端出來的碗公里盛著清澈的湯、軟爛的飯還有蛤蜊和蝦子,上面撒著芝麻與香料的葉子。雖然並沒有用什麼特殊的食材(應該說幾乎都是「花丸」裡的東西),卻洋溢著異國料理的香氣。她說這叫做Khao Tom,大概是泰式稀飯的意思。

  接著端出的盤子上裝著色彩鮮艷類似蔬菜沙拉的菜色,酸酸甜甜的奇妙味道,還帶有薄荷的香味。以早餐而言,這還真是豐盛。

  「你的廚藝不錯嘛。」

  「因為人家正在學習當個好太太啊。」

  玫歐一邊洗著炒菜鍋,一邊微笑著這麼回答。到底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

  「玫歐你現在幾歲?」

  「十四。」

  比我小兩歲,但似乎比我更有生活能力。

  「所以只要父母親同意,兩年後就能結婚了。不過你應該沒有交往的對象吧?」

  「有啊,我爸爸。」

  沙拉裡的青辣椒瞬間卡進氣管,害得我一陣猛咳;玫歐馬上遞出裝著水的杯子給我。真是貼心,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太太……啊,不是啦!

  「……都已經十四歲了還夢想當爸爸的新娘,這樣不太好吧?」

  「為什麼?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以結婚啊!」

  咦,是這樣嗎?

  「玫歐的親生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現在的爸爸和媽媽是在泰國認識的,在那邊結完婚,然後帶著玫歐來日本。」

  除了膚色之外,玫歐的五官倒是和日本人有幾分相似,我還以為她是混血兒。原來是繼父,那這樣應該是可以結婚……不對,不是這個問題吧?

  ……難道是這個問題嗎?

  雖然我還是覺得不大對勁很想吐她槽,但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宏哥也教過我:『你把戶籍遷出來當我的養女,就可以和你爸爸結婚了。』這樣既是女兒又是人妻!他說得很興奮呢。」

  那個性罪犯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我不懂助手先生為什麼這麼激動?」

  說得也是,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不是啦……只是……這樣不好吧!?

  我把無法以言語表達的心情配著稀飯吞進肚裡,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其實我根本不需要激動,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

  「只是不知道爸爸願不願意和我結婚。」

  「說得也是。」應該說根本不可能吧。「你爸爸幾歲?」

  「嗯……好像三十八歲了吧?不過住在同一棟大樓的姊姊們都說爸爸看不出來有那個年紀。我跟你說喔,爸爸的睡臉就跟山貓一樣帥。我最喜歡爸爸的睡臉了。」

  什麼意思啊!那到底是怎樣的睡臉?不對,應該說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稱讚男人的睡臉很帥,不管是什麼意思,這種說法都很稀有。

  「我以前不太會煮菜,可是爸爸都會把我做的東西全部吃掉,所以我才決定去餐廳打工學做菜。對了,那個好吃嗎?」

  「嗯,好吃。」

  玫歐的笑臉就像個剛烤好的布丁,讓我突然有點羡慕草壁昌也。居然讓這樣一個女孩子帶著那麼危險的鉅款,他現在到底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盤算著該如何解釋這樣一個危險的狀況,事態演變至今連黑道都牽扯在內,光想到心情就無比沉重。還是說服她去報警才是上策吧。

  「其實我還想和媽媽學很多料理的……爸爸應該還是最歡吃媽媽煮的菜吧。」

  玫歐的眼中彷彿映著遙遠的泰國天空。她的母親——好像已經不在世上了吧?

  個性彆扭的我突然想起依林姊和裘莉法所說的公會。為了讓在國外打工的女性更容易取得簽證而介紹日本男性和她們結婚,草壁昌也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我在照片上看過,原來我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所以爸爸他……應該會喜歡我……吧?」

  玫歐的聲音有些遲疑,好像沒什麼自信。是這樣嗎?

  「你和爸爸提過想跟他結婚的事嗎?」

  「沒有。」

  「等他回來你可以問問看。」到時候她應該會被好罵一頓吧?

  「助手先生說得真簡單。這種事如果能輕易地說出口,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的人了。」

  嗯,或許是這樣吧。我自己也在去年冬天發生的那件事中深刻地體驗過,結果不是自己的事就立刻忘得一干二淨。話說回來,我為什麼一大清早就和女生聊起這種無關緊要的話題?

  「爸爸現在不知道在哪裡……?」

  玫歐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下巴則靠在流理台上。

  「有沒有想到他可能會去哪裡?」

  玫歐搖了搖頭。

  「從昨天就一直打手機給他,可是都打不通。」

  「對了,告訴我你爸爸的電話號碼。如果他帶著手機,愛麗絲說不定能查出所在位置。」

  玫歐瞪大了眼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不過據說就在三年後,人們就能透過網路確認所有手機的所在位置——總覺得到時候社會會變得很誇張。

  「原來如此。因為我沒有手機,所以不太清楚。」

  這年頭沒有手機還真是稀奇。

  「爸爸說小孩不需要拿手機,等我長大了,他會把媽媽以前用的手機給我。不過就算沒有也不會造成什麼困擾,因為我本來就只會打給爸爸而已。」

  玫歐流暢地將爸爸的手機號碼默背出來。

  「……嗯?」

  沒有手機?

  我陷入了沉思。因為覺得有手機這件事理所當然,我反而忽略了一件事——這樣一來草壁昌也根本沒辦法主動聯絡玫歐,而玫歐打電話給他也都不通。

  這根本就像是——

  「助手先生,你怎麼了?」

  「咦?啊!不,沒什麼。抱歉一再跟我說一次號碼。」

  簡直就像是草壁昌也不想讓玫歐知道他人在哪——可是我沒辦法告訴玫歐這件事。

  我將玫歐念出的號碼輸入手機裡。大老遠從國外跑來打工的特種行業大姊三名,還有連見都沒見過的前黑道——只不過是一個晚上,我的手機記憶體卻宛如經歷了開天闢地的混沌。

  「我剛剛才和依林姊她們見過面。」

  「她們擔心我嗎?」

  「就像媽媽擔心小孩一樣啊。」

  玫歐露出微笑,表情卻立刻沉了下來:

  「……好想回家喔。」

  我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告訴她大姊們說過的話:

  「裘莉法說……如果真能找到爸爸,就和他一起回泰國去。發生這種事,不管是大樓或公司都回不去了。」

  搞不好不只是回不了公司,連返回日本社會都有困難。玫歐聽完我說的話,只是呆望著流理台沉默不語。

  「沒問題的……」

  她看著流理台喃喃地說:

  「沒問題的,一定回得來。大姊姊們沒有爸爸陪一定也很寂寞。」

  不,你根本就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這種關係只要被破壞一次就沒辦法恢復了。」

  「沒這回事。」

  被一口回絕讓我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鬱悶感,最近好像在哪裡也聽過同樣的話。

  對了,是愛麗絲。之前提到彩夏的時候,她說過:「你不相信奇跡嗎?」

  這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問題吧?

  就在這時,手裡的行動電話突然開始震動,吵死人的「COLORADO BULLDOG」吉他鈴聲隨之響起,嚇得我差點把手機摔落到地上。

  「喂……」

  『你從剛才到現在到底在磨蹭什麼?既然來了就應該到事務所進行報告。不是才見過玫歐的鄰居嗎?』

  真是的,原來那傢伙已經起床了。還是說一直醒著?真搞不懂她到底什麼時後才睡覺。

  「我知道了,現在過去。」

  我嘆了口氣,掛掉了手機。

  「偵探小姐知道助手先生在附近喔?她有神力嗎?」那算哪門子神力?

  「雖然從外觀上看不出來,其實這棟大樓到處都裝有監視器。只要有人來,愛麗絲就能在房間裡的螢幕上看到。」

  「原來如此。」

  玫歐四處觀望,可惜拉麵店內似乎並沒有裝設監視器。

  「偵探小姐膽子很小嗎?」

  「大概吧。」

  愛麗絲到底在怕什麼?全世界嗎?所以她才足不出戶吧?

  算了,那樣也無所謂。正因為她足不出戶,我才會有點用處。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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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黑眼圈很深喔。」

  愛麗絲從床上回頭瞄了我一眼,立刻給了這句評語。因為一直在清晨的戶外走動,我的身體早已凍僵,事務所裡的超強冷氣使我快要招架不住。

  「有那麼深嗎?」

  「令我想到你嗑完那個藥後的模樣。」

  愛麗絲這麼一說,讓我回想起ANGEL.FIX留下的紅色。該不會現在只要睡眠不足就會瘀血吧?拜託不要開玩笑了。

  「如果你覺得很困,就閉上眼睛感謝神,讓你還有機會睡。」

  她不大高興地丟下這句話,再次回頭望向鍵盤。空調的聲音夾雜著敲打鍵盤的輕快節奏。我可以感覺到一股睡意,但它卻懸浮在我頭頂上約五十公分處,目前毫無下降的跡象。

  「愛麗絲,你都什麼時候睡覺?」

  我忽然想到這問題。因為她是繭居族,所以是完全夜貓型吧?

  「我睡的時候就是全世界人類都睡的時候。只要有任何可能威脅到我的人醒著,我就不打算將眼皮交給西普諾斯(注:希臘神話中的睡神)。」

  「呃……」

  還是聽不大懂她想說什麼。

  「意思就是我幾乎不睡覺。最長的睡眠時間大約是一小時吧!有些醫生說這是一種病,也有些醫生說是體質問題,然後展現出他們旺盛的研究慾望。這也是我離家的原因之一。」

  「唉……」那種毛病真的沒問題嗎?

  「嚴格說來,我的腦部似乎會不定期進入半睡眠狀態。哼,真是不便至極。所以我的一生就只能侷限在這床上的一小塊區域。當我緊抱著摩卡熊躺下的時候,才是我得到些許安寧的時刻。然而只要一隻小蟲的振翅就足以打亂它!」

  我看了看放置在愛麗絲身旁、體積比她還大上許多的摩卡熊布偶。記得宏哥曾提過,如果沒有那隻熊,愛麗絲根本睡不著。其實這說法並非完全正確。

  就算窩在房間裡足不出戶,四周以大小布偶圍出城墻,她還是無法入眠。

  這應該如何解釋?根本就是生病了吧!

  「對我而言,能毫不在意地將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時間交由黑暗操控的你們才是不可思議的。難道不會感到不安嗎?希臘神話中的睡眠之神與死亡之神可是兄弟呢。」

  「你覺得不安嗎?這麼害怕身邊所有東西?」

  「是啊。」

  愛麗絲終於停下敲打鍵盤的手看著我:

  「我害怕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所有我無法理解的事物,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蠢蠢欲動、膨脹並將我吞蝕。」

  「是喔……」

  我下意識地撇過頭去。

  我感覺得出來,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所以——不會感到害怕的你,就毫不客氣地、懶散地、不顧形象地睡吧。」

  「就跟你說我睡不著嘛!」

  我跪坐在床前:

  「而且我是來向你報告的。」

  「嗯,看來是如此。」

  「監視玫歐家的果然是黑道,聽說是田原幫的人。」

  我將依林姊、華姊和裘莉法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哈囉企業真是個奇特的公司。」

  「我還是搞不懂它到底是在做什麼的。」

  「表面上是人力派遣公司,其實裡面絕大多數是由東南亞及中國前來打工的女性,主要都是從事特種行業。之所以開設就業研習課程之類的,應該是為了避稅吧。若是黑道也牽扯其中,問第四代應該會比較清楚。」

  「可是有必要將公司資料調查得這麼清楚嗎?」

  不是應該先找到玫歐的父親才對嗎?

  「玫歐帶來的包包裡面裝有兩億圓,你覺得是為什麼?」

  「……不是私吞公司的財產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的問題是為什麼要裝著兩億圓的現金?」

  我搖搖頭。實在不懂愛麗絲到底想表達什麼。

  「你想說那並不是一間有那麼多錢可以私吞的公司?還是說有這麼多現金很奇怪?」

  「這也是我的問題,但不只這些……目前就先算了。現有的情報實在太少了。無論如何,我所接受的委託是保護玫歐以及拯救草壁昌也。並不是說找出他的行蹤就沒事了,所以必須先調查在哈囉企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了。」

  看來這次也幾乎沒有我出場的餘地。就算有,也只有將壞消息告訴玫歐的份吧?例如當她的父親被證實是個罪犯時。

  這樣的我還能算是偵探助手嗎?

  「總而言之線索太少了。我們確實比田原幫晚了一步調查,他們所掌握的資訊較多,所以我們更不能因為是黑道就閃躲他們。只要我們調查公司或幫派的動向,就有可能從中發現找出草壁昌也的行蹤。」

  「啊,對了。我剛才問到她爸爸的手機號碼。」

  「號碼我已經查到了,正開始調查通聯記錄。這東西非常花時間,如果手機有GPS功能,就更容易找到所在位置了。」

  聽完之後我無力地低下頭。如果是愛麗絲,早就開始調查通聯記錄也不為過。可是除了手機的通聯記錄……感覺好像還遺忘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我一邊抱著膝蓋,一邊反芻著心中這樣的疑惑,但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樣的我會不會再次身處事件的中心點,卻只是像個白痴一樣呆呆張著嘴,眼看著許多事情成為無法輓回的遺憾呢?

  「你在耍什麼自閉?」

  「我並沒有耍自閉。」我撒了個謊:「我只是在想,好像都沒有我能幫忙的事了。難得放春假閒著沒事,也只有星期五、六要打工……」

  「或許由我這麼說沒什麼說服力……」

  愛麗絲聳了聳肩:

  「請不要過度在意你身為偵探助手的立場。不管你墊腳或倒立,也都只是個高中生。反正你高中畢業後也只有當尼特族的命,建議你在那之前還是好好珍惜你的平凡人生。」

  「哇……」

  我用手將臉遮住:

  「被自己的雇主這麼說,會讓我這個還在平凡人生的寬限期就過得如此落魄的人,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啊。」

  「你可以去探望彩夏。」

  我的肩膀震了一下。愛麗絲用冷淡的眼神盯著我:

  「為什麼你每次只要聽到彩夏的名字,警戒心就這麼高?難道你就這麼討厭探望朋友?」

  「不,不是不想……只是……」

  從那天以後,我就沒再踏進彩夏住院的醫院半步。我不忍心看到開眼沉睡的彩夏,也害怕那天讓彩夏張開雙眼的奇跡,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然,所以……

  垂落在眼前床單上的黑髮微微一晃。

  抬頭一望,愛麗絲無聲地笑著。

  「……笑什麼?」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和我很像。」

  我搖了搖頭。

  「抱歉,這只是我在自嘲,不要想太多。你根本不知道奇跡是否曾發生卻害怕失去,而我明知道世界對我沒有敵意卻仍懼怕。可是你並沒有取笑我,所以我也不會取笑你。」

  我在腦海中攪動著愛麗絲所說的話,忽然露出放鬆的表情對她點了點頭。

  接著愛麗絲轉身背對我,敲打鍵盤的聲響卻令我感到悅耳。

  『助手先生說得真簡單。這種事如果能輕易地說出口,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的人了。』

  我想起玫歐說的話,果真是如此。

  無意識間受到睡意來襲,我趴在床沿並陷入夢鄉。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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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夢見被一大群粉紅色和紫色的熊追趕。

  「——哇!」

  結果被自己的驚叫聲給嚇醒。

  正要抬起頭時,擺在我後腦杓和肩膀上的什麼東西掉了下來。黑色小鈕扣做成的雙眼近在眼前,害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向後退。隔了好一陣子,我才發現那原來是布偶熊。

  毛毯從肩上滑落,我忽然感到一陣寒氣而打了個哆嗦。原來我趴在床邊睡著了,但不知為什麼被一大群大小不一的布偶給包圍住。

  「終於醒了。」

  抬起頭一看,阿哲學長正坐在我身旁的床沿。

  即使身在空調吹出的冷風中,他還是隻穿著一件T恤。厚實的胸肌、粗壯的臂膀,使我想起了夢境中的熊群。

  「那個……」

  「說什麼睡不著,結果話才剛說完倒頭就睡,你還真是個豪傑,令人佩服。」

  愛麗絲坐在裡頭不悅地說。

  啊啊,原來我後來睡著了。正當我想站起來時,圍繞在身邊的布偶墻應聲倒塌。

  「……這些布偶是怎麼回事?」

  「你一邊睡一邊喃喃念著Patrasche機台如何如何的,所以我就幫你蓋上毛毯,但你還是抖個不停。問題是我房裡並沒有其他禦寒衣物,更不可能關掉空調,要是你凍死在這也很麻煩。」

  話一說完愛麗絲立刻將頭轉回電腦螢幕。我的心裡感到些許不可思議,望瞭望身穿睡衣的背影後將披在肩膀上的毛毯取下。我萬萬沒想到原來愛麗絲也有這麼貼心的一面。還是說,她是在生氣?才剛聽完愛麗絲因不安而無法入眠的沉痛告白沒多久,我就給他睡著了……

  「那個,愛麗絲——」

  「鳴海也醒了,幫派那邊是不是叫他過去比較好?」

  阿哲學長毫不留情地打斷我的話。

  「嗯,說得也是,這樣比較好。」

  幫派?該不會是在說田原幫吧?

  「我想請求平板幫協助,但他們的電子信箱不能用,看來是機械故障。你應該比阿哲適合,就去通知他們順便幫忙看看電腦出了什麼問題吧。」

  喔……原來是指平板幫。我又得再去那個幫派事務所了。

  不過這也沒辦法,我確實是最適任的人選。由於突然多出一項工作,睡意也漸漸離我遠去。

  「我去警局看看,順便也去一些認識的混混那兒繞繞。」

  據說阿哲學長和警察很熟。

  「但這件事還不算是案件,如果反而讓警方得知在哈囉企業發生事情,就違背了委託人的意思。不過能問到任何蛛絲馬跡當然再好不過,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再想辦法的。鳴海,我們走吧!」

  依然睡眼惺忪的我,被阿哲學長強拉走出事務所。

  一走出戶外,陽光讓我感到無比刺眼。應該快接近中午了吧?這就是所謂的艷陽高照嗎?以後盡量不要再熬夜了……

  阿哲學長揪著我的衣領走下緊急逃生梯。咦,怎麼了?在生氣?我做錯什麼事了嗎?

  「學長……」

  「你在愛麗絲的房間睡過兩次是吧……?」

  學長低聲念道。這樣說起來,好像真是如此。雖說上次並非睡著而是因嗑藥而意識不清,但那又怎麼樣呢?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你有什麼特別之處?」

  阿哲學長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獨自在那喃喃自語。我還是搞不懂發生什麼事了。

  「算了。」

  走到樓梯口,學長才終於願意回頭看我。

  「對了,鳴海,借我些錢吧!」

  這話題會不會跳得太快?

  「完全不想借。」

  「拜託啦,這次櫻花賞(注:賽馬大賽名稱)我很有信心。我會加倍還給你的。」

  「問題是我沒有錢,你怎麼不向愛麗絲借呢?她其實還滿有錢的。」

  「我哪乾得出這麼丟臉的事。」

  難道向我借錢就不丟臉嗎!?

  「真是的,不知道這次的案子可以收多少錢……?」

  「阿哲學長,這次的事你大概都聽說了嗎?」

  「在你睡覺時都聽說了。玫歐的事、波士頓包的事……啊!」

  阿哲學長突然間瞪大雙眼。在那瞬間,我立刻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我搶在學長前衝過廚房後門進入位在拉麵店後的住家,「鳴海你在搞什麼,吵死了!」就算聽到明老闆的怒罵聲,我也置之不理。玫歐盤著腿並抱著一個鋼盆坐在屋裡,她正在用電動攪拌器打鮮奶油。

  「玫歐,趕快把包包藏起來!」

  「什麼?」

  突然被這麼一喊,玫歐露出訝異的表情。接著阿哲學長從我後方將我推開,跟著踏進走廊。

  「玫歐,跟你打個商量,借我一點錢吧?」

  「不可以,爸爸跟我說過,絕不可以和別人有金錢上的往來。」

  「那不借我也沒關係,你就當作投資,保證下禮拜的櫻花賞後翻二十倍。」

  「等……阿哲學長你在說什麼啊!?」

  「櫻花賞——?」

  「對,就是有十八匹馬一起繞著大操場跑一分半鐘,然後錢就會增加了。」

  你的說明未免也太簡略了!

  「喔,原來是賽馬,爸爸也跟我說過很多次。他說以前在混黑道時候,到了禮拜五就會有很多缺錢的人來借錢,到後來光看眼神就知道是這種人。」

  玫歐用那天真無邪的大眼望著阿哲學長,害他有點不知所措。而我也無法再插嘴。

  充滿緊張氣氛的時間突然被後腦襲來的劇痛給打斷,眼前冒出一片金星。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鳴海,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別在這礙眼,快給我滾出去!」

  明老闆用揍過我和阿哲學長的手抓住我的衣領,把我丟出屋外。為什麼連我都要被揍!可惜我根本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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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板幫自詡俠義團體,說起他們都在做些什麼,其實就是在街上的小鬼起糾紛時(盡量)以平和的方式讓事情落幕,借此管理整個城市。說明白一點,也就是尼特族不良少年。

  在這一帶有許多吊掛平板幫代徽的店,例如俱樂部、運動用品店、流行服飾店等。只要仔細注意招牌的下緣,經常可以看到貼上印有平氏(注:古代日本天皇御賜姓氏,與源氏齊名)家徽「燕尾蝶」的貼紙。

  據說這些店從開張時就與平板幫保持關係,身為高中生的我頂多也只是聽過類似的傳言。實際上,到處奔波游走的只有身為幫主的第四代,平日在城市中來回忙碌的也只有第四代。其他小弟大概都是一副遊手好閒的樣子,整天就只是窩在事務所裡頭。

  因為愛麗絲要求,所以這天我搭著發出嘰嘎聲響的電梯爬上破爛大廈的三樓,戰戰兢兢地推開掛著平板幫招牌的鐵門,只見狹窄的事務所內擠滿身穿黑色T恤的小弟。

  「呃,是愛麗絲叫我過來的……」

  一見到我,幾乎所有人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大約有八個人左右。

  「大、大哥,辛苦您了!」「辛苦您了!」

  這些人年紀應該全都比我大才對,但由於上次案件時發生的種種,我不知為什麼竟被這群小弟當做大哥崇拜(?)了。平板幫的小弟身材都很壯,所以當全部人一起鞠躬時,我總是忍不住向後退避兩步。

  倒是沒看到小弟中體格特別壯碩的電線桿和石頭男兩人,也就是說第四代目前應該不在。那兩人是保鑣,所以大概都和他一起行動。

  「我們正在等您,馬上開始吧。」

  「咦?什、什麼?」

  「真是太驚險了。」

  「還好有大哥來,可以放心了。」

  我還沒弄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被拉到事務所內陰暗的書房。裡面擺放著置物櫃、書架以及休息用的小床,再往裡走有一張小桌,上頭放著一台舊電腦。

  「不知該如何說明,總之它就是不會動了。」小弟之一這麼對我說。

  「不管我們怎麼敲打、把它翻過來、把插頭拔掉再重插都沒用,最後想到只能請大姊或大哥幫忙了。」

  哪有人用敲的啊?要是敲壞了怎麼辦!

  畫面中的IE視窗持續不斷地開啟,工具列已經被分割得密密麻麻。這是最近常出沒的電腦病毒,是個惡名昭彰、行徑囂張且無法修復的病毒。只是如果沒開什麼奇怪的檔案,應該沒有那麼容易中毒才對。

  「你們在哪裡中這個病毒的?」

  「咦?這個嘛……沒印象耶。」

  小弟像是在隱瞞著什麼似的害羞微笑。

  「這種病毒在技術方面沒什麼特別的,應該不大會被傳染才對。你們是不是上網做了什麼?」

  「喔,沒有。不不,我們什麼都沒做。」

  「我們當然沒有搜尋色情網站。」

  「更沒點什麼『金髮巨乳無修正180分鐘』的連結。」

  我嘆了一口氣。當初實在應該順便設置兒童上網安全鎖的。

  「看來現在只能重灌了,裡頭的檔案都會消失,應該沒問題吧?」

  「什麼?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無修正網站!」

  「笨蛋,不要說溜嘴了!」

  「沒、沒問題。請趁壯大哥回來前處理。」

  原來如此,等到第四代回來一定會挨罵,難怪他們這麼著急。我再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坐到電腦前。

  第四代回來時,我正好在重灌作業系統。小弟們圍著我高呼「大哥,真有你的!」「大哥點滑鼠的速度快到我都看不清!」可不可以請你們安靜一點?真是令人分心。

  「壯大哥!您、您、您辛苦了!」「您辛苦了!」

  一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原本圍繞我身邊的小弟全都衝出去迎接。

  「園藝社的,你在這做什麼?」

  走進書房內的第四代瞪著我說,凶狠的目光彷彿伸手一摸手指就會被切掉。他身穿繡著誇張刺繡圖案的大紅色中國式外套,若穿在一般年輕人身上大概會被當成在要寶,但這個人穿起來真的感覺滿恐怖的。(最近聽說這外套上的刺繡是第四代親手繡的,原來裁縫功力接近職業水準這件事是真的。)他身後站著石頭男與電線桿,號稱平板幫寬度和高度最大值的兩人。

  (插圖047)

  「就是——電腦好像出了問題。」

  站在第四代後面的小弟們個個雙手合掌、苦苦點頭哀求,所以我並沒有說出實情。

  第四代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坐到我身後的矮書櫃上:

  「我們幫裡的白痴們勞煩你照顧了。」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向我道謝。

  「那個,我想順便設定使用權限以免有人上網亂抓東西,為了只讓第四代一個人使用,請你決定個密碼好嗎?」

  「不是跟你說過叫你不要這樣叫我?」我被瞪了一眼。那我該怎樣叫?難道真的要叫小雛雛?大概會被打死吧。

  「這方面的東西我不大懂,你自己看著辦吧!」

  「但是,至少還是要有一個人會操作全部功能啊!」

  「只要大哥你能用就好了吧?」電線桿說。

  「我又不是你們幫裡的人……」

  而且要是每次電腦出問題就被叫來也很麻煩。

  「壯大哥,你覺得如何?乾脆趁這個機會和大哥舉杯結拜吧?」石頭男說。我差點沒昏了過去。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啊!?第四代也皺著眉頭回頭瞪了石頭男一眼。但其他小弟完全無視於我倆的反應,跟著在那兒瞎起哄:

  「大哥對電腦很在行,頭腦又好。」

  「又有氣魄!」「我會一輩子跟隨大哥的。」

  等等,現在是什麼情形!?拜託饒了我吧!

  「閉嘴!」

  第四代的大吼讓正處於興奮狀態的小鬼們立刻閉上了嘴巴。

  「你們到底在想什麼?這傢伙還是高中生!」

  不是尼特族就不準加入幫派,據說這是幫主第四代的個人堅持;況且我也不想加入。但此時石頭男居然補充了一句:

  「是這樣嗎?但我聽阿哲二哥和少校說,他出席時數不足加上考試都不及格,幾乎確定會被退學……」

  不要聽那兩人隨便胡說八道!

  「要是大哥加入我們,將會是即時戰力。」

  「吵死了。喂,園藝社的!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就趕快說正事。」

  「……啊,是、好的。」

  我將愛麗絲給我的一張影印資料交給第四代,上面有一張看起來精明幹練的男人照片。那是玫歐的父親——草壁昌也的照片,依林姊之前拍了存在手機裡,我再請她傳給我的。真看不出他將近四十歲了。

  和上次一樣,我將大頭照加工後使臉部特徵更加明顯,果然是張貓系(注:形容像貓一樣任性、個性醋酷的人)的臉孔。

  第四代拿到照片看了一眼便立刻傳給身後的人。

  「拿去影印個五百張!」

  「遵命!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下達詳細的指示後,小弟們分別離開了房間。很難想像剛才那群大笨蛋做起事來如此明快。看來只要老大在場,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當書房內只剩下我們兩人時,第四代終於回頭並看著我說:

  「照片我先發給附近的小鬼們,叫他們分頭去找,但沒有證據就無法進行跟監。我也會去漫畫店或三溫暖之類的地方看看。這些愛麗絲應該知道吧?」

  「她說這樣就夠了。」

  其實愛麗絲好像比較想知道哈囉企業的內部情形。對於待在房中足不出戶的尼特族偵探而言,透過黑道幫派沿線收集資訊遠比在整條街上做地毯式搜尋簡單得多。

  「哈囉企業當初開張時可是有向高利貸借錢的,如果不想要受傷,勸你們趕快把那個女的和錢交給警方去處理。」

  「高利貸……是什麼?」

  「就是專門借錢給無法向銀行貸款的傢伙,利息有時候誇張地收到百分之一千的地下錢莊。那對這些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經濟來源,而且他們現在依然和田原幫往來密切,最好不要插手。」

  果然不是一間正常的公司。我回想起在「哈囉皇宮」追趕我的那兩名男子,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當時若被他們逮到,現在不知會怎樣?可能不只是受傷那麼簡單了吧?可是——

  「可是愛麗絲說這是委託。」

  「只因為接受委託就什麼人都救?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

  「不是自己人就不救嗎?」

  「我會無條件幫忙的,只限於自己人和自己人的朋友。總是得找個適當處劃清界線,否則會沒完沒了。你以為在這條街上有多少個被逼到狗急跳墻的傢伙?」

  全世界大概有六十億人吧,要拯救所有人,就算是神也辦不到。但是……

  「愛麗絲……她真的打算拯救所有人。」

  「我知道,她是個笨蛋。」

  我想起愛麗絲說過的話。

  『……逃離自己的無力感,逃離因為我的無用而持續失去的世界……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找不出答案。』

  這並非同情或憐憫或出於正義感,只是為了否認自己的無能為力,偵探才會試著解釋威脅委託人的謎團。

  「阿哲和宏仔也是自己喜歡而幫忙,真是一群笨蛋。」

  第四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站起來:

  「至於你又是怎樣?」

  這句話刺進了我的心。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而行動的?第四代在問的就是這個。但慚愧的是,我無法找到回覆的答案。

  「因為我……是愛麗絲的助手。」

  好不容易說出的理由,居然是這樣一句話。這根本就不叫回答。

  第四代大概也聽出來這是個很沒有意義的理由。

  「門外漢不要太勉強,萬一真發生什麼械鬥,對我們而言也很麻煩。只要感覺不對勁就馬上跟我說。」

  「啊……好的。」

  第四代原本打算走出書房,我卻忽然出聲叫住他。因為被他回頭一瞪,害我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叫住他。

  「幹嘛?」

  「……第四代為什麼要幫助我們?」

  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

  「我不是幫你,是幫愛麗絲。」

  說得也是。

  「況且……還欠你一份人情。」

  我忽然有點狀況外,只是呆望著第四代的嘴角附近。

  「……啊,不,那件事不是已經……」

  「我說有欠就是有欠,這不是你決定的事。」

  為什麼我要被威脅啊?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卻畏縮了起來。

  「總之沒事了就趕快滾!」

  正和第四代一起走出事務所,手機就響起超大的「COLORADO BULLDOG」鈴聲。

  『是不好的消息。我請宏仔跑了幾家哈囉企業經營的店,結果都有追兵。果然大家都認為草壁昌也卷款潛逃而在找他。有個酒店小姐還聽到黑道在討論「放得下兩億圓的包包」,看來這些人肯定也在尋找玫歐。』

  愛麗絲以冷淡的口氣說著,聽起來似乎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那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只是要完成我的任務。先找到草壁昌也,將他交給玫歐,接下來就交由玫歐自己決定,反正窩藏的犯人若是自己的親人就不算犯罪。』

  「嗯……」

  我抱著無法釋懷的心情掛斷電話。告知玫歐這件事,大概又會落到我的頭上吧?

  第四代用力推著我的背將我趕出鐵門外,然後鎖上事務所的門:

  「你不適合做這種事,最好早點罷手。」他小聲地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

  「遇到這種鳥事時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一開始就得下定決心乾到底。不能下定決心的傢伙在現場只會造成麻煩。」

  在等候電梯時,我反覆思索第四代所說的話。第四代的界線劃分得很清楚,自己人和自己人的朋友是無論如何都會幫忙的,剩下的一概不管。那我呢?舉例來說,如果玫歐開口要我幫忙藏匿或協助身為罪犯的父親逃亡,到時候我又該怎麼辦?

  我真的不知道,大概又會交給愛麗絲判斷,自己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觀吧?因為我是助手——這句話真是方便到令人感到羞恥。

  「所以才說你不行。」

  話一說完電梯門剛好打開,第四代一腳將我踹了進去。

  「你……今天好像特別親切……」我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說。

  「啥?」

  被野狼銳利的眼神一掃,我整個人縮了起來。沒有決斷力又愛多嘴,的確只會扯大家後腿。從體內涌現的強烈自我厭惡感在電梯下降的加速輔助下,硬是被塞進了我的肺裡。

  走出大廈與第四代道別,我獨自一人走下斜坡。我走到塞車中的車道旁,雙手扶在護欄上嘆了一口氣,總算解決一項雜事了。幸好還有雜事可做,讓我不至於覺得自己很沒用。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5
  ﹡

  「鳴海!這裡這裡!」

  隔著車道的對面,在人潮擠得水泄不通的人行道上,依林姊發現了我並拿著手機向我揮舞。星期天的中午約在行人熙來攘往的車站西側出口前公車站,指定相約地點的是依林姊。她穿著一件黃色露肩的夏季運動衫配上牛仔褲,隨性的打扮和晚上大不相同。

  「沒有被跟蹤,應該是沒問題。」

  依林姊靠近我身旁,話一說完就輓住了我的手。沒預料到此舉的我差點往前摔倒。

  「那群人好像拚命在找玫歐的下落,要小心才行。」

  「咦?啊,是的。」

  「你應該還沒吃午飯吧?我請你吃。」

  由於並不是很餓,就決定先到羅多倫咖啡坐坐。因為是中午的關係,店裡面都是人。我客氣地只點了一杯咖啡歐蕾和三明治卷,撿了個靠窗戶的座位坐下,接著依林姊按照慣例端著滿滿一托盤的食物過來。

  「這是玫歐的衣服,之前你拜託我拿的。」

  「麻煩你了。」

  我和依林姊相對而坐,她遞過一個大紙袋給我。由於昨天沒能進入玫歐家裡,所以我先將鑰匙交給依林姊保管,並請她幫忙拿換洗衣物。

  「正想要出門,那些黑道又來了。我也只是剛好住在隔壁而已啊!真的很煩人,所以我跟他們說有急事,就跑出來了。」

  「他們問你什麼呢?」

  「就問我昨天說了些什麼?有沒有代為保管什麼東西?知不知道他躲在哪裡之類的,還有玫歐的事情,因為他們也知道我和她很要好。是不是應該叫玫歐去報警啊?不過這樣她自己也會很麻煩……但不報警可能會更麻煩……嗯……」

  「玫歐很排斥報警。」

  「我也不喜歡警察。」

  依林姊掩面趴下並用力搖著頭。

  對她們而言,日本的警察並非單純是「保護自己」的角色,不過……

  我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出波士頓包的事。依林姊用手按住額頭並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的確有私吞現金?」

  因為將私吞來的現金藏在家中,結果事跡敗露,所以叫女兒把錢拿走。這其實是一個不難理解的故事,問題是一但這成為事實,玫歐(即便不是故意的)也將成為湮滅證據的共犯。當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時,依林姊忽然開口問:

  「那該不會是我們這個月的薪水吧?」

  「……什麼?」

  「草壁先生每個月都親自發薪水給我們,就算家中有些現金也不足為奇。況且你說的是波士頓包吧?那我也曾經看過。」

  「咦?真的嗎?」

  「嗯,草壁先生有時會把波士頓包帶到公司去。因為我們都是以函授的方式學日文,講義都是草壁先生每個月收集的。我原本以為他是用波士頓包帶那些東西進公司。」

  也就是說,回家時順便將薪水放到裡面帶回來?

  「但是……總共有兩億圓耶?」

  「那棟大樓裡住的都是員工,差不多……」

  依林姊望著空中用手指數著數字,接著嘆了一口氣:

  「果然是不需要兩億那麼多。」

  而且居然還有人在發現金薪水袋?真是間奇怪的公司。

  「該不會大家都沒有銀行帳戶吧?」

  「你不要看不起我們!」依林姊笑著戳了戳我的額頭:「我們拿到錢之後可是有好好存進銀行。扣掉一堆自動代繳的費用,還得寄錢回家;剩下大概不到一半吧?真是個多餘的步驟。」

  「那為什麼要發現金呢?」

  「這我也不知道。」

  「該不會是……」因為這樣比較容易私吞?

  舉例來說,就算真是薪水,他卻利用女兒將錢從家中拿走自己還逃跑,一定是乾了些不可告人的壞勾當。

  「鳴海好像什麼事都會懷疑呢。」

  這個嘛……

  「因為我是偵探……助手。」

  依林姊捧腹大笑,但笑聲很快就停了下來:

  「真不懂那個人為什麼要叫女兒做這麼危險的事?連自己也被黑道通緝。」

  「……為什麼黑道們也要找玫歐呢?」

  「你間我為什麼……」

  「如果真是公司的錢,應該和黑道沒關係吧?」

  「會不會是公司裡有人請黑道幫忙?」

  「直接報警處理不就好了?」

  「唔……嗯——說得也是。」

  依林姊咬著吸管再次望著什麼都沒有的空中。

  「是不是不想讓人知道?或者那並不是我們公司的錢,而是黑道的錢?但是草壁先生不大可能動得到幫派的錢才對……真是搞不懂。」

  我忽然想起在「花丸拉麵店」廚房後頭快樂地攪拌著鮮奶油的玫歐,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什麼都不懂的少女身懷有如炸彈的鉅款,現在就在我們手上。

  「請你保護玫歐。」

  依林姊小聲地懇求。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過沒什麼信心就是了。

  ﹡

  回到「花丸拉麵店」時大約已經兩點了,感覺自己好像住在這裡。仔細想想,最近我已經連續兩天沒回家了,差不多要被姊姊念了吧?

  都已經將近午餐結束時間,這天居然很難得地還有三個客人坐在櫃檯席上,明老闆翻動著炒鍋,似乎也很忙的樣子。

  從廚房後門進入明老闆家中的倉庫和客廳,但卻不見玫歐的蹤影。

  「明老闆,請問玫歐去哪兒了?」

  明老闆直視著大火,背對著我回答道:

  「啊,玫歐她去愛麗絲那裡了。」

  「什麼?」

  我按下308號房的門鈴,卻遲遲沒有回應。平常應該會亮起藍色燈,而這時卻只從房內傳來流水聲。

  流水聲?

  接著是「來了來了——稍等一下」的應門聲,我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是玫歐的聲音。

  玫歐打開大門露出臉來。她的頭髮濕濕的,肌膚上微微的蒸氣散髮出肥皂的香味,胸部以下則只用一條大浴巾包住。我的手握著門把,身體卻僵在那裡。

  「玫歐,不要還沒確認是誰就開門,太不小心了!而且我的頭髮還沒衝乾淨,快點過來幫我。哇!洗發精流進眼睛了,玫歐!」

  房裡傳來愛麗絲好像快哭出來的求救聲。

  「好好好。啊!那該不會是我的衣服吧?」

  她指著我手上拿的紙袋。

  「這個……呃、啊、是……是啊。」

  「謝謝你。偵探小姐在生氣,所以要關門了,助手先生也進來稍等一下。」

  原本想說我在外面等就好,但卻硬是被連人帶紙袋拉進了房間內。離入口右側不遠的浴室亮著燈(第一次看到),我瞄到裡頭有沾滿著泡泡的長長黑髮,因此趕緊轉過身背對浴室並緊貼在墻壁上。

  「對不起,我要衝水了喔!」玫歐回到了浴室,我聽到霧面玻璃門關上的聲音。

  「偵探小姐不可以亂動!」

  「嗚——眼睛好痛!」

  從充滿霧氣的另一方,傳來兩人語意不明的對話。

  到目前為止的十六年人生中,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無所適從過。這充斥著衝澡水聲的六分鐘,恐怕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

  「你特地等到我們洗完澡,應該是有事情要報告吧?動作快一點。」

  愛麗絲的口氣充滿不悅,並輕輕坐在同樣坐在床邊的玫歐大腿上。當然,兩人都已經穿好衣服了。玫歐用大浴巾包住愛麗絲的頭不斷地搓揉:

  「偵探小姐的頭髮很長,所以不容易保養。」

  「放著它就會自然乾了。」

  「那樣會生病的。」

  ……感覺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幅景象。難不成大家真的只要看到愛麗絲就會想要動手玩她?

  (插圖055)

  「鳴海,不要在那回想彩夏的事情,趕快開始你的報告!」

  一針見血的話讓我縮起身來,這傢伙的無聊第六感特別準,真是的……

  「彩夏?」玫歐歪了歪頭。

  「就和你一樣,是個喜歡洗我的頭髮、梳我的頭髮的女人。」

  咦?原來她也和彩夏一起洗過澡啊?

  「聽說偵探小姐自己不會洗澡。」玫歐說:「平常明老闆每隔二天就會和她一起洗澡,順便幫她洗洗頭,但是因為今天明老闆好像有點忙,所以才換我過來。」

  「真是夠了。如果老闆她很忙,直接忘記幫我洗頭髮的事就好了。」

  我完全不知道原來明老闆也很辛苦。話說回來,這傢伙的生活能力幾乎等於零……

  「鳴海,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是來看我濕淋淋的樣子好取笑我嗎?」

  「啊、不是,對不起。」我在眼前揮手否認。因為她們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害我差一點就忘記來這裡的目的了。

  「我又從依林姊那兒打聽到一些公司的事情,想來和你說一聲。」

  我報告了有關草壁昌也親自發薪水袋給「哈囉皇宮」房客的事情,原本心想應該和這次的案件不會有太多的關連,沒想到話一說完,愛麗絲的眼神立刻銳利了起來:

  「她跟你說草壁昌也親自發薪水,你確定?」

  「……嗯。」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哇!」

  「爸爸不會私吞員工薪水的,絕對不會!」

  玫歐從身後緊緊抱住愛麗絲說。

  「你、你放開我吧,好痛!我可沒有說過他會私吞員工薪水之類的話!」

  由於愛麗絲奮力地掙扎,大浴巾從頭上掉了下來。

  「但是,不管怎樣想……我覺得結果和我們預期的一樣。」

  「鳴海,不要太早下定論了……」令人意外地,愛麗絲居然站在玫歐那一邊。「針對草壁昌也會私吞這種想法有些疑點存在。第一,這間公司的規模並沒有大到可讓一個人私吞兩億圓那麼多錢;其次,這些錢全部都是現金。除此之外,那群黑道也在尋找兩億圓,這個數目和包包中所裝的金額幾乎一致,為什麼他們會知道裡面裝有兩億圓?即使被私吞的金額經由公司查證確實為兩億圓,那為什麼又全額都還在?」

  「啊……」

  她說得沒錯,的確是很奇怪。

  「當然,就算草壁昌也的嗜好是存錢,或是喜歡聞一萬圓鈔票的味道好了……」「我爸爸不是那種變態!」「基於某種理由而將錢全數存了起來,但由於金額過於龐大而無法使用……這些原因也都是可能的,但現在又出現了一個否定這些假設的事證——就是只有黑道在尋找草壁昌也和玫歐這項事實。」

  「那麼……」我不大想思考另外這個可能:「是不是保管田原幫的錢,然後卷款逃跑了……」

  臉頰感受到玫歐帶刺的眼神。

  「也有這個可能。倘若如此,又會產生為什麼要保管黑道的錢這樣的疑問。無論如何,我們掌握的情報都不足。專心思考是我的工作,你不要再做無謂的猜測,好好做你自己該做的事。」

  居然說我在做無謂的猜測。好啦,反正我就是笨蛋。

  「……那我的工作是?」

  「打電話給那個叫做依林的女子,問她每個月自動代繳的款項是代繳給哪些單位?又是如何匯錢到中國去的?有機會的話就再問問她『哈囉皇宮』裡其他住戶是怎樣的人?」

  「……什麼?」

  愛麗絲突然說了一大串,我完全有聽沒有懂。依林姊她們所繳的公共設施維護費、管理費、房租甚至匯給家裡的錢,問這些和這次的案件有何關聯?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關聯才要調查,你趕快打電話就對了。」

  少校來到NEET偵探事務所時,我正好在用房間裡的傳真機收取依林姊傳真過來的銀行存摺影印本。

  「怎麼會有股飄散在空氣中的淡淡肥皂香?藤島中將,你給我說清楚!」

  他一走進來就立刻以模型槍槍管抵著我的頭。啊啊,又來了個吵鬧的傢伙。

  「昨天打電話給你都不通,請問你是去哪兒了?」

  「當時在高田馬場(注:日本東京都精華地段)展開深夜街頭戰,結果遇上臨檢;正想說明街頭游擊戰的危險性時,就和同夥五人一同被帶進警局。哼,這群警察果然也只是庸才。」

  廢話,那樣一定會被抓的,你是白痴嗎?我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個身穿軍用迷彩服裝、身材大概和小學生差不多的男生。這個樣子也能叫做大學生,真是令人感到驚訝。少校將護目鏡推到防護頭盔上,接著穿過我的頭頂直瞪著寢室內。

  玫歐把愛麗絲緊緊抱入懷中,似乎想保護她不受到偷襲者攻擊,並以警戒的眼神看著少校。

  「玫歐,你不要沒事就一直摟著我的脖子,想勒死我是不是?」

  「因為有個可疑的人。」

  「沒問題的,這身裝扮也比不上他內心的怪異,你放心好了。」

  這……這樣好像並沒有幫他辯解到吧?

  「你就是這次的委託人嗎?我是少校。是藤島中將的長官。」

  「我從以前就覺得怪怪的,中將的官階應該比少校高吧?」

  「所以說菜鳥什麼都不懂。」

  少校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搖搖頭,接著放下後背包把槍收了起來:

  「少校才是軍隊裡實質上的最高指揮官,這是世界的常識。你看『最後的大隊』裡那個少校指揮官,他可是毫不猶豫地殺光了上級長官呢。」

  「那是漫畫吧?」

  「在阿.巴瓦.空(注:機動戰主鋼彈卡通中吉翁軍的宇宙要塞)戰役後期,少校不也射殺了少將?但也沒有被興師問罪。」

  「那是卡通耶!」況且那是因為之後立刻戰敗的關係吧。

  「對了,你們查到田原幫的事務所在哪兒了嗎?」

  完全忽視我的抗議,少校轉移了話題:

  「調查的基本必須從監聽開始。你們看這別針型的竊聽器,和去年做的相比,實現了收音品質加倍、續航力加三倍的要求。」

  少校從背包中拿出了一堆可疑的儀器並將它們排列在地面上。

  「原來偵探小姐和很多壞人做朋友……」玫歐小聲地說。

  「這工作是善良老百姓無法做的,少校,你應該知道公司的地址吧?就先裝在那裡吧。雖然目前只查到一處田原幫的據點。」少校將愛麗絲口述的地址記錄在手機中。「大約是個五等規模的堂口(注:指上游還有四個人堂口),若和更上游的堂口有關連,調查所需的時間將會暴增喔。」

  「要裝設一、兩百個竊聽器都沒問題,只是要有人監聽並整理情報,這點我就幫不上忙了。所以頂多隻能裝在兩個地方吧?反正那就是我的工作。」

  「只要知道錢的來源就可得知相關人員的身分。關於草壁昌也的事,對方也比較清楚。與其追逐到處躲藏的兔子,還不如跟著獵犬比較容易……嗯。」

  從傳真機將影印紙取下,愛麗絲盯著內容看了幾秒,接著將紙褶起拋向枕邊,並說:

  「草壁昌也並沒有私吞公款。」

  「真的嗎?」

  我和玫歐同時發出聲音。

  「你們先不要這麼高興。」

  愛麗絲用後腦頂著依舊從背後緊抱來的玫歐胸口。

  「如果我想得沒錯,私吞公款反而還沒這麼麻煩。真可惜。」

  「這是……什麼意思?」

  問題是愛麗絲按照慣例,拿出了古今東西所有偵探都會說的一句台詞回應我的疑問——

  「目前還不能透露。」

  我有些不耐地嘆了一口氣。愛麗絲接著說:

  「之前我也提過,我所獲知的事實充其量不過是偷瞄了神的記事本中的些許內容,對於生活在地表上的人類而言毫無價值。為了使它成為更具價值的事實,必須付出更多的血與汗。」

  「……助手先生,你幫我翻譯一下好不好?爸爸沒有做壞事對吧?」

  玫歐在愛麗絲的頭上說。

  「意思就是證據不足,所以還不確定。」

  聽完我的說明後,少校點頭並站了起來:

  「那麼我這就再次前往流血流汗,太久沒遇到事件因而遲到,一想到能測試新作品心裡就雀躍不已!我保證就連黑道們打嗝的次數都清清楚楚錄下給你們聽。」

  隨口說出危險的行為後,身著迷彩服的背影就消失在大門外,愛麗絲說:

  「鳴海,請你記住,在這次的事件中不需要事實。」

  「……什麼?」

  「這次和ANGEL.FIX那次不同。我們的工作是保護玫歐並找出草壁昌也,對吧?」

  愛麗絲抬頭望著我,玫歐代替我點了點頭。

  「所以並不需要挖掘墳墓追究事實。只要案件有需要,你要有真實與事實都可能扭曲的心理準備。」

  「意思是說沒有證據就隨便決定嗎?」

  「你真是一個只懂得散文的男人。」

  這種事情,就算不下定決心我也早決定這麼做。我和愛麗絲不同,並沒有非得探求真理解明事實的強迫症,只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事罷了。也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會羡慕愛麗絲的強迫症。

  「既然如此,就把玫歐從這兒帶回老闆的房間去吧。」

  「不行,偵探小姐還沒吹頭髮。」

  「你看,居然說出這種話。我解釋了好幾次熱風吹在臉上很痛苦她都不聽,真是的……」

  只不過這次我並沒有服從愛麗絲的指示。讓玫歐幫她梳理好頭髮再走比較好吧?

  「喂,玫歐你放手!鳴海,你站住,難道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不理會在玫歐手中哇哇大叫的愛麗絲,我走出了事務所。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5
  ﹡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我邊想邊走下樓梯,好像真的無事可做了。廚房後門外的陰暗小廣場上空無一人,讓我覺得有點沮喪。原來我是個別人不指使我就不知道該做什麼的人。

  雖說今天不用打工(由於還在試用期,只有星期五、六要上班),心想反正也沒事做,乾脆來幫明老闆的忙。當我正想伸手打開後門時,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

  『鳴海,拜託你救救我。』

  突然傳來阿哲學長激動的聲音。

  「你、你怎麼了?」

  我第一次聽到阿哲學長被逼到如此窘迫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兒?「花丸」嗎?』「咦?是啊……」『我告訴你大廈的位置,你趕快來!』「啊,等、等一下……」

  阿哲學長開始告知地址。旁邊有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後聽到類似東西互碰的喀喀聲響。怎麼回事?他到底在哪裡啊?

  『絕對不可以跟別人說喔,會被殺掉,拜託你了。』

  最後又補了一句令人害怕的話語,接著就掛斷電話。雖說我的疑問和不安在腦袋裡攪和著,但卻立刻踩下腳踏車的踏板。

  學長所說的大廈距離「花丸拉麵店」騎腳踏車大約五分鐘就到了。由於周圍沒有標的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七層樓的建築,我衝上了最上層並按下了701號房的電鈴。

  從開啟門的隙縫中探出一個年約四十、臉色蒼白的男人。下眼皮嚴重下垂、嘴脣和鼻子旁邊留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我被嚇得倒退好幾步,背部撞上了墻壁。

  「阿哲,是個小鬼啊?」

  男人回頭看著房內說。

  「就是我剛才提到的傢伙,讓他進來吧。」

  房裡傳來阿哲學長的聲音,我聽到後安心得幾乎要趴在地上。還好還好,總算是活著。

  男人拉下門鏈打開大門,先是探出頭在走廊上四處觀望,接著瞪著我並抬了抬下巴示意叫我進去。

  「進來吧!」

  「咦?啊,那個……」

  「動作快點!」

  我渾身僵硬地踏進了大門內。傷疤男關上門後上鎖又拉上門鏈。咦?等等,為什麼要如此小心謹慎?

  被帶往兩房一廚屋內最裡面的房間,我被眼前所見地獄般的景象給嚇傻了。

  房裡坐著其他三名男子,圍著一張正方形桌子。阿哲學長、穿著花襯衫的爆炸頭,再加上剃光眉毛和頭髮、身材壯碩的的章魚怪。然後就是——

  「碰!」

  「太嫩了!阿哲,待會兒可別哭啊。」

  鋪著絨面厚紙的桌上擺滿了麻將牌。

  「鳴海,還好你趕上了。借我兩千。」

  原本背對我的阿哲學長忽然轉頭過來,並以激動的表情向我伸手。

  「咦?啊、好……」被他的氣勢所逼,我不自覺地拿出了錢包。

  「不就跟你說我借你就好?」章魚怪說。

  「如果跟尼莫老大借,搞不好十分鐘後就跟我要一成利息。」

  「那也不需要跟小鬼借吧?」

  「都已經打到這樣,沒有不宣告亮牌聽牌(注:在宣布聽牌的同時秀出手中的牌,可以增加台數)的道理!」阿哲學長將從我手中搶走的兩千圓和牌同時打出,並將剩餘的牌推倒。

  「居然收集這麼多筒子。」

  「這是在等哪一張啊?」

  「雖說我也不大了解,只要是筒子應該幾乎都可以胡吧?」阿哲學長說。

  「是258筒和369筒總共聽六張……不對!」我無意間插了嘴,接著順勢對學長大吼:「你到底在做什麼啦!?」

  「看了不就知道,在打麻將啊!」

  我可是擔心你才飛奔過來的,你這個臭賭徒!

  「沒辦法,因為連聽牌的錢都沒有了啊。喔,自摸!莊家連莊,連三拉三北風開聽一發門清自摸……」

  什麼叫沒辦法?不顧怒火中燒的我,接到我的兩千圓融資後大復活的阿哲學長,居然自此開始賭運亨通。這張桌上所進行的賭博,在各方面都不是過去的我所了解的麻將。不但只有三個人在打牌(一開始帶我進入房間內的男子只是幫忙倒咖啡和換一萬圓鈔票的,並沒有參加),直接用現金取代籌碼也是很誇張的事。只要有人胡牌,鈔票就在桌面上飛來飛去。台數的計算方式也不大一樣……

  自己提供的兩千圓一下暴增一下又減半,看得我膽戰心驚。

  「阿哲,要不要去吃飯?顧爺,你呢?」

  經過一小時激戰,章魚怪站了起來。叫做顧爺的爆炸頭搖了搖頭:

  「我現在要去看抵押物件。」

  「真是辛苦。」

  站在遠處聆聽(應該是)黑道們的對話,我因瞬間涌現的疲勞而感到意識不清。幸虧學長好像有贏錢,還好還好……我才剛這麼想——「尼莫老大,這裡是二十萬。」「喔!」他馬上就將剛贏來的一疊鈔票拱手奉上。

  「這樣就剛好還清了。」學長的表情如釋重負。

  「我的兩千圓……」

  「啊,對喔,你就先讓我欠著吧。如果可以就忘了它吧!」

  「我怎麼可能忘!?兩千圓是大錢!」

  走出大廈,章魚怪不知為什麼將阿哲學長連同我帶到了壽司店。聽他所言,似乎是因為打牌缺人,所以一開始以無息方式借了二十萬,並答應不收場地費和請學長吃午餐為條件,叫他加入賭局的。也就是說,當我抵達前,學長早已將二十萬給輸光光了。太恐怖了。坐在壽司店櫃檯座,兩側被學長和章魚怪包夾,我拿著茶杯的手還在顫抖。話說回來,這是什麼坐法啊?為什麼要包夾我!?

  「原來如此,這就是擺平那群自己賣藥小鬼的傢伙。我聽說過,看不出來還滿有膽識的。這頓我請,不用客氣。」

  看來先前的事件也已經傳到了黑道的耳裡。章魚怪感覺異常地友善,真是的,不要這樣對我。我整個人畏畏縮縮,只敢偷偷點小黃瓜卷和蛋壽司吃。接著章魚怪問我:「怎樣?別去學校,到我們幫派來吧?」居然跟我說這種話,學長,救命啊!

  「尼莫老大,鳴海可是肩負尼特族未來的優秀人才,請不要邀他加入幫派。」你也不要隨便就叫人肩負那種東西!

  「請問兩位是舊識,對……吧?」

  我活像只縮頭烏龜般拚命想轉移話題。

  「不,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大概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剛才通電話才第一次講話,他說剛好打牌缺人。」

  我差點將嘴裡的小黃瓜卷噴了出來。第一次見面!?

  「我也嚇了一跳。」章魚怪的口氣感覺不出有任何驚訝。「他還滿有名的,所以有聽過,聽說是個人來瘋的笨蛋。原本只是開玩笑而已,沒想到他真的來了,不過這跟有沒有種沒關係就是了。真可惜,原本想讓他欠點錢,好把他拉進幫派裡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學長的臉。這個人難道不要命了嗎?

  「我們幫派接下來會成長,是支潛力股。反正你也沒有工作嘛?」

  啊啊,慘了,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我很會看手相,怎樣?給我看看吧?」

  章魚怪強行將我的右手拉起,並以手指沿著掌紋觸摸。

  「你看吧,感情線比智慧線還高,這種手相很適合做黑道。」哪個人的感情線不比智慧線高啊!?這人是白痴嗎!?但我不敢反駁,反駁可能會被殺掉。

  「我也很會算星座。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十月三十一日。」

  「那就是天蝎座嘛。天蝎座超適合的啦!從三月一日到二月二十八日之間出生的人都很適合做黑道。」

  乾脆說所有人都適合算了!

  「尼莫老大是什麼星座的?」

  「我是黑道座。」(注:日文中「座」字發言「ZA」與黑道「YAKUZA」的尾音相同)

  「我知道啦!」

  啊啊,完蛋了……不小心說溜了嘴,會被殺掉。章魚怪一邊用力拍打我的背一邊大笑,壽司店的櫃檯不停地搖晃。

  「你真的很有潛力,乾脆跟阿哲一起加入我們幫派吧?」

  「我才不要加入那種麻煩的行業。」學長回答。真是冷靜得令人討厭。

  我真的只能點小黃瓜卷了。我拚命將小黃瓜卷塞入口中,並努力集中精神在品嘗小黃瓜的味道上。

  兩人就這樣在我頭上交談著,不知何時進入了和案件有關的話題。

  「尼莫老大,你認草壁昌也吧?之前也在大阪混過的。」

  「……你,該不會也有參一腳吧?」

  章魚怪壓低了聲音。我十分驚訝,喝了口茶將嘴中的壽司醋飯衝進肚裡。

  原來如此,阿哲學長並非喜歡才和這個黑道打麻將的,他是為了收集情報。

  「你是為了這件事才陪我打牌的嗎?白痴……最好不要插手,雖說現在只有田原幫介入,接下來可能還會牽扯到更大的幫派。這可不是受點傷就能了事的。」

  「這種有建設性的意見應該趁我還在娘胎時告訴我啦。」

  章魚怪經過我的腦袋上方向阿哲學長揮拳。只聽到「啪!」的一聲,拳頭被學長的手掌給擋了下來。

  「哼!」章魚怪再度坐下,櫃檯對面的師傅也以害怕的眼神看著這邊。

  「你跟草壁是什麼關係?」

  「這我不能說,麻煩尼莫老大只要告訴我你知道的事就好了。」

  「你還真是得寸進尺。知道的我都已經說過了。」

  我心懷畏懼地觀察章魚怪的動作。深深凹陷而形成陰影的眼窩,從側面看更是恐怖。當我正打算抓住阿哲學長的手逃跑時,章魚怪再度開口:

  「我有什麼義務要告訴你?」

  「尼莫老大你和草壁不是拜把兄弟嗎?現在是因為立場不同不能插手,但只要能告訴我一些事情,說不定可以幫助他。」

  章魚怪將眼睛眯了起來。

  「你從哪兒知道這件事的?」

  「這是商業機密。」

  阿哲學長輕輕帶過,並將比目魚握壽司拋入嘴中。接著突然將我推開,向章魚怪低頭懇求:

  「拜託你。」

  一時之間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就連師傅也手握切魚刀屏息以待。而我則被嚇到連章魚怪的臉都不敢多看一眼。

  終於,章魚怪開口了:

  「你有什麼證據說你不是草壁的敵人?」

  「只有我的一條爛命。」

  我感到一陣寒意——不管是說出這話的阿哲學長,或是聽到此話後卻在那竊笑的章魚怪,都讓我覺得恐怖。

  「有電話聯絡。雖然不是我接到的。」

  我差點忍不住開口問:「什麼時候的事?」但勉強將聲音壓在嘴中不讓它露出來。

  因為章魚怪以一種不知是在笑還是在生氣的恐怖表情看著我,害我感到極度恐懼。

  「昨天打來的,所以應該還在這附近才對。」

  「打電話?為什麼?」阿哲學長隔著我問。

  「他拜託我安排他偷渡到國外,可是突然這麼要求我也沒辦法答應。」

  偷渡到國外?

  「是想躲到外國去嗎?」

  「他好像不只是問我們而已,也問過其他單位。他在問韓國或香港或新加坡,應該是想跑路沒錯。」

  躲到國外——那玫歐該怎麼辦?我將不好的想像和小黃瓜卷和著濃茶衝入胃中。

  「以草壁的人脈,要在關西找個地方躲藏應該不成問題。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明明在跑路還四處打聽事情,如果哪個沒頭沒腦的傢伙跟田原幫告密不就死定了?」

  「確實是很奇怪,明明早就可以逃得老遠的。」

  「至於你,應該知道那兩億圓跟她女兒的下落吧?」

  阿哲學長連眉毛也沒挑一下。但看到我的臉時,章魚怪卻忽然大笑:

  「阿哲,你果然是有膽量,但這傢伙就把答案都在臉上了。」

  我羞愧到想立刻逃離現場,偷偷觀察了一下阿哲學長的表情。這個人真的沒問題嗎?該不會告密給通緝的人吧?章魚怪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忽然恢復嚴肅表情:

  「那不是公司的錢,想也知道。」

  「那間公司和田原幫是怎樣的關係?」阿哲學長問。

  「不知道居然還敢多管閒事?」章魚怪以手巾擦了擦光禿禿的額頭:「現在的社長叫美河,當時和草壁合開這家公司時,曾跟田原調過頭寸。債款當然還沒有還清,所以無論田原幫有任何要求,他們根本不能拒絕。草壁原本就是混黑道的,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所以很排斥。但沒錢就沒辦法做事。」

  「也就是說,草壁也只好退讓了。」

  「應該吧。」

  「那一筆錢到底是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我也只能告訴你們這些而已。」

  走出壽司店,章魚怪立刻壓低聲音說:

  「你要搞清楚,若想和幫派套關係就應該先加入他們。應該有很多人跟你提過吧?你該好好考慮考慮了。」

  「我一輩子都是尼特族啦!」

  章魚怪放聲大笑,聲音大到好像快要扭斷我們的背脊。接著他在阿哲學長的胸口用力推了一把,丟下一句「草壁就拜託你了」後大步離去。

  看著他慢悠悠行走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嘆了一口氣。阿哲學長一邊笑著一邊輕撫我的背:

  「鳴海,你也不必緊張成樣。」

  「……為什麼要讓我坐在中間?」

  「呃,因為聽說他是同性戀。想說預防一下……」

  你也幫幫忙,這樣是能預防什麼啊!?

  「沒關係沒關係,他們是和田原幫沒有任何交集的幫派。有時和黑道有點交情,辦起事來也比較方便。」

  原來如此,阿哲學長的廣大人脈是這樣形成的。我感到極度的無力,坐在壽司店停車場中的分隔島上。大概會好一陣子動不了吧。

  「今天收穫不少。鳴海,謝啦。我還擔心那時萬一不能自摸,不知後果會如何。我可不想第一次見面就欠別人錢。」

  「居然知道他草壁的同伴,到底怎麼查到的……」

  「嗯?喔,隨便找到的啦。」學長若無其事地回答:「我打給所有聯絡得到的關西地方黑道,大家都是『什麼?你在胡扯啥?』這種反應,直到打給尼莫老大才中獎。不知道白打了多少通電話,好累。」

  真的還假的?這個人還真是不要命到極點。

  「做偵探最重要的就是努力不懈。」

  我萬萬沒想過會被尼特族說要努力不懈,但這次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

  「最起碼的收穫就是知道草壁還逗留在這附近。幸好尼莫老大是個說得通的對象,真是的。」

  「是沒錯……看起來人還不錯的樣子。」

  不像我想像中的黑道那樣滿口髒話,也不會提出無理的要求,只是長相很可怕罷了。而學長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

  「鳴海,告訴你,這很重要一定得記得。」

  他緊握我的手並將我拉了起來:

  「世界上並沒有好黑道,好黑道就是死掉的黑道。」

  是喔……

  「……第四代也是?」我忽然想到他,就隨口問問。

  「那傢伙已經被我殺了大概五十次左右,所以應該算是還不錯的黑道。」

  阿哲學長笑著回答,他自己大概也被殺了五十次左右吧?

  「剩下就是等第四代的消息了。只要人還在城裡,就有可能被平板幫找到。」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6
  ﹡

  那天我原本就已經睡眠不足了,加上又四處奔波搞得疲憊不堪,結果一回到家便倒頭就睡。

  當我被巨大的噪音給吵醒時,周圍已經一片漆黑了。一時間還搞不清楚自己是趴著睡的,為了站起來還掙扎了老半天。

  我根本忘記要開燈這回事,只是一個勁兒地在黑暗中摸索,搜尋巨大聲響的來源。那是「COLORADO BULLDOG」的鈴聲,是愛麗絲打來的。

  好不容易找到手機,打開手機蓋一看,時間是日期剛過一天的凌晨零點五分。幹嘛在這種時間打來?

  『有人回報消息說看到草壁昌也了。第四代發的照片奏效了,我們要開始進行跟監,現在立刻過來這裡。』

  「……現在……嗎?我超困的耶。」

  腦袋現在還昏昏沉沉的,搞不大清楚狀況。看到草壁昌也?照片不是半天多前才發出去的?動作還真是快。

  『我是說立刻過來。難道在你學過的國文裡,再睡一小時回籠覺才叫做「立刻」嗎?』

  「不是,知道了啦,我過去就是了。不過請你再等我一個小時好不好?」

  『如果你太晚過來那也沒辦法,我會認定你在前來的過程中走失了,然後將你嘴巴開開被布偶包圍的幸福睡樣,當作網路尋人照片發布出去。』

  「你是什麼時候拍的啦!」我的睡意立刻消失無蹤,接著從床上一躍而下。

  『你也知道我是個緊張大師,可能因為太擔心你的安危而只能等三十分鐘。』

  然後電話便斷掉了。我將手機用力丟在床上,披上了外套。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6
第三章

  站在通往屋頂的門前,我在一片黑暗中確認手機液晶螢幕,時間是半夜兩點半。由於剛剛才被愛麗絲硬挖起床,今天又得在凌晨就開始工作。等到春假結束後,我是否還能回去過每天早上去上學的正常生活?

  這裡的屋頂很窄,四周被鐵絲網給圍住,是個只有大約六米見方的空間,只看得到曬衣架孤獨的剪影。在右手邊最深處,朦朧的逆光中浮現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藤島中將動作真慢。」

  我走近時少校連頭也沒抬一下,他一邊啃著手裡的德國香腸,一邊盯著瞄準下方的望遠鏡,並用空間著的左手調整手邊的控制盤。加上在腳邊擺放成圓弧形的五台小型螢幕,這些機器形成了微弱的光源。

  「我先去了愛麗絲那。」

  「為什麼不直接過來?」

  「因為愛麗絲把草壁昌也的臉以模擬軟體立體化,還強迫我記住他從旁邊或從上面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至於愛麗絲為什麼會擁有如此高科技的軟體,聽說是從某家企業的研究室中偷出來的。

  「原來如此,那的確可能是個適合藤島中將的任務。雖說交給你負責我很不放心。」

  少校說完終於站了起來,讓我坐在被一堆螢幕包圍的地方。望遠鏡的前方,位於十字路口的斜對角有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紅色與藍色的霓虹燈在深夜的城市中閃爍。雖說已經是半夜時分,客人的進出卻從不間斷。

  「有人在那兒看見草壁昌也嗎?」

  這一帶離車站有點距離,但應該還算是在同一區裡。

  「沒錯,有兩人目擊,所以應該有監視的價值。離家逃亡中又潛伏在這個地區,像這種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是不可或缺的。」

  「但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得到情報?照片不是昨天才拿給第四代的嗎?」

  「他們會發給全市的尼特族啊,基本上這些人都很閑。」

  這座城市裡到底有幾百個尼特族啊?我一邊透過望遠鏡注視在深夜裡來來往往的人車,心裡一邊這麼想。這些人的極度無所事事,被第四代整合後形成了一個強力的聯繫網路。

  「即使是如此,也沒必要從半夜就開始監視吧?」

  「你站在草壁的立場想想看。若是他真的還潛伏在這附近,當想買東西時,應該會選擇人煙稀少的凌晨時分。」

  我原本想說:如果選擇幾乎無人的半夜,很容易被店員記住長相,所以應該會盡量避免;但不希望被誤以為是想在家睡覺才說這種意見,所以又閉上了嘴。

  「那麼現在開始說明。這是一套靠單人就可做到六人份監視工作的系統,由於人類只有兩隻眼睛,所以得靠意志力讓它增加。」辦得到才有鬼……

  少校得意洋洋地說明裝設監視器的位置以及操控鏡頭焦距的方法,還說什麼:「從今以後,藤島中將可能也經常要參與監視的工作,你就借這次機會熟習操作吧!」這些高科技儀器據說都是他親手製作的,對他浪費自己才能這件事,我只能感嘆不已。

  「這條繩子是什麼?」

  所有螢幕及望遠鏡的腳架上都系有一條毛線繩,尾端則被捆綁在一起並消失在背包中。

  「喔,那是怕有人通報屋頂上有可疑人物,當警察出現時能瞬間將器具收納逃離用的。只要拉這裡,所有東西就會被收進背包內。」

  「等,等一下,你是擅自使用這屋頂的嗎?」

  「廢話,不然你想要跟誰申請?」

  話是沒錯,只是……

  「但是出入口只有一個,那該如何逃跑?」

  「若是進退兩難,那你就跳下去。別擔心,只要有愛國心就不會死。」

  跳下去一定會死的好嗎!

  「藤島中將陣亡是沒關係,但機器務必要保護好。祝你武運昌隆。我現在要去裝設竊聽器,四小時後再換班。」

  說了一堆不負責任的話之後,少校消失在大樓中。總覺得他這次好像很活躍。

  為了發生緊急狀況時方便聯絡,我將手機取出並放在望遠鏡的腳架邊,然後把外套的衣領立起開始緊盯螢幕。本想說都已經四月了,結果深夜的屋頂因為風的關係感覺格外寒冷。螢幕的亮光照射在我臉上,當我蹲下時,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的事情。那個時候也是在屋頂。

  愛麗絲從墳墓中挖掘出來的——彩夏留下的那句話。

  現在依然烙印在我腦海中。

  我努力將意識集中在螢幕上的行人樣貌,但卻做不到。

  我想起彩夏的臉,那張沒有笑容、沒有哀傷更沒有憤怒表情的臉,只是那樣無力地靠在醫院的病床上。

  不知彩夏現在在哪裡?

  當時睜開的眼睛深處,是否真有彩夏的靈魂?

  想再多也無濟於事。不管她在哪裡,都已經不可能回來,何況我連去探望她都做不到。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6
  ﹡

  監視工作比我想像中還辛苦。少校和我加上從平板幫借調的一個人,每人輪流監視四小時;但枯坐四小時卻沒有任何新發現,感覺時間比寒假更為漫長。換班時下一個人帶來的罐裝咖啡,喝起來的味道就像報紙一樣。

  只不過,我想這工作或許真的很適合我。因為不需要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麼之類的事。

  第三次換班——也就是開始監視整整一天之後的星期二清晨,我已經像個空殼一樣。別說身體了,就連眼睛都無法移動,所以只能不斷地吃喝。放在腳邊的便利商店塑膠袋裡,塞滿了御飯糰和三明治的外包裝。

  在我變得像機械一樣的視網膜上,螢幕和望遠鏡映出的人影不斷流過。或許在這種放空的狀態下監視反而奏效——

  似乎有動靜了。

  我的意識緩緩地被拉回到黎明前的屋頂,感覺就像從深不見底的游泳池一邊掙扎一邊緩緩地浮出水面。

  我不知道自己一開始是如何回過神來的。幾個螢幕上都看不到人影,我慌忙湊近望遠鏡仔細觀察。商店內的可視範圍中有幾個人在走動,兩名店員站在蔬菜區將大量的紙箱踩扁,櫃檯後方有另一名店員。然後就是——

  不,不可能。我集中精神注視著目前正在櫃檯結帳的男子側臉。我看過的照片上並沒有戴眼鏡,而眼前的男子還多戴了一頂棒球帽,這也使他看起來更加年輕。他到底在買什麼?我將望遠鏡倍率一口氣調到最大—〡原來是菜刀,還有……髮雕?不,是止汗劑嗎?信封,還有放在塑膠盒中的小東西,再加上其他許多雜物。

  看到男子結完帳後走出店門,我更加確定了。就算其他人再努力監視大概都不會注意到,但我非常確定。

  那就是草壁昌也。

  男子走到離超市不遠處的垃圾桶旁,從袋中拿出某樣東西,將外包裝撕開後丟棄;我這才發現那是手機專用的拋棄式電池。原來如此,記得黑道說過他到處打電話詢問事情。

  我萬萬沒想到單靠監視真能找到這個人。最左邊的螢幕上映出走上斜坡的草壁昌也背影。雖然我立刻將焦距拉近,但他很快就消失在螢幕之外。我站了起來——不能繼續窩在這裡,否則會失去他的蹤影。

  飛奔入門內並迅速跑下大樓樓梯,等我到達十字路口時已看不見草壁昌也的人影了。我不理會紅燈,斜斜衝向對角的上坡追過去。由於超市的燈光照不到這裡,街道忽然陷入一片漆黑。眼角余光瞄到一個人影,我立刻穿越車道追到了後巷。汽車的排氣聲越來越微弱,我加快了腳步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前進。他真的往這方向過來了嗎?其實男子的蹤影早已消失,我幾乎只能憑感覺追趕。

  經過了幾個轉角向左轉,黑暗中出現一片顏色有如骨頭的圍墻,原來是施工工地的防噪音圍墻;摺疊式的入口僅僅打開了三十公分左右。

  我試著靠近一瞧,應該寫著施工單位和工程名稱的看板早已生鏽斑駁,上面的字跡幾乎難以辨認。

  我躡手躡腳地將頭探入圍墻內。太暗了看不大清楚,只看見凹凸不平的地面。工地裡沒有任何大型機具,只在右前方有一間臨時搭建的鐵皮屋。窗戶的另一側似乎有什麼動靜。

  是那裡嗎?雖然滿適合當作藏身之處……但如果只是我個人的幻想,那該怎麼辦?何況那名男子真的就是草壁昌也嗎?我越來越無法確定了。

  啊,不對!我把少校的螢幕和望遠鏡及發電機都忘在屋頂了。得回去才行。

  就在此時——一陣微弱的聲音傳來。

  原本已經打算離開的我停下了腳步。聲音是從工地裡傳來的,而且好像來自鐵皮屋內。

  我靜靜地注視著被黑暗籠罩的鐵皮屋窗戶。看到有人影在動。

  有人在裡面。

  我吞了一口口水,踏進了施工工地。泥土黏膩的觸感,感覺就像堆積著柔軟黑暗的沼澤。我壓低身體接近鐵皮屋。

  這次聽到了清楚的聲音。

  「……拜託您。不,在國內沒有辦法……是的。您應該在新加坡也有帳戶吧……我不會要求兩億全部,所以請幫幫忙。」

  男子壓低聲音說道。

  兩億。

  是草壁昌也。找到了。居然被我找到了!

  他果然還沒離開這裡,但是為什麼?我屏息住呼吸,仔細聆聽著薄墻內的談話內容。他應該是在講電話吧?

  「……不,是搭這週末的航班。真的沒有辦法嗎……是的。不,是我太強人所難了。很抱歉在這種時間打擾您。」

  談話聲中斷,屋裡的人發出「嘖」的一聲。傾聽著一片寂靜中的細微聲音,我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不耐煩地按著手機按鈕的草壁昌也。在這種時間打電話還有人接才叫做僥倖。只不過,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果真打算逃亡國外嗎?而且剛剛還提到新加坡……

  不知不覺中,保持蹲姿的膝蓋開始微微顫抖。怎麼辦?我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找到他,更別提找到時該如何處理了。

  也不能真的闖進屋內。對方根本不認識我,而且剛才還——買了菜刀。是用來護身的嗎?

  結果我只想到打手機呼叫少校或其他人而已。我只要監視到救援前來為止,剩下的事就交給那個人吧。但此時我才驚覺自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我連手機也忘在屋頂上了。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我還是不斷地回想起這時所犯下的錯誤。這真的算是一種失敗嗎?若是沒忘記帶手機,結果會不會比較好一點?我不知道。

  總之,我必須回去一趟才行。我以蹲姿慢慢地爬過泥土地,然後便從工地現場離開。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當經過大馬路時,我的腳卻整個僵硬住了。

  下坡處對面的人行道上,有三個人影正朝這裡走上來。街燈稍微照亮了顯眼到不行的紫色花襯衫,我立刻退到身後的住家圍墻後。

  是那個傢伙——在「哈囉皇宮」追趕我的兩人其中之一。雖然我對另外兩人沒有印象,但走在前頭的男人肯定就是那個傢伙。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一下子跳到了下巴下面,而雙腳卻無法動彈。

  「……的附近,離岸和田老爹家很近。」「那傢伙有巴結老爹嗎?」「應該沒有吧?」「工地目前還在施工中嗎?」「沒有,已經擱置很久……」

  寂靜中,可清楚地聽到三人的談話內容。他們是為了追草壁昌也而來的,一定不會錯。我得通知他——必須回去告訴他,叫他趕緊逃跑。但是我的雙腿有如被水泥封住般一動也不能動。

  隔著車道的另一邊,三人經過了我的側面。沒辦法了。現在趕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連我都會被他們發現。若是被發現……若是連我都被發現——

  我完全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蹲了下去,連緊握住大腿的手都一直顫抖個不停。三人份的腳步聲漸漸向後方遠離。

  我像逃命般地站起來拔腿就跑。狂奔下斜坡時還差點因重心不穩而摔跤,但並未因此而停下腳步。要是三人一同接近,草壁昌也一定會發覺到,所以沒問題,他一定可以逃跑的,就算我不回去告訴他也沒關係。在逃亡的過程中,心裡不斷地想著種種為自己開脫的理由。每當雙腳用力踩踏柏油路面,疼痛就會傳到胃部使我感覺想吐。

  終於看見二十四小時營業超市的燈光時,我停下腳步抱住行道樹幹,緊緊捂著嘴將想吐的感覺硬吞回肚裡。雖然知道並沒有人在看我,但實在也不想再回頭了。

  隨著嘔吐感漸漸消失,涌現而來的是對自己的厭惡感。

  為什麼要逃跑?

  為什麼看見那些人還不立刻回頭通知?

  是我拋棄了草壁昌也。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對方是黑道。若是那穿紫色襯衫的傢伙記得我的臉怎麼辦?若我趕回去而草壁昌也卻已逃離現場,反而是我自己被逮到,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所以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這樣就是——

  我吞下苦澀的唾液,盯著自己的腳步搖搖晃晃地走過十字路口。沿著車道滑行而來的汽車發出巨大的喇叭聲響,擦過我的頭髮後面蛇行而過。

  回到了先前進行監視的屋頂,螢幕、望遠鏡、收納用背包以及手機依舊排列整齊地等待著我的歸來。螢幕上顯示著毫無人影的商店內部,感覺就像是在責怪我似的。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拿起手機,猶豫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按下了愛麗絲的號碼。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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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了瓶頸。」

  愛麗絲冷淡地說道。伴隨著冷氣吹出的風聲,聽在我耳裡竟是如此寒冷。

  回到NEET偵探事務所時,天都已經亮了。愛麗絲正坐在床上打電腦,完全無視於蹲在旁邊的我。

  「我傳了許多東西到草壁昌也的手機裡,加快了電池消耗的速度。這方法是奏效了沒錯,只是好運與惡運接踵而來。」

  原來她還用了這種伎倆啊?這傢伙……真不能與她為敵。

  只不過現在愛麗絲的精心策劃、少校的高級裝備還有第四代的人脈,全都被我給浪費掉了。我抱著膝蓋並將臉埋入手臂之間,冷氣風吹得我脖子後頭好疼。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

  「怎麼了?你從剛才就像只被煮過頭的寄居蟹般沉默,該不會自以為都是因為你才害草壁昌也被田原幫的人逮到吧?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被抓到。」

  「但是,如果我趕回去找他……」

  愛麗絲終於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是在生氣嗎?

  「你稍微冷靜點想想看。那些人不是很明確地朝他躲藏的工地現場走去嗎?所以應該是草壁昌也打電話聯絡過的人將他的藏身處泄漏給田原幫。即使你趕回去通知他也……」

  「這我知道。」

  「你自己被那群人發現的機會反而更高。所以你的判斷是正確的,只不過是對方的觸角延伸得比較快罷了。是我的反應不夠快,你不要感情用事地隨便擔負起我對世界應負的責任。」

  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是又如何?正不正確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就是逃避了,無論結果如何都無所謂。

  「誰說無所謂?」愛麗絲的聲音十分嚴厲:「你怎麼會如此愚蠢?如果連你也被田原幫給逮到,你認為事態會演變成什麼樣子?事到如今,你要是還為了表現那無謂的勇氣而不把它當作一回事,那我就馬上開除你這個助手,給我滾出去!」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呆望著氣得滿臉通紅的愛麗絲。

  「……你在幹嘛?還不趕快回答?」

  「呃……我從來沒想過愛麗絲會如此擔心我。」

  「誰說我在擔心你?」枕頭飛了過來。「你還真以為我會擔心你的安危嗎!」

  「不是啦,因為昨晚不是說擔心我的安危什麼的?」  ′

  「那是在諷刺你,笨蛋!連這都不懂!」

  愛麗絲不知為什麼面紅耳赤地拿起空罐子及遙控器丟向我。原來她這麼激動的時候還是不會丟布偶啊……不是啦,為什麼她會這麼生氣啊?

  「總……總之,對不起,很抱歉。」

  我一邊護著頭部一邊退到冰箱附近。

  「真是夠了!令人無法原諒的愚昧傢伙!」

  由於手邊已沒有東西可以丟了,愛麗絲只能輕甩著黑髮,雙手不停拍打毛毯。

  「我知道錯了啦……」

  雖然不大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錯,我還是以極微弱的聲音向她道歉。而愛麗絲則生氣地轉頭看向螢幕。

  我將愛麗絲丟過來的東西收集起來並挑出垃圾,正準備把剩餘物品放回床上時,愛麗絲再度開口了:

  「萬一你被逮到了,像你這樣沒出息的人,大概只要稍稍逼供就會將玫歐的藏身處以及我們正在幫她調查的事全盤供出,你多少應該想想這種最糟的情況。」

  啊啊……說得也是。這麼說來自己好像真的很沒用。

  草壁昌也是否真的被逮到了呢?後來少校曾前往他藏身的工地察看,鐵皮屋裡當然已空無一人。我至少應該回去確認他有沒有成功逃走的,這樣一來就可以更快做出下一步反應了。

  「我已經拜託平板幫監視田原幫的事務所,再加上還有少校的監聽。要是草壁昌也真的被逮到,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明明背對著我,可是總覺得愛麗絲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而我終於發覺自己如此沮喪的理由,其實並非來自追丟草壁昌也的自責。

  而是因為我完全沒在思考。

  若是發現他該怎麼辦?下定決心介入到什麼樣的程度?

  遇見黑道的時候,如果我是判斷回草壁身邊很危險所以逃跑,可能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自覺沒用。事實上,我只是因害怕而雙腳不聽使喚罷了。

  果真被第四代說中了。沒有下定決心的人在現場,只會徒增大家的困擾。

  這點令我覺得自己極為沒用,或許我真的沒資格以助手的身分待在愛麗絲身旁。

  忽然發現愛麗絲靜靜地注視著我。

  「哼!」這個反應與其說是生氣,還不如說是害羞。「你實在是愚昧不明,居然只顧著想這種事情。」

  ……咦?難不成我又自言自語了?真是丟臉到好想死。

  「好吧,我懂了,你這沒用的人。不用腦!膽小鬼!魚板頭!毫無決心就想從事偵探工作,根本就不夠格成為助手——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茫然地挨罵。對愛麗絲而言,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謾罵方式。

  「雖然我不知道第四代和你講了些什麼,但覺悟這東西把它當作雞飼料就好。你忘了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麼了嗎?」

  起初我完全聽不懂愛麗絲在說些什麼。

  「……逮到草壁昌也。」

  「還有保護玫歐。明明是你提出來的居然還忘記,真是令人無言。你聽清楚,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有下定決心,有空胡思亂想,你不如先去幫我確認這個。」

  我所有的煩悶一概遭到否定,讓我啞口無言。只見一張影印紙飛向我,而我呆呆地望著愛麗絲好一陣子,忘了將紙拿起來。

  「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如果想表演睜開眼睛睡覺,就給我滾出去外頭表演!」

  「啊……嗯,對不起。」

  我撿起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列著一大串像是商品名稱、時間和價格之類的資料。

  「……這是什麼?」

  「是你監視那間超市的P0S系統明細表。大規模連鎖商店都有連結全國分店的銷貨資訊網,所以很容易查到。」

  說得這麼簡單,其實一般人根本辦不到吧?從頭仔細地閱覽明細表,沒錯,上面記錄的項目和超市發票上的項目完全相同。

  「這圈起來的紅色框線是什麼?」

  話剛說完,我就發現答案了。草壁昌也購買的物品有:菜刀、清涼噴霧、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機電池、縫衣針線、打火機、廚房用剪刀、繃帶、封箱膠帶。

  「這是……」

  「因為那個時段只有一個客人,所以應該不會錯;那些是草壁昌也所購買的物品對吧?你不是有看到他在結帳嗎?」

  愛麗絲終於回頭看了我。我點頭回應,我確實看到菜刀和類似噴霧劑之類的東西。

  「問題是,為什麼要調查他買了些什麼東西呢?」

  此時我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光景——愛麗絲將頭轉向旁邊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我不禁歪著頭探視她的側臉,然後再度將視線轉向手中的商品明細單上。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草壁昌也購買的物品讓愛麗絲感到十分驚訝?

  「喂……鳴海……」

  愛麗絲終於以微弱的聲音開口了:

  「這次的案件,我不想當偵探。」

  「……咦?」

  我還以為我聽錯了。但愛麗絲望著床邊被機械壓得已不成形的書櫃,眼神中流露出那種我好像曾經看過的脆弱光芒。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所謂的偵探不過是死者的代言人。這種東西,玫歐根本不需要。雖然還沒有任何人死亡,但我的手指已開始在找尋即將失去的言語。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也並不想這樣做。其實只要想著還活著的人就好了——不過沒辦法,我的靈魂不斷被死亡所吸引。保護一個人或是拯救一個人,這種事尼特族偵探根本做不到。」

  沒這回事——我原本想要這麼說。但是看著愛麗絲悲傷的神情,又無法輕易地脫口而出。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當時被愛麗絲給揭露,彩夏的言語。

  如果什麼事都不知道該有多好?我不是沒有這樣想過。但是也多虧愛麗絲,我現在才能在這裡做這些事。倘若我一直不明白真相又如何?就結論而言,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對於已得知事實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再了解的。

  即使如此,將我從泥沼中拉出來的人確實是愛麗絲。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是好,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持續保持沉默,愛麗絲仍看著旁邊繼續開口了:

  「明明還沒確認是否被田原幫逮到了,我已經開始想像敲打死者骨骸時的聲音。那筆現金到底是什麼?草壁昌也為什麼要叫玫歐帶著錢逃亡?為什麼他自己要躲藏起來?其實我比較害怕事實被埋沒在土裡漸漸腐爛。」

  愛麗絲拿毛毯圍住身體,轉身面向我。看得出她想勉強擠出自嘲的微笑,結果卻失敗了。

  「你是不是在想:成功救出草壁昌也後直接問他就好了?我也覺得自己要是能如此思考該有多好,但是尼特族偵探的宿命就是隻能透過死亡和世界接觸。所以我只能拚命地收集資訊,借此重建他的對話,預測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應該插個嘴才行,要不然愛麗絲只會繼續這樣鑽牛角尖。所以我想辦法開口了——

  「……那你知道了嗎?」

  脫口而出的竟是如此白痴的問題。

  「我有假設,但尚未證實。」

  「會不會是想逃亡國外?記得他在電話中提到這週末的班機什麼的。」

  「我並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我根本無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

  「想想看,明知道正被田原幫通緝卻依然逗留在這附近,必然是有相當的原因。因此我試著將施工工地附近和田原幫、哈囉企業、甚至和草壁昌也本人有關連的場所資料全都過濾一遍。」

  「問題是你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間房子和大樓嗎?」

  「只要地毯式搜尋過相關地址後再加以歸檔,並以搜尋軟體將關連性和距離遠近以數值做記錄,結果就浮現出這個地方。」

  第二張影印資料從愛麗絲手中飛來,是黑白的簡易地圖。中央標示的雙圈大概就是指草壁藏身的施工工地,從那裡往西——以圖上的比例尺算來應該是兩百公尺外的地方,有個打著大星號的地點。

  咦?這附近不就是……?

  「這一帶不就是高級住宅區嗎?」

  「沒錯,這個打星號的地方住著一位黑幫老大,掌管一個叫『岸和田會』黑道組織。是一間被監視器所包圍的豪華宅邸。」

  岸和田?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是田原幫的上游幫派。也就是說,田原幫的老大也是岸和田會的小弟。」

  「啊……」那三個來找草壁昌也的男子當時好像提到岸和田的老爹如何如何的,原來就是在說這件事。

  「也就是草壁昌也的藏身處和上游幫派的更上游幫派老大住處相去不遠。這件事無法單純以偶然事件處理。」

  「等等,我有點迷糊了。你是說下令尋找玫歐爸爸的是田原幫上游幫派的高層人士?」

  「這點我還無法確定。阿哲正在調查岸和田會與案件有何關聯,他們到底涉入事件多深還是未知數;但應該不至於完全沒有關係吧。」

  特地躲藏在通緝自己的黑道老大家附近?草壁昌也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實在無法理解。

  「所以我才會調查他所購買的物品。」

  聽到愛麗絲的談話,我再度將視線轉向手中的影印紙上。

  深夜購買的物品。菜刀、清涼噴霧、信封、免洗筷、拋棄式手機電池、縫衣針線、打火機、廚房用剪刀、繃帶、封箱膠帶。這是什麼?除了電池以外的東西都莫名其妙。正在逃亡中還購買菜刀和裁縫用具,到底是想拿來做什麼?

  嗯?

  「購買菜刀……」

  潛伏在敵人老大家附近,還準備菜刀跟剪刀。這該不會是……?

  「應該不至於如此愚笨,這是你對前黑道的偏見。」

  愛麗絲看穿了我的心思。

  「單靠一把菜刀就想闖入行刺,大概還沒進門就被制伏了。一點意義也沒有。」

  「話是沒錯……那這些東西是怎麼?打算用來做什麼的?」

  「針對這些其實還有一套假設,但因為實在太過愚蠢先保留不說。雖然是有這種可能性,但那實在愚蠢到還不如拿把菜刀直接殺進去比較好。況且……」

  愛麗絲露出無奈的笑容並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已經沒有意義了。草壁昌也原本想做的事已無法達成,這不過是偵探為了自我滿足,而踏著他那蓄積骯髒雨水的足跡前進罷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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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出偵探事務所,太陽早已高高懸在天空。

  我心裡對愛麗絲說的話還存有疑竇。不管我有沒有下定決心都無所謂?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直接責備我所犯下的錯誤說不定還會讓我心情比較好一些。

  正要走下緊急逃生梯時,我和手上拿著紙袋的玫歐碰個正著。我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並轉移視線。發生這種事後——好不容易找到她父親卻又失去消息,讓我實在沒臉和玫歐見面。

  「啊,助手先生。今天又早上才從偵探小姐家回來嗎?」

  拜託你不要這樣說!會讓人誤會的。

  我為了不談到草壁昌也而拚命地想其他話題,忽然看見玫歐手上的紙袋中放著換洗衣物和大浴巾。

  「又要洗澡了嗎?」

  「嗯,因為明老闆說乾脆就順便訓練偵探小姐自己洗澡。她感覺好像媽嗎喔。」

  嗯,明老闆實際上也就跟她的媽媽差不多。

  「玫歐如果結婚了,也想要生個像偵探小姐一樣可愛的小孩。」

  「什麼……!?」

  那樣好嗎?就算我自己不大可能結婚生子,即使是陰錯陽差結了婚,也不會想要和愛麗絲一樣的小孩。不愛吃飯又囉唆,一定很難養。

  「那傢伙現在心情很糟,叫她洗澡一定會暴走。最好再等個十分鐘吧!那傢伙真是個麻煩的小孩……」

  最近我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愛麗絲心情低落的時候比興奮時更危險。不過似乎打一陣子電腦之後就會好一點。

  「助手先生不喜歡小孩嗎?」

  「也不是說不喜歡……」而且我自己也是小孩。

  「我六歲的時候媽媽就過世了……」玫歐坐在樓梯上打開了話匣子。「都是同一棟大樓裡的姊姊們照顧我的,因為爸爸太忙了很少在家。我喜歡熱鬧的感覺,所以結婚後要生很多小孩。」

  「……和爸爸結婚?」

  啊,糟了!明明努力不提這話題的,結果竟然自己破功。

  「嗯,和爸爸結婚。」

  居然馬上這樣回答。你知道怎樣才會有小孩嗎?可不是去高麗菜田裡撿就有的喔?

  「我知道啊,大姊們教過我怎麼做。你知道嗎?計算排卵日其實不是避孕法,而是受孕法;這是宏哥教我的。」

  「哇啊啊啊啊啊!」

  我趕忙將玫歐的嘴巴給捂住。那個小白臉到底都教她些什麼東西啊!?小女生大白天在外頭不可以說這種話!

  「雖然爸爸不太說話,但應該也喜歡熱鬧。所以玫歐要當媽媽,然後生很多的小孩。」

  「……是喔,那加油養小孩吧。」

  我開始呆想,這也是別人的人生。能享受這種幸福也不錯,而且這樣的人生好像比較正常。

  只不過對象是草壁昌也……這樣好嗎?讓自己女兒遭受危險而置之不理,自己卻落跑遠遠的前黑道分子。

  「如果讓他們喝那種味道很特別的汽水,是不是就會長得跟偵探小姐一樣?」

  「會長得一樣才有鬼!」應該說那樣是在虐待嬰兒。

  「助手先生你是獨生子嗎?」

  「看起來像嗎?」

  「嗯,感覺沒什麼家人的樣子。」

  其實是答對了一半。我在玫歐身旁坐下:

  「我和姊姊住一起。」

  「那爸爸和媽媽呢?」

  經常被許多人問的問題,我也總是回答相同的答案。

  「爸爸幾乎不在家,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觀察別人聽到我的回答時會有什麼反應,其實也是我的小小興趣。偷瞄了玫歐一眼,她看起來幾乎已經要哭出來了。真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女孩。

  「……因為生病嗎?」

  「嗯?喔,不是……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意思是母親過世這件事在我腦中還是一團混亂。雖然喪禮也舉行了,但卻不大記得當天的事情。所以其實我心裡還不太能理解她過世的原因。」

  「……玫歐實在聽不太懂助手先生的話。」

  真是的。我懶得再繼續說明,以微笑帶過。

  「不會寂寞嗎?沒有爸爸和媽媽在身邊……」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地問過我,使我整個人呆住無法回答。玫歐幹嘛這麼在乎這些枝微末節呢?

  「……我也不知道,想都沒想過。基本上,就算有父母在也不見得不會感到寂寞。」

  我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一如預期,玫歐露出不知該不該苦笑的表情低頭不語。就是因為這樣,周圍的人才會越來越疏離我的。

  玫歐將臉埋進大浴巾裡,過了一會兒後發出「嗯——」的聲音說道:

  「我跟你說過爸爸以前是混黑道的嗎?」

  「有說過一些。」

  「以前爸爸喝醉酒的時候,我常常問他為什麼不做黑道了?結果他告訴我一些事情。他說他小時候是在育幼院長大的,結果上高中時那間育幼院卻倒閉了。後來他變成了無業遊民,在街上閑晃的時候遇到幫派的人,於是拜託他們讓他加入。」

  原本應該要說為什麼不做黑道了,玫歐卻從草壁昌也的出身背景開始說明。

  「你知道嗎?聽說黑道就像家人。老大就和親生父母一樣,先加入幫派的人就是大哥。」

  「……嗯,這我知道。」

  平板幫的人就理所當然地將第四代,甚至阿哲學長、宏哥都當成自己家人一樣對待,看起來有點令人羡慕。

  「爸爸說他就是嚮往這點,以為加入幫派後就會有很多家人。但是當他的地位越升越高時,卻發現這些其實都是騙人的。他說大家心裡面都只想著錢。」

  可悲的現代俠義人士,故事的結局就是錢濃於血。

  「然後就發生一些爭執,離開幫派出外散心。他走遍了附近的許多國家,最後在泰國遇到了媽媽。」

  特地遠渡重洋去尋覓家人?怎麼可能……

  「然後就和媽媽結婚回到了日本,後來在旅行中認識的大姊們也拜託爸爸陸續來到了日本。出外打拚的人到日本都很辛苦不是嗎?為了讓這些人能更自在地工作,所以他就和在東京認識的美河先生合開了一間公司。」

  他這麼受歡迎喔?都已經是年近四十的前黑道人士了。

  草壁昌也的人生是我所無法想像的。推測他的想法不僅無法得到任何線索,反而讓我越來越疑惑。

  「所以他也帶著當時只有五歲的我一起來到日本。我覺得爸爸想要有很多的家人,包括妻子和小孩;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覺得很幸福了。」

  真的是這樣嗎?

  若是真把家人看得如此重要,為什麼要採取讓玫歐遍尋不著的逃跑方式?追根究柢,他根本不該讓女兒牽扯進如此危險的事件當中。兩億圓真的有這麼重要嗎?那不正是他最為厭惡的金錢壓力了嗎?

  而且還有一件事令我不解。

  要不要確認呢?

  我下定決心問到底。

  「……玫歐,你有簽證嗎?」

  「簽證?」玫歐歪著頭。「日本的嗎?當然有啊。」

  「不是這個意思,是出國用的簽證。例如去新加坡的。」

  「為什麼?沒有出國的計劃呀,我也沒去過。」

  說得也是。

  草壁昌也在電話中曾提到過搭這週末的班機。那不就是——想要丟下玫歐自己一個人逃跑的意思嗎?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讓女兒帶著大筆現金躲藏,自己卻好像不想知道她的藏身處所。那該不會是想把她當成誘餌吧?為了減少通緝自己的追兵,所以給女兒大筆現金後置之不理。非常不妙的假設,但若真是如此那就太過分了。

  「簽證怎麼了嗎?」

  「沒事,對不起。」

  「是爸爸怎麼了嗎?助手先生從剛剛就怪怪的。」

  看來我真的很容易把事情寫在臉上。

  既然如此——乾脆直接說出來吧?即使會讓她很難過,但傷害起碼比她從父親口中得知要來得小一些。

  「……我找到你爸爸了。」

  「真的嗎!?他在哪裡?」

  玫歐臉上滿是笑容,令我實在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一些失誤,所以又失去他的蹤跡了。」

  我實在無法提起他可能已被黑道抓走的事情,況且也還沒確定真是如此。玫歐的表情像小貓的眼睛般地不停變化。

  「他還好嗎?」

  「嗯。」

  玫歐臉上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

  眼角甚至帶有淚光。那種老爸真有這麼值得擔心嗎?與玫歐的喜悅成反比,我的心情整個陷入谷底。

  「我想你爸爸大概是想逃亡到國外。」

  我向上瞄了一眼,玫歐歪著頭。

  「他在電話裡說過類似的話,應該是想請認識的人幫忙收拾這件事吧。而且他也一直沒有和你聯絡。」

  「所以呢?」

  「我猜他想把你丟在這裡。」

  「怎麼可能——他不會的。」

  玫歐的臉色有些鐵青,卻不像上次那樣立刻反駁我的話。大概是因為這次我真的有找到草壁昌也吧?

  所以當時的我大概說了相當殘忍的話。

  「你冷靜想想。你爸爸的確有帶手機,所以並不是他接不到你打的電話,而是他不接。他根本沒有跟你聯絡的打算。」

  「助手先生,你有和爸爸講到話嗎?是爸爸這樣跟你說的嗎?」

  玫歐緊握住我的手臂,我搖了搖頭。當時我應該直接進去找他的,我應該對草壁昌也抱怨為什麼要丟下女兒不管,但我卻沒有這種勇氣。

  「爸爸才不會放下玫歐不管!」

  「那他為什麼都不接電話呢!?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嗎?是他不和你聯絡的!」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你又不知道爸爸是怎樣的人!」玫歐同樣以大聲量回應我:「為什麼要那樣說呢?是爸爸自己說的嗎?不是吧?你並沒有和爸爸談過,對吧?」

  對,沒錯。就因為我是個膽小鬼,所以不但沒能和他說話,連臉都沒看到就因害怕追兵而逃跑了。你懂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爸涉足的世界有多危險?突然間,我的憤怒之情幾乎就快宣泄出來,只好緊咬嘴脣忍住不說出口。

  當我回過神時,玫歐早已捂住嘴巴凝視著我。說不定我已經脫口而出了,我真是個大笨蛋。

  「對不起,不過,那個……」

  玫歐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雖然我知道她並不是要責備我,但她的眼神令我感覺好痛。

  ——不然你叫我該怎麼辦?

  答案只有一個,就是找到草壁昌也;即使得將他五花大綁也要把他給帶到玫歐面前。我才不管事實是否如同玫歐所相信的那樣,如果他真的想拋下玫歐不管,就算動粗也得阻止他才行。我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幾乎都已經到手了,就因為我……就因為我——

  「助手……先生?」

  玫歐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害怕。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吧?

  我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其實我並不是因為玫歐而感到不耐,只是直到那時我才終於明白。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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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校正站在廚房後門口。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別太在意,能發現對方行蹤已經算不錯了。」連少校都這樣安慰我,令我更覺得無地自容了。

  緊接著阿哲學長也出現了,兩人分別開始檢查竊聽錄音的內容。

  「呃……我也來幫忙。三人分著做比較快。」

  少校將耳機摘下並以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我,阿哲學長則翻著白眼似乎是想說些什麼。

  「你怎麼了,藤島中將?真難得你這麼有幹勁。是不是感冒了?」

  「不是……不行嗎?」

  即使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無比憤怒,但我所能幫忙的畢竟不多。所以……

  「我是沒差,記得不要漏聽了。」少校將耳機遞給我。

  耗費三份人力、以三倍速播放半天的錄音內容,都還得花上兩個小時以上才聽得完。少校透露,不管怎麼說這項工作都是最累人的。

  「藤島中將聽的是最近的時間點,有沒有談到任何關於草壁昌也的內容?」

  「目前沒有。」

  從一大早就談到準備簽證的事、商量股東會的舉辦、下月舉行會談的行程確認等,就內容而言算是相當有深度的對話,但就是沒有提到草壁昌也。實際做了這項工作才曉得原來這麼累人,也開始有點後悔主動說想要幫忙。

  「真是奇怪。看來人並沒有被帶到事務所去,負責監視的平板幫也沒有消息。」

  「也有可能還沒被逮到吧?」

  阿哲學長拿下了耳機。

  「田原幫的事務所只有一處,總不可能把他帶到公司去……不,這也很難說,說不定是關到哪間倉庫裡。」

  「阿哲哥,岸和田會方面有動作嗎?他們那邊滿大的,應該有很多地方足以囚禁一個人。」

  「沒有。雖然他們也知道這件事,但實際採取行動的只有田原幫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和哈囉企業有什麼關連,畢竟很少有人知道其他幫派內部的事情。早知如此,當初應該多認識幾個岸和田會的人。」

  「不過阿哲哥,你不是很討厭那種假扮企業型的黑道?」

  「笨蛋,只要是黑道都討厭啦。」

  原來黑道還有分類型的……真是無法理解的世界,話題越來越偏向詭異的方面。過去認真上學的日子感覺似乎已離我很遠(實際上也是如此,因為我第三學期幾乎都沒有出席),不知班上同學們現在好不好?我今天也過得很好,正在監聽黑道分子的電話內容。

  「好吧,即使黑道方面毫無斬獲,或許還可以從公司方面下手。這部分就得等宏仔那邊的消息了。」

  宏哥大約在下午兩點出現。

  「抱歉,來晚了。我都聽說了,真是辛苦你了。還好鳴海你沒有被抓走。已經找到人在哪兒了嗎?」

  我將大鐵桶座位讓給宏哥,自己則坐在阿哲學長旁的樓梯上。

  「事務所那邊還沒有消息。你那邊如何?有見到秘書嗎?」

  秘書?

  「啊、嗯,一直陪到早上。真是有夠累,還得回家去補眠。秘書人長得是很可愛沒錯,但是有點對不上話題。」

  又是我所無法理解的世界。陪秘書直到早上?

  「哈囉企業的社長秘書。雖說是秘書,其實也只是事務員順便兼差罷了,因為公司很小。」

  宏哥坐在大鐵桶上,從胸前的口袋拿出銀色的細長物交給了少校。原來是IC錄音機。少校將錄音機連結到電腦上。

  「有查到什麼嗎?」

  「嗯,斬獲不少。我想在交給愛麗絲之前先編輯過,幫我播放好嗎?」

  「編輯?」我從旁插嘴。

  原本宏哥打算回應我,但由於錄音機的內容開始播放而欲言又止。起初聽到多人嘈雜的談話聲以及類似爵士樂風的柔和鋼琴伴奏,微微的玻璃碰撞聲。應該是在酒吧之類的地方吧?

  『一個人嗎?可以坐你旁邊嗎?』是宏哥的聲音。

  『咦?啊,可、可以。』

  年輕女子回答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驚訝。

  『坐這位置聽到的音樂最優美。剛才不是有人點了「April in ParisJ嗎?現在剛好是四月,我本來也想點這首曲子的,沒想到就先演奏了,嚇了我一跳。』

  『咦——?哈哈。』

  喔喔……原來是這樣把妹的呀!我不免有點感動,雖然自己肯定做不到就是了。

  「宏哥你好像對爵士樂很了解。」

  「完全不懂。我只是先問酒保套好招的。」

  無言。

  「少校,快轉一下好嗎?前面和調查內容沒有關係。」

  往後快轉一些再次播放內容,忽然從電腦喇叭傳出甜甜的聲音。

  『……小宏你的力氣還滿大的嘛。明明大腿這麼纖細,呵呵。你抱起我去洗澡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呢!』

  『沒那回事,是因為你很輕。』

  等等!才經過一會兒而已,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是哪裡!?

  「一秒鐘說出十次甜言蜜語就將她拐入賓館,真不愧是宏哥。」

  「是少校你快轉的關係吧。」

  「再怎樣也不需要到賓館吧?」阿哲學長說。

  「沒有啦,是順應情勢。」

  什麼叫順應情勢?你這人真是……

  「再稍微快轉一些。啊,嗯,大概就這一段。」

  正當我的腦袋拚命地想該如何插入話題時,女子的聲音又將我的精神集中到電腦喇叭上。

  『……去旅行很棒啊,我也好想去喔——最好去泡溫泉。去富士急遊樂園(FujiQ Highland)玩,然後泡溫泉順便過夜!好不好?』

  『那裡的醫院鬼屋很恐怖,好想再去一次。我隨時都有空,你呢?黃金周時候去住個四天三夜如何?』

  『啊啊——我們公司連黃金周都沒有放假,真差勁!』

  阿哲學長和少校靠了過來,開始進入正題了。

  『……好像積欠了很多債務,原本以為去年就一定會倒閉。然後啊——本來想說公司倒了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離職,結果聽說社長最近滿拚的,硬是把它給救了回來。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會不會是中彩券了?』

  公司的債務——沒有了?

  『但若公司倒了,你不就沒退休金了?』

  『啊,說得也是。對了對了——那我是不是現在離職比較好呢?再等下去公司說不定又會積欠一堆債務。』

  『有可能。一起來當尼特族吧?然後出去旅行個兩周。』

  『哈哈,好像不錯。啊,你看你看,有義大利之旅耶,上面說玩十二天。』

  交談之間傳出翻紙的聲音,似乎是在看雜誌吧?

  『不過去玩這麼多天,行李一定很多。我很羡慕人家可以帶著大包包去旅遊呢,可是每次一到了包包賣場就變得很懶。在想是不是該上電視購物買……啊,這個波士頓包好像不錯,應該可以放一個月要穿的衣服。』

  『……咦?這包包我看過。』

  我驚訝地看著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小玫的包包外,我還去找了一本旅遊雜誌。把它們擺在賓館的房間,裝作是別人忘記的。這種問題又不能直接問,好不容易才套上話題。」

  宏哥露出了苦笑。真是令人啞口無言。我每次都會浮現一樣的想法,若他能把勤勞用在別的地方不是更好——

  『剛才不是提到我們公司的副社長嗎?』

  『嗯,有點壞的大叔。』

  『對對,他長得還滿帥的呢。聽說以前好像是混黑道的。發薪水當天,他一定會帶著這個包包來到公司,然後會有人打電話來,當天一定會和社長外出後就直接回家。他們兩個傢伙真是麻煩,從來都不交代要去哪裡。真希望社長能體諒我的立場,我還得接一堆詢問電話呢,真是的!副社長也是,這禮拜都蹺班不來。該不會是出去旅行了吧?』

  不知不覺中,我的手汗流個不停。對話已經進入關鍵的部分了,這一點從阿哲學長和少校滿是興奮的眼神就能看出。

  如同依林姊所說,那個包包會定期被拿到公司去。然後就是電話——從哪裡打來的?我仔細聆聽從電腦喇叭傳出的對話。內容並未更進一步涉入事件中,接著對話就結束了。然後只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以及女子甜膩的聲音。

  「啊,抱歉,只錄到這裡。因為第二回合要開始了。」

  「你這匹種馬!」「死牛郎!」「女性公敵!」「性罪犯!」

  阿哲學長和少校接連批判宏哥。至於我呢,一半是對於宏哥高竿的作風感到佩服、一半則感到莫名的沮喪。這些人還真是誇張到不行……雖然我心裡明白,但實在是沒有我出場的餘地。

  我是不是只是假借偵探助手的名義,就和這群人裝熟混在一起?

  「對了少校,能不能只截取剛才這一部分?」

  「果然是不大適合讓愛麗絲聽到,在操性教育方面會有不良影響。」

  「雖然知道了很多事情,但相對地也出現更多不懂的事情。」

  (插圖086)

  阿哲學長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看來那不大像是公司的錢,果真是黑道託付保管的錢嗎?」

  「似乎是這樣沒錯,但為什麼要負責保管呢?」

  「而且為什麼債務會瞬間消失?」

  「總之愛麗絲一定會弄清楚這些事的。」

  少校以確信的口吻說道。

  「每月發薪日固定會打到哈囉企業來的電話是吧?既然已可以將條件縮小到這樣的範圍,剩下只要調查通聯紀錄就好了。」

  「啊……說得也是!」宏哥回答。

  這樣一來,事件終於能連接上了。

  哈囉企業、田原幫,還有可能是更上游幫派的岸和田會。

  「不過這樣並不表示已經找到了草壁昌也。」阿哲學長板著臉:「目前可以透過黑道方面得知消息,但還是得找到他的下落才行。」

  說得也是。畢竟我們連他是否已經被逮到都無從得知,也許他成功脫逃躲到別的地方去了。若真是如此,就得重新展開調查了。

  「目前能確定的是,那個叫美河的負責人一定也跟這件事有很大的關係,應該去試探他。」

  「這件事就交給宏仔和少校。」

  「也可以,這樣一來終於能有所動作了——」

  就在這時,店裡傳來明老闆的怒吼聲。

  「吵死了。就跟你說不知道嘛!不是客人就請你回去!」

  我將廚房後門打開大約三公分並戰戰兢兢地看著店內的情況。店裡來了兩個高個子,站在入口處隔著櫃檯和明老闆對瞪。

  看到其中一人的臉之後,我差點沒叫了出來。

  我不自覺地壓低身子,並從廚房後門彈開。

  「你怎麼了,鳴海?」

  宏哥問我,我以手勢告訴他不要出聲。

  是那個傢伙。在「哈囉皇宮」追趕我的兩人中穿著皮外套那個。多虧他穿著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衣服,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他來。另外一人身上穿著暗灰色的西裝套裝,表面上看起來還滿正經的,但他配戴的深褐色太陽眼鏡卻顯露出不是普通人的氣氛。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這裡?難道是被跟蹤了?不會吧!

  「這裡不就是『花丸拉麵店』嗎?電話是×××—××××對吧?」

  穿著皮外套的男子手肘靠在櫃檯,帶著質疑的眼神由下往上看著明老闆。

  「沒錯。但那又如何?」

  「是個皮膚很黑的女生,十四歲,正在找她爸爸。你知道什麼叫做誘拐未成年少女嗎?別想窩藏她了。」

  我聽到背後有人吞口水的聲音。果然,他們知道玫歐在這裡。

  「我不認識。中午用餐時間已經結束了,請你們出去。」

  明老闆毫不畏懼地頂撞回去。從我站著的地方也能清楚地看到穿著皮衣男子的眉間浮現一條條的青筋,戴著太陽眼鏡那個則始終保持冷靜、不發一語。

  「你這傢伙,少給我裝——」

  就在此刻,緊急逃生梯上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啊,大家都在這呀!偵探小姐好像吹頭髮吹到熱暈了。」

  我的心臟差點沒停止。雖然立刻關上了廚房後門,但為時已晚。玫歐清亮的聲音已經讓在店裡的兩個黑道有了反應,兩條巨大的身影出現在大樓與大樓之間的入口。

  「玫歐,快進去!」

  宏哥迅速地站起來打開廚房後門,並將玫歐和我一同推進去。

  「你們兩個快躲起來,千萬不要被看見。」

  接著聽到明老闆的聲音,強而有力的手臂將我的頭壓入櫃檯下方,就在我身後的玫歐緊緊抓著我的手臂。

  「給我站住!」

  從門縫中看到穿著皮外套的男子大步大步踏入我們的庭園中,阿哲學長則站在他面前。

  「你們這群小鬼到底是什麼人!?」

  「你們才到底是什麼人?」

  阿哲學長怒視著皮外套男子位置稍高的雙眼。至於我呢,則縮在明老闆的雙手下方,一動也不敢動。

  「我們是代理草壁先生來的。」皮外套男後方傳來太陽眼鏡男的低沉聲音:「我們是來拿他的行李和接他女兒的。」

  「為什麼草壁先生自己不來?」

  「喂喂喂,你應該也知道吧?草壁先生現在可是忙得很。」

  和語帶嘲諷的太陽眼鏡男相比,皮外套男的沸點顯然低得許多。

  「給我讓開!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阿哲學長以厚實的胸膛擋住了原本想走進來的皮外套男,皮外套男以相當大的力量將阿哲學長撞開。

  「喂,阿哲!不要動手!」

  宏哥撲上前將阿哲學長的手抓住。皮外套男也壓低身體、緊握拳頭。我忍不住閉上雙眼轉頭不敢看,此時耳邊傳來毆打肉體的聲音。

  我睜開一隻眼睛抬頭觀望,一時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阿哲學長明明被宏哥給架住,但皮外套男卻不知為什麼捧腹痛苦地跪在泥土地上。原來是太陽眼鏡男從後面給了皮外套男一記膝擊,我花了好一陣子才弄懂。

  「不準對一般民眾動手。」

  太陽眼鏡男站在皮外套男後方,接著又毫不留情地向皮外套男的後腦踢去。「啪」的一聲,有如骨頭斷裂的聲響傳遍了大樓之間,我整個人縮了起來。鮮血和唾液滴落到泥土上。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教育得不夠好。」

  踩著臥倒在地的皮外套男背部,太陽眼鏡男露出了冷酷刻薄的笑容:

  「不過,能不能告訴我草壁先生的女兒為什麼會在這裡受到照顧?」

  因為說話的口氣客氣許多,反而比皮外套男更有壓迫感。正當阿哲學長想開口回答時,明老闆打開廚房後門走了出去。她一把推開阿哲學長和宏哥,獨自站在黑道面前:

  「對你們這些人沒什麼好說的,滾回去!」

  「哼哼。」

  越過了像烏龜般縮著身體的皮外套男,太陽眼鏡男走到明老闆的跟前。被人在五公分左右的近距離下瞪著,明老闆卻依然不為所動。

  「我們是受草壁先生委託前來的,你們這樣可是在誘拐青少年喔。」

  「你別痴人說夢了,有本事就帶她父親過來。我看你只是胡說八道的吧?她的父親目前下落不明。如果不爽你可以叫警察來。」

  「喂喂,你以為我們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的?」

  太陽眼鏡男從胸前取出一隻黑色霧面手機在明老闆面前搖晃,我差點沒叫出聲來。

  「未接電話紀錄。真是個孝順的女兒,打了這麼多次。」

  玫歐曾說過打了很多次電話給爸爸,但是都沒有人接——她也用店裡的電話打過。為什麼?為什麼我沒發現到呢?為什麼沒注意到這件事?我現在的感覺就像腰部以下被大雪給埋沒般一片昏暗,腦部的血液似乎逐漸流失。

  草壁昌也果然是被這群人給逮到了。

  「我看你們才應該叫警察吧?要是你們報警,說不定永遠都見不到草壁先生了。他可能突然身體不適撒手西歸喔。聽說是他們是對非常要好的父女,如果能活著再見面那該有多好啊。」

  太陽眼鏡男丟下這句話,轉身往皮外套男的側腹部踹了下去: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會造成店家主人的困擾!」

  離去前太陽眼鏡男又補了一句:

  「過一陣子會再回來和你交易的,麻煩你在那之前好好照顧小女孩和行李。」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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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對不起……」

  玫歐哭得死去活來。明老闆家狹窄的客廳裡擠了六個人,明老闆坐在玫歐身旁,我則坐在玫歐對面。由於只有三張椅子,阿哲學長和宏哥只好站著,少校則直接坐在地板上。

  「你並沒有錯,就算責怪你也於事無補。」

  明老闆以冷淡的口吻對玫歐說,我的心就像結了冰一樣。這一切都是我害的嗎?和玫歐交談過那麼多次,我應該早一點發現的。

  「連黑道都牽扯在其中,為什麼不早一點說呢?」

  明老闆訓斥著所有人。我掩住面孔,少校則望著地面、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宏哥咬住下脣低著頭,阿哲學長則面露不悅地看著遠處。

  「這個愛麗絲也真是……」

  玫歐「蘇」的一聲吸了吸鼻子。

  「玫、玫歐還是搬出去好了,不能再給大家添麻煩了。」

  「你搬出去做什麼?難不成要去找那些傢伙?還不知道人家會怎樣對待你呢。」

  「但、但是如果我留在這裡……」

  「那些傢伙不敢做什麼的。剛才不是還毆打了同夥嗎?那種就是讓對方報警也沒差的恐嚇法。因為黑道防治法的關係,黑道不敢明日張膽地囂張,才會做那種事。」

  明老闆摸著玫歐的頭。玫歐原本想說話,卻被壓製而無法開口。

  就在這時,客廳入口處的電話響了起來,害我嚇了一大跳。在感覺停止的時空裡,明老闆緩緩起身,經過了我身邊並拿起聽筒。

  雖然並未聽到談話內容,我似乎感覺得到聽筒的另一方是坐在床上、抱著膝蓋,面色凝重的愛麗絲。

  「……我不要緊。不經大腦就答應幫忙是我自己的錯。」

  這樣的說法比起直接責備對方還令人覺得痛。

  明老闆善良到一種殘酷的地步。

  「你知道目前的狀況嗎?」

  愛麗絲似乎說了些什麼,以致於明老闆瞥了我一眼。愛麗絲只要盯著監視器,應該就能發現是怎麼回事了——草壁昌也已經落入黑道手中了。我因心中充滿了絕望感而低下頭來,就是我害的。如果我當時——如果我當時能回頭警告他,現在就不至於如此了。

  「現在還有辦法應付嗎?對方可是黑道喔。」

  『也只能繼續做下去。我是偵探,而且接受了委託。這個地球上不存在其他任何比這更強烈的真實了。』

  從聽筒裡傳來的聲音,感覺像是愛麗絲硬擠出來的。

  明老闆再次回頭,只是這次並不是在看我。我感覺到背後有一股莫名的熱氣。當我一回頭,看到少校已不在知不覺中站起,宏哥和阿哲學長也看著這頭,三人的眼神都恢復了過去的光亮。我將口中的唾液吞進肚裡,這就和那時候一樣。

  「要怎麼做?」明老闆說道,就好像刻意要讓我們聽清楚一樣。

  愛麗絲也以強而有力的聲音回應:

  『當然要奪回草壁昌也。』

  明老闆放下了聽筒,只丟下一句狠話:「真是一群笨蛋小鬼。」

  「那個……玫歐,還、還是……」

  「我們報警的時候才是你離開這裡的時候。」

  明老闆明快地回答,並將意圖反駁的玫歐衣領拉了起來。

  「不要以為出去就沒事了。你不是不想報警嗎?不是想救你老爸嗎?玫歐,是你自己將賭注往上加的,現在就只能再加碼或跟牌而已。要是你選擇不跟,那些傢伙一定會很高興的。」

  明老闆將雙眼通紅、無言以對的玫歐壓坐在椅子上。

  「還有鳴海,這件事你就別再插手了。」

  我抬頭望著明老闆的臉,一時間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

  「為……為什麼呢?」

  我發出有些呆滯的聲音。

  「這些傢伙就算了,反正他們是沒有未來的尼特族,但你是高中生呀!你有沒有搞清楚?對方可是黑道!」

  「但是……」

  「這次你就不要插手了。」阿哲學長說:「真的太危險了。如果你的臉被記住怎麼辦?該是放手的時候了。」

  一股無法言喻的感受卡在喉嚨。可是我是偵探助手啊!應該總會有些事情……有些什麼是我可以做的。

  但我卻說不出話來。

  我也深深地感受到,當皮外套男和太陽眼鏡男走進大樓之間時,我的腳在發抖、根本無法動彈。當時我心裡面只想著,希望皮外套男不記得我的長相——真是令人感到慚愧的祈禱。

  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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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7
  黑道們的動作非常迅速,從當天傍晚起就開始有騷擾的動作。店門口來了四、五名看來不好惹的小弟群聚在外。雖說中午那兩人並未現身,但這些人從打扮和髮型也看得出是混道上的。

  「還真老套,真是的……」

  明老闆雖念了幾句,但卻不以為意。畢竟他們不會進入店內,也不會大聲喧嘩。只是坐在店門口的啤酒箱上用手機傳傳簡訊,或是瞪瞪路過的行人而已。還真是經過慎重考量的營業妨礙行動,只不過效果實在不錯,連半個客人都不敢接近。

  我和阿哲學長留在廚房後門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從旁看著這些人的行徑。學長看來似乎很想馬上衝出去將他們一個個撂倒,他只是在忍耐。若真是這麼做,便會落入他們的陷阱裡。

  「可惡,這些傢伙、這些傢伙、這些傢伙……」

  阿哲學長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拳頭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大腿。他之所以留下來,就是為了保護明老闆和玫歐。宏哥叫我也一起留下,大概是擔心要是隻留學長一人,時間久了可能會忍不住動手吧?

  「鳴海,我可以揍你嗎?」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請便。」

  我隨便回答。阿哲學長感覺像被反將了一軍,露出無力的表情:

  「搞什麼嘛!你就配合一下吐個槽嘛,不然我真的會揍你喔!」

  「我是真的有股想被揍的感覺。」

  就算是請人揍我,我的懦弱也不會根治。

  阿哲學長認真地看了看我的表情後嘆了一口氣:

  「我看你還是回家去吧。」

  「如果我回去了,學長翻臉時就沒有人能阻止你了。」

  「你也幫幫忙,如果我真的翻臉了,你怎麼可能阻止得了我?」

  說得也是。

  「不是啦,我是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主動動手的。現在愛麗絲正在收集這群人的影像,到時會一同交給第四代;當他們回去時也會找人跟蹤。哈囉企業方面由宏仔在調查,無論如何,一定會有一邊可以找到線索的。」

  真的是這樣嗎?黑道的據點多得不得了,想要找出玫歐的父親在哪裡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在這期間,騷擾動作一定會變本加厲的。

  雖然什麼忙都幫不上,但不祥的預感卻在我的腦海里不停地擴張。

  「就叫你回去了。最近都很晚回家,你姊姊應該很擔心吧?」

  這樣或許比較好。由於感到極度的無地自容,身體就像要縮成一團了。

  回家前順便經過廚房進入屋內看看情況,只見玫歐縮著身子、背對外頭坐在書房角落,手上則抱著波士頓包。我看不出她是不是睡著了,但現在實在不是開口說話的好時機。

  當我走出拉麵店時,明老闆也不發一語。為了不讓群聚在店門口的黑道小弟看到臉,我選擇從大樓的後方走出去。

第四章

  星期三的早晨,嘴中有股有如當初嗑藥時留下的苦味,這一天就在這樣令人不快的感覺中開始了。由於直到半夜三點都睡不著,起床時已經九點半;姊姊早就去上班了。

  走下樓到客廳打開電視,新聞當然沒有報導目前為公司副社長的前黑道人士提領大批現金落跑的消息。一切都從黑暗中開始,在黑暗中結束。說真的,發生在這世界上的這種悲劇,應該比成為鎂光燈焦點的事件要來得多吧?

  我呆呆地看著已經開始重播連續劇的電視畫面大約十五分鐘後,接著換上了衣服走出門。

  昨天明老闆說的話還留在耳邊——「不要插手。」第四代也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但我還是無法只是待在家裡而不做任何事。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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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丸拉麵店」前是被一群高度不高的建築物所包圍形成的死巷,那裡安靜到有時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我將腳踏車停在大馬路旁,並巡視拉麵店前是否還有黑道小弟逗留,但卻連一隻小貓的影子都沒看到。這天周圍大樓的窗戶和陽台似乎也看不見人影,或許只是我想太多了——平常大概就是這樣了吧?沒有人在外頭曬被單或毯子,更不見放在外頭曬太陽的盆栽。

  有的只是拉麵店前的柏油路及拉門上的黃色痕跡。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而前去觀看,才發現只是被潑了油漆。真是惡質的騷擾方式。

  「明老闆,外頭——」

  當我拉開拉門準備走進店裡,人在櫃檯另一側的玫歐和明老闆同時抬起頭來看著我,令我不禁有些驚訝。明老闆將無袖背心脫去,上半身只剩下纏繞胸部的白色繃帶。她從右肩到側腹以及手臂上都流滿了鮮血,玫歐則正在幫她清洗。

  「你怎麼了!?」

  「去采購回來時被偷襲了!」明老闆皺著眉頭回答。「我也太遲鈍了。要是以前的我,撂倒兩、三個小卒仔根本不算什麼。」

  我除了感到血液涼了一半外,同時也覺得怒火中燒。強烈的暈眩讓我覺得似乎連天地都快要被翻了過來。

  「沒事的,只是被推倒擦破皮而已。他們也馬上就落跑了,不算什麼大傷。」

  「一點都不是小傷!」

  玫歐以哭泣的聲音回應。從清洗完傷口到纏上繃帶的過程中,玫歐一直在哭。

  「吵死了!又不是你受傷,到底在哭什麼嘛!」

  「可是,都是因為玫歐才會……」

  「並不是你的錯。你聽好,不管怎樣想都是那些傢伙的錯。讓你覺得都是你害的,這就是他們的目的。所以絕對不要這麼想!」

  我心想,這個人為什麼能如此堅強?但我卻、我卻——

  明老闆聽到廚房後門被打開的聲音而回頭望去。

  身穿睡衣的少女站在門前,大大的眼睛瞪著明老闆身上尚未包紮好、看起來很痛的傷口,原本白皙的皮膚顯得更蒼白了。

  「繭居族?你來這裡做什麼?」

  明老闆勉強擠出聲音,愛麗絲則沒有回答。她的上半身忽然有些傾斜,我見狀立刻繞過了櫃檯邊跑進廚房,幫忙將快要倒下的愛麗絲給扶住。

  「鳴海……抱歉。」

  愛麗絲一邊緊抓著我一邊不停顫抖,並說:

  「我從監視器中看到老闆渾身是血地回來,所以來親眼確認由於我的愚昧及駑鈍而無謂流下的鮮血,也為了更深刻體會自己的無能……」

  「我可不是給人觀賞用的,你就乖乖待在房裡就好了,笨蛋。」

  明老闆說完之後大嘆一口氣並坐到圓椅上。在坐下去的瞬間,我看見她因疼痛而皺起眉頭。

  「這不是偵探小姐……的錯。」

  玫歐一邊拭淚一邊搖頭。

  「玫歐,沒關係的,這傢伙是無藥可救的笨蛋,所以剛才說的理論對她而言都沒有用。她自以為全世界的不幸都是因為她無法解決而造成的。」

  明老闆半開玩笑地說。但我也了解,那對愛麗絲而言並非是玩笑而是真理。世界上所有的悲傷,都是因為自己的無能——這是迫使愛麗絲扮演偵探角色的偏激信仰。支撐著愛麗絲身體的雙手,不自覺地用力了起來。

  「我已經查過哈囉企業的通聯紀錄。終於明白了。」

  愛麗絲脫口而出的盡是如此空虛的話語。

  「明白什麼?」明老闆面無表情地反問道。

  「那筆現金的來源、哈囉企業所做過的事、田原幫和岸和田會為什麼要干涉等等。唯一無法理解的事,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倒吸了一口氣。

  「當一切都為時已晚時,神秘的面紗才會被揭開。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劇院中,偵探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得不說出口……願意聽我說嗎?」

  「隨便你。」

  「鳴海,請給我一張椅子。這話說起來有點複雜。」

  身材嬌小的愛麗絲抱著膝蓋坐在圓椅上,開始述說如同她之前預告的複雜故事。

  「哈囉企業就像是一個大型過濾器,所以會有許多將水給弄髒的傢伙接近他們。」

  我將雙手撐在流理台上歪著腦袋。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聽過什麼叫做『洗錢』嗎?」

  「只有聽說過。」明老闆回答,玫歐的表情則是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我其實也不是很懂,但唯一能了解的是,這大概比私吞現金更為嚴重。

  「簡單地說,就是將不法所得清洗乾淨,使它能被合法使用。」

  「到這裡還是不大懂,錢哪有分什麼髒或乾淨的?」

  這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的部分。愛麗絲「嗯」了一聲看著天花板,接著繼續說明:

  「那我就從頭說起好了。有一種簡單的方式,可以讓任何人都輕易地逃漏稅。你知道怎麼做嗎,老闆?」

  「我怎麼會知道?你覺得我的店看來像是需要逃漏稅的名店嗎?」

  「說得也是。但還是請你記得,真的非常簡單——就是不申報賺到的錢,並且『絕對不去使用它們』。就是這樣而已。」

  由於愛麗絲只說到這便停止說明,我思考了一會兒後提出了疑問:

  「可是,這樣一來……不就失去賺錢的意義了?」

  「說得沒錯,但逃漏稅的基本就是在這一點上——如何裝作沒有賺到錢,然後如何裝作沒有錢可花。」

  「那麼,洗錢就等於是逃漏稅嗎?」

  「並不是,只是洗錢可以將逃漏稅所得的金錢加以洗淨,也可以漂白其他無法對外公開的金錢,例如不法所得或販賣毒品的收入等等;基本概念和逃漏稅很像。為了能理解洗錢的必要性,必須先了解到兩個前提——第一點就是『金錢若不使用就沒有意義』,至於第二點,由於我國的國稅局非常優秀,故『只要有人為了某種目地而使用金錢,他們馬上就會嗅到』。」

  「……他們真的這麼優秀?」

  「當然優秀。將一筆錢使用在有意義的事物上——例如像買房子、買車子、買股票、投資建設——這些行為一定得在陽光照射得到的經濟社會上執行。只要有高額的現金流動,國稅局就會立刻得知,接著就會開始調查到底是如何取得如此龐大的資金。」

  照愛麗絲的說法,這些人感覺倒很像特異功能人士。

  「回溯金錢的流向,只要查到沒申報過的所得即視為逃漏稅,然後追討補稅;若查到的是不幹淨的所得,則會被捕入獄。所以就得想盡辦法不讓他們知道錢是如何賺到的。」

  「……那該怎麼做呢?」

  「例如以薪資名義發放給多數擁有外國國籍的員工,並經由國外回收。」

  我倒吸了一口氣。

  我想明老闆大概也做了一樣的表情吧。

  「……是哈囉企業嗎?」

  「沒錯,所以才會直接發現金給員工吧。『哈囉皇宮』的房客大多是來自東南亞出外打工的女性勞工。如此一來,公司就多了一個洗錢的管道。對於女性勞工而言,透過黑道和公司的安排也比較容易待在日本,算是一舉兩得。」

  我偷瞄了玫歐一眼,她已經整個人放空,臉色鐵青。

  「岸和田會在哈囉企業成立時大概有給予資助,使用的當然是無法見光的黑錢。所以表面上看來並無賓主關係,只不過哈囉企業透過田原幫接受洗錢的工作。我調查過所謂定期打來的電話通聯紀錄,絕對是岸和田會所打的沒錯。」

  愛麗絲的說明到這裡止住,並大嘆了一口氣。

  感覺上——這件事……已經……不像是我們幾個能夠插手的事了。

  「……你有證據嗎?」明老闆冷靜地問。

  「沒有。」愛麗絲面無表情地回答。「如果有證據,政府當局早就採取行動了。這一切都只是推測。哈囉企業將事情隱瞞得很好,至於洗錢的唯一缺點就是因為過於謹慎,導致效率不是很好。我看過依林提供的存摺,也簡單地算過匯款金額;不論再怎麼大略估算,還是無法輕易地漂白上億單位的金額。由於並沒有特別張揚,事跡也沒有敗露;但也因為洗錢效率不彰,所以遲遲無法處理從岸和田會轉來的帳款。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們認為先前早已為公司積欠的大筆債務而困擾的美河社長做了什麼事呢?」

  宏哥先前所提供的資訊和愛麗絲的說明在我腦中啪地一聲連結起來。

  「他私吞了現金……!?」

  「沒錯,私吞現金的並非草壁昌也而是社長本身——因為大約還剩下二億圓的現金遲遲無法處理而儲存在保險箱內。我不曉得他是如何矇騙草壁的,總之,美河將其中一億圓拿來償還了公司的債務,剩下的兩億圓就是那袋錢。」

  草壁昌也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所以才要逃亡。但是他為什麼不證明自己的清白呢?不,應該也沒辦法。和田原幫親近的是美河,加上草壁昌也過去曾有脫離關西黑道幫派逃亡國外的紀錄。只要田原幫和美河套好招說這都是草壁一人所為,那麼岸和田會相信他們的機率也很高。畢竟黑道和警察是不一樣的。

  「問題是現在才知道這些計謀也於事無補,一切都太遲了。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草壁昌也已經被田原幫給逮到了,再來就是——他早晚會被殺害。」

  玫歐站了起來,嘴脣在微微地顫抖。明老闆也跟著站了起來,靜靜地將雙手放在玫歐肩上。我啞口無言地望著愛麗絲。早晚會被殺害?

  「這是必然的。你想想看,既然說他私吞其實是騙人的,一旦草壁昌出來作證,所有事情都將被揭穿。田原幫和美河為了隱匿事實,唯有將草壁昌也滅口。」

  我想起了太陽眼鏡男所說的話,突然不寒而陳。

  ——『能活著再見到面該有多好啊!』

  對方是黑道。只要在黑暗當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然後我所追求的事實將會被埋沒在黑暗之中。」

  愛麗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她的眼神已不像是接受委託的偵探,反而像是個害怕被世界所遺忘、失去靈魂的人偶。

  「——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我追著愛麗絲的背影走出廚房後門,對著身穿小熊睡衣、正打算爬上緊急逃生梯的背影大喊。黑髮舞動著,冷漠的眼神射向了我:

  「什麼事?只是爬個樓梯而已,不需要人跟隨。」

  「不,不是這個意思……」

  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把她給叫住呢?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

  「建議你改改你那不經大腦就想採取行動的個性。你就回家去盡高中生的本分,乖乖地寫春假作業吧!」

  連愛麗絲都這樣對我說,令我感到無比的絕望。

  「你是想問我是否有可以幫忙的事吧?」

  被看透心裡所想的事,我只能咬著嘴脣默默點頭。

  「一件都沒有……我若是這麼說,你大概又會開始自憐自艾、陷入自我厭惡的泥沼裡,最後又醜態百出了吧?」

  「真是抱歉喔!」

  「鳴海,我跟你說,事實上我們都是很無力的。偵探——充其量也只能將死去的語言收集起來、重新排列後再尋找其他意義。請問除了用頭腦思考以外,我們還有其他的工作嗎?」

  「但是我連該想些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抱著被取笑的決心,透露了自己軟弱的一面。但此時的愛麗絲卻依靠在緊急逃生梯的扶手上,以善解人意的善良眼神看著我。為什麼這傢伙老是愛趁人不備時來捉弄我,讓我的心感到更加苦悶?

  「……你認為草壁昌也為什麼要讓玫歐藏起那兩億圓呢?」

  愛麗絲柔和的聲音傳來,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她所說的問題意涵。

  「你問我為什麼……」我拚命回想著愛麗絲剛才所提的問題並尋找答案。「因為他發現遭人陷害了,然後就是……為了不被誤認為是他私吞的……」

  ……咦?

  看著以拳頭壓住下嘴脣不再回答的我,愛麗絲點了點頭:

  「沒錯,很奇怪對吧?因為他所做的事並未成為否認他私吞現金的證明,反而像在強調他私吞現金這件事。若只是為了自保,他大可拿著兩億圓遠走高飛,即使是想要洗刷冤屈,他也可以帶著兩億圓走進岸和田會或報警就好。他其實是有許多選擇的。在這當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選項就是叫玫歐將兩億圓藏起來,並且自己也躲藏起來。」

  確實是令人不解。

  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處?讓女兒身處於危險當中,結果自己也被逮到。應該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才對。

  「首先「他沒有留下和玫歐聯繫的方式。就如同你所說的,就像是將兩億圓連同玫歐一起丟棄。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懂。在這個所有疑點都已經明朗的案件中,唯有草壁昌也這號人物是連我也無法理解的。這是唯一的謎團。」

  我也搞不懂。就連愛麗絲都無法解釋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會懂?

  「不過,我猜想這和事件的本質應該是沒有關係的。」

  愛麗絲將臉轉向一旁,寂寞地說道:

  「就和那時候一樣,這只是我想要滿足自我。只要有未解的黑暗,我就無法不去填滿它,真是悲哀的宿命啊。」

  接著對我露出的微笑,就像在某一天所看到的星空一樣。

  「然後被我給挖掘出的不必要事實——草壁昌也的真正用意可能會深深地傷害到玫歐,就如同那時候一樣……」

  她一再提到的那時候,我實在不懂是指哪時候?若她所指的是一同在屋頂上迎接晨曦時的事情,我很想對她說沒那回事。

  「……沒關係的。」我忽然按捺不住情緒脫口而出這句話。愛麗絲將四處游移的視線集中到我的臉上。

  「沒關係的。玫歐她很堅強……比我堅強多了。她一直都相信著爸爸,不管別人對她說些什麼,都不會有所影響的。」

  愛麗絲抓著緊急逃生梯的扶手,安靜地注視我的臉好一會兒。我差點呼吸不過來,難道我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接下來,從桃紅色的櫻桃小嘴中嘆出了一口氣:

  「玫歐有可能已經直覺到答案了。」

  ……答案?

  「也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麼。理論得花上一百年才能到達築成橋頭堡壘的地步,而信仰之翼卻能在一夜之間飛至。但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對於無法以言語表達的情感並無興趣……所以說玫歐,你自己的事實就放在你自己的心中吧。」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廚房後門被打開約數公分的寬度,細縫中藏著咖啡歐蕾色的皮膚。大而圓潤的雙眼看似吃驚地不停眨動。

  再度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而回過頭去,愛麗絲的身影已從轉角中消失。

  我大大嘆了一口氣後坐在緊急逃生梯的第二個階梯上。

  玫歐緩緩地打開廚房後門走了出來。感受到她極為驚恐的眼神,我再次對自己的愚蠢程度感到無比的氣憤。

  從昨天起就盡說些讓玫歐感到不安的事情,我到底在做什麼啊?果真是個大笨蛋吧?

  明明最痛苦的應該是玫歐。

  擔心爸爸的安危,自己也被人通緝,卻又不能回家去,心裡一定非常非常不安,我卻在這時候還——

  啊啊,原來如此。我終於弄懂了,昨天愛麗絲所說的話——

  『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有下定決心。』

  『覺悟這東西把它當作雞飼料就好。我們應該做的是什麼?』

  我有沒有下定決心根本只是我自己的問題,和玫歐沒有關係。但我卻滿腦子只想著自己,而且還對玫歐說了差勁的話。什麼偵探助手嘛!不過就是個缺乏深思熟慮的小鬼罷了。

  「爸爸他,應該還不會……有事?應該沒事……吧?」

  玫歐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我默默地站了起來,抓著玫歐的肩膀將她推回廚房裡。

  「沒問題,一定沒事的。」

  終於說出了安慰的話。然而昨天以前的我就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接著再補上一句空虛的約定。

  「——一定會救出你爸爸的。」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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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老闆告知我近期內最好不要靠近店裡,於是我被趕出了「花丸拉麵店」。雖說單單留下她們兩人實在讓我很不放心,但明老闆卻說:

  「你給我聽清楚,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事,保護玫歐一人倒還可以,若是連你都得照顧那還得了?所以你給我滾回家。」

  真是毫不拖泥帶水的逐客令。

  連一公釐的反駁餘地都沒有,我只能離開「花丸拉麵店」。一走上大馬路,我立刻打了電話給阿哲學長。

  『愛麗絲剛才打給我,我正要前往「花丸」。可惡,看來我得一直駐守在那裡才行。』

  感覺就好像被說了一句「因為你不行」,害得我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後便掛上電話。被害妄想症。宏哥和少校並沒有接電話,大概是忙著裝設竊聽器還有到處和女生打聽消息吧?我知道我只是個累贅。沒辦法,只好一個人走在街上。

  春假期間的車站前,多了不少看起來像是國高中生的學生。根據宏哥的說法,許多鄉下小孩會在這時候前來,整座城市也會有不同的風貌。

  總之我已經和玫歐約定好了,答應要救她爸爸。

  手邊沒有任何線索,但是我不會再等到某個人告訴我該做些什麼才去行動。先打給第四代看看。他從之前就一直在監視,說不定已經查到什麼了。

  就在這時,手機在口袋中震動了起來。

  『聽說明老闆被偷襲了,是真的嗎!?』

  宏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

  『鳴海,你去過拉麵店了嗎?怎樣?到底怎樣了?拉麵店的電話都打不通。』

  「這、這個嘛……」很少聽到宏哥如此驚慌失措的聲音。「她說稍微被推了一把,只是皮肉傷而已。阿哲學長已經趕過去了。」

  拉麵店的電話沒人接,大概是因為正在處理那些黃色油漆的關係吧。嘆息聲透過手機傳了過來。宏哥他怎麼了?感覺……不大像他。當然,聽到明老闆被黑道欺負要想心平氣和也很難,只不過……

  『是這樣嗎?還好沒事……啊——雖然我也很想去,但還有幾個地方必須過去,該怎麼辦呢?不知道留阿哲一個人行不行?』

  真的沒問題嗎?雖說阿哲學長是很會打架沒錯,但對方卻是黑道……

  「請問……」

  試著問問看。

  「如果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我可以代勞。明老闆叫我不準接近「花丸拉麵店」,不過宏哥你可以過去。」

  『啊——嗯嗯……』宏哥一如預料地支吾了起來:『是去找女生的工作,所以一定得我自己去才行。你想幫忙我很感激,但這次鳴海可能就——』

  「有沒有我能幫忙的事情?」

  連自己都知道自己現在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羞隗。

  『嗯……剩下就是還得再去哈囉企業一趟看看情況。但那一帶可能有田原幫的人馬在遊蕩。我們全都已經被認出了,有點危險。』

  「我……大概沒被看到臉。」

  因為一直和玫歐躲起來發抖。

  『咦?啊啊,不……也對……不過還是太危險了啦。』

  「我過去看看好了。」

  『鳴海,你等一——!』

  掛掉手機後順便關了電源。總之無法只是安靜地待在這裡。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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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向少校打聽過哈囉企業的地址,所以馬上就能找到。它位於區公所的斜對角,從車站騎腳踏車大約十分鐘的距離;表面上看來是正常的公司,大樓側面也掛有公司的招牌。人力派遣公司.哈囉企業位於一棟頗新的大樓,當然不是一整棟大樓,只是租用三樓的樓層當作辦公室。

  過斑馬線前先環顧商業大樓周圍一遍。若是有人記得我的長相,大概就只有在「哈囉皇宮」遇到的皮外套男和紫襯衫男。當時穿戴著宏哥借給我的外套和眼鏡,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還有就是和皮外套男一起來過「花丸拉麵店」的深褐色太陽眼鏡男。當時我人躲在廚房後門後方,應該也沒被發現。

  但當交通號誌轉為綠燈時,我的腳卻無法動彈。眼前浮現渾身是血的明老闆。儘管自己也感到很丟臉,但真的是腿軟了。

  雖說是來哈囉企業打探敵情,但我卻不知該做些什麼。我是白痴嗎?到底來這裡幹嘛?

  我對自己的低能程度感到無力,索性坐在車道護欄上。車輛從我的前方、行人則從我的後方穿流不息地經過。

  只要看到認識的面孔,說不定就能獲得一些情報。於是我決定隔著車道監視辦公室的入口一陣子。

  坐了一會兒後,我的思緒又回到了清晨時分的施工工地。如果當時我能做些什麼,現況也不至於變成如此。但當時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應該突然闖入鐵皮屋內直接找草壁昌也談判嗎?

  現在才在想這些也已經於事無補了,況且他還拿著菜刀。

  菜刀、清涼噴霧、縫紉針線、剪刀、打火機、兩億圓、新加坡、泰國、田原幫、岸和田會、洗錢。

  實在搞不懂。草壁昌也到底想做什麼?在前一次事件當中,即使是像我如此愚笨的人,都還可以猜想出愛麗絲所掌握事實真相的一半。

  忽然發現有人影從大樓入口處走出,經過斑馬線向這走過來。雖然只穿著夏季運動衫搭配牛仔褲,但那細長的眼眸仍令人印象深刻。

  「咦?鳴海?」

  依林姊也發現我了。感覺很尷尬。

  「你怎麼了?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那個……」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麼?「應該算是偵察敵情。」

  「啊啊……」依林姊的臉垮了下來:「聽說草壁先生被抓到了,是真的嗎?昨天田原幫的人來店裡喝酒,好像提過類似的事。」

  「……是真的。請問他們有提到他人在哪裡之類的話嗎?」

  「對不起,我沒聽得那麼仔細。」

  我感到有些失望,事情當然不會這麼容易解決的。

  「依林姊,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也是員工?突然被叫了出來,感覺有點不太好就是了。」

  啊啊,差點忘了。她正是為了洗錢而存在的、名義上的員工。

  依林姊若是知道了這件事,不知會覺得怎樣?也就是說,利用她要送回家鄉的錢報假帳,怪不得薪水會這麼高。話雖如此——

  「啊!」

  依林姊發現有其他人出現在入口處,立即將身體給轉了過去。那是一個身穿偏藍色系西裝、年約四十的高俊男子。皮膚白白的,看來氣質也不錯。依林姊向他點點頭,男子也揮手致意。

  「……他是誰啊?」

  「我們社長。」

  由於依林姊小聲地回答,我忽然間回過神來,專注地看著那名就社長而言算是年輕的男子。當男子打開停在路肩的黑色進口車車門,我從車門的縫隙間看到車內,結果差點叫了出來。

  「鳴海,你怎麼了?嘴巴開開的喔。」

  「咦?啊!沒事……」

  進口車早已駛離,交通號誌改變燈號,車道上又開始集結其他車輛。

  坐在轎車後座的另一名男子,不就是那太陽眼鏡男嗎?雖然當天他並沒有配戴太陽眼鏡,但他那尖銳的面容令人無法輕易忘記。

  「真是輕鬆的職位,現在已經可以回家去了。聽總務課的女生說,昨天也是中午就回去了。大概在公司待不到一個小時吧?」

  「昨天也是……?」

  「怎麼了?你認識我們社長嗎?」

  「咦?啊,不、不認識。對了,你知道一同坐在車上的那名男子是誰嗎?」

  「嗯——?我不太曉得,應該是大黑道之類的吧?剛才好像在和社長談事情。啊,對了鳴海,你聽我訴苦好不好?真的是很過分!」

  依林姊將我強拉進附近的摩斯漢堡。按照往例,桌上擺滿著堆積如山的漢堡、熱狗、沙拉及薯條。光看這些東西就足以令人喪失食慾了,所以我只拿起了洋蔥圈來吃。

  「我們說不定沒辦法待在日本了。」

  把將近一半的戰利品擺平後,依林姊才終於開了口:

  「剛才就是被告知這件事,理由不知道為什麼。一下說不要再把錢寄回老家、一下又說下次不再續約了,突然告訴我這種事情讓我感到很困擾。」

  「這真的……很差勁。」

  「很差勁對吧?我們大廈的居民好像全都被叫去告知這件事。明明從我們這些外籍勞工身上撈了不少油水的啊。公司最近開始轉型為正派的人力派遣公司,所以大概很想擺脫像我們這種拖油瓶吧?啊——如果草壁先生還在,一定會幫我們想辦法的。」

  我陷入了沉思。這是否與事件有所關連?只要草壁昌也還在——也就是說,就因為草壁昌也已不在了?但這又是為什麼呢?住在「哈囉皇宮」的女性不是洗錢工具的齒輪之一嗎?

  「而且還不準我去別家店上班。這是我自己的自由吧?不過說真的,簽證的事都交給公司處理,可能真的只能滾回老家了。啊——真是——令人生氣!」

  依林姊接著將墨西哥辣醬熱狗不斷塞入嘴裡。

  「剛才那個黑道好像就是來談這件事的,是總務課的人告訴我的。」

  我不自覺想要站起來,但膝蓋卻撞上了桌邊。依林姊急忙伸手扶住差點翻倒的冰咖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沒,沒事。」果然是和案件有關。「請問……他們在談些什麼呢?」

  「我也是聽別人轉述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有提到查核之類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該不會以為我們是和草壁先生一夥的?還是以為我們會報警?那也犯不著把我趕出日本啊!」

  查核?

  「啊……」

  我一邊注視著柳橙汁的水平面,一邊緩慢地坐了下來。

  我感覺——似乎懂了。

  愛麗絲曾經這樣說過,透過「哈囉皇宮」進行的洗錢方式效率很低,還有,公司私吞了黑道的錢。而這筆錢也是不法所得,公司為了償還債務也必須將錢漂白。那該怎麼做呢?當然就是利用「哈囉皇宮」了。原本就不是非常好的洗錢能力如今不為岸和田會所用,反而用在為公司謀利方面;再加上負責統籌的草壁昌也不在——洗錢作業一定陷入停滯狀態,無法再使用了。至少從岸和田會的角度看來會是如此。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對這群人來說,「哈囉皇宮」的房客就像是沾滿了污垢的過濾棉(雖然這是很不好的比喻但沒辦法)。若因為某件事被政府給盯上而進行調查,那就會很麻煩。到時說不定就如同依林姊所說的,有人會因草壁昌也的事件被抓進牢裡。

  所以說只要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得拋棄。

  而不幸的是(對那群人而言是幸運的),「哈囉皇宮」的房客都是外國人。

  只要將她們全部開除遣送回祖國,至少就無法再繼續調查了。

  這幾乎都是我自己的推測,但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非常差勁了。喝下一口柳橙汁,感覺卻無比苦澀。

  「……海。喂,鳴海啊!」

  陷入深思的我被依林姊的聲音拉回了現實。

  「咦?啊,什麼事?」

  「鳴海,你現在幾歲?」

  「……今年十六歲。」為什麼要突然問我年齡?

  「還要兩年。沒辦法再等兩年了,還得經過父母親的同意,光是遷入戶籍也拿不到簽證,一定得生活在一起才行。原本想說鳴海也不錯的……」

  咦,等等?現在是在說什麼?

  「啊——早知會這樣就該好好交個男朋友的。」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8
  走出摩斯漢堡立刻和依林姊道別。真是的,到底哪句話才是真心的?應該全是玩笑話吧?我甩甩頭將依林姊心機深重的笑容從腦中趕出,邊走邊思考環繞在「哈囉企業」周圍的變化。

  現在必須專心思考事件的來龍去脈。

  但是當我越過區公所前的十字路口走到了東武飯店前時,我的思緒已經開始停滯不前,腳步也隨之越來越慢。

  走進便利商店,推開了正在午休中的上班族買了一罐咖啡,接著走到商店外的公用電話前坐下來稍作休息。

  拿起手機掀開手機蓋,卻又立刻蓋上。

  思考著那名叫美河的年輕社長剛才和田原幫黑道交談的事,還有「哈囉皇宮」的房客即將被解雇並遣返回祖國的事。

  這些事雖然和這次事件可能有所關係,但也許和草壁昌也沒有直接關係。

  總而言之,只要傳達給愛麗絲就可以了。姑且先不論它是否為有意義的情報,她的頭腦畢竟比我好很多。

  不過——

  不要做無謂的逞強。大約在心中默念了十五次以上,手指依舊無法動彈。不管怎樣都不大想打給愛麗絲,但若再一晚點告訴她大概會被罵得很慘,就像是「你的遲鈍真是令人嘆為觀止,我看金星自轉的速度都比你還要敏捷」之類的。只不過……

  我終於明白愛麗絲早已看透了我會擅自採取行動,所以才老是不敢打電話給她。與其這樣,以前被她當笨蛋看待的日子還比較好過。

  腳下的空罐子兩罐、三罐地不斷增加。店員以異樣的眼光看著每次都只購買一罐咖啡的我。

  當我正想拉開第四罐的拉環時,手機突然發出「COLORADO BULLDOG」的巨大聲響,嚇得我一個不小心將罐子給弄掉了。

  『鳴海,你現在人在哪裡?』

  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急促。

  「在大眾餐廳,就在東武飯店的隔壁。怎麼了?」

  『玫歐離開了!』

  我立刻站了起來,腦袋卻因此撞上了公用電話亭。

  「……!」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沒什麼……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三十分鐘以前,我也是剛檢查監視錄影才發現。只注意到負責看守我們的田原幫小弟,真是失策。』

  嘴裡的咖啡味變得有如燒焦的木頭般苦澀。

  『包包也不見了,有沒有想到什麼玫歐可能會去的地方?』

  「……她家呢?」

  『已經請宏仔趕過去了。』

  玫歐可能去的地方。玫歐她……離開了。為什麼?不用想也知道,當然是去見她老爸。否則繼續待在那裡只會給明老闆帶來困擾。

  「她沒有和明老闆說什麼嗎?」

  『是趁明老闆人在拉麵店的時候偷跑出去的,這還用說嗎?老闆要是知道早就阻止她了。』

  什麼都沒說就離開。感覺有股黑黑涼涼的東西從我的腳底慢慢爬了上來,剎那間將我的喉嚨也給吞沒了。我無法繼續站立,用力抓著公共電話。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了?自以為是在體諒我們卻無聲無息地消失,難道都不知道這樣對我們的傷害到底有多大嗎?是不是白痴呀!?有沒有搞錯!無處宣泄的憤怒使得正握著手機的手不停地顫抖。

  『……海,鳴海!你怎麼了!?聽得到嗎!?』

  聽到愛麗絲在耳邊大吼,我回過神來:

  「……沒事。我去找找看。」

  但要如何找?

  我看著陰暗的天空,隨後將視線轉回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想從這座城市的擁擠中找出一名少女,就像要將流入大海中的淚水和雨滴分離一樣困難;再加上玫歐沒有手機。

  此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頭看著背後的公用電話。

  「愛麗絲,草壁昌也手機的來電紀錄你都查過了嗎?」

  可能是我太專注了,聲音大到就連正要準備進入便利商店的情侶都嚇了一大跳注視著我。

  『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原來如此!』

  電話另一端傳來飛快敲打鍵盤的聲音。我心裡面所想的事情,愛麗絲瞬間就意會到了。玫歐就是不想給明老闆帶來困擾才會逃離「花丸拉麵店」。為了達成目的,她會怎麼做呢?不能馬上被發現離開的事,而且也不能被看守的黑道發現,所以必須偷偷離開「花丸拉麵店」。一但成功了,接著就得讓田原幫的人知道自己已經不在拉麵店了。玫歐能和這群人聯繫的唯一手段——

  『別廢話了,鳴海!就在QUATTRO飯店對面的Lowson超商,了解嗎?』

  愛麗絲話還沒說完我早已跑了起來。穿過設有行人專用穿越時段的十字路口,我進入了位於PARCO百貨間的窄巷。

  「通話時間大約是在多久之前?」

  『大約十分鐘之前。等等,鳴海,你別過去。如果遇到田原幫的人怎麼辦?』

  「現在說這些做什麼,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那裡距離平板幫的事務所滿近的——』

  我將手機掛上並丟進口袋內。十分鐘前。玫歐大概已從撥打電話的地點離開許久了吧?還能找到她嗎?

  看到手持波士頓包的黑皮膚少女站在Lawson超商藍色招牌下時,極度興奮的我差點就從另一側的人行道上大喊玫歐的名字。但發現她似乎站在公用電話前等人,立刻將差點喊出的話硬是吞回肚裡。

  我橫越車道靠近玫歐,只見她露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緊緊抱住胸前的包包瞪大了眼睛。

  「助手先生,你怎麼會在這?」

  我用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腰,想辦法調整自己的呼吸。由於突然奔跑的關係,腦部因缺氧而感到陣陣疼痛。

  「……玫歐,回去吧。」

  玫歐用力搖頭甩動著辮子:

  「不可以,助理先生請你趕快離開。」

  「你已經和黑道聯絡了,對不對?」

  看著咬住嘴脣開口不答的玫歐,我急促的心跳徒然無奈地緩了下來。玫歐打算把自己和兩億圓一起交給田原幫。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她不知道這樣做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稍微想一下也知道,他們怎麼可能會活著放過知道所有內情的你和你爸爸?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

  「可、可是……!」

  「總之——」

  我正要伸手去拉包包的背帶時,背後傳來一陣緊急煞車的聲音,玫歐的臉色瞬間大變:「助手先生,請你放手!」

  我回頭一看,一台黑色箱型車後門已經打開,兩名男子下車正大步往這走來。其中一名就是皮外套男!

  「快逃!」

  「咦?等、等一下!」

  我從玫歐肩上搶下波士頓包並將它背在自己肩上,緊拉著玫歐的手拔腿就跑。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發動引擎的聲響。「你們給我站住!」不顧傳至後腦的怒罵聲,我拖著玫歐衝進一條窄巷內的陡坡、跳過矮墻,快速穿過大樓入口處前方的空地。

  「助手先……不、不要這樣!」

  閉嘴,快點給我跑就對了!從腦中硬是逼出追趕在後兩人的腳步聲,緊握玫歐的手則更加用力。波士頓包的背帶陷進我的肩窩裡,肺部像燃燒般疼痛。總之先想辦法先混入人群,總之——

  衝下斜坡到達後巷的狹窄車道時,側面傳來汽車喇叭的巨大聲響,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無法動彈。原來是剛才那輛黑色箱型車擋住了視線。被包圍了!等我發現這件事時已經太遲了,不等我回頭,剛剛那兩人已經追到了我們兩側。

  「你們兩個麻煩的傢伙……!」

  皮外套男邊喘邊說。一陣涼意打從心底升起,感覺膝蓋以下好像都不見了。果然還是沒辦法,沒辦法了……

  「等等,和這人沒有關係,所以……」

  玫歐的苦苦哀求被男子的手給遮住。箱型車的車門打開:「兩個都給我上車!」車內傳來另一名男子的粗啞聲音。我想像著以頭部撞擊右側男子腹部,接著揮舞波士頓包將左側男子撂倒,最後拉著玫歐的手快速逃跑的情景,但實際上我的手腳就像凍僵了一樣無法動彈。坐在箱型車後座的男子伸手想將我肩上的包包搶下,而我反射性地握緊了拳頭。

  「死小鬼,給我放手……!」

  一團熱塊擊中我的腹部。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我的喉嚨先涌現出無法按耐的嘔吐感。

  「……咳……哈!」

  黑道以粗暴的手勢將快要口吐白沫倒下去的我給強拉住,架著肩膀並朝向我的腹部再來一記膝擊。感覺像骨頭碎裂的聲響傳至大腦,嘴巴裡充滿了胃酸的味道。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玫歐大聲地不知在喊叫什麼?我一邊被兩名男子從兩旁往腹部踢下去,一邊卻又心想著愛麗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不起,因為我不肯聽你的話,所以現在才會遭受如此對待。我的力量實在太小了。從停在我背後的汽車內伸出一隻手想把我拉進去。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箱型車的車體整個傾向一邊,原本從車內抓住我的男子整個人跌到在一旁。我順勢被拋在馬路上。

  因為全身疼痛而面露痛苦表情的我,眼前忽然映入一台藍色車體。一輛貨車不知何時往箱型車後方衝去,保險桿歪曲變形,引擎則冒出白煙。

  「什……!?」

  當黑道們還在不知所措時,貨車車門迅速打開,從副駕駛座和後方貨物架上跳下三名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駕駛座則坐著一名身穿紅衣的男子向外觀望。

  「園藝社的,坐到後面來!」第四代用大拇指指著後方貨物架。

  「——媽的……你們搞什麼……!?」

  其他人影從箱型車上衝了出來。兩人——不,三人。怒罵聲與拳頭互相交會。即使是對鬥毆還算在行的平板幫,對上正牌黑道也只能屈居下風,兩名小弟瞬間就被撂倒在柏油路上。

  「別給我太囂張,死小鬼!」

  黑道朝著到在地上的黑T恤少年毫不留情地補踹一腳。我的嘴裡充滿著絕望的血水,勉強站了起來並拉住玫歐的手。黑道的注意力被轉移了,有機會逃跑嗎?

  「快給我上來!」從背後被抓了起來,感覺就像是將冰塊塞入胃中一樣。「喂,別再玩了!要閃了!」

  大聲的喲喝傳來,平板幫小弟還在和黑道們進行搏鬥。

  「——趴下!」

  尖銳的聲音傳遍整條街道,是第四代。

  從貨車中伸出的手拋出一個不知是什麼的小東西,這東西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形後滾到了我腳邊。我看見黑T恤男們捂住耳朵蹲了下去。事後回想起當時自己竟有辦法做一樣的動作,到現在都還讓我覺得很神奇。不須說明,我很快就知道這圓筒狀小東西的真面目是什麼了。

  緊抱住站在身旁玫歐的頭並壓低身子——來不及捂住耳朵了。小東西發出巨大聲響和刺眼亮光。頭腦裡呈現一片空白……

  是少校特製的閃光手榴彈。

  我不知道失去意識有多久了。

  聽見被人毆打的身體所發出的喀喀響聲而清醒,身旁陪伴著哭得唏哩嘩啦的玫歐,隔壁則坐著黑T恤男。大樓群左晃右晃地流逝而過,我這才發現自己身在貨車後方的貨物架上。

  「大哥,抱歉我們來晚了。」

  臉上一人圈黑青的小弟低頭道歉。我原本想要回答他,但由於口乾舌燥加上嘴脣仍然在顫抖,實在也說不出話來。自己的心跳一陣陣地震痛受傷的部位。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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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幫派事務所的陰暗書房有低矮書架、簡易床組以及擺放在紙箱間的小桌子,房內只剩尚未關機的電腦螢幕發出亮光。

  青白色的光線將坐在床上胸前緊抱著包包的玫歐側臉映照得略顯病容,我找了一個書架坐下來,一時間也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是好,只能靜靜地看著電腦螢幕上不停跑動的幾何圖形螢幕保護程式。現在反倒覺得刻意安排我倆獨處的第四代有點多心。被黑道踹了一腳的側腹部傷痛,現在也只感覺像舊傷一樣地忽麻忽痛。

  根本不必再問她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在傷口上灑鹽也於事無補。畢竟那是玫歐的身體、是玫歐的人生。

  只不過——

  「助手先生,你的傷還好吧?」

  「別太在意,是我自己獨斷獨行造成的。自作自受。」

  怎麼每次回答都這麼沒耐性?

  「你在生氣嗎?」

  玫歐邊說邊將眼神微微往上瞄。我嘆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要離開呢?」

  終究還是說出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問題。

  「……因為……如果玫歐不去,爸爸會被殺掉。」

  話語之間夾雜著啜泣的吸鼻聲。

  「就算玫歐去了也有可能會被殺掉,你自己也可能遭到凌虐。這點事應該要懂的。」

  好不容易壓抑著情緒將話給說完,語氣就像將粘土拉平般地平淡。

  「但是只要還了錢應該就……」

  「對方可是黑道。」

  我打斷玫歐的話,她則將臉埋進包包上。

  「……我想見爸爸。我不要這樣,爸爸一個人在玫歐不在的地方……這種事、這種事……」

  話語聲漸漸被哭泣聲給取代,但我毫不留情地回應:

  「那也犯不著不聲不響就離開,你知道明老闆有多擔心嗎!?」

  「可是……」玫歐抬起哭紅的雙眼:「如果說要離開,大家一定會阻止我。」

  「廢話,當然會!」

  不經意地憤怒起來。玫歐的肩膀因驚嚇而起伏。其實我自己才是最驚訝的,沒想到我竟然會如此生氣。將目光轉向布滿灰塵的地面,調節自己的呼吸。

  明明我也是將玫歐逼到如此地步的其中一員。

  光是生氣也沒有用,應該還有其他事該和她說的。我該如何開口是好?算了,就算她不明白也無所謂。總而言之,若不將積在肚子裡的思緒用言語表達出來,感覺又會突然對著誰大吼。

  用言語表達。

  我該從哪裡說起才好?

  考慮了老半天,才終於開口說出這樣的內容。只不過感覺好像不是對著玫歐說,而是講給自己聽的。

  「我和你提過彩夏的事情嗎?」

  玫歐注視著我的臉回答:「只聽過名字。」

  玫歐清純的眼神直視到我無法招架,所以我邊看著電腦螢幕邊說明。

  「我們是同班同學……而她是我的朋友。」

  用朋友這個詞對嗎?我稍作停頓並思考這個問題。

  「我是轉學生,原本沒什麼朋友。彩夏邀我一同參加園藝社,帶我來「花丸拉麵店」的也是她。所以說,能夠遇見玫歐也是多虧有彩夏。」

  那應該就是——連續的奇跡。

  「……那她現在在哪裡呢?」

  「躺在病床上。」

  一陣沉默。

  電腦主機答答作響。

  「她從學校的頂樓跳下來。雖然沒有死,但再也醒不來了。」

  直到此時,我才開始注視著玫歐的臉孔。緊閉的雙脣、專注的眼神。

  「愛麗絲曾告訴我彩夏跳下樓的原因,但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反正這種事到底是怎樣也已經沒差了。彩夏什麼都沒說就一躍而下,什麼都不跟我說。你知道我後來變得怎樣嗎?」

  玫歐靜靜地搖了搖頭。

  「變得一點辦法也沒有,根本就無計可施。無法怨恨任何人、無法對任何人生氣,只是心裡多了一個大坑洞,只有心中的寒冷加倍。那可是很痛苦的。」

  玫歐點點頭。臉頰上映出白色線條,反射著電腦螢幕發出的微弱光芒。

  「或許那對不告而別的人而言很輕鬆吧。自己一個人擬出結論,自己同意自己就好了。只不過,當我們交了朋友後,心中應該都會為朋友留有一些空間吧?整理許多事物、空下許多空間。所以千萬不要不告而別。如果剩下的空間裡空無一人,那時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如果結果是這樣,當初還不如不要相遇。」

  說到一半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話了。書房裡的黑暗、記憶中的彩夏,就連聆聽自己說話的自己,都沒有任何回應。

  反倒是玫歐回應了我。

  「……對不起。」

  再簡單不過的言語。聽到這句話,我心裡的疙瘩頓時除去不少。當初若能更輕易地表達這種簡單的言語,我和彩夏說不定都可以活得更好。

  「但是你說還不如不要相遇,那應該是騙人的。」

  我苦笑以對。應該笑得還可以吧?周圍太過昏暗,實在分不清玫歐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

  「你既然已經把案件委託給偵探,就應該相信她到最後。或許現在只是在拖延時間,但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將玫歐交給黑道,也一定會救出你爸爸的。」

  「嗯……」這次就知道她是在哭了。

  「當然,選擇離開是玫歐自己的決定,我們沒有權利因禁你。但若真的要離開,記得一定要告訴我。」

  然後——

  「然後你就會阻止我,對吧?」玫歐眼裡含著淚水。

  或許感到安心的不是玫歐而是我。

  我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並站了起來。

  玫歐卻叫住了正準備走出書房的我。

  「怎麼了?」

  「……為什麼這麼快就知道玫歐在哪裡呢?」

  原本想說些體恤安慰的話,但實在想不出來。

  「玫歐的想法隨便猜也猜得到。」

  玫歐露出靦腆的笑容,接著站起來走近我身旁,握住我的左手腕並將它抬了起來。我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背脊觸碰到房門。

  「這……怎麼了?」

  玫歐在我攤開的手心上寫了幾個字,那是由方形和小圓圈組合而成的複雜圖形。我發現那應該是泰文。

  (插圖112)

  「查妮(Charuni)」

  「什麼?」

  「是玫歐的本名,只有爸爸知道。」

  玫歐讓我將左手給合了起來,接著用她的雙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比我溫暖許多。

  「為了不讓玫歐被惡魔抓走,請你記得我的名字好嗎?」

  被身旁那剛哭泣過而濕潤的雙眼望著,我只覺得臉上洋溢著一股熱流。我將視線轉離,然後點了點頭。

  打開書房門時不知撞到了什麼,只聽到有人發出「痛!」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啊?」

  原來門外擠著大約四名黑T恤小弟,隔著門在偷聽。當我打算走向事務所時,所有人露出難為情的笑容而後退了幾步。

  「這個嘛,因為大哥和女人獨處。」

  「對啊。如果發生任何事,必須向大姊報告。」

  啥?

  「聽說你們已經是同睡同一張床的關係了。」

  「宏二哥也說過大哥很有潛力,這樣很危險。」

  這些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那個……我和愛麗絲的關係並不如各位所想像。」

  「發生什麼事了?」

  無法步出書房的玫歐從後頭詢問,我回頭並用力揮手錶示沒事。

  「你們幾個在搞什麼鬼?」

  鐵門開啟,第四代帶著電線桿和石頭男回來。終於可以放心了。「我還有事要談,你先在裡面等。」我說完便將玫歐推回書房並關上房門。

  「園藝社的,話說完了沒?」

  「說完了。」

  第四代坐到對面沙發上。總數達十名的平板幫成員將我們給團團圍住,只覺得自己好像處在黑暗的深井裡。

  「我已經和宏仔聯繫過了,他馬上會來接你們。」

  「關於這件事……嗯……我有個請求。」

  從我開口之後,第四代的眼神越來越顯凶狠。

  「要我幫忙藏匿女人是不可能的。」

  哇……被一口回絕了。我真是一個那麼容易被猜透心思的人嗎?感覺自己好像從不拉拉鏈地活著,真的好想哭。但這次我卻挺身而出、繼續苦苦哀求:

  「真的不行嗎?」

  「那女人跟我們有啥關係?剛才是因為愛麗絲拜託我前去救你,我才會順便帶她走的。麻煩人物給我趕快滾出去!」

  這個人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到家呀。

  「但是你曾說過有欠我人情……」

  「你以為有欠人情就得什麼事都做啊?你是白痴嗎?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我只幫助自己人跟他們的朋友。如果是你有事需要幫忙我還會考慮,那女人我才不想管。我沒那義務為了救她還得搞到跟田原幫硬碰硬。」

  根本無言以對。由於第四代是黑道,所以特別要求自己人和義理的界線劃分。

  我用拳頭頂住額頭思考。反正也只是出一張嘴而已,想辦法說出一套合理的理由吧。

  看到沉默不語的我倆,周圍的黑T恤們開始感到焦急。但由於知道多嘴的下場就是被第四代狠K一頓,所以沒人敢開口。這群人的世界裡具有狹義上的親屬關係,所以身為大家長的第四代所說的話擁有絕對權威。

  ……啊,對了。

  檢視所有我想得到的事情。這個理由行嗎?有可能會被揍,不過他們也不是真正的黑道,只要想像成小孩子在扮家家酒就好了。

  我的手在胸前時而交叉、時而放開,謹慎地選擇詞句後開口說:

  「這個……只要是和我有關的事情都可以嗎?」

  「你說吧。」

  「請你和我……那叫什麼來著……?把酒結拜為兄弟。」

  第四代的眉尾一挑,周圍的小弟們同時也開始騷動。

  「大哥終於要……」

  「太好了。」

  「壯大哥,我們也請求你——」

  「開什麼玩笑!」第四代大聲一吼,周圍的騷動立刻無聲無息。「我說過,絕對不會讓高中生加入的!」

  「我並不是想加入幫派。」我立刻回答:「並不是加入幫派的上下關係,是結為兄弟,請跟我結拜吧!」

  第四代忽然間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接著開始咬牙切齒。

  「如此一來咱們就互不相欠……可以嗎?」

  我乘勝追擊。但也明顯看得出第四代的憤怒指數越飆越高,心裡有點害怕是不是說過頭了。

  「原來如此,是結拜為兄弟。」

  「那就不能叫大哥,要叫二哥了。」

  「這樣容易跟宏二哥搞混,大哥,可以繼續叫您大哥嗎?」

  結拜兄弟的情誼。如此一來,我和第四代就成為「親屬」了。救我的朋友——拯救玫歐的理由此而生。

  正當平板幫員歡欣鼓舞時,第四代站了起來,所有人立刻安靜了下來。狼的銳利眼神由上而下怒視著我,讓我快要喘不過氣。

  然而,第四代接著以難為情地口吻開口說:

  「讓你跟我喝結拜酒就算互不相欠,幫你保護女人則換你欠我,懂不懂?」

  我無法掩飾興奮地站起來頻頻點頭。事後冷靜地回想,應該沒有比欠第四代人情更恐怖的事了吧?但當時的我實在無法思考到這麼多。黑T恤們則歡聲雷動。

  「真是太棒了!」

  「來辦場慶祝會吧!」

  「吵死了。就在明天早上,快去準備!」第四代怒吼。

  「遵命!」

  「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隨後第四代指示小弟處理一些頊事,小弟們急忙奔出事務所。我則靠坐在沙發上凝視著手心。已到無法回頭的地步了,感覺就是如此。

  「園藝社的,你有草壁的手機號碼嗎?」

  當事務所內的人員都離開後,第四代再次坐上沙發詢問。

  「咦……?啊,有。」

  我按出手機內的電話簿交給第四代,第四代隨即以事務所的專線電話撥打該號碼。

  ……咦?不對,等等,他想做什麼!?

  「——我是平板幫的雛村。叫你們能做決定的人來聽電話。」

  不知電話是不是通了,第四代以低沉的聲音說話:

  「吵死了,你算哪根蔥?到底是不是田原幫的?沒錯,我是雛村壯一郎。撞凹箱型車的事已經聽說了是吧?那更好,草壁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吧?啥?當然是為了情義。關你屁事!?女人跟現金都在我手上。聽清楚,以後有任何問題就直接找平板幫。敢再對那間拉麵店出手試試看,就等著被消滅吧!」

  第四代掛上電話並放回桌上。

  他以凶狠的眼神瞪著我,接著開口說:

  「到底有沒有勝算?」

  我直視放置在桌上安靜無聲的電話,接著搖了搖頭。

  「是你把賭注提高的,你自己想辦法。」

  和明老闆對玫歐所說的話一樣。

  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我一直都是遇到事情才想辦法解決,更別說想到明天以後的事情了,但現在我也只能點頭默默答應。將大夥帶到無法回頭地方的早已不是玫歐,而是我自己。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9
第五章

  直到結拜那天,我才知道平板幫所在的破爛大樓內不僅是三樓,連二樓都是由幫派所承租。二樓方面是將隔間打穿大約塌塌米二十張大小的大廳,地面鋪著木板、房內擺放著神壇,外觀看起來就像是劍道場。

  星期四上午七點,氣溫尚低的儀式會場已集結了相當多的人。隨著第四代進入大廳的我感到十分驚訝,原來幫裡的成員有二十人……不,甚至更多吧?莫非全都集結在此了?

  幾乎全員都身穿黑T恤制服,唯有電線桿和石頭男等數人穿著怪異的服裝。上半身像廣告看板人似的掛著應該是用紙箱之類剪貼而成的大墊肩,下半身則穿著寬鬆的學生褲。

  「喂,你們穿那什麼鬼樣子?是在開玩笑嗎!?」

  第四代怒瞪了兩人一眼。

  「這是和服的羽織桍。」

  「因為今天是值得慶祝的日子,可惜沒有傳統的武士禮服可穿,所以昨天剛做的。」

  這群人是笨蛋嗎……?不出所料,第四代果然將這些看似廣告看板人的傳統武士禮服(?)都給脫下並通通撕爛。

  「啊啊,太殘忍了,我昨晚熬夜做好的說……」

  「混蛋!有客人要過來,你們想丟臉丟到家嗎!?」

  第四代大吼一聲,電線桿和石頭男整個畏縮了起來。客人?

  此時鐵門被打開,毫無緊張感的儀式會場吹進了外面的涼風。

  「哇啊,好寬喔!」第一個走進來的玫歐大聲歡呼。

  「好久沒來這裡了。」接下來是阿哲學長,T恤外非常難得地套著一件西裝外套。待會兒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上次來這裡應該是平板幫成立的時候吧?」不知少校是不是誤解了什麼,居然穿著代表大日本帝國海軍並配戴臂章的軍用大禮服。這是怎樣?是來演話劇的嗎?

  「好可惜喔,這樓層應該拿來好好運用的。」宏哥身穿牛郎風純白色套裝。

  最令人驚奇的是攀在宏哥背後最後入場的愛麗絲,當天居然穿著和服。

  以黑底為主的江戶友禪染配上松竹梅菊的圖樣,是一件豪華奢侈的振袖和服。然而在她的手上仍是那不可或缺的小熊布偶,這幅景象實在令我啞口無言。

  當愛麗絲踏入大廳,小弟們立刻立正站好並同時向她鞠躬:

  「大姊、宏二哥,辛苦你們了!」

  「辛苦了!」

  「喂!是誰叫你們把所有人都叫來的!!」

  第四代的眉梢因憤怒而上揚。

  「別這樣嘛,反正光愛麗絲一個人也沒辦法過來。這麼好玩的事若不通知我,我可是會生氣的喔!」阿哲學長說完後推了第四代的胸口一把。只有在這時我才覺得自己和第四代感同身受,因為我們同時發出了嘆息。

  愛麗絲走到我身旁並拉住我的袖子:

  「你也未免太拚了吧?事情搞成這樣,實在也懶得再罵你做事不經大腦……怎麼了?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咦……?啊,沒事。」我感到不好意思而轉移了視線,也不是被吸引到目不轉睛啦。「原來你也有這種服裝呀?」

  我曾看過她穿了一次喪服,除此之外就只看過她穿睡衣的樣子,因此還是感到非常驚訝。正確地說,目前場中唯有愛麗絲的穿著才是最適合參加結拜儀式的。身穿和服的愛麗絲披著一頭幾乎碰到地面的黑色長髮,從任何一個角度觀看,她都像個會動的日本娃娃。

  「離開老家時只來得及帶著正式服裝。」

  「喂,你們先坐下。」第四代對著集結在入口處的我們說。

  我當然不曾看過黑道的結拜儀式,更不可能知道準備在現場的東西有多麼正式。不過對我這種門外漢而言,感覺還滿有架勢的。儀式會場前左右側各擺放著一排座墊,上座為第四代和我的座位,前方擺放著佛、法、僧三寶,另外還供著酒瓶、鹽巴以及活鯛魚。酒碟則有兩個。房內的儀式會場中點著十二支百目蠟燭(注:百貫重的大型蠟燭,大約為375公克),後方還掛著五幅掛軸。上面由右至左分別寫著:

  『竹內力』

  『今上天皇』

  『天照皇大神』

  『神農皇帝』

  『江田島平八』

  這是什麼啊……?

  「第四代算是擺攤型的黑道……」愛麗絲告訴我:「關於神農皇帝的由來眾說紛紜,但他是中國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人喔。據說他為人類帶來農業和醫療,除此之外,他還發明了琴弦及市場等等,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所以被當作擺攤業者的神來供奉。至於其他四位,應該就不用我多作解釋了吧?」

  喂,當然需要解釋啊。最右和最左邊那兩個,我完全搞不懂啊……

  「竹內力(注:日本黑道影片的名演員)是……?」

  「是男人。」黑T恤男回答。

  「是男人中的男人。」

  「江田島平八(注:漫畫『魁!男塾』中的人物)是……?」

  「是男人。」

  「是男人中的男人中的男人!」

  這我也知道啦……只是已經不想深入研究了……

  「喂,不是一直叫你不要誤會?」第四代插嘴說道:「我的老家只是普通的商家,並不是黑道。若是黑道的話,怎麼可能還會子承父業?」

  唯獨在這種情況下,愛麗絲和黑T恤們會一同裝作沒聽到的樣子。難不成大家真的這麼想讓小雛雛當黑道的第四代嗎?

  第四代略感不悅,以穿透整座大廳的聲音說:

  「我們開始吧!」

  舉杯結拜的儀式比想像中簡單許多。由於是五五對等結拜的兄弟,所以只需要將兩個酒碟注滿酒後互相喝下就可以了。擔任酌酒人的阿哲學長將酒碟斟滿,接著第四代轉向我並說:

  「你知道平板幫的名稱由來嗎?」

  我搖了搖頭。沒說倒是沒發現到,這和第四代的姓氏也不一樣。

  「之前有一個叫做平板的傢伙,他和我一起將這座城市中無所事事的小鬼們集結在一起創立一支隊伍。當時還沒有尼特族這名稱,而他現在也已經不在了。」

  第四代有如野狼般的眼神,此時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是個超愛電影的笨蛋。那傢伙決定了幫派名稱、設計出代徽,又定下了一堆無聊規則,什麼有爭議時要以決鬥解決、加入幫派時要舉杯結拜等等。」

  「是喔。」

  「經常看黑道電影的平板唯一喜歡的洋片就是『賓漢(注 Ben-Hun)』。你看過嗎?」

  「看是有看過……」

  就在下一秒鐘,我立刻意會到第四代接下來想要說的是什麼。是那個嗎?真要做那個嗎?哇啊,超級丟臉的……那個。

  「規定結拜兄弟就要做那個。」

  「豈不是把日本文化破壞殆盡了嗎?」

  「吵死了!」

  第四代拿起放在我前方的酒碟。我也沒辦法,只好拿起放在第四代前的酒碟。

  電影「賓漢」中主角與其友人一同舉杯共飲的那一幕——互相拿起酒碟並將手臂交錯,接著直接暢飲。當兩人同時將酒碟靠上嘴時,從手臂、肩膀到頭部所形成的雙環恰好就會結合成一條鏈狀。

  (插圖120)

  第一次喝酒居然就是和黑道喝兄弟結拜酒,這種高中生翻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我一個吧?交杯酒的味道既辣又苦,感覺舌頭就快要斷了。

  隨後我和第四代將喝完的酒碟疊在一起。

  「愛麗絲,既然你是中間人,就說些話吧。」

  第四代對著跪坐在靠我同側最上座、阿哲學長旁邊的愛麗絲說。

  「說什麼都可以嗎?我可是沒有準備任何在結拜儀式上所需的講稿喔。」

  「隨便都可以。」

  「汝等,不論健康、生病、喜悅之時,皆——」「不要開玩笑!」「若有人要求,吾亦可詠唱高砂(注:日本「能」劇中的一段戲曲)」「不要再玩了……」

  當第四代因忍受不了想要起身時,愛麗絲面露苦笑揮了揮手:

  「抱歉抱歉,這次會認真的。」

  一邊抱著小熊布偶、一邊小步走到我倆前面,剛好就在三人之間形成正三角形的頂點處坐下,並以幽雅的姿態將和服的袖子攤開。

  首先她對著第四代說:

  「希望你能照顧鳴海。雖然他外表看起來很不可靠,其實內在更是不可靠。我猜想他大概仍舊以為平板幫只是個小孩子扮黑道玩的遊戲罷了。不然也不可能提出這麼令人喪膽的要求,你說是吧?」

  接著她將目光從第四代身上轉向我。我心裡嚇了一跳,又被看穿了……

  「但願這段兄弟結義的情緣不會僅以表面上的形式作結。我想你大概還不太明白,但雛村壯一郎並不會為了逞威風或喝醉酒就和你結拜兄弟的……再怎麼樣說,他其實是默認你的。」

  「不要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第四代大喊。我嚇了一跳並看了他一眼,結果因被回瞪而只好又將視線轉開。

  第四代他——默認我?

  這怎麼可能?因為……

  「你這人絕大多數的時候都不用大腦,但不知為什麼,每當情況混亂到無法控制的最終時刻,你反倒很會硬將事件推論到合乎邏輯。」

  愛麗絲露出溫暖的笑容。

  「與其做偵探,你倒不如做另一種行業。」

  另一種行業?

  愛麗絲的感言結束,起立回頭轉向與會者的方向。

  「話不多說,趕緊來擊掌祝賀吧。一直待在如此寬敞的房間會令我感到頭疼,所以請各位高舉雙手……」

  第四代還來不及抱怨,所有人已起立,令人感到暢快的一掌祝賀響徹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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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9
  「嗯,這裡的感覺和我房間差不多,比較能放鬆。」

  將愛麗絲帶到書房裡,她立刻伸直雙腿坐到床上,並以一副身處自己房間的模樣環顧四周。喂喂,你別忘記你是穿和服的,這姿勢真是危險……

  「你們為什麼還不回去?」

  第四代走進書房時,房內早已被擠得水泄不通。我和玫歐坐在床邊,少校坐在擺放電腦和電話子機的桌上;宏哥則坐在靠近房門處的書櫃上。只有阿哲學長在結拜儀式結束後立即離開。他說他還是很擔心明老闆,所以會在「花丸拉麵店」繼續看守一陣子。

  「現在不是需要開個作戰會議嗎?而且這件事也已經和第四代扯上關係了。」愛麗絲說。

  第四代瞪了坐在我身旁的玫歐一眼,而玫歐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臉回應。自討沒趣的第四代坐在其中一個書櫃上。

  「哇咧!我存在裡面的美軍航空母艦桌布全都沒了!藤島中將,你看你幹的好事!」少校大吼。這台電腦其實是少校撿來後隨便設定的。

  「有那時間收集桌布,請你先灌個諾頓防毒好嗎……?」

  「就算灌了諾頓,在平板幫也沒有人能夠維護啊。」

  說得也是,這裡應該沒人有防毒軟體需要定期更新之類的概念吧。咦?少校為什麼從剛才就一直在弄電腦呢?想到一看,他似乎正在從USB隨身碟中存取資料。接著印表機發出了聲響,一張紙從裡面傳送出來。

  少校將腳邊的紙箱踢到房間中央當作桌子,並將列印紙放在上面。

  「這是什麼地圖?」

  第四代推開宏哥注視著紙張。

  「……啊啊,是田原的據點。」

  看到以紅色圈圈起來的兩點,第四代似乎立刻意識到了。

  「不愧是第四代。這一個是事務所,另一個是當作倉庫使用的大樓房間。當然還無法確定草壁是在哪一邊。畢竟監聽錄音中尚未確認到相關的資訊,負責監視的人員也沒有回報有可疑的人被帶入。」

  愛麗絲像只毛毛蟲似的鑽進我和玫歐中間,並以手指依序指著兩個紅圈後開口。兩點離車站都有一段距離。

  「這次的案件非常特別,因為已經掌握到綁架犯的真實身分。我想主動打電話過去要求他們讓草壁昌也接電話。無論如何,都得先確認草壁是否還活著。若是幸運一點,甚至還可以確認他所在的位置。」

  「可以和爸爸說到話嗎?」

  阻擋住想挺身向前的玫歐,第四代說話了:

  「等等。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跟這群人做任何交涉是嗎?直接以闖入救人為前提?」

  「很遺憾的,正是如此。」

  「你話不要說得那麼簡單。別太小看田原幫了,這和在大馬路上偷襲他們是不同的。就是想藉助我們的力量也別太誇張,我可不能讓小弟們遭到逮捕。」

  「總之必須先掌握草壁的下落,接著再決定要來硬的還是來軟的。」

  第四代咬牙切齒。

  「壯大哥,我進來了。」

  房門開啟,電線桿探出頭來:

  「門口放著這個東西。」

  電線桿的手裡拿著一個被膠帶給團團纏繞的小紙盒。

  「那是什麼?」

  「蓋子上寫著『草壁』。」

  第四代一聽完立刻臉色大變,將紙盒給搶了過來。把東西放在代替桌子用的紙箱上並用力地撕下了膠帶。

  第四代將紙盒蓋打開並看了裡面一眼,眉毛馬上挑了一下。當愛麗絲和玫歐打算看是什麼東西時,第四代迅速將蓋子給蓋上。

  「不要看!」

  「你在做什麼?」

  「……你們不要看。」

  第四代能這樣面不改色才異常。宏哥的臉色鐵青,我想我應該也一樣……因為從我坐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紙盒裡面所裝的是什麼。

  紙盒裡裝的是之前曾看過草壁昌也所用的手機,除此之外就是沾滿血漬的人類耳朵。

  緊握住膝蓋的手整個僵硬無法動彈。來真的……田原幫是來真的。

  「裡面裝的是什麼呢?」

  「是耳朵。」

  愛麗絲欲言又止。

  電話鈴響,我的喉嚨有股被拉扯的感覺。

  「少校,幫我拿過來。」

  第四代接起少校拋過來的電話子機。少校則在母機上動手腳,讓連接外部的電腦喇叭播放出談話內容。

  「這裡是平板幫。」

  『我寄了禮物給你。女孩在你那邊嗎?』

  玫歐原本想要站起來,但被我給制止了。

  「草壁還活著吧?」

  『想說趁他另一隻耳朵還在的時候讓他跟女兒說說話。』

  少校從口袋中拉出一條細長的銀色物體並將它拋給了第四代。接到東西的第四代則以一小塊膠帶將它黏在話筒上。原來是IC錄音機,少校打算將對話內容錄起來。能在一瞬間就了解少校的機靈動作,第四代的敏銳度也真不是蓋的。

  「草壁的女兒就在我身旁,要叫她聽嗎?」

  『叫她聽。』

  第四代不發一語地將話筒交給玫歐,玫歐的手則微微地顫抖著。

  「我是……玫歐。」

  話筒的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傳出沙啞的男人聲音,似乎在哪聽過。對了,那天清晨就在鐵皮屋前隔著墻壁聽到,是草壁昌也的聲音。

  『……笨蛋。還不趕快逃跑!』

  「爸爸!」玫歐大叫:「爸爸,你還好嗎!?你沒事吧!?你現在人在哪——」

  『吵死了!不要管我!看要多少錢趕快拿一拿,剩下的丟下快回泰國去!』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你又不是我小孩,我才不想管!』

  喂,你這混蛋在胡說些什麼!?話筒傳來一陣怒罵聲和拳打腳踢的聲音。即使如此,草壁昌也繼續大吼著:

  『你難道都還沒發現?我跟你母親其實是假結婚的。只是為了欺騙海關才會住在一起,你又不是我的女兒,趕快回泰國去!』

  「可、可是,爸爸……」

  『反正一切都是白費功夫了。結束了,別再插手了!』

  草壁昌也的聲音變得極度悲壯。全都是白費功夫?是指什麼?你既然甘冒著被逮到的危險還留在這座城市,到底想要做什麼?

  最後,電話筒那端大聲傳來從未聽過的語言,聽起來像是草壁昌也用盡力氣喊出的聲音。而打斷他聲音的是一陣陣東西翻滾的聲音及怒罵聲。

  什麼?他到底說了什麼?

  『和老爸對話的時間結束了,現在起聽我的。』剛才那名男子再次接聽電話。

  「讓我和爸爸……讓我和爸爸說話!」

  『吵死了!你一個人帶著錢和剛剛寄過去的手機到都民興業大樓的入口前。我們幫裡會有人監視,到時候再打手機聯絡。』

  第四代從玫歐手中搶走了電話筒:

  「媽的,開什麼玩笑!你們才是被逼到快要無處可逃了,別太囂張!」

  『死小鬼,給我閉嘴!你以為你可以跟我談判嗎!?我們可不是在鬧著玩的。那女的若不來,每兩小時我就把草壁的手指剁掉一根,當手指都沒了——』

  「不要!」玫歐大叫。

  此時,電話筒的另一端再度開始騷動。傳來偏中性的男子吶喊聲:

  『——喂,你們打電話給誰?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擅自行動,要聽我指示——』

  『吵死了!』『門外漢閉嘴!』

  『會再打給你!』話一說完男子隨即將電話給掛上。

  令人寒冷到骨子裡的房間中只聽到嗚咽,直到此時我才終於發現玫歐將臉壓在我的手臂上哭泣。身體其他部位就像生鏽的機械一樣,唯有玫歐接觸的部分感覺到溫熱。

  整個人呆滯到無法動彈。

  「……對方好像也在爭吵。」

  宏哥的一句話打破了沉寂。

  「讓草壁昌也接聽電話,這是完全不了解事件本質的愚蠢行為。有可能是田原幫的小癟三們擅作主張的行動。」愛麗絲略顯得意地笑道:「方才的通話錄音可以證明草壁沒有私吞現金的嫌疑。對方大概沒想到我們能立即進行錄音,換做是我決不會做那樣的事。」

  確實如此。草壁昌也因私吞現金事跡敗露而逃跑,這才是對方所想的劇本。從通話紀錄中明顯聽得出他是被某人給監禁,這段錄音充分具有推翻整個劇本的力量。

  但岸和田會和警察不同,他們是否也會采信證據這種東西?

  幕後的黑手——到底是誰?對田原幫下達指令的另一人?

  「如果拿著這段錄音逼迫對方交涉呢?」

  第四代從聽筒上將IC錄音機給取下。

  「很可惜,辦不到。畢竟這次事件是沒有交涉餘地的,田原幫絕對打算做掉草壁昌也。」

  「那該怎麼辦?我們手上的王牌明明比對方多,為什麼還會這樣處處受限?」

  第四代發出不耐煩的聲音,我們的視線自然而然地集中在玫歐身上。

  造成如此受限的主因,說明白一點其實就是因為玫歐的擅自行動。不知是否是感受到一股責難的氣息,她將臉深深地壓在我的手臂上。

  「都是因為我個人太好面子,為了謀求所有人的幸福。」

  愛麗絲說,這番話不像只是對玫歐客套性的安慰。是我們自己將賭注加碼的,現在根本無法中途放棄了。

  「難道就不能像草壁說的,不要再管他了?幫助一個女人逃跑並不困難。剛才不也聽到了嗎?他根本沒有想要被救出的意思。」

  玫歐聽到第四代的話,肩膀震了一下。在這種時候,我心中就對第四代充滿莫名的怒火。閉嘴吧!不要再故意以確認的口氣說這種話了。

  『你又不是我小孩。』

  『只是為了欺騙海關才會住在一起。』

  我的憤怒甚至轉向未曾碰面的草壁昌也身上。別開玩笑了!大家、大家都想辦法要救你,怎麼還能對玫歐說那些殘忍的話!?

  都已經被說成這樣了——難道玫歐還是想救爸爸嗎?

  緊緊依靠在我手臂上的少女沉默不語。

  「少校,麻煩你倒帶。我想再聽一次草壁所說的話,我想確認一件事。」

  「愛麗絲,不要這樣。」我站在玫歐立場說話。那種東西還要再聽一次嗎?太殘忍了。愛麗絲只是看了我一眼後什麼也不回答。少校將IC錄音機接到電腦喇叭上並稍微倒帶。

  『——你又不是我的女兒,趕快回泰國去!』

  『反正全都是白費功夫了。結束了,別再插手了!』

  玫歐的啜泣聲加劇,最後傳來草壁彷彿將要斷氣的聲音。不是日文,一連串不知是哪一國的語言,粗暴的噪音將聲音給淹沒。我實在看不下去玫歐現在的樣子,起身打算將錄音機關掉;但少校早我一步按下了停止播放鍵。

  尷尬的沉默感覺就像是空氣中夾雜著金屬屑般令人刺痛。

  唯有愛麗絲無動於衷地點了點頭並開口說:

  「——了解了。原來如此。」

  「你知道些什麼了?」宏哥問:「最後好像還說了什麼……」

  「是泰文。如此一來,所有事情都連結起來了。」

  愛麗絲的表情不知為何給人神采奕奕的感覺。

  我的視線從愛麗絲轉向玫歐身上,她將臉埋在雙手之中。

  「是什麼——」

  「目前還不能說。」

  愛麗絲迅速將我的話給打斷。

  「說不定這件事我永遠都無法說出來。何況如果無法救出草壁昌也,這句話就會隨著他入土為安了。」

  不要這樣。你不用特地說明我也知道。

  「去拯救一個不想被救的人,這不是我們的作風。」宏哥以沙啞的聲音說。

  「然而我的委託人並不是草壁昌也。」愛麗絲說:「他的固執根本不關我的事。他的絕望、他的謊言、藉口、自暴自棄、放棄,全都無法阻礙我所握有的事實。我一定要完好無缺地將他給救出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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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麗絲乘坐宏哥的車回到「花丸拉麵店」,小弟們也為了探查田原幫的據點幾乎都外出了。剩下的只有第四代和電線桿、石頭男、少校和我。玫歐則讓她在書房自己靜一靜。

  看看事務所的時鐘,已經過中午了;漫長的星期四才過了一半而已。每兩個小時剁掉一根手指——好個隨便的恐嚇,第四代嗤之以鼻。但我笑不出來。

  少校占領著事務所的沙發,一邊打電話給某人,一邊以單手將錄音機的資料轉存到電腦上,接著將筆記型電腦塞進背包後站了起來:

  「愛麗絲一定有辦法查出剛才的通聯紀錄,不過十之八九是用手機打來的,所以說所在地點無法掌握。」

  「意思是說線索就只剩下那通錄音了?」

  「沒錯。我在海上自衛隊有個認識的聲納手,打算請他聽聽看是否有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不過只剩下一天而已,不知來不來得及。」

  十根手指就是二十小時——剩下一天。若恐嚇是真的,就必須在一天內找出草壁昌也被因禁之處,規劃出救援的計劃並攻進去救人。

  「時間充足的話我可以先行確保侵入途徑,不過現在連人在哪都不知道。」

  「但不也已經鎖定住兩處了嗎?現在開始監視不行嗎?」

  「那是假設人被關在田原幫事務所的情況吧?能因禁一個人的地點多到數不清。只要被關進某一棟大樓的地下室內,我們就沒輒了。」

  我緊咬著嘴脣。果然,唯一確定和草壁昌也有關連的線索,就只剩下放在少校胸前口袋內的IC錄音機而已了。

  「後面不是有人在爭吵?說什麼門外漢閉嘴之類的,說不定當時有不是幫派的人在場。」

  我感覺到身體裡有一股電流流過。

  年輕聲音男子所發出的慌張聲。非幫派小弟的人士。

  「少校,請你借我錄音機。」

  「你要做什麼?」

  就連說明都懶得說明,我拿出手機打給了依林姊。

  「……啊,是我。昨天真是抱歉,咦?啊,沒事的。請問……」

  我感覺到自己的話氣越來越高亢:

  「依林姊,請問你聽得出美河社長的聲音嗎……沒錯,是的。有段錄音想請你聽聽看。」

  少校驚訝地睜大眼睛。我從他手中將IC錄音機搶過來,並靠著話筒按下播放鍵。

  簡單向依林姊說聲道謝後將電話掛上,並立即打給愛麗絲。說明時的聲音還會顫抖,舌頭也因興奮而變得有些遲鈍。

  『……了解了。美河那邊會請宏仔監視。請第四代派幾名平板幫的人到美河的住所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在電話另一端的愛麗絲也有些興奮。當我以眼神示意時,第四代早已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手下們並下達指令。動作真快!

  接著石頭男以幾乎將門給撞飛的力道推開鐵門並衝了進來,此時少校已離開約十分鐘了。

  「壯大哥,又寄來東西了!」

  第四代從石頭男手中將咖啡色信封袋奪了過來。紙袋外面用奇異筆寫著「草壁」兩字,因為袋內滲出的某種東西而變得模糊。

  當撕破紙袋時,從裡面滾出了一條像是咖啡色毛蟲的東西到桌上。從我幹涸的喉嚨內,竄出了難以成聲的呼氣音。

  是一根從根部切斷的手指。

  幹掉的血液還看得到偏黃的骨色,我的視野突然一陣扭曲。「大、大哥,你沒事吧!?」石頭男扶助差點昏厥的我,並將我安置在沙發上。坐在沙發上時,換成一陣陣嘔吐感不斷涌現。

  「有看到是誰拿來的嗎?」第四代隨意將手指丟回紙袋中並詢問。

  「沒有。是用膠帶貼在信箱上的。」

  「哼!真是沒種的傢伙。還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了?」

  沒種?這樣還叫沒種?

  真不知道說這話的第四代神經到底有多粗。

  抬頭看時鐘,確實,從那時開始算起已過了兩小時又三十分了。是玩真的。

  「喂,園藝社的。不要被這種無聊的表演給嚇到。」

  「手指有可能全都會被切斷,這樣哪裡叫沒種!?」我不自覺地站了起來並以快要撲了上去的口氣大喊。

  「冷靜點,當然不可能做這種事。」

  「為什麼還能說這種話——!」

  完全看不到第四代的拳頭。更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幾乎連疼痛感覺不到。只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的,身體「咚」地一聲倒在沙發上。從胸口漸漸傳來的陣痛,這才終於發現原來是心臟被揍了一拳。

  「你的工作應該不是在這裡鬼吼鬼叫吧?」

  狼的眼神直視著我。

  「你懂嗎?並不是知道草壁的所在地就能馬上展開行動。有些事不光是集結人馬就能處理的。聽好,因為那女人是你朋友我才會幫的。」

  第四代用力將我的肩膀壓在沙發上:

  「想想其他辦法,兄弟。」

  當我走進書房時,玫歐坐在床上抱著波士頓包,面向著墻壁連動都不動一下。我坐在開著電源的電腦前。

  該不會是我剛才大喊時被她給聽見了?我邊看著玫歐的背影邊想。實在太輕率了。根本無法告訴她切斷的手指被送來的事,她可能又會衝出去。

  想想其他辦法吧。

  不停反覆思考第四代的話。什麼也想不到。就如同愛麗絲所說的,對方根本就沒有要交涉的意願。

  但若繼續像現在一樣藏匿著玫歐、不理會對方的要求,不知會怎樣?其實對方的狀況也很棘手,是否就趁著雙方陷入膠著時盡快去收集情資就好?我甩甩頭將這種太過美好的想法給去除。不可能有這種事的。田原幫的對手不只是我們而已,只要草壁活著落入岸和田會的手中,那才是致命的。他們早就想要把他給幹掉了。會不會在那通電話後就被殺掉了?從屍體上切下手指應該很容易。由於想像力一直偏離到誇張且不好的一方,我用大拇指用力按壓自己的大腿。

  不知是否有更簡單的方式可以得知因禁的地點?對了,美河並不是黑道分子,恐嚇對他說不定有用。他應該每天都會去上班,也比較好找到。如果我們也來綁架美河並要脅對方釋放草壁,這樣不知好不好?不行,聽那通電話的感覺,美河似乎已不被理會,主導權應該是握在田原幫手上的。

  忽然發現我輕易地想到恐嚇或綁架等做法,自己對自己都感到害怕。看看雙手的手掌。現在的我確實對日常生活已感到麻痺了。難不成我要自己衝出去、給美河一拳並將他綁走嗎?不是吧,其實我只是想請平板幫出手而已吧?自我厭惡感涌現而出。明明自己一個人就什麼事都不會做、什麼事都不會做還——

  忽然感覺到一股視線而抬起頭來。

  玫歐不知何時起靜靜地看著我的臉。她臉頰上還留有淡淡的淚水痕跡。

  被自己爸爸說那種話,難過也是難免的。

  被說了那種話——還會想救他嗎?

  喂,玫歐。被破壞過的東西是不可能再恢復原狀的。就算發生了某些奇跡讓你和爸爸再度相遇,幻想是一家人的夢幻也已經消失殆盡了。

  再加上住在「哈囉皇宮」的善良大姊們也不能待在日本了。大家的生活都被破壞了……

  但玫歐卻邊微笑邊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不能恢復的,只是助手先生還不知道而已。」

  「……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玫歐到底在說什麼。」

  草壁昌也最後的一句話。

  那句話——是否就是關鍵呢?他原本想做的事情。他的情感。

  但不知為什麼,我卻無法再繼續追問這件事。

  「有些事就算是偵探小姐也不懂。那個時候我有聽到,她說不知道為什麼爸爸要讓我拿著這筆錢躲起來。」

  那個時候——愛麗絲站在緊急逃生梯上和我交談的內容。原來她都聽到了?

  『——在這當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選項就是叫玫歐將兩億圓藏起來,並且自己也躲藏起來。』

  這就是將愛麗絲捆綁在此事件上的謎團。

  「玫歐知道原因。」

  我呆望著玫歐的嘴脣。

  「玫歐知道為什麼。就像玫歐這麼樣地喜歡爸爸,爸爸也這麼樣地喜歡玫歐。」

  為什麼?

  為什麼這女孩如此的——

  「……被說了那麼殘忍的話,你還是想要救你爸爸嗎?」

  「嗯。」玫歐將波士頓包丟到床下、我的腳邊。「我不要這些錢,我只要爸爸回來就好。」

  此刻在我心中有某種東西開始連結了起來。

  只要爸爸回來就好。

  就是這樣而已。為什麼我一直想得那麼複雜呢?

  前提非常簡單。

  只要草壁昌也回來就好。

  而現金目前就在我手邊。高達兩億圓的現金——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0
  岸和田會、美河、哈囉企業、洗錢。種種要素在我腦中迴盪、交錯,並正打算成為一個具體的形狀。

  這條路蜿蜒、迂迴到令人覺得愚蠢的地步卻直通到底。這真的能成立嗎?我不斷地在大腦中將水注入那條水道中進行測試。首先是時間的問題。星期四,已經下午兩點了。還剩下明天一天。勉強來得及。接著是人數。雖說我幾乎沒什麼朋友,但只要能藉助宏哥和第四代的力量就好。對了,也可以拜託依林姊他們。當然這裡面會有破綻。應該說是一大堆破綻。愛麗絲和少校應該能填補這破綻的。最後就只能仰賴阿哲學長的拳頭了。

  剩下就是說詞和時機。

  我站起身來,膝蓋的顫抖已不是懼怕所造成的了。

  「……助手先生?」

  玫歐一副充滿疑惑的樣子抬起頭看著我,我則點頭回應:

  「如果你不要,我要拿走了喔。」

  「……什麼?」

  「把它花光吧,兩億圓全部。」

  暫時不理會直瞪著眼的玫歐,我拿起了手機。就連按下按鍵的手都異常興奮地顫抖。冷靜、要冷靜。

  「愛麗絲嗎?我現在告訴你我的計劃。若有太牽強的地方就請你直說。」

  『計劃?你到底在說什麼?』

  打斷略顯不耐煩的尼特族偵探的話,我開始述說我的計劃。類似發燒時的喃喃自語、有時又有點支離破碎,但話語依舊不斷從我口中涌現而出。好像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出來的一樣。說不定此時的我,也只是將神的記事本上的內容一字一句給念出來而已。

  「……如何?」

  幾乎連氣都沒換過就將話給說完的我,詢問了意見後開始氣喘吁吁。愛麗絲以充滿無奈的話氣回答:

  『許多部分都太牽強了,虧你想得出這種令人覺得愚蠢到極點的計劃。』

  瞬間,我的眼前成為一片黑暗。

  「可是——」

  這次換愛麗絲打斷我的話了。

  『但這些牽強就由我來負責讓它過關。去做吧。前線指揮就交給你去負責,我的任務就只是負責入侵是吧?』

  我仰望著天花板長嘆了一口氣。一旦松懈了下來,好像就會因為高興(即便是在玫歐前)而大聲喊叫。

  「嗯。麻煩盡量搞得誇張一點。」

  『我只有兩項要求。』

  「是什麼?」

  『第一就是匯款帳戶的問題。』

  此時愛麗絲所下達的指示,對我而言並不是件容易了解的內容。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樣一來就得給對方看明細了。」

  『對方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檢查帳戶和金額。』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

  『我已經知道草壁昌也想要做什麼了。』

  聽到愛麗絲的話,我沉默不語。

  草壁昌也想要做的事——將這次案件和愛麗絲結合在一起的唯一謎團。

  這件事——終於有解答了。

  但那和做這種令人不解的事情又有何關連?

  『目前還不能說明。』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

  『針對這件事,真實與事實的差異已經不是問題了。我也無法說明為什麼不能說明的原因。所以匯款帳戶就由我指示,你就照我的話執行吧。』

  越來越搞不懂了。從旁感受到玫歐擔心的眼神,我則因為不耐煩而反反覆覆地從床邊站立又坐下。

  『鳴海,我之前不是和你談過尼特族偵探的無力之處?』

  愛麗絲彷彿緊抓著話筒不放地繼續說道:

  『我是一個尼特族,打從生下來就不具有保護人或幫助人的力量,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此種力量。因為神的記事本裡有關我的那一頁上是這麼寫著的。即使如此、即使是如此,鳴海……』

  我忽然想到她是不是在哭?愛麗絲在哭?怎麼可能?但聽著漸漸微弱的聲音,我的喉嚨就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有時我也得流下鮮血,將它和古老的枯骨混合,借此將自己拉回到世界的邊緣。就算它是對我以外的人不具任何意義的假魔法……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當然不可能聽得懂。我沉默不語,總覺得若不經大腦而說出不該說的話,在電話另一端的愛一麗絲就會一蹶不振。

  「……我知道了,會照你的話去做。」

  過了一會兒,感覺看見愛麗絲在電話另一端微笑著。

  『你真的很不會說謊。就算沒看到你的臉,一聽聲音就知道。』

  「不好意思喔?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務必記得將波士頓包帶回來還給玫歐。』

  我張大著嘴巴望著擺放在腳邊的波士頓包。

  「……為什麼?沒有啦,其實是沒差,裡面有什麼嗎?」

  『嗯,所有的答案都在裡面。』

  我說不出話來。完全聽不懂。愛麗絲的回答中充滿了不想再詳細說明的意思。再者,無論如何去問感覺上都將會是個愚蠢的問題,我只好小聲地回答:「知道了。」

  就在即將掛上電話的瞬間,我卻聽到了一句極為難得的話。愛麗絲道歉了。

  『抱歉,我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謝謝你。』

  我望著陷入沉默的手機一會兒。感覺上面留有愛麗絲那微弱的體溫。

  結論是,有關愛麗絲的想法、捆綁著她的情感,沒有一件事我能了解。

  即使如此——她還是信任我這做偵探助手的話。

  所以我也要相信她。

  「是說真的還說假的?」

  一走出書房馬上和第四代報告,他的反應就是如此。站在後方的電線桿和石頭男則說著:「大哥那個……可以再說明一次嗎?」「算了啦,反正對我們這種笨蛋而言,是不可能了解大哥的偉大計劃的。」之類的話。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0
  「果然有怪偵探就有怪助手。」

  第四代眯起野狼般細長的眼睛,抓了抓他的刺蝟頭。

  「需要找幾個人?」

  「這個嘛,越多人越好,因為有兩億圓。啊,不過必須要是持有身分證和帳戶的人,而且還要是肯聽從說明且願意接受的人……」

  「這我知道,不要小看我!」

  「還有就是……最後一定還是得動用到武力……」

  第四代回頭對著電線桿和石頭男下達指令:

  「去準備一輛不會被查到的車,再找除了你們兩個以外的四人。」

  「遵命!是打算殺進敵人那對吧!」「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兩人走出房門後,第四代瞄了書房門一眼並小聲地說:

  「說不定對草壁而言,被田原幫的人馬逮到還比較有利。」

  我將嘴裡的口水吞了進去,並抬頭望著第四代。

  我也有這種感覺。雖說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草壁昌也似乎不希望被救出來。不知這是否和他冒著生命危險躲藏在這座城市內有任何關連?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的敵人就不止田原幫,包括他本人也是。懂不懂?」

  我猶豫了一下後點點頭。

  『鳴海小弟,你越來越像愛麗絲了。』

  這是電話另一端聽完我說明的宏哥所給的第一句話。又被這樣說了。我像愛麗絲?倒底是哪裡像?

  『尤其是若無其事地說些胡言亂語這點。不過感覺滿好玩的。OK,我會和認識的女生們說的。還有其他事是我能幫忙的嗎?』

  「那個……因為必須確實掌握美河明天的去向……」

  『我知道了。我會去監視他的,你放心吧。』

  『藤島中將應該是陸軍體系的。先吹了一大堆的豪情壯志,然後才配合去做人力調度,這種思維模式對屬於海軍體系的我而言實在是無法理解。』

  對我而言,少校的談話內容才是無法理解的。什麼叫做海軍體系?

  『至於我的任務是什麼?』

  「這算是保險的措施,就是妨礙電話通訊。你能辦到嗎?」

  『原來如此,想讓他們無法以電話確認。妨礙作業並無困難,但不是還不知道美河當天會出現在哪裡嗎?到底該讓哪裡的電話不通才行?』

  「我在猜想他應該會去公司,但還不確定。」

  啊、不,等等。若是讓美河的電話無法接通,他就沒辦法下達指令,這個計划不就無法成立了不是嗎?我對自己的計劃的草率程度感到一陣心寒。此時少校開了口:

  『嗯?只要妨礙銀行的電話不就好了?』

  啊……說得也對。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樣的確比較妥當。

  果然光靠我一人什麼事都做不好,還好有少校在。但我卻無法坦率地表達感激之意,反倒是說出了這種話:

  「少校,你好像在這方面腦筋動得特別快。」

  『我沒有藤島中將那麼厲害。在靖國神社見吧!』

  將計劃說明到能讓一知半解的依林姊明白真是件辛苦的事。

  『說真的,我還是不大清楚現在的情況。』

  「很抱歉,無法全部都向你說明。」

  光用電話說明實在也很難解釋清楚,而且我也不大希望讓依林姊們知道與犯罪相關的部分。

  『這都是為了玫歐,對吧?』

  「是的。」

  『我了解了。我會去和大樓裡的人說明,雖然可能會晚一點,但在今天內會告訴你有多少人願意幫忙。』

  「啊,不管幾點都沒關係。」

  反正今晚一定得熬夜了。

  當天晚上,我和玫歐一起將包包裡的鈔票倒在桌上,並以信封袋一封封地將錢給包了起來。

  宏哥和第四代幫我募集到了超乎想像多的人數。光想到要將數百人拖進這個令人感覺愚蠢至極的計劃中,裝鈔票的手都會發抖。

  到了最後階段,我的指尖和頭腦都已經開始麻痺了。獨自和玫歐在陰暗房間裡盯著大量一萬圓鈔票上的福澤諭吉人像看,當時我的感想卻是兩億圓其實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除以兩百就是一百萬,除以兩千就是十萬。若除以兩億的話,才一塊錢而已!看來已經出現末期癥狀了。事實上,這筆金額是日本上班族工作一輩子都存不到的錢。

  所以為了這筆錢,也有人會死。

  每隔數小時事務所的電話便響起,第四代緊閉書房的門不讓我們聽見他應答的聲音。那些人該不會因為按捺不住而殺了玫歐的爸爸吧?我盡量不去想手指一根接著一根被剁斷的恐懼與痛苦,絕不可以讓玫歐看出來。

  當天最後一項工作就是得想出數百人份的「解釋理由」。

  為了要讓錢動起來就必須要有理由。

  已經非做不可了。

  不知道計劃是否會成功。我衷心祈禱草壁昌也的那份奇跡還存在著。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0
第六章

  隔天早晨,我親自將錢帶到「哈囉皇宮」去。一方面希望透過早晨的冷空氣幫腦袋降降溫,一方面也覺得一定要和依林姊說聲謝謝。

  「啊,來了來了,進來吧。」

  依林姊解開門鏈後打開房門並將我拉了進去。

  對單身女郎而言已經夠大的二房一廳一廚屋子裡,大約有十名左右的女性在內。我被那股難以形容的芳香給逼得只能呆站在房門口。有人甚至還穿著一副就是剛剛才下班的性感風貌。膚色和輪廓都有些許的不同,就好像在看亞洲的縮圖一樣。在這當中也看見裘莉法和華姊的身影。

  「抱歉,請你們幫忙一些奇怪的事情。」

  依林姊用力拍打我整個畏縮起來的背。

  「我們並不覺得很麻煩呀。只要把錢匯進去就好了,是嗎?」

  我點頭回應,一邊發著裡面裝有現金的信封一邊說明。

  「是不是應該先存進自己的帳戶裡,然後再轉帳匯款?」華姊問。

  「啊,是的。若以這個金額看來,可能無法直接用ATM存現金。」

  「雖然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過加油!」

  「是為了救草壁先生吧?」

  「玫歐和草壁先生就拜託你了!」

  被大家異口同聲如此請託,我心裡感到一股酥麻的快感,頻頻點頭回應。

  「那就先這樣,待會兒平板幫的人會過來。」

  「記得收集明細拿給你,對吧?」依林姊說。果然很機靈,令人放心。

  走出大廈打給第四代。

  『我這頭已經發完了。』

  未免也太快了吧!?心裡不免感到驚訝。抬頭望著四月的陰暗天空,現在才剛過六點,大概是在半夜就發完了吧?這座城市的小鬼們晚上都不睡覺的。

  『中午前就能收集所有明細。打算幾點攻進去?』

  這個時機點真的很難抓。

  「兩點。」

  『還真是會拖。那是誰要去呢?』

  「什麼叫做誰要去……?當然是我啊。一定要當面把話說清楚,能完整掌握所有計劃的人除了我以外也只剩愛麗絲而已。總不可能叫愛麗絲去吧?」

  『你要搞清楚,是要殺到敵人總部去,也該想想有多危險。你以為把話講完他們就會乖乖讓你完整地走出來嗎?』

  「所以才說要和美河談而不是和田原幫談。至少在哈囉企業的辦公室內,黑道們也比較不會太囂張吧?」

  第四代沉默不語,感覺好像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也一起去。聽到了沒有?』

  「咦?不過,第四代不是要負責行動組那邊?」

  『吵死了!那邊不會有問題,之後再會合不就好了?少囉唆!』

  通話被切斷,我看著手機螢幕嘆了一口氣。

  也是啦,真的有些牽強。但也不能只是把資料寄送過去後以電話告知對方。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毫無勝算,一定得有人衝進去才行。

  第四代願意陪著我,讓我頓時感到更踏實些。

  仰望著陰霾的天空,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

  『美河已經到哈囉企業了。高階主管上班了。』

  上午十一點,宏哥傳來這個消息。那時我人已經回到了NEET偵探事務所。

  「他沒有帶其他人嗎?例如像田原幫之類的。」

  『沒有,只有他一個人。總不可能帶著保鏢去上班吧?』

  說得也是。這樣很好。

  回頭望向床的一邊,愛麗絲已經在打電話指示少校了,大概是聽到我和宏哥的對話了吧。

  「……嗯,就按照預定在哈囉企業。請開始妨礙通訊的準備……嗯?不,開始時間是兩點。在那之前先待命。」

  她放下電話轉向我:

  「現在開始倒數計時了,準備好了嗎?」

  我豎起了大拇指。位於身穿睡衣的愛麗絲後方、掛滿整座墻壁的螢幕其中之一,顯示著接下來即將由愛麗絲針對哈囉企業系統設下的炸彈。

  涂滿整個畫面的紅色。小指被切斷的右手以及右耳被割下的男子抽象畫。雖然只花了我半個小時就完成了,自己卻覺得畫得很不錯。在這兩個標誌下大大地寫著「p.m.2:00」,沒有其他文字。

  拯救草壁昌也的行動,於下午兩點展開。

  只有熟知內情的人才會懂的簡單明快記號,現在正經由愛麗絲所攻破的安全防護漏洞流入哈囉企業的內部網路,即將使系統當機、占據所有主機並顯示於畫面上。

  開始行動了。我過了許久才發現到自己握著手機的手滲出大量汗水。

  第四代帶著小弟數人前來NEET偵探事務所時已過中午。從包包或超商塑膠袋內取出的銀行匯款明細一大疊一大疊地堆在我的面前。感覺開始有點頭痛了。

  「早知道應該先請你們分類的……」

  「現在才說太遲了!」第四代的態度很冷淡。

  花了將近三十分鐘,好不容易才從超過五百張以上的明細中分出只為了讓人蔘考用的單據。我太輕率了。當計劃遇到狀況才去想解決辦法就是會這樣。

  完成分類後將明細裝入向玫歐借來的波士頓包。兩億圓花得一干二淨,只剩下紀錄著現金動向的紙張而已。用手提提看,這和裝著兩萬張的一萬圓鈔票時相比實在是輕了許多。

  靠不住——但卻是我唯一擁有的,武器。

  不,真正武器應該還有其他的吧?

  用手提起包包後站了起來。

  「那麼,我出發了。」我對著穿小熊睡衣的背影說。

  愛麗絲回過頭來,跪在床上並招手叫我過去。咦?怎麼了?

  當我靠近時,如同某次一樣被輕輕摸了摸頭,害我嚇一跳向後方彈開了將近兩公尺。

  「祝你武運昌隆。」

  對愛麗絲而言算是很短的一句話。也因為如此,反倒一直在我耳邊縈繞不去。

  「嗯,怎麼了?第四代也想要嗎?」

  她忽然往前傾,對著站在我背後的第四代招手。

  「少在那說夢話了。」

  「大姊,請你也摸摸我們!」

  「我也要!」

  「別再耍白痴了!走了!」

  拉麵店廚房後門前的大鐵桶座位上,只見阿哲學長一臉不悅地坐著。

  「為什麼只有我被排擠……」他用故意讓人聽見的聲音呢喃著。

  「……沒有人排擠你啦。」

  「可是都不肯告訴我詳情。」

  「昨天在電話中不是跟你說過了?」就連匯款都拜託你了。

  「腦袋一片混亂,實在聽不懂。」

  喂喂,那是我的錯嗎?是我做錯了嗎?

  「所以我也跟鳴海一起過去,可以吧?」

  「這……可是學長要待在行動組才行啊。」

  「之後再會合不就好了?」

  這兩人為什麼偏偏在這種地方如此相像!?我回頭望了領著一堆手下陸續走下緊急逃生梯的第四代一眼。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1
  「阿哲二哥也要去嗎!?」

  「帶著最強兩人組一同殺入敵營,真不愧是大哥!」

  「一定要做掉所有員工!」

  小弟們聽了學長的談話而興奮不已。不不,他們是不是誤解了?我們可不是去打架的啊!

  「那我們就先走了!」

  「記得要先換衣服,別給我別著代徽動手。」

  「遵命!」

  小弟們分別騎著各自的機車離開。

  「這些傢伙全都沒有危機意識。」第四代喃喃自語。這點我也同意。

  此時,明老闆從廚房後門探出頭來:

  「喂,要不要先吃了再走?」

  我們不經意地互看對方。

  「反正還沒吃午餐吧?鳴海,你怎麼走路歪歪的?至少先吃個飯吧。」

  雖然是中午時刻卻空無一人,從左至右的椅子分別坐著第四代、我和阿哲學長。三人面前分別擺著一個冒著白煙的大碗公。拉麵上並沒有叉燒肉片,而是放著一片厚厚的炸豬排。

  「這算是祈求好運。(注:炸豬排的日文「TonKatsu」和勝利「Katsu」諧音)」明老闆說。「我看你們大概又要搞些危險花樣了吧?真是的,明明就還是小鬼。」

  她的心意讓我感到很高興,但誰會把炸豬排放在拉麵上啊?這種Sence實在有點……但包括我在內,第四代和阿哲學長都默默拿起了筷子。若說這座城市中有最強的人,那絕不會是坐在我身旁的前拳擊手或少年黑幫老大,而是——

  「啊,飯錢我已經從鳴海的薪水裡扣了。」

  原來不是要請我們喔!

  用筷子稍微夾起拉麵上的炸豬排,發現下面布滿著辣椒粉和大蒜泥。哇啊!光用看的就快要噴鼻血了。偷偷瞄了一眼第四代和學長的碗公,結果都是很普通的湯。為什麼只有我要遭受這種酷刑?真叫我吃下這種東西嗎!?

  「你啊,難不成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不是叫你別插手這件事了嗎?」

  明老闆從櫃檯另一邊將身子挺出來靠近我的臉說。她抓住我的下巴,嘴角露出就算是老虎來都能把給它吃掉般的冷笑。我整個人像凍僵了一樣,只能在那張嘴閉嘴。不說還真的差點忘了,我居然完全忽視她所說的話。完了,要被吃了。

  (插圖140)

  「聽好,全.部.給.我.吃.掉。」

  一副像是拿著燒燙鐵棒威脅我般的口吻,說完明老闆才肯放鬆捏著我臉的手。

  「阿哲、阿壯,這是我的員工。不要讓他受傷了。」

  「知道啦。」

  已經迅速將炸豬排拉麵給吞下的兩人同時回答。

  ﹡

  穿過首都高速公路到達位於對側的哈囉企業辦公室,時間是比預定早些的一點四十五分。第四代將smart停在路肩。

  從車窗望探五層樓的建築物,感覺比昨天看到時還要大些。不,冷靜點,並不是什麼大公司,背後的靠山只是一群沒用的小雜碎黑道;而我將要執行的計劃也並非什麼大賭注。

  我把背靠在椅背上呼了一口氣。啊,慘了,心悸越來越劇烈了。

  「喂,不下車喔?」

  坐在後座的阿哲學長說:

  「現在這個姿勢讓我很難過。」

  「是你自己說要跟來的。」

  第四代以厭煩的語氣回嘴:

  「我根本沒有打算要載三個人,白痴。」

  smart原本就是一輛兩人座的小車,阿哲學長則硬是擠進了後車廂中。我一邊想辦法恢復正常呼吸一邊回答:

  「也不能太早。會讓對方有思考的時間。我們要等到兩點。」

  「為什麼是兩點?」

  「因為銀行三點關門。我覺得一小時應該是最適當的時間……雖然只是靠第六感。」

  「這跟銀行關門的時間有啥關係?」

  「這個嘛……」

  昨天不是已經在電話中說明過了嗎!?明明就已經解釋過了!

  正要選擇簡單的文字做說明時已經到了兩點。「出發了!」第四代話一說完馬上就將車門打開,並將我踹到馬路上。

  哈囉企業裡並沒有設置像櫃檯的服務小姐那樣貼心的職位,只在辦公室的玻璃門前有一支電話,這就是查詢預約狀況的系統。

  「請問,美河社長在嗎?不,我們沒有預約。」

  電話的另一端感覺有些匆忙。這也沒辦法,因為公司內所有的系統都被愛麗絲給破解並凍結了起來。

  『請問,您是哪位?』

  第四代從我的手中搶走話筒:

  「告訴他是雛村壯一郎就知道了。」

  結果效果奇佳,馬上就被請了進去。我是不是也應該變得更反社會一點呢?

  「聽好,阿哲。絕不要先動手。」

  「彼此彼此。」

  阿哲學長輕描淡寫帶過,接著將玻璃門給推開。

  會客室沙發上坐著一名看似神經質、年約四十出頭的男子等待我們的到來。就是昨天看到的那名男子——美河。但房裡不只美河一人。隔著一張會議桌、站在對面窗戶旁的是淺咖啡色太陽眼鏡男,另外加上穿著類似的兩名黑西裝男。當我看到這樣的景象時,不禁楞在房門口。

  果然還是沒辦法完全不和田原幫有所接觸。大概是美河看到了被入侵的電腦畫面才叫他們來的吧?光靠宏哥獨自一人實在是無法掌握美河和田原幫的動向,可惡!

  第四代推著我的屁股把我推入房內。

  太陽眼鏡男依序觀察我們三人的臉,並露出一臉詭異的笑容,但他沒說話。相對地,美河則顯得有些煩躁:

  「幹下那件事的人就是你們?」

  不打聲招呼、不請客人坐下,立刻切入話題。

  「你們不都還是學生而已?為什麼要插手管這件事?」

  「雛村,你是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是不是!?」

  看來太陽眼鏡男已經不想再裝作一般人,用低沉的聲音叫囂。黑道們繞過會議桌將我們三人給包圍住。

  「媽的,拿著那什麼包包啊?你們以為還了錢就沒事了嗎!?」

  其中一名黑西裝用手掌拍打我手上的包包。開始耳鳴了。這下慘了,好像快要貧血暈倒了。

  「我們可不是來找你們談判的。」

  第四代說完,輕輕推了我的背一把。我回過神來、調整呼吸,怒視眼前的美河。沒錯,別管田原幫了。

  「我帶來你所要求的東西,美河先生。」

  「什麼?那女人呢!?」

  「喂,別動手!這裡是公司內!」美河發出慌張的聲音。「請你們閉上嘴,我來談。」

  阿哲學長將黑西裝推開,讓我坐在美河對面的沙發椅上。人工合成的沙發皮比我想像中還要冰許多。心臟好像快要融化從耳朵裡流出來了。

  就從現在開始——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戰場了,已經沒有人會幫助我了。

  將波士頓包放在中央的玻璃桌上。

  「光拿錢不行,帶女孩過來。」美河的態度變得強硬。我搖了搖頭:

  「我們先談錢的事情吧。我已經將兩億圓交給你了。」

  「什麼?」

  「我並沒有帶現金過來。你們不是有個由外籍員工組成的任意團體互助公會嗎?所有的錢都匯進互助公會的帳戶裡面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美河的說話聲中多了一股黏膩感,蒼白的臉頰開始泛紅:

  「存得進去才有鬼!有高達兩億圓,你在銀行櫃檯怎麼說明的?沒常識的小鬼所說的謊果然荒唐。」

  是這樣嗎?那你大概從現在開始就能體會到,當這些沒常識的小鬼們大量集結起來時會做出多麼荒唐的事情。

  我拉開了波士頓包的拉鏈。

  「我並沒有一次就把它全存進去。」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1
  拿出裝在裡面的其中一疊明細,並將它撒在桌面上。美河取出其中一張並將明細念出來,臉色立刻大變。再一張、另一張……確認這些明細所存往的帳戶後,美河的臉上感覺血色盡失。

  「……這、是什麼!?」

  「因為我們認識很多人。只需要前去銀行說是捐款匯進去就好了。大家都很願意幫忙。」

  「笨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還有,不止如此而已……」我打斷美河的話、乘勝追擊:「這筆錢最終應該還是會流向國外或岸和田會吧?所以就先幫你省去這些麻煩。」

  最後的王牌。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文件拿給美河看,美河以顫抖的手將文件拿起,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書面內容。看到他的眼球詭異地不停轉動,就能很清楚看出他在做什麼。

  「怎……」

  「已經加以處理,預計在下星期一營業日時,將互助公會帳戶裡的兩億圓以捐款名義轉入岸和田會會長的帳戶裡。」

  「笨蛋,怎麼可能做這種事?那是個人帳戶,而且帳戶所有人是草壁!」

  美河呈現歇斯底裡狀態。

  「喂,你們這些傢伙乾了什麼好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安靜站在一旁的太陽眼鏡男也開始激動了起來。我的心跳聲已經大到就連自己在說什麼都聽不見了。就是這裡,只要突破這裡就好了。

  「所以建議你們要多學點網路安全防護的知識。雖然和像這種隨意就遭人入侵電腦系統的公司人士說這些,大概也很難理解。」每當我多說一句話,乾渴的嘴巴就會陣陣疼痛:「銀行的系統也是透過網路連線的。只要線路相連著,就沒有駭客辦不到的事。挪動帳款根本就不需要本人的確認。」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如、如果真發生這種事——」

  我根本就不理美河所說的話,逕自拿起包包站了起來。該打的牌都打了,是時候撤退了。

  「給我站住!該不會是想這樣就落跑了吧!?」

  「就是這個意思,閃開。」

  「不要噴口水,小癟三。」

  阿哲學長和第四代站在左右保護我。

  「搞屁啊!」

  撞擊聲彷彿傳到腹裡。臉上被揮了一拳的第四代、腹部被人膝擊的阿哲學長,居然都面不改色,反而是沒被人打的我閉上眼睛縮起了身子。一條血痕從第四代的嘴角流下。

  明明是動手方的黑道卻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淺咖啡色太陽眼鏡男瞪大眼睛,而坐在沙發上的美河則更顯訝異。雖然如此還是硬著頭皮說話:

  「等等,話還沒講完,為什麼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都已經說完了。我們只是來和你說這些的。」

  我為了不被人發現手肘在那抖個不停,故意將雙手插在背後回應:

  「星期一當天就會轉帳,你聽懂意思了嗎?請你們在那之前放了草壁先生。光是把錢交給你們對我們而言太沒保障了,所以才會選擇這麼做。」

  快速將話說完後,我跨過了椅背走出會客室。「等等,你們這些傢伙!別開玩笑了!」太陽眼鏡男的怒罵聲被最後一個走出來的第四代以房門給遮蓋住。

  「我們回去吧。」

  一邊和以懼怕的眼神看著我們的女員工擦身而過,一邊跑步通過辦公室走廊。當衝出玻璃門外時,才發現自己的額頭和背部被無法想像的大量汗水給弄濕。

  「媽的,下次見到那傢伙一定讓他死得很難看!」第四代邊擦拭嘴邊的血邊說。

  「事情還沒結束吧?不要掉以輕心了。」

  我聽到阿哲學長的話後緊咬住嘴脣點頭回應,然後三人一起奔跑下了樓梯。

  ﹡

  「對了,鳴海。那些人為什麼會這麼慌張呢?」

  從背後的後車廂傳來阿哲學長的聲音。第四代所駕駛的smart避開正在塞車的國道,並以相當快的速度穿梭在複雜彎曲的小巷道中。

  「因為我跟他們說將兩億圓全都捐給岸和田會了。」

  我這樣說明他聽得懂嗎?有點擔心。

  「也就是說,若採取那種方式挪動金錢,馬上會被國稅局給盯上。一開始轉入的帳戶是和哈囉企業相關團體的帳戶,這只要一查就知道。一旦開始調查,到目前為止默默進行著的洗錢手法就有可能會被發現。這些人想要保護的並不是兩億圓,而是岸和田會。」

  「什麼——?」阿哲學長髮出似懂非懂的聲音:「所以說鳴海是想把他們的非法勾當公諸於世,是嗎?」

  「不是這樣的。」

  如果只是想公諸於世,那乾脆直接報警還比較快。但尼特族偵探並不是警察。只是盡力去完成被委託的案件而已。

  「到了。」

  smart停在大型停車場的邊緣。阿哲學長一副覺得很擠的樣子,從我脖子旁邊將頭伸了出來觀看窗外。廣大的占地對面有棟平平的建築物。

  「……銀行?」

  「沒錯。也就是草壁昌也設有互助公會帳戶的分行。」

  我發現到停在停車場另一側的白色箱型車。

  「那不是平板幫的車嗎?」阿哲學長似乎也發覺到了。第四代拿出手機:

  「我們到了。看到了。準備好隨時衝出來。」

  簡短的說明後,繼續保持通話。

  「喂,鳴海。我完全搞不懂,趕快說明!到底乾了什麼事!?」

  阿哲學長在我耳邊吼叫。

  「吵死了,阿哲!安靜點!」第四代說。為了能隨時下達指令,手機依舊保持通話狀態。我小聲地再次說明:

  「捐款還沒開始進行。我和他們說下星期一銀行營業就立刻轉帳。今天剛好是星期五,銀行馬上就要結束本周的營業。如果錢被捐出去,就會被國稅局知道。如果你是美河會怎麼做?」

  「……想辦法去取消吧。」

  「說得沒錯。只不過『帳戶的所有人是草壁昌也。』」

  「啊……」

  看來學長也終於明白了。

  但這些畢竟都只是紙上談兵。若無法連結到預期結果就一點意義也沒有。看看手上的手錶,已經過兩點五十分。再度感覺到胃開始緊縮了起來。

  不知是否會成功?會不會有什麼破綻呢?我是否有成功地說出該說的話?一邊將滲出手汗的手掌開開合合,一邊靜靜地看著行駛在車道上的車影。還沒嗎?還不來嗎?難道是我的方法不對,是否已經被揭穿了?

  「喂,但是怎樣能讓它捐款的?帳戶所有人是草壁,不是嗎?如果本人不去,哪可能轉帳高達兩億圓?」

  「你都沒在聽是不是?」第四代開口了:「應該是愛麗絲動了什麼手腳。」

  就在這個時候。

  有一輛車——黑色箱型車,從車道左彎後進入了停車場。我差點叫了出來。箱型車的後方有個大大的凹陷。千真萬確,這一定是被平板幫的貨車給撞凹的。我用和呼氣差不多、更像是要安撫自己心跳的微弱聲音說:

  「就算是愛麗絲也辦不到那種事。」

  舌頭就快要發抖了。入侵銀行的帳戶資料並挪動帳戶裡的錢,這種誇張的事——不,說不定愛麗絲真的辦得到。但是沒那種時間,更沒那種必要。

  箱型車的車門被用力開啟。走下車的是灰色西裝和有些髒的羽絨外套等幾個人影,四個……不,是五個。

  「我所做的只是將兩億圓分批存入帳戶。其他的都是我亂掰出來的。」

  第四代一瞬間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沒錯,大部分都是唬爛的。欺騙人時的黃金原則——就是在眾多的事實中混入為達目的所使用的謊言。利用了從超過數百人帳戶中匯入款項的明細,以這種大量的事實,我掩飾住了在那之後的謊言。

  我們的目的是要保障草壁昌也的人身安全。因為不知道他被軟禁在哪裡,也無法主動殺入敵陣;所以倒不如讓對方將人帶到特定的場所。告訴他們草壁昌也本人若不出現將會造成致命傷害的理由——

  「我看你將來不是尼特族,而是詐騙族。」

  第四代喃喃說著這句話,我根本沒專心聽。第四代再度對著手機簡短說了幾句話,背後傳來後車廂開啟的聲音。駕駛座的門也被開啟,冷風吹在我臉上。

  從箱型車走下的第五名男子。先前曾在照片上看過,但現在卻看似憔悴至極,臉上幹練的表情也蕩然無存。

  玫歐的父親。

  在另一側,平板幫的白色箱型車門開啟,看到一群掛著太陽眼鏡、頭帶全罩式安全帽及口罩將臉給遮住的小鬼們走下了來。在令人窒息的緊張中、隔著車窗的寂靜世界裡,黑道們正在大打出手。

  又看到從黑色箱型車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衝出了兩人,我的內臟就像是被鋼索給纏繞住般地疼痛。對方也是六個人,手上還拿著伸縮警棍。轉眼間,兩名平板幫的小弟被打趴在柏油路上,而第四代和阿哲學長則分別和兩名敵人扭打並被拉離黑色箱型車。我拉開了汽車門鎖。但從微微開啟的車門聽到一陣叫罵聲,我整隻腿都軟掉。我出去做什麼?反正也幫不上任何忙。

  逗留在汽車旁的兩人抓住草壁昌也的衣領想將他拉迴車內。這樣不行,若是被拉迴車內就完蛋了,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我用力推開車門滾落在停車場上,耳邊傳來凄慘的哀叫聲以及肉搏聲。距離箱型車大概有十公尺以上,我的腳、我的腳完全不能動。

  就在此刻,我的視線隔著一段距離和草壁昌也瞬間交會了。

  從他的眼神中浮現出的盡是「放棄」兩個字。

  一邊嘆息一邊隨著對方拉扯而主動想要回到車內。搞什麼!至少反抗一下吧?我們是來救你的呀,難道不明白嗎!?我一邊喊著無法理解的語言一邊跑著。橫跨在我與汽車間的絕望距離,緊接著讓草壁昌也坐上車的黑道正打算將車門滑動關起來。完蛋了,來不及了——

  「——爸爸!」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1
  少女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在這緊張時刻傳來。咖啡色的風。完全不知道玫歐嬌小的身體到底是從哪裡飛奔出來的。她伸出的手就好像刺穿了黑色的車體一樣,插入了打算關閉的車門門縫。

  骨頭碎裂的聲音傳遞到我在的位置,玫歐就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她以被車門夾住手臂的姿勢跪倒,但另一隻手依舊抓著車窗。一名走回來的黑道粗暴地將她的辮子給扯了起來,打算要將她從車旁拉開。住手!住手!

  就在這一刻,黑色箱型車內傳來男子凄厲的叫聲。我原本打算撲向緊握玫歐頭髮的黑道卻被他給擊倒,整個人一邊滾落到柏油路上一邊看到這一幕。

  黑色箱型車的車門就像是被彈開般地開啟,只見被人踹出車外的灰色西裝男、還有將快要倒地的玫歐手臂拉住的男人的手。

  「爸爸!」

  在混雜不清的怒罵聲中,不知為什麼唯有玫歐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楚。從車內跳下來的草壁昌也順勢就將抓著女兒頭髮的黑道給擊倒在地,而那個傢伙的身體卻直朝我身上壓了過來。

  從那一刻起我就不大記得後來所發生的事了。

  依稀記得好像阿哲學長和電線桿幾乎是用扛起的方式,將他們父女倆抬到平板幫的白色箱型車上;另外就是勉強還記得第四代好像在我耳邊大吼著。

  當我醒過來時,已經被塞進smart的副駕駛座了。耳鳴一直傳到接近腰部的位置,似乎磨破皮的右臉頰感覺又熱又濕,連呼吸都感到不順暢。

  回到駕駛座的第四代也是氣喘吁吁的。smart的車體忽然加速行駛,而在我心中流過的時間也感覺到那股加速。猛力轉動方向盤,不論是白色或黑色的箱型車皆瞬間從我的視線內消失。當開出汽車道時,城市中那股令人懷念的聲音將我給包圍住。

  就好像被汽車的加速給吸收了,我的心跳也漸漸地、漸漸地平緩。

  「……請問,阿哲學長呢?」

  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模糊。

  「坐上另一部車了。必須先把草壁帶去藏匿一陣子。」

  啊啊,對了。

  我們救出了草壁昌也。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連自己都還搞不太清楚。為什麼玫歐會在那兒?她的手沒事嗎?有沒有人被抓走了呢?大家都脫逃出來了嗎?

  草壁他……草壁昌也他是否對玫歐——

  陷入令人無力的疲憊感及遲緩的疼痛感中,感覺許多事好像都無所謂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明明是獲勝了,但不知為什麼當時就只想要好好睡一覺。

  「喂,振作點。是以你的名義動用了五百人來欺騙黑道的。你懂不懂啊?」

  第四代的聲音聽起來也模糊不清。

  「……這我知道。但我也沒做什麼大事,就連會成功的自信都沒有。」

  不知是不是因為聲音在顫抖,就連聆聽自己談話的自己意識是否是模糊都分不清楚了。

  「我也沒想到會成功。人被欺騙時大概就是那個樣子吧。」

  「……讓愛麗絲入侵電腦是為了展示我們的能力。因此那些人才會誤以為我們連銀行帳戶都可以動手腳。請少校妨礙通訊也是為了不被查到我們的電話。我想對方應該不至於完全被我給唬住,說不定還抱著懷疑的態度。但如果事情有個萬一……那就無法輓回了。」

  再來就是等到時間快到才衝進去。這全是為了讓美河浮現「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將草壁昌也帶到銀行看看好了」的想法。我就是賭上他「為了保險起見」這點。

  藉助大批人的幫忙,利用對方的誤解、猜疑、自保——終於才勉強有辦法達成目的。

  但若玫歐沒有出現一定會失敗。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牽連了數百人在內,我卻幾乎都是靠別人動手。在最後的最後,什麼事都無法做到。

  我想,勝利的人是玫歐,並不是我……

  副駕駛座下擺放著被壓扁的波士頓包。愛麗絲曾說過,務必記得帶回去還給玫歐,所有答案都在裡面。

  不過,這種事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

  總之——好累。心裡只想著今天好想放假。將頭靠在座椅上、閉上雙眼。一邊聽著smart的引擎聲,一邊進入了短暫的休眠中。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1
第七章

  玫歐興高采烈地挑選著衣服。每隔兩分鐘就更換上衣或是更換綁頭髮的彩帶,並打開書房房門不停詢問意見:「助手先生,你覺得這件怎樣?」隨便,都可以啦!真是的。

  電線桿和石頭男露出苦笑,而第四代坐在桌上擺著一副臭臉。原本充滿男子氣概的平板幫事務所氣氛全都給破壞了(不過,自從玫歐出現後一直都是這樣)。

  事件發生後經過了一整晚,現在是星期六的上午。

  由於熬夜和受傷的關係,我昏厥在第四代的車內,聽說用快速肘擊都無法叫醒,直接被抬到了事務所的床上。所以對事件後續的發展不太清楚。啊啊,慘了。一直沒和姊姊報備卻住在外頭兩天,一定會挨罵的。

  「喂,衣服隨便就好了,趕快給我滾出去!這件事不是已經解決了?不要賴在這裡不走,草壁也在等著你!」

  第四代毫不掩飾他的不耐煩,對著書房的門大聲喊叫。

  「好的!老大先生謝謝你!再等我一下吧!」

  回應的是天真無邪的聲音。

  「請問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在我認識的醫生那裡。雖是說內科醫生,不過也沒其他地方可去,田原幫的手下們都在打探。他只是有些虛弱,沒有受多大的傷。」

  話又說回來,第四代當初為什麼如此確信草壁昌也的手指安然無恙?不單是手指而已,就連一雙耳朵都是完整無缺的。確保他的安全後,發現他雖然極度憔悴但也沒受到任何傷害。

  「你也幫幫忙,這種事稍微想一下不就知道了?」

  第四代對我翻出無奈的白眼。

  「田原很想把他塑造成私吞嫌疑犯,不是嗎?若想要假裝成自殺處理,缺只耳朵或缺隻手指,被岸和田會的人看到會作何感想?一看也知道是被軟禁並遭受虐待。到那時候就有可能被懷疑為什麼逮到人之後不馬上將人交出來了。所以他們才必須保持草壁的身體完好無缺。那些耳朵和手指大概是從出槌犯錯的小癟三身上割下來的。」

  難怪說是隨便的恐嚇。一聽說明才了解原來是很簡單的道理。儘管這世界通常就是這個樣子,感覺卻像是凄慘戰敗後繼續迎接另一個早晨。

  「是草壁主動要求想見玫歐的嗎?」

  「沒錯,他也說他會付錢。但卻半句道謝也沒有。所以我才會討厭黑道。」第四代似乎不吐不快:「記得跟愛麗絲講,帳款一定要算清楚。我們可不是做義工的。」

  原來如此,還是要見玫歐啊。

  那麼——果然是玫歐獲勝了。

  雖說這也不是什麼輸贏的問題。

  「……你們有間草壁嗎?」

  「問什麼?」

  「為什麼要叫玫歐帶著錢逃跑?」

  為什麼不選擇其他手段呢?即使是為了自保,應該還有其他選項的。何必採取這種讓自己和玫歐都無法動彈的方式,根本就沒這必要不是嗎?

  「這種事有啥好管的,何必要知道?只會讓愛麗絲高興而已。」

  「說得也是沒錯啦……」

  「還有不要自己知道的事還明知故問,只有這種討人厭的地方跟你的飼主很像。」

  被單刀直入地批評,我縮起了頭來:

  「雖然是知道沒錯,但很多地方還是無法了解。」

  對愛麗絲而言,這些雖然是真實但卻不是事實。

  再加上,愛麗絲針對我的計劃中所提出匯款帳戶的要求,到了事件結束後她都還是堅持不告訴我任何訊息。

  第四代「嘖」了一聲,並抓亂頭髮:

  「你看一下你在監視超市時,草壁他所購買的物品。」

  「……咦?」

  那不就是……

  愛麗絲也在調查的事。難不成第四代已經看出在這裡頭的含意了?

  「這個嘛……像是菜刀、止汗劑、針和縫線、打火機。」

  「不是也有剪刀還是刀片之類的?」

  你怎麼會知道呢?我驚訝地眨著眼睛。

  「一看不就知道了?那些是切下手指的道具。」

  手指?

  「就是犯錯時切下手指以示負責。要不要詳細說明?雖然很少會有人自己做這種事。電影中常看到將手心朝上那些都是騙人的,其實應該是將手背朝上把手指彎上來,用菜刀之類的固定住再剁下去。」

  啊……原來購買免洗筷和大膠帶就是為了這個。我不經意地想到那種笨拙而血腥的畫面而感到背後涼涼的——草壁昌也獨自一人在陰暗的鐵皮屋內,將小指放在有如小學生美勞作業的速成型斷手台上。

  「在當時的情況下應該也無法去看醫生。手指的截斷面因為骨頭還卡在裡面而無法縫合。所以必須先用剪刀或小刀把它削短,再將周圍的肉集中起來縫。清涼噴霧其實就是麻醉用的。整罐噴在手指上,一段時間內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想我聽完這些話時,大概已經臉色鐵青了吧。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所以他才會躲在岸和田會會長家附近吧。大概是為了當所有安排都成空時,打算切下手指找對方直接談判吧?」

  「啊……」

  黑道真的都是一群白痴,第四代吐出內心的話。

  「差不多準備要去安排車了。」

  第四代站了起來,正當將要走出事務所時,回過頭來說了一句:

  「草壁他大概也希望能保住洗錢的途徑。」

  鐵門緩慢地關上。我嘆了一囗氣。由於愛麗絲不願說明,這次反倒是第四代比較像偵探……正所謂物以類聚吧。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只是我自己太笨了而已。

  只不過,若將現有答案直接寫在答案紙上大概會被打叉吧?表達方式太過諷刺了。我一想到草壁昌也為了保護自己家人所下的悲壯決定,就感到不寒而慄。

  一邊閃躲追兵一邊逗留在城市內,他還到處打了電話。其實那不是為了逃亡國外用的,而是在尋找送錢到國外的媒介。

  他只是想將岸和田會託管卻遲遲無法洗淨的那筆兩億圓,想辦法把它處理完而已。

  我看著腳邊。波士頓包感覺就像是某種生物脫皮後留下的外皮。所有答案。

  「決定好了!」

  書房的房門突然開啟,玫歐衝了進來。

  充滿飄逸感的純白色皺邊洋裝,大膽地裸露出肩膀。雖然才四月而已,難道這傢伙的腦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嗎?由於是短袖,所以可以看到綁著繃帶的左手肘——也就是在當時想要抓住父親的手。

  玫歐的手——確實是抓到了。

  「你的手沒事吧?」

  「咦?啊,嗯。雖然還有點疼,不過骨頭應該沒事。玫歐第一次去照X光,好好玩喔。」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3
  這傢伙的人生好像真的滿快樂的。

  「……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跟你說過幾百遍不要獨自一人跑出去,但我的追究就好比喪家之犬的咆哮。玫歐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

  「那個……這……對不起。可是……」

  玫歐瞄了一眼站在入口處的電線桿和石頭男。

  「我有跟他們說呀?說玫歐也想去。他們就帶我去了。」

  我也轉頭直視兩人。電線桿和石頭男面紅耳赤地低下頭來。別這樣,好噁心。難道這些人對女人完全沒有抵抗力嗎?

  「大哥,請你饒了我們吧。這件事昨天已經被壯大哥罵得很慘……」電線桿雙手合拜、頻頻向我低頭道歉。

  我搖搖頭,其實根本沒有想要責怪他們的意思。

  因為獲勝的是玫歐。

  「助手先生,你的傷也沒事嗎?」

  「嗯——?還好,沒什麼大礙。」

  用手觸碰被紗布蓋住的臉頰。這種東西根本就不算是受傷。和其他人所付出的代價相比,跟灰塵差不多。

  和草壁昌也與玫歐所背負的東西相比……

  「……玫歐一直都知道嗎?」

  「嗯?」

  「爸爸為什麼要一直逃亡?為什麼叫你把錢藏起來?為什麼不去報警的原因?」

  「太難的事情我不懂……」玫歐歪著頭。「不過那棟大樓是爸爸和媽媽和玫歐住在一起的地方。如果沒有爸爸在,大姊們也會很困擾。所以我才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

  能夠再回到「哈囉皇宮」生活,玫歐直到現在都還相信著。相信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而草壁昌也本人也深信這樣一個奇跡的出現。

  在那通電話中最後大喊的一句話——只對著玫歐說的泰文。

  「那句話……我不太懂是什麼意思。他說『你有很多母親』。不知道是不是在說住大樓的大姊們?有很多人所以別擔心,是這種意思嗎?」

  這句話穿過了玫歐,傳到了愛麗絲耳裡。

  才這樣就能解讀意思也不簡單。

  他是為了保護那棟大樓。

  為了保護從亞洲各國集結到他身邊的——家人。

  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手邊握有來路不明的骯髒資金——也就是說害怕「哈囉皇宮」的洗錢能力已達到極限這件事被岸和田會給知道。一旦岸和田會得知這件事,他們一定會拋下「哈囉皇宮」而不管。若是放棄這項洗錢工具,黑道們為了避免招蜂引蝶,必定會將做為過濾裝置的「哈囉皇宮」鏟除,而居住在內的人們就無法繼續待在日本了。就算是去報警也是一樣的結果。

  所以才選擇逃跑。

  更令人訝異的是,他真的裝作是自己私吞現金。由於實在無法再接近住處,所以才會打電話給玫歐叫她把錢給帶走。美河和田原幫應該也都感到驚訝吧?因為根本不知道草壁昌也的目的是什麼。

  也就是說,為了不被岸和田會察覺到還有「未洗乾淨的餘款」,所以裝作「不洗錢而私吞」的樣子。有誰會查覺得到這種事呢?不過這就是答案了。他能做的只有爭取更多時間。拚命地逃亡、掙扎、祈禱並等待奇跡的發生。真是傻瓜,怎麼可能還會恢復原狀呢?

  但玫歐卻笑笑地搖頭:

  「沒那回事啦。因為爸爸他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沒問題。總有一天會恢復的。」

  只要還活著……

  玫歐背對著我蹲下去並拉開波士頓包的拉鏈。用手摸索裡面。所有答案就藏在手提帶背面的隱藏內袋裡。我沿著縫線尋找並將裝在裡面的東西給拉出來。

  那是一支我曾經看過,和草壁昌也所使用同款的純白色手機。將手機打開,出現了以南國某處海灘為背景的男女合照待機畫面。照片中間悶不樂的草壁昌也大概是剛過三十的年齡,而陪伴在旁的女生和玫歐長得一模一樣。

  答案總是很簡單。雖然我不知道愛麗絲是如何發覺到這件事的。

  草壁昌也根本就不需要和玫歐保持聯繫。因為隨時都能得知她的所在位置。

  因為玫歐的身旁——一直都有媽媽陪伴著。

  「助手先生,你怎麼了?」

  玫歐試圖從背後偷瞄,我趕緊將手機壓回了內袋裡並拉上了拉鏈。因為草壁昌也曾說過要等她長大後再拿給她,所以現在姑且就尊重他的意思好了。

  回想起來,其實他也一直和太太在一起。

  每個月特地用這個包包運送洗錢資金,大概不只是為了防止遺失或遭竊而已吧?

  我和玫歐被電線桿和石頭男夾在中間走出事務所,並搭乘電梯下到一樓。從鱗片形的雲朵中照射出柔和的春光,星期六的中午前一刻。大樓前的斜坡車道上第四代的CIVIC(這個人到底擁有機輛車啊?)開著後門等待我們。

  正當坐上車的瞬間,玫歐回過頭說:

  「對了,助手先生。我會照你和我說的話跟我爸爸說。」

  我張著嘴巴,說什麼?

  「如果不行,到時就麻煩助手先生了。當玫歐十六歲時,助手先生應該也十八歲了吧?」

  如果不行……這是什麼意思?麻煩我又是什麼意思?

  「很多事情都謝謝你。超級……謝謝你!」

  看著行駛而去的CIVIC3,電線桿忽然冒出一句話。

  「果然還是得向大姊報告。偷情實在是不應該。」

  石頭男回應:

  「不過做大哥的應該就要讓人多說些閒話才對。」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4
  忽然發覺我的春假已接近尾聲,時光飛逝的一星期。

  昨天目送玫歐離開後馬上就前往「花丸拉麵店」打工。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好一陣子沒在家裡睡了,直到艷陽高照從窗簾的隙縫直射到我的雙眼才終於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了時鐘,已經十點了。

  「已經沒有你的早餐了。」

  迎接換好衣物走下一樓的我卻是姊姊如此冷漠的一句話,只好以香蕉和橘子果腹後回到了房間。從今天起已經通過試用期將要開始正式打工了,所以到時候再來吃員工餐就好了。

  對我而言事件早已結束,但還是會不自覺地上網搜尋是否有相關的新聞。

  直到昨天為止,我的危機意識全都麻痺了。現在冷靜地回想,我所做過的事幾乎都和犯罪擦身而過。踏入哈囉企業時也曾被員工看到我的長相。我還算好的,平板幫那幫人所挑起的暴力行為都已經可以遭到起訴了。

  到目前為止,在銀行停車場發生的襲擊事件並沒有被公開,我的身旁似乎也沒有警方介入調查的跡象。但我確實做了一件會被田原幫給盯上的的事(關於這點,第四代對我說別太在意、不會有事的),我真的會沒事嗎?對於從明天開始是否真的能恢復普通高中生活而感到不安。

  學校鐘聲大約在十點半響起。

  我不予理會繼續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網頁,此時聽見有腳步聲走上樓梯。

  「一個叫什麼桑原的輕浮男人在門口,說是來接你的。」姊姊說。我嚇了一跳從椅子上彈起來。是宏哥嗎?

  家門前停著那輛藍色的進口車。

  「你姊姊好漂亮喔,介紹給我好不好?」

  宏哥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這個人真是……

  「請問……有什麼事嗎?怎麼要過來不先打個電話給我呢?」

  「若是打電話給你可能會逃跑。」

  從停在宏哥背後的車中傳來少女的聲音。我驚訝地伸直了背。後座的車窗開著,看見了小熊布偶和光澤憂麗的的黑髮。怎麼連愛麗絲也……?

  「反正你先上車再說吧。」

  宏哥開啟車門硬把我塞進愛麗絲的身旁後坐上了駕駛座。這天的愛麗絲穿著暖色系帶有些許鄉村風,多處採用格子條紋和皺邊的洋裝。這樣的裝扮看起來很像洋娃娃。

  「原來你的衣服款式還不少。」

  「如果可能,外出時我會盡量穿著喪服。但今天前往的地點沒辦法這樣做。」

  今天前往的地點?

  「你不是中午又要去『花丸拉麵店』打工?春假也只到今天為止,只剩下這陣子有空。宏仔,麻煩你出發吧。」

  「請問……是要去哪——」

  宏哥的車子以優異的速度加速行駛,而我被拋向後頭就連問題都給吞了進去。

  「小心點!禮物會被你壓壞!」

  被愛麗絲這麼一說,我立刻發覺到放置在座位旁邊的盒子。是個上面印有「花丸」標誌的黑色盒子。

  「禮物?」

  「是老闆特製的冰淇淋蛋糕。你該不會把它給壓壞了吧?」

  盒子稍微有點變形,蓋子差點打開。觀看盒子裡面,有四個以巧克力和裝飾用餅乾裝飾得美輪美奐的蛋型冰淇淋被乾冰圍繞著。

  「好像沒事……好特別的冰淇淋喔。」

  「是復活節蛋。」

  復活節蛋?

  「今天恰好是復活節。你難道也不知道嗎?就是為了慶祝耶穌基督被釘上十字架處死、三天后又復活的節日。幾乎所有的日本人都會大肆慶祝聖誕節,卻鮮少人知道復活節正確的時日。可能也是因為這天不僅是單純慶祝的日子,由于先有受難,奇跡才會具有價值。即使如此……」

  愛麗絲蓋上了盒子。

  「我也是高傲自居、無節操的日本人。只想享受冰淇淋的滋味。不論是受難日或安息日都交由草壁昌也處理就好。我們只須單純慶祝再度相逢的奇跡。」

  再度相逢的奇跡?

  我們的對話就此打住。

  愛麗絲凝視著駕駛座的椅背。宏哥則默默操控著方向盤。高級進口車感覺就像是被調教得很好的深海魚般、靜靜地滑過車道。到底是往哪裡開呢?和車站或「花丸拉麵店」都不同方向。

  (插圖155)

  「……你都不問任何問題嗎?」

  愛麗絲輕聲地問。

  「如果我問了你就會回答我嗎?」

  「不,大概什麼都不會回答你。」

  宏哥的肩膀似乎抖動了一下。他是在笑。如同以往,愛麗絲真是個令人憎恨的傢伙。我早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所以也並不會責怪她當時為什麼什麼事都不和我說。

  「那我可以隨便說話了嗎?這只是我突如其來的想法,愛麗絲只要聽就好。」

  「隨便你。」

  面無表情的回應,但隔著小熊布偶,愛麗絲依舊緊握著我衣服的袖口。

  「——我一開始是打算將兩億圓全都匯入草壁昌也的帳戶,但愛麗絲不是阻止了我嗎?接著又把一部分的錢匯進互助公會的帳戶,剩下的就分散匯到各個不知名的帳戶裡。」

  愛麗絲輕輕地點了頭。

  當時我用電話告訴她計劃內容時,愛麗絲要求我做的就是這件事。也就是說,我向美河所撒的謊不只是有關岸和田會的捐款部分而已。

  其實草壁昌也的帳戶裡大概只有一千萬左右。即使只有一千萬圓的匯款明細,只要將大份量的明細擺在對方眼前,做為誘餌已經是足夠了。愛麗絲當時是這麼說的,而事實也確實是如此。我想對方根本沒有空去一一檢查五百人份的匯款明細吧?

  「雖然我沒有去調查過,這只是我的猜測,那麼多的帳戶應該都是岸和田會在各地以各種名義所持有的帳戶——沒錯吧?」

  愛麗絲的側臉略顯僵硬。自此之後是她所要保護的領域。

  「愛麗絲也進行了洗錢的勾當啊。」

  我彷彿嘆息般地吐出這句話。

  我想答案只有這個。

  將來路不明的髒錢分割,以不同的名義匯入數百人的帳戶中,隱匿匯款來源並還原給岸和田會。這就是洗錢行為。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4
  但是為什麼?

  理由其實根本不須多說。愛麗絲只是代替冒著自身安全受到威脅還執意留在城市中草壁昌也,執行他所留下的任務。為了處理未洗乾淨的資金。為了不便岸和田會拋棄「哈囉皇宮」。為了保護——草壁昌也、玫歐以及依林姊他們的家園。

  這已經不是偵探的工作了。就如同愛麗絲自己所言。況且——

  「洗錢應該算是犯罪行為吧?若知道對方的帳戶,只要被揭露指使人匯款就會被逮捕。雖然我不是很懂,但我想採取這種方式並不是個好方法,可能被揭穿的機會也滿高的。所以……」

  我緊盯著愛麗絲有如洋娃娃般的側臉:

  「所以你才不告訴我任何事情,對吧?」

  匯款帳戶是愛一麗絲的指示,我只是聽從她的命令罷了。如此一來,我就不算犯罪了。是否真能如此稱心如意我倒是不知道,但這就是愛麗絲為了保護我而選擇的方法。

  我緊閉住雙脣。其實我很想對她這樣說……你說沒辦法拯救或保護任何人,那都是騙人的。但我卻無法以言語表達。

  理由是什麼?我不知道。

  歷經很長的一段沉默。轎車避開了塞車車陣,經過三座紅綠燈開上了寬敞的國道。

  「——你現在能夠體會將死去的言語挖掘出來的空虛了嗎?」

  愛麗絲以沙啞的聲音說。

  我點了點頭。這種事對誰而言都不具有意義,然而卻又無法不以言語來表達它。愛麗絲不斷地重複這種事,並一次又一次地割傷自己的心靈。

  「所以不管怎樣都無所謂了吧?玫歐和草壁昌也、我和你都還活著,也必須繼續活下去。岸和田會現在大概也已經知道私吞的真相了。即使如此,草壁昌也所背負的東西並不會消失;美河所闖下的大禍也必須由他和公司去善後。這就是黑道社會的規矩。再者,洗錢能力已達極限的事實也無法改變,只是稍微延緩了崩毀的時間罷了。不管偵探如何玩弄小技巧、爭取些許的時間,破壞過的東西是再也無法恢復的。雖然如此——」

  愛麗絲看著車窗外的景色。轎車開上緩緩的斜坡,四周的景象感覺似曾相識。

  「即使是如此,我們還是得活下去。將剩下的碎片東拼西湊以彌補裂縫,用斷掉的槳撥動水面。只要還活著就必須活下去——這是神在所有生命體上寫下的命令,即使是尼特族也不例外。所以現在就讓我們只想著還活著的人吧?你看,已經到了。」

  還活著的人——

  咦?到了?

  轎車安靜地停下,看來是某處的停車場。沿著柏油路面無限延伸的白色分隔線、寥寥可數的汽車車影。我將頭靠近車窗觀望外面,可以看到左手邊分為好幾棟的大型建築物。

  我知道這棟建築物。掛在寬大的正門玄關處的醫院名稱,我對它記憶猶新。

  「趕快下車吧,不要忘了拿探望病人的禮物。」

  愛麗絲一直用小熊布偶的頭推我的頭,我一邊像個傻瓜一樣呆呆地,一邊搖搖晃晃地打開車門下車。

  「聽說彩夏昨天恢復意識了。」

  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聽懂宏哥所說的話。

  彩夏她……恢復意識了?

  「你站在那邊發什麼呆?」

  緊接著下車的愛麗絲用布偶頂住我的腰,並一邊拉著我襯衫的袖子一邊說:

  「你該不會都到了這種時候還說不想去探望之類的話吧?」

  「咦?啊,沒有……」

  想著還活著的人。

  玫歐曾說過,只要還活著,一定會恢復原狀的。為了能相信如此天真無邪的話語,我已經遭受過太多毫無意義的對待了。但還是……還是……

  即使不相信,奇跡它總是一點也不慈悲地、毫不關心地、沒有感動地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就算沒有人發現,就算沒有人感謝。

  「所以才會有四顆復活節蛋。你聽好,如果彩夏還不能吃冰淇淋,我就要吃兩個。聽到了沒有,鳴海?」

  「嗯,我在聽。」

  我微弱地點頭回應。

  宏哥笑笑地看著我倆,接著朝醫院玄關走去。愛麗絲推著我的背。用她那不可靠的手、不可靠的力量。

  那麼就——

  只要想著還活著的人就好了。

  我再度確認手上冰淇淋盒的重量,追隨著宏哥的背影向前走。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4
後記

  今年——我第一次申報了所謂的個人所得稅。由於收入並不多,也只有在一家出版社出書,所以所得的計算也很簡單。我的工作不必定時上班,加上稅捐處離我家騎腳踏車只須十五分鐘而已——諸如此類的好條件齊備,但卻因為我生性懶惰而拖到最後期限的三月十四日才提出申請。計算必須經費時也是將所有發票都丟給友人處理,自己這麼懶散,明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原本應該有更多的經費支出可報,但我卻把電費的收據全搞丟了。結果還貪心地胡思亂想:這項費用或那項費用是不是也能以參考資料的名目當成支出經費申報退稅?諸如此類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的「稅金」觀念,也是第二集故事構想的來由。

  ……其實這些都是騙人的,對不起。三月才剛想到的故事怎麼可能六月就出版呢?原本我就已經寫得夠慢的。這實在不怎麼好笑,但因為這次又獲得四頁的頁面,所以就繼續談下去。

  將何時得到小說的靈感寫在後記部分,其實是為了要逃漏稅——喔不,是從節稅的觀點而言,覺得這是件滿重要的事情。

  假設我下次將出版以音樂為題材的小說,而購買小說中出現曲子的CD借此來申報為經費。當稅捐處進行調查發現該CD的收據時,可能會提出:「並非為了做小說參考資料而買,而是為了將之前購買的CD以經費名目申報,所以才硬將它刊登在小說中的吧?」之類的質疑。為了不被看破真相而遭到追討欠稅,所以才必須先寫在後記中以策安全。例如說:這本小說的構想是在○月○日想到的喔!如此一來,凡是收據上的日期比這天晚,就能證明是買來當作參考資料的。

  其實後記這東西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後來才寫的;所以根本就不能當作什麼證據——這件事請記得不要告訴稅捐處。

  從小說開頭就一直談到骯髒的金錢,由此可知,本集是有關於錢的故事。至於將兩億圓這金額換算為實物時,各位會聯想到什麼樣的東西呢?若立刻回答滋露巧克力(注:1980年代流行於日本,標榜一個只要十圓的廉價巧克力)兩千萬個,總覺得年齡馬上就泄底了(而且最近很多都不只十圓了);如果回答美味棒(注:「うまい棒」日本知名的十圓玉米點心,生產總公司在日本茨城縣)兩千萬支,又會被人知道我的出身。

  當我想到以「抱著兩億圓的少女衝進偵探事務所」作為故事開頭時,也回想起過去在麻將館上班時一位偶爾會露臉的客人。他說:「人的生命雖然不能用金錢購買……但可以販賣。只要徹底毀了一個人,所能賺到的錢大概就是兩千萬圓。就算再窮的傢伙也是一樣。」

  事實上,他說這句話當時已經喝得爛醉,言談更是隻能以支離破碎來形容,所以前述的台詞充其量只能算是簡要。若按照他的說法,兩億圓就等於十個人的價值了。畢竟他是個眼神很恐怖的人,所以我根本不敢問他具體上要如何從一個人身上抽出這兩千萬圓?也有可能只是他在胡言亂語而已。

  從此以後,就沒有人再看過他的身影。說不定他就像吐泡泡般地將兩千萬圓吐出後,沉沒消失在新宿陰暗的泥沼裡了。

  至於本書中登場的三人麻將是我實際在麻將館學到的規則,然而我最近在網路上查詢,結果發現那似乎只是我上班的店附近普及的規則罷了。有一種叫做東天紅的規則和它很接近,我想那應該是我們老闆以東天紅為基準加上自己的規則獨創的吧。不把北風牌當作花牌而是當作場風,這聽說是在老闆的出身地北海道打麻將時特有的地方規則。(注:以上皆為日本麻將的規則)

  為什麼要在後記中寫這種大多數讀者看不懂的內容,其實是基於我淡淡的期待。期待說不定會有讀者懂得和我所學相同的規則,當他拿到這本書時會多看一眼。

  說不定我們曾在新宿麻將館陰暗的角落擦身而過,同樣在泥沼裡求生存、並在數年後的現在透過小說的後記再度相逢——那真是微不足道卻又無比珍貴的奇跡了吧。

  說不定正是跟我借了錢後音訊全無的那個人或那個人。好不容易才想說要認真寫後記的,現在又被徹底破壞了。請還我錢吧!

  這次也是獲得責任編輯湯淺大人和插畫家岸田メル老師等多位人士的協助,好不容易才完成了這本小說。我完全、絕對、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想看插畫所以增加第四代出場的機會,真的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但收到的插畫草稿裡的玫歐和第四代實在太符合我腦海中的形象了,真的令我非常高興。如同以往,借此機會向各位獻上感謝之意,謝謝。

                           二00七年4月 杉井光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4
小說名稱:神的記事本

作者名稱:杉井光

本卷名稱:第三卷

序章

作者:杉井光

插畫:植田 亮

譯者:大野家輝

掃圖/錄入:Ozzie

轉載: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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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夏回來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後遺症影響,忘了和我在一起時的一切——

  我倆的關係變得有些尷尬,正當我們打算恢復園藝社活動時,我卻遭到學生會長的點召。

  「我們要廢除園藝社。」

  著手調查令人滿腹疑惑的廢社理由時,卻意外發現發生在四年前、無法解釋的學生死亡事件,而且嫌犯居然是阿哲學長。愛麗絲和我開始展開調查,使得絕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學長和尼特族偵探團陷入敵對立場。

  事件的真相究竟為何?對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園藝社是否還能繼續存在?

  精彩的NEET-TEEN STORY第3集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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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井光

  1978年生於東京都。這輩子曾搬過三次家,但都在同一市區內;每次告訴別人新住址時都不免被消遣一番。搬到相同市區有什麼不好?因為我深愛這個城市呀!不過我倒是沒默背過介紹當地風物的鄉土紙牌(聽說那是身為市民的義務)。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神的記事本1~3

插畫:岸田メル

  1983年生,現居於名古屋。喜歡的食物是拉麵,喜歡的飲料是水。興趣是收看教育節目,就算畫畫的時候也一直看。官方網站是http://maigo.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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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愛麗絲的一天」 by 藤島鳴海

  愛麗絲是繭居族私家偵探。

  每天睡眠時間約一小時,堪稱不折不扣的鐵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時左右開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 Breakfast and Lunch and 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沒有麵條的拉麵,

  剩下就靠Dr.Pepper補充營養。

  所以有點發育不良。

  今天因為明老闆作了甜點,

  她才難得到樓下拉麵店吃飯。

偵探業務 The Detective's Task

  愛麗絲大部分的時間都窩在房裡工作。

  雖說是偵探業務,實際上就是透過網路到處入侵他人資料庫。

  她的技術非常高超,只要是透過網路連線的資料,幾乎沒有她查不到的。

  這就是「當閒人擁有高超技術便不會做出什麼好事」的最佳實例。

換衣服 Change of Clothes

  明明是繭居族,愛麗絲卻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無法當休閒服穿的晚禮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則是圖案看來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隨手亂脫的衣服拿去洗也是偵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類似的小熊圖案也能分辨其中差異了。

照顧布娃娃 The Care the Stuffed Toys

  孤身一人的愛麗絲擁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當鈕扣掉落或縫線脫落時,即使是深夜她也會叫第四代來。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卻很會縫紉,而且只要是愛麗絲的要求幾乎都會答應,

  真是個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 Bathing

  愛麗絲超討厭洗澡。

  她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會泡澡,

  所以頂多是明老闆有空的時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這樣的愛麗絲最近也開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為那個負責幫她洗澡的傢伙回來了。

  沒錯——

  彩夏回來了。

  依舊遺忘許多事物,

  但她還是回來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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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睡在塵埃中的,必有多人復醒。

  其中有得永生的,有受羞辱永遠被憎惡的。

                          但以理書十二—三節

  1

  推開通往頂樓的門,一陣風吹入陰暗且滿是灰塵的樓梯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乾燥泥土色的天空;高樓大廈的身影彷彿陷進烏雲中。我打工的拉麵店和偵探事務所就在這棟只有五層樓高的建築,雖然只有五層樓高,風景還是差滿多的;和從地面上看到的模樣以及在學校屋頂上看到的景色都有所不同。

  「鳴海,別呆站著。快點去看花盆的情況。」

  話聲剛落,我就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向狹窄的屋頂踏出一步,環顧沒有任何東西的光禿水泥地後回頭詢問:

  「到底在哪裡啊?」

  愛麗絲身旁夾著小熊布偶,穿著水藍色的睡衣、肩膀上披著黑色的毛線披肩,正以這樣一個奇妙的模樣指著樓梯間的天花板。

  「就在這上面。這裡的光照最好。」

  「咦……?」

  位於樓梯間的外墻部分上釘著以ㄇ字型扒釘排成的爬梯,爬上狹窄的水泥屋頂,只見上頭擺滿了細長的塑膠盆。塑膠盆中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植物的莖和葉錯綜纏繞,長滿晶瑩剔透的火紅果實——是草莓。

  「長出來了、長出來了!已經可以吃了。」

  我彎著腰透過兩腿之間看向門口並向愛麗絲報告,而她則遞了個鐵盆到我面前。

  「那你就把它們摘下來吧,順便整理整理剩下的根莖葉。你不是號稱園藝社員嗎?」

  一不知是否因為明老闆照顧得好,可以算是大豐收。全部加起來應該有將近一百顆吧?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採收,一邊詢問站在腳邊的愛麗絲。

  「喂,不是說今天是發薪日嗎?為什麼還要采草莓?」

  這個身著睡衣的小個子女孩,就是我那自稱偵探的老闆。今天一放學我就來到NEET偵探事務所,她說要發給我身為偵探助手的第一份薪水,所以我才跟著爬上屋頂。

  「什麼為什麼?那些草莓就是你的薪水。」

  我差點從狹窄的屋頂上摔下去。上半身倒吊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抓住水泥磚角才沒掉下去。

  「小心點!如果鋼盆掉下來,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莓就毀了!」

  眼前頭下腳上的愛麗絲正在生氣。拜託妳也擔心我一下吧?

  收割完所有閃爍著紅寶石光芒的第一份酬勞,我爬下屋頂的地面;愛麗絲則盯著裝滿草莓的鋼盆露出一臉陶醉。

  「光想著這些就是你的薪水,就讓人感到更加甜美。今年應該如何吃它們呢?無論如何,你先將它們的蒂給摘下吧!」

  「喂,等等!這是妳要吃的嗎?」

  「因為你看起來對這些草莓不是很滿意啊。」

  「不是這個問題吧……」

  差點就認真了,問題是我並不想拿草莓當作酬勞啊!

  「妳不是有現金收入嗎?為什麼給我草莓?」

  「真是的!眼前滿是足以和數以萬計繁星匹敵的美麗生命果實,你居然只想要冷冰冰的貨幣?這世上有許多東西是無法以金錢購買的啊!」

  「草莓就可以用金錢購買啊!」

  愛麗絲從布偶身上拿出一個咖啡色信封,啪地一聲貼在我臉上,順手將我手中的鋼盆搶走。

  「恭喜你,如此一來你就成了受雇員工,即使離開學校也不必成為尼特族了。暫時是這樣。」

  什麼跟什麼嘛!直接乖乖交出來不就好了?我坐在門邊的樓梯上,數起信封內的金額。這份薪水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多,拿這麼多錢,真的可以嗎?突然覺得時薪才七百圓的拉麵店打工實在沒有意義。

  「不要太在意,因為我賺得比你更多。」

  愛麗絲蹲到我身旁。

  「不過是個尼特族……」

  「我不是經常跟你說嗎?當尼特族和自己當老闆並不矛盾,因為它的定義就是如此。」

  「為什麼要下這麼複雜的定義呢?」

  由於愛麗絲從近距離直視著我,使我的心跳得好快,不好意思只好將視線轉向水泥地。

  「……尼特族這個詞源自英國,你知道嗎?」

  愛麗絲開始輕聲解說,我則點頭回應。

  「1999年,隸屬於英國內閣的消除社會孤立小組調查報告中首次出現這個詞,當時的提案目的在於『給予16至18歲不受教育、不受雇用、不受職業訓練者一個新機會』。大致上的流程就是精算出符合該項的國民總數並分析其原因、推演出解決的方案。你懂嗎?首先必須算出人數。因此不須考慮未滿18歲、並未受聘雇卻有收入者,此種極少數案例,應該說根本也無法估算吧。如果#席德 .維瑟斯(旁字:Sid Vicius)(注:英國龐克搖滾樂團『Sex Pistols』的貝斯手)再晚四個半世紀出生,大概也會是個尼特族。」

  我和愛麗絲一同遙望著大概也會連接到英國的陰暗天空,而我則短暫冥想著早在我們出生以前就死去的那位龐克搖滾樂手。

  「這個詞彙的定義傳到日本後有了些許的變質,但本質卻是相同的。就如同舊約聖經但以理書中所述,我們都是『#被數算(旁字:彌尼)、#被數算(旁字:彌尼)、#被量秤(旁字:提客勒)和#被分裂(旁字:烏法珥新)』的,先被分類後人們才被迫去推測其理由。然而我們並非基於某種理由而被分類,所以這個名詞也不過是貼在書架上的標籤,並未擁有字面意義以外的魔力,不過是如此……」

  愛麗絲站了起來,右手捧著裝有草莓的鋼盆,左手抱著小熊布偶。有如冬天結冰河川般長長的黑髮沿著肩膀滑落,溫柔的微笑綻放在雪白的肌膚上。

  「所以我才會選擇這個詞彙——用以定義自我的#四字母聖言(旁字:Tetragramation),一個讓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可依靠並站立的國名。在空虛中鋪上一層土,使其成為能夠栽種幼苗的基石。」

  愛麗絲再次緊盯著我的臉,我馬上意會到她是在等我的回應。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對不起,根本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愛麗絲再次露出微笑並走下樓梯,任由一頭烏黑的長髮舞動。

  「不懂也沒關係,這也是你會待在我身邊的原因之一。你大概根本無法想象,不過你的愚昧和神經大條曾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力量。」

  嗯……這到底算是在誇獎我還是在消遣我啊?

  「當然是兩者皆是。」

  「我知道啦!」

  將草莓拿到一樓的拉麵店,明老闆幫我們作了些草莓果醬。

  「這品種比較酸,所以適合作果醬。」

  明老闆一邊說著一邊將鍋子加熱。先在摘除花萼的草莓上撒上大量砂糖,利用滲透壓讓果汁流出,最後只須再稍微加溫。聽說重點就在不要攪拌、留下顆粒。

  明老闆是我打工這家「花丸拉麵店」的年輕女店長,身著挖背背心胸纏白色繃帶,這副打扮與其說是廚師還不如說是黑道大姊頭。話雖如此,她製作甜點的功力卻是職業級的。其實早已到了營業時間,身旁還有一鍋滾燙的面湯正在沸騰;拉麵店的廚房卻彌漫著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這樣沒問題嗎?客人會跑掉吧?

  「老闆,我想吃剛煮好的。」

  愛麗絲坐在位於廚房後面高出一階的走廊上,一邊說話還一邊不停晃動雙腳。這傢伙其實是個繭居族,像今天這樣跟到拉麵店來其實是很稀奇的。原來她這麼期待這些草莓喔?

  「剛煮好的果醬好吃嗎?」

  「大概是任憑你找遍所有詞彙都無法形容的好味道。」

  結果確實如同她所說。沒想到她居然將果醬淋在溫過的優格上吃,草莓的汁液擴散在純白無暇的白色平面上,看起來非常漂亮。

  「原來溫的也這麼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現在終於知道我不得不敞開自己的城門,在這兒等待的理由了吧?」

  愛麗絲的挑食習慣是超乎想象的,但她似乎還滿喜歡吃甜甜軟軟的東西——例如明老闆做的冰淇淋等等。

  「這應該就算鳴海的薪水了吧?真是幫了我個大忙,原本這個月手頭有點緊。」

  明老闆在我正要將優格送入口中時說這些話,害我手裡的湯匙差點滑掉。連妳也一樣嗎吁

  「請妳確實付我薪水!我可是很認真工作的!」

  「知道了知道了,待會兒會幫你放到瓶子裡頭。」

  拜託不要再提果醬的話題了!

  不過,明老闆還真的幫我把果醬裝入瓶中。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裝韓國泡菜用的大口空瓶,另外一個則是裝過筍乾的小瓶子。

  「這些沒辦法放很久,要盡快吃掉喔。」

  「為什麼有兩瓶?」

  「小瓶當然是給彩夏的啊。」

  愛麗絲從旁補充。

  我將到手的瓶子直接放到大腿上。

  雖然很想看看愛麗絲和明老闆的表情,但一看到她們的手指映入眼簾,我就馬上將視線轉回自己腳邊。

  「你拿去給她吧!這樣不就有藉口把她帶來了?」

  明老闆以一種事不關己的口氣說道,她可能沒有發現我有稍稍地點頭吧。

  彩夏。

  一個過去曾經在這家拉麵店打工,也曾經是我朋友的女孩。她從學校的屋頂跳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現在卻又回來了。

  如果說這就是所謂的奇跡——

  神也太愛開玩笑了吧?

  而此時愛麗絲卻拉住我的衣袖。

  「……怎麼了?」

  「跟你說過,那已經不算奇跡了。」

  我呆看著那少女的臉龐並納悶地搖了搖頭。

  「因為她已經醒來了,所以那隻不過是現實。這就是任何人都無法發現奇跡的原因,你也只能選擇接受。」

  我將視線轉向放在腿上的瓶子,卻不去正視愛麗絲。鴿血紅色的果醬在日光燈照射下晃動閃耀。這就是現實。

  拉麵店的門開了。一位常客走了進來,聞到店裡甜膩的氣味立刻皺起眉頭。客人點了碗鹽味拉麵,而我則將瓶子放在走廊後站了起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5
   ﹡

  彩夏從一年級的第三學期開始休學到下一學年度的四月,幾乎整整三個月的課程都缺席,當然也沒達到升級必須的最低出席日數。

  因此她能夠直接回到我們二年四班其實算是特例。我不曉得醫生、學校以及彩夏的雙親之間達成了什麼共識,還覺得直接讓她留級說不定比較好。

  領薪水的隔天,我將裝著果醬的瓶子放進書包,到學校時還差點遲到。上課的預備鐘明明已經響過了,教室內還是吵吵鬧鬧。班上的女孩們就聚集在離我相隔不到三個位子的座位,黑壓壓的人墻中不時露出金屬拐杖的銀色部分。光看到這東西,心情就會有些沮喪。

  「彩夏,妳頭髮長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樣長了吧?」「妳真的有剃光頭嗎?」

  「嗯,我有之前剃光頭的照片,妳們想看嗎?」

  「哇啊!這是誰啊?」「妳去探病時明明就看過了。」

  「聽說身體不健康頭髮會長得比較快。」

  「不是太色才長得快嗎?」「應該是相反吧?」「啊,彩夏,藤島來了。」

  糟糕,被發現了。我一邊嘀咕著上課鐘怎麼還不響,一邊裝作沒聽到並將書包放到書桌上。

  就在這時,人墻忽然分成兩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她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不同,關於「ANGEL .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樣。

  說不定真是騙人的,至少對於彩夏而言那是騙人的。因為——

  「呃……藤島同學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圍的女生立刻開玩笑說為什麼要用這麼禮貌的口氣,整個教室裡也忽然呈現一種看我會作何反應的狀態。別說其他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我嘆了口氣,拿出裝有果醬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著紅寶石色的果醬。

  「……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闆說要送給妳。」

  「抱歉……請問明老闆是誰?」

  我吞了一口彷彿有餿掉果醬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學校已經過了一周又幾天,我完全沒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麵店」的事。因為這樣的問法讓我很難說明,我回答時也有些沒好氣。

  「是打工地方的拉麵店老闆。」

  「是藤島同學打工的地方嗎?」

  彩夏以前也在那裡打工啦……很想對她說卻說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課鐘聲終於響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

  「講話這麼客氣還很有禮貌地稱呼什麼同學,感覺的確不太舒服。」

  下課時間拖我一起去上廁所的同學這麼對我說,我只是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被一個和記憶中相同的臉龐以那樣的態度詢問,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過她叫我時也有加『同學』,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那只是因為以前根本沒有女生要和你說話而已吧!」

  「不過筱崎她卻記得音樂教室的位置,為什麼會這樣?」「據說這種生活習慣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記。」「她還記得我是個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維之詞。」

  關於這種癥狀,其實我也曾看過相關的報導,稍微調查過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謂的失憶症。有時會忘記導致失憶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時只會失去部分的記憶。雖然時間久了有可能恢復記憶,但也有可能無法恢復。據說會開這樣的特例讓她回到我們班上課,就是為了當作復健。也就是說,若能和失去記憶前所接觸的人們一同生活,恢復記憶的可能性或許比較大。而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每天見面時可能會以較不自然的方式交談。

  沒辦法,這一切都是為了彩夏。只要能讓她恢復記憶就好。我不斷對自己這麼說,但還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過只要筱崎在,教室裡的氣氛就會和緩許多,這點倒是都沒變。」「但是她跟不上課業進度耶?」「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筱崎還要差,該怎麼辦?」「你去拜她為師吧!」「最好留級重讀。」「從一年級開始念吧!」「應該回小學重讀比較好。」

  一邊出神一邊聽著同學們對話,我覺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這件事,那應該是因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東西的關係吧?我和彩夏一同度過盯夏天,發生在我倆之間、令人回想起來會發笑或哭泣的事情。

  為了喚回彩夏的記憶,我是否只能和從前一樣,和她在同一個教室裡交談、在同一個花圃裡湊近額頭翻動泥土和種子,痴痴地等待她恢復記憶呢?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6
  「那就帶她去那間拉麵店啊!」

  放學後突然被班上的女生們這麼一說,害我十分訝異。

  「彩夏不是也想謝謝人家送妳果醬嗎?」

  彩夏有點遲疑,但卻被周圍的氣氛給影響而默默地點了頭。為什麼我們班上有這麼多雞婆存在呢……?

  「藤島,你就去吧!」「我也想去說,我想吃美女老闆娘做的冰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闆娘用繃帶纏住的胸部。」

  很好,看誰要跟我一起去,不然還滿尷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著,但同學們好像誤會成別的意思,結果還是沒有人跟來,就只剩下我和彩夏兩人而已。

  園藝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虧彩夏還記得如何澆水、施肥,甚至就連每項工具放在哪裡都記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來園藝社幫忙的小百合老師感慨萬分地說:

  「和藤島同學不同,真是可靠。」

  並不想被一個穿著襯衫和緊身裙搬泥土的人這麼說……但卻無法做任何反駁。因為光靠我自己根本無法整理好這片花圃,還好有她幫忙。

  也就是說,這樣其實跟之前沒什麼兩樣?我一邊沖洗著鏟子上的泥土,一邊想著這些事。

  當然,還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沒有戴M中園藝社的臂章——那個印著MGC圖形、由我製作交給彩夏,在她從屋頂跳下去前兩天交給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還給她的,卻到目前為止都沒機會交給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裡。雖說那枚臂章裡隱藏了許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來,交還給她也沒什麼意義。

  「請問……我突然去拜訪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吧?藤島同學去那間拉麵店應該還有工作吧?」

  彩夏看來有些不安,我猛力搖頭否認。

  「不會造成困擾啦。」

  「可是……」

  這樣根本不算是恢復正常。繼續保持現狀一點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麵店」,彩夏卻顧慮許多,這樣根本不對吧!

  「我現在要帶彩夏過去了。」

  走出校門時我先打了個電話給明老闆,抵達「花丸拉麵店」時雖然才下午五點,店裡卻是熱鬧非凡。其實說熱鬧也不過就是間只有五個櫃檯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之前還借給彩夏五萬圓的說……」

  「你這傢伙,騙誰啊!」阿哲學長被明老闆隔著櫃檯揍了一拳。這個人不分季節一年到頭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壯碩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從我就讀的高中輟學,而且還曾經是拳擊手;現在卻變成沒路用廢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應該是兩萬圓才對。」

  彩夏信以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過那麼多錢啊?」

  「哦,妳真的相信啊?我記得好像還要再多一點。」

  「那……那……三萬左右嗎?」

  「再喊高一點!」

  什麼叫再喊高一點!端著餐食的我一瞬間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麵倒在阿哲學長頭上。

  「怎麼會這樣……我花了那麼多心思教妳如何防範手榴彈,居然全都不記得了。」

  坐在阿哲學長隔壁那個摘下軍帽猛抓頭、外表宛如小學生的傢伙就是少校。雖然他也算是大學生,但卻留級留個不停,也是個沒路用廢人軍武宅。

  「你說的那些,我應該本來就不記得吧……」彩夏看起來快哭了。「那應該怎麼防範呢?」

  喂,不要問!一如我的預期,少校一臉興奮地從背包中拿出實物(是實物嗎?)手榴彈,開始講解:

  「手榴彈這種東西其實沒啥爆炸威力。會造成傷害的其實是飛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個厚重的東西把它壓蓋住就行了,例如人體。藤島中將,麻煩你過來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你……請你別拔插梢啊!」

  「別擔心,我把它控制在實物的三分之一。」

  「什麼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時間。」「毫無意義嘛!」「你們倆給我滾出去!」

  明老闆邊吼邊跳過櫃檯,不知為什麼連我也差點和少校一同被轟出店外。

  「妳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今年聖誕節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樂園的飯店住一晚嗎?我都已經訂好了。」

  站在彩夏身邊的宏哥若無其事地握著她的手,並在她耳邊呢喃。他身穿著黑色網狀襯衫,打扮狂野不羈,敞開的胸前掛著亮晶晶的白金項鏈;看似高級酒店的牛郎,但實際上只是個靠女人養的沒路用廢人小白臉。

  「這、這……對不起。」

  雙手被握住的彩夏羞得滿臉通紅,有點困擾似的皺起眉頭不停偷瞄我。

  「妳連我們倆在交往的事都忘了嗎?」

  「是……是嗎?」

  宏哥居然趁人家喪失記憶捏造事實,讓我無奈到沒辦法插話。

  (插圖015)

  「妳看,我還有照片耶……」宏哥邊說邊取出手機:「這是我們一起去北海道時的照片。」

  「坐在旁邊的女生不是我耶。」

  「啊,對不起。這張這張,在池袋的旅館。」

  「這女生和剛才好像是不同人。」

  「耶?奇怪……難道是這張?」

  「你怎麼會和兩個女生一起洗澡呢?」

  宏哥啪的一聲闔上手機蓋,故意耍帥喝了一口啤酒,又憂鬱地嘆了口氣。最好被女人捅一刀啦,你這性罪犯!

  我回到廚房一邊洗碗,一邊環顧大夥的臉孔。這些人就是經常聚集在「花丸拉麵店」後巷的尼特族,而將我帶領到此地的——讓我和夥伴們相遇的那個人,就是彩夏。

  而她本人現在卻坐在「花丸拉麵店」的角落,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一邊挺直腰桿,一邊小口喝著已經沒有氣泡的可樂。

  我低著頭,眼中只有水槽裡滿是洗碗精泡沫的大碗公。

  「喂,鳴海。」

  「……咦?啊,什麼事?」被明老闆點名,我連忙抬起頭來。

  「把圍裙交給彩夏,跟她換班。」

  換班?我一時間無法理解明老闆所說的話,一邊讓流水繼續沖洗著我的手,一邊只能呆呆地望著她看。

  「反正快點照我的話做就是了。彩夏,妳進廚房來。反正客人也只有這些傢伙,別在意。」

  「什……什……什麼?」

  彩夏也和我一樣感到無比困惑,但我大概能了解明老闆的意思。我脫下圍裙拿給彩夏並從櫃檯旁的出口鑽到座位上,彩夏則取代我進入廚房,她的表情似乎比剛剛更尷尬五倍以上,只好看看業務用的爐灶又看看洗碗槽裡堆積如山的碗盤。

  明老闆邊望著正在沸騰中的熱湯邊說:

  「鳴海,你可以點東西吃。」

  然後指向彩夏。看著呆站在廚房內不知所措的彩夏,我想了一下後回答:

  「……大碗沾面。」

  彩夏瞪大了眼睛,隨後轉頭望向明老闆。

  「那個……一大沾面。」

  「知道了!一大沾面。」

  明老闆拿起兩團面丟入熱水中,並喊了一聲:「盤子!」彩夏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從後面的櫃子拿出四角型盤子,擺上了叉燒肉、豆芽菜以及筍乾。接著迅速在明老闆堆成小山一樣的麵條上撒上海苔細片。直到這時候她才突然發覺不對,茫然地望著明老闆。

  原本吃東西像豬一樣大聲的阿哲學長等人也在不知不覺中安靜了下來,只聽見面湯沸騰的聲音以及抽風機的噪音。這時明老闆才終於和彩夏四目交會,並對著她微笑。

  「快點端過去,不然會冷掉。」

  彩夏用有些不熟練的動作,將放著沾面的盤子以及沾醬的碗擺在我面前,並以帶有些許淚光的職業微笑說:

  「……讓您久等了。」

  我不自覺地將視線轉向別處。雖然拿起了免洗筷,但總感覺胸口被一股熱流給堵住,連一口也吃不下去。

  彩夏回來了。回到——「花丸拉麵店」了。

  雖然可能無法讓一切都恢復原狀,但她還是……

  大家一起吃著明老闆端出來的冰淇淋,雖然話不像剛剛那麼多,但感覺氣氛稍微緩和了些。就在這時,位於廚房左後方的門發出了小小的咿軋聲。離門最近的雖是坐在廚房圓椅上正用湯匙攪拌著藍莓醬和香草冰淇淋的彩夏,但第一個發現異狀的卻是明老闆。

  「彩夏,似乎有人躲在門後,妳幫那傢伙開個門吧。」

  「咦?」

  彩夏將冰淇淋杯放下並站了起來,怯怯地將門推開。屋內的熱氣伴隨著拉麵味從開啟的門縫突然冒出,熏得門外黑暗中的不明人士皺起眉後退好幾步。不用想也知道,那個不明人士當然就是——身穿小熊圖案睡衣、套著白色長襪的尼特族偵探。

  愛麗絲的眼裡帶有幾分警戒,並將一半的身體藏在門後抬頭望著彩夏。彩夏幾乎一直背對著我們,但不難想象她臉上一定滿是好奇的神情。

  「哇、哇啊……」

  聽到彩夏不經意發出的嘆息聲,愛麗絲的頭髮就像受到驚嚇的野貓一樣顫了一下。

  「哇啊!哇啊!」

  完全不給愛麗絲逃脫的時間,彩夏將她嬌小的身軀緊緊抱住並將頭埋進她烏黑的長髮。愛麗絲則是在彩夏的懷中不停地掙扎及吼叫。

  「老闆,妳看見沒?這和她第一次遇見我時幾乎是一樣的反應,真是令人無言!即使喪失記憶也一樣,就算她投胎轉世七千次也一定會做同樣的事情。彩夏,妳不要用力掐我的脖子!我可不是抱枕!」

  「請……請問這女孩是誰啊?是明老闆的小孩嗎?」

  彩夏拎著愛麗絲的後頸部將她拖回廚房,眼裡透露出興奮之情不停地問。原來她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這樣啊!原來如此……記得愛麗絲好像有提過。

  「我怎麼可能生出這麼難搞的小鬼?」

  一邊說著明老闆一邊將愛麗絲的椅子和冰淇淋拿給她。但彩夏卻把愛麗絲抱在自己的腿上:「來~啊~~」還一直想要用湯匙喂她吃冰淇淋。

  「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只要攪拌好我就會自己吃了!」

  攪拌也可以自己來吧……?

  由於明老闆將椅子收起來了,愛麗絲只好板著一張臉,繼續乖乖坐在彩夏腿上。

  最後一個打開門進來店裡的客人,是個身穿黑色無袖汗衫、外披一件大紅外套,眼神有如野狼般凶猛的少年,他就是黑道老大第四代。

  「……搞什麼,一堆人擠在一起。」

  第四代環顧店內後念了一句,我則是整個人啞口無言。連第四代都來了?

  「怎麼?園藝社的,你已經被開除了?」

  看到廚房裡的彩夏以及沒穿圍裙的我,第四代聳了聳肩。

  「耶……啊……不是。」

  第四代完全不理會吞吞吐吐的我,接著將某樣東西丟給彩夏:

  「喂,這個給妳。」

  「咦?耶?」

  彩夏接到東西后在愛麗絲面前攤了開來。那是一條用美麗繡線繡上奇特花紋的三角巾,怎麼看都是手工制的。別看第四代的外表如此,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裁縫專家。

  「妳的出院賀禮。不知是非洲還是哪裡的護身符,綁在受傷的地方會比較快康復。不過這是什麼東西?妳這支拐杖是裝飾品嗎?根本就沒在用。」

  第四代將放在彩夏剛坐過座位上的拐杖挪到旁邊,自己坐了上去。

  「啊……是、是啊……腳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以防萬一。」

  「第四代好細心喔!也幫我弄個容易出現或然率變動(注:柏青哥術語,指增加中大獎機率的一種系統變動)的護身符吧?」阿哲學長話一說完,第四代立刻瞪了過去。

  「少囉唆,我沒有幫你做任何東西的理由。」

  「那幫彩夏做就有理由嗎?」

  「因為她是我兄弟的朋友。老闆,也給我來點冰淇淋吧?」

  彩夏一臉茫然地看看手上的刺繡又看看第四代的臉,懷裡的愛麗絲忽然開口:

  「他是雛村家第四代的壯一郎。妳和他以前就互稱對方小雛和小彩,我看以後也繼續叫他小雛雛好了。」

  「……小雛雛?」彩夏驚訝地瞪大眼睛。

  「愛麗絲,少亂說。」

  看到第四代發出凶狠的聲音,阿哲學長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拉麵店也瞬間充滿了笑聲。就連明老闆都開始稱呼第四代小雛雛,害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免不了挨了第四代一拳,但那些都無關緊要了。

  因為,彩夏她終於開口笑了。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7
   ﹡

  由於明老闆叫我送彩夏回去,所以那天我和她在關店前就先離開了。話雖如此,時間還是拖到滿晚的,走在和繁華地區反方向的街道上,周圍一片黑暗。

  「謝謝你,藤島同學。」

  彩夏站在我前方大約兩公尺的地方回頭道謝,讓我幾乎快要無法呼吸——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和彩夏第一次帶我來「花丸拉麵店」時一模一樣。雖然現在我和彩夏的立場完全相反,但聽到彩夏對我說:「剛才好愉快喔!大家都很有趣。」卻令我覺得好像我才是被她帶去見大家的,心情實在高興不起來。

  「請你再帶我去吧!」

  「……彩夏,妳以前就是在那兒打工的。」

  話一說完,站在我前方三公尺之遙的彩夏,臉上的微笑忽然變得很僵硬。

  「彩夏,妳比我還早認識那些朋友。愛麗絲自己一個人不會洗澡,聽說都是彩夏和她一起洗澡,還幫她洗頭。」

  「是喔……?」彩夏一邊轉過身來一邊倒退走,令人替她覺得危險;不過她臉上的表情倒是顯得安心許多。

  「太好了,原來我以前跟她感情很好啊。」

  彩夏害羞地透露,原來她覺得愛一麗絲很可愛才會情不自禁抱住她。雖然愛麗絲看起來不是很樂意,其實心裡應該也是滿高興的吧?

  所以不需要我帶妳去,妳也可以像以前一樣自己去那間拉麵店,就算我被開除也沒關係。心裡面雖然這麼想著,卻無法說出口。

  「所以說,那樣的表現是正確的對吧?」

  彩夏突然停下腳步如此問我。

  「……什麼?」

  「那樣的表現感覺就像從前的我,應該可以吧?」

  明明是五月,卻有一股寒意讓我的雙腳抖個不停。

  對了,沒錯……彩夏就是這樣的人。她遠比我堅強,明明總是獨自一人,卻假裝沒那回事並融入班級之中,和誰都能夠相處得很好,還拉了我一把——

  所以她現在只是「假裝是彩夏」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看著她就會感到莫名的悲傷,大概是因為我看穿了她演技背後真實面貌的關係吧。

  即使如此,我們卻再度沉默地繼續前進。

  總有一天,時間會讓傷口痊愈——我是這麼相信的。只要繼續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彩夏一定能想起所有的事。我衷心地祈禱奇跡的發生。

  過了橋在公車站道別時,我忽然想起跳樓前一天的彩夏,於是不顧正在向我揮手的她轉身奔跑離去。

   ﹡

  隔天放學後,彩夏忽然說想整理溫室。

  「之前應該是園藝社在使用的吧?居然放著這麼好的溫室不用,實在太可惜了。」

  我正在教室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書包,對於這問題實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將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彩夏完全不記得了,雖然這是廢話……

  溫室位在校舍後方,是一間不像公立學校會有的大型玻璃溫室。彩夏也不記得她曾經在這裡栽種那些藍色的變種罌粟花——那是製作毒品的原料,而成品正是去年冬天把這座城市搞得天翻地覆的「ANGEL .FIXJ

  記得愛麗絲說過,彩夏因為得知自己栽培的是毒品原料,心裡有罪惡感才會選擇跳樓。

  制毒集團瓦解了,其中的成員大多已經死亡或變成廢人。因此原料的供給來源到目前為止尚未查明,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原來在學校的中庭曾種植過藍色的花朵,還號稱擁有讓人看見天使的魔力。

  所以彩夏才能像現在一樣,無憂無慮地露出笑容並說想再次使用那間溫室。

  我無法判斷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雖然我很希望她能回想起我是誰,但是……

  「……知道了,我去借鑰匙。」

  這間溫室從去年年底就荒廢至今無人照料,目前似乎被當作倉庫使用,裡面擺放著幾張課桌椅和黑板。

  「真是的,為什麼弄成這樣呢!」

  彩夏環顧雜亂不堪的溫室內,獨自生著悶氣。生氣的方式也和以前沒什麼差別。

  「不過也滿懷念的,這裡擺著桌子和黑板。」

  一同前來的小百合老師忽然這麼說道。

  「懷念?可是這不是最近……」

  「嗯,其實以前園藝委員會還存在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是我剛到任不久時的事了。當時根本沒幾個人認真照顧植物,整理花圃倒還好,溫室就真的很難照顧。」

  小百合老師抬頭遙望著透明的天花板。

  「結果這裡成了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所以我就想辦法改變。和留連在此的學生們聊過之後,才發現大家似乎都跟不上課業進度,所以我決定在這兒偷偷幫他們做課後輔導。我念大學的時候當過家教,所以幾乎每一科都能教——」

  「不可以在溫室裡做這種事情!」

  彩夏拍了一下桌子並環顧整個室內。

  「明明就是很好的溫室。而且還有裝灑水器、恆溫裝置跟自動開關的天窗!」

  「對、對不起……不過妳看這裡還有空調不是嗎?讓人待起來很舒服……」

  小百合老師不以為意地說道。不過她還真有勇氣若無其事地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大概是因為不良少年都滿喜歡她的,而且人又長得挺漂亮。

  「我也覺得滿有趣的,不過當時發生了一些事……」

  說著說著,小百合老師的表情忽然沮喪了起來。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啊,對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曾聽彩夏說園藝委員會已經廢除了,但我卻不知道理由。當時小百合老師應該差不多二十六、七歲左右吧?也就是說,一直到最近四、五年前都還有園藝委員會存在才對。

  「但為什麼一定要在溫室裡上課呢?」彩夏鼓著腮幫子問道。

  「因為是偷偷補習,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教室。況且妳不覺得滿是花朵的教室很令人嚮往嗎?」

  聽到小百合老師這麼回答,彩夏喃喃地說道:

  「那樣的教室感覺應該是不錯……」

  「筱崎同學也想試試看嗎?」

  「什麼……?」

  「妳的學分不夠,應該也很需要課後輔導吧?」

  小百合老師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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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回來,為什麼連我都得在「滿是花朵的教室」裡上課呢?

  「因為藤島同學第三學期幾乎都請假,成績也很爛不是?」

  「嗚……」被老師一針見血地戳破,我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我們將隨處棄置的桌椅留下三組,其餘全都搬到校舍的樓梯後方;黑板也移到教職員辦公室旁的倉庫內。據說之前的溫室輔導課有用到黑板,但現在只有兩名學生所以不需要。

  開始上課的那天,我們在周圍墻邊的櫃子上擺滿盆花,好讓人無法從外面一窺究竟。雖然只有放學後的短短兩小時,但卻是小百合老師一對一的個別指導。老師明明就是教國文的,感覺上反而比較會教英文和數學。

  「以前教的人數更多,現在只要教兩個人還真輕鬆!」老師一副陶醉在回憶中的樣子,看來她會幫我們補習有一半是出自個人興趣。

  和彩夏比鄰而坐、看著同一份講義時,不知為什麼就會有心癢癢的奇怪感覺。對於彩夏而言,現在的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是個可以坐在她旁邊的人嗎?

  (插圖022)

  不過——這麼說來,在她喪失記憶之前不也是相同的狀況嗎?

  對我而言,彩夏到底是什麼人呢?

  對彩夏而言,我又是什麼人呢?

  直到最後還是沒有清楚的結論。即使如此—

  「藤島同學,聽說你上次小考考得很差啊?」

  「藤島同學的記憶力好像不太好吧?這題老師上次才剛教過……啊,就跟你說不是這樣……」

  喂喂,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老師和彩夏一起教我念書了?

  算了,反正她們兩個看起來還挺快樂的。

  自從那次以後,彩夏再也不肯主動在「花丸拉麵店」出現。雖然多少令人感到寂寞,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明老闆也不再叫我帶她過來了。

  我看還是等彩夏主動想去拉麵店時比較好。

  我每天都去溫室報到,坐在一個努力將自己的行為舉止裝得和彩夏一模一樣的陌生人旁,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而努力念書。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勤勉的一段日子吧。僅管她只是坐在我身邊,我們也沒有共同的話題;卻有一種純粹愉悅的感覺,就像那被空調吹得搖搖擺擺的花朵一樣輕飄飄的。

  「由我來教藤島同學一些有的沒有的,感覺好像也很奇怪呢!」

  彩夏邊說邊笑著,隨後便開始告訴我不同種的植物有不同的澆水法、不同的修剪方式、溫度的控制方法等,甚至連花語都告訴了我。

  「這麼大一片花圃荒廢成這樣,該種些什麼好呢?選擇好多喔!」

  對不起,荒廢成這樣是因為我沒有把它照顧好。不過,幸好彩夏沒有連園藝的知識都給忘掉。在學校要看到彩夏非偽裝出的笑容,也只有待在花圃和溫室的時候。

  我心裡想著:就這樣一邊參加園藝社活動,一邊在課業方面追上其他同學;彩夏是否就能一一拾回我們過去的種種?

  當然,這種如同飄在浮雲上泡茶的清閒日子不可能持續太久。

   ﹡

  五月中旬的一個星期三,一到了放學時間校內廣播立刻響起,擴音器傳出女生的聲音:

  『二年四班藤島同學,請立刻前來學生會辦公室。重複一次,二年四班藤島同學,請立刻前來學生會辦公室。』

  整間教室突然騷動了起來——真是一群喜歡大驚小怪的人。

  「剛剛那個應該是學生會長吧?」「藤島,你幹了什麼好事?」「是不是在電腦教室畫色情圖片的事被發現了?」

  「我早就沒在畫了!」不對,問題是你們為什麼知道!?

  「隨便啦,你最好趕快過去,聽說她生起氣來很恐怖。」

  「沒錯沒錯。還有要記得叫她的時候要加個『小姐』,要叫她熏子小姐。」

  「她的嘴脣下有一顆好色痣是她的弱點,遇到危險時記得攻擊那兒。」

  我連學生會長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班上的同學還教了我一堆唬爛的話,然後將我趕出去走廊上。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學生會找我有什麼事呢?

  學生會辦公室(正式名稱是「學生會總務執行部辦公室」)位於北校舍三樓,看來是以書櫃將房間隔成兩半使用。另外一半是學生會監察委員辦公室。

  「啊,會長現在人在監察委員辦公室那邊。」

  一名正在辦公室入口旁影印東西的學生會幹部如此說道。稍微偷瞄了一下內部的狀況,大桌子上因堆滿了廣告傳單和文具品而雜亂不堪,簡直就像野戰醫院。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監察委員辦公室卻整理得乾乾淨淨,和隔壁辦公室的慘狀有著天壤之別。當我敲門後,前來幫我開門的是一個戴著眼鏡、長得有點像兔子的女生。看她的臂章得知是三年級的,但一眼就看得出她並不是學生會長。因為在另一側長桌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留長髮、眼神凶狠的三年級女生。她那眼神的犀利程度和明老闆或第四代又有所不同——比較像是別無選擇的急迫樣貌。

  長髮女生先開口了:「你就是二年四班的藤島同學嗎?」

  「……啊,是、是的,我就是。因為被叫來……」

  戴著眼鏡的女生在一旁補充:

  「對不起,讓你專程跑一趟。因為小熏說一定要請你過來——」

  「香阪,請妳閉嘴。」學生會長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名叫香阪的三年級女生露出不悅的表情後安靜了下來。

  熏子……我想起來了。沒錯,她應該是叫做羽矢野熏子。就在去年的十一月,我剛轉學過來不久的時候選上學生會長的。

  「你參加了電腦社和園藝社,對吧?」

  感覺有點帶刺的問法。我納悶地點了點頭,心想:我做過什麼會讓學生會長生氣的事嗎?接著由熏子學姊口中說出的話語,讓我確信我的不祥預感是對的。

  「是嗎?下次的學生會全體會議時,這兩個社團都預定要廢社。」

  「不是說過還沒確定嗎?」香阪學姊插了嘴。

  「……廢社?這是為什麼呢?明明就還有兩名社員在。」

  「意思就是下次全體會議將要修改規定,一個社團至少要有六名社員。目的就是廢掉像你們這種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卻還浪費預算的小社團,讓一些真正有在運作的社團能有更充足的預算。」

  「小熏,好歹也說得婉轉一點吧!」

  「香阪,請妳閉嘴。這原本不就是監察委員先提出的嗎?反正——」

  「請、請等一下好嗎?園藝社還有在活動啊!」

  「整個第三學期不都將花圃和花盆棄置不理?把枯萎的花拿去處理的可是學生會喔。」

  「啊……」

  完全無法反駁。自從發生「ANGEL .FIX」事件之後,彩夏就一直住院,我自己也幾乎都沒來學校;春假期間也因為處理玫歐的事情,根本就把園藝社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重新開始社團活動也是這陣子的事情。

  「教師辦公室內部也有意見,希望將花圃和溫室拆除。又沒有人使用溫室卻一直插著電,這樣很浪費。」

  不,那裡是我和彩夏和小百合老師用來補習的地方——差點就說溜了嘴,我馬上將嘴給閉上。因為老師是偷偷私下指導我們倆的,這件事可不能公開。

  「還有,園藝社應該也需要不少時間做整理吧?雖然全體會議月底才召開,但希望你們從現在就開始清理。」

  「不……不能這樣吧!?」我不知不覺中向學生會長逼近。「難道說……難道說都沒有其他辦法嗎?不是說還沒確定嗎?彩夏好不容易才剛回來,正打算和我一起——」

  我將激動的聲音吞進肚裡,就連自己都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了。香阪學姊接著我的話說下去:

  「就是說嘛,小熏妳這樣太殘忍了!現在根本就還不知道全體會議時會不會通過修改規章的決議耶。」

  「香阪,請妳閉嘴!」

  這句話已經說過三遍了,整整說過三遍了耶!

  「不可能不通過的,社長會議時幾乎所有人都贊成。」

  「社長會議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由社員人數多的社團來控制的,大家當然都贊成啊!居然忽視當事者的意見!」

  「那也是沒辦法的呀!這可是總務部為了聽取意見所召開的會議,哪有可能連那種填填申請表就能成立的人頭社團的意見都聽?」

  「小熏,妳有去探視過規模較小的文化性社團嗎?從來沒有吧?因為我是監察委員,所以全都有巡視過!花藝社、茶道社、攝影社大概都只有四、五個人而已,但他們都很努力!」

  我被當作空氣般置之不理,眼睜睜看著兩人在眼前吵了起來。這讓我感到手足無措,就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熏子學姊忽然發現不對,用手摀住一香阪學姊的嘴巴並尷尬地咳了一聲。

  「總、總之……廢社是已經決定了的,因為覺得到時候才和你們說不太好,今天才會請你過來。修正案是一定會提出的,所以花圃和溫室的整理就麻煩你們了!」

  熏子學姊話一說完便走出監察委員辦公室。門砰地一聲關上,我整個人縮了起來。

  「啊……這個……對不起喔。」

  香阪學姊嘆了一口氣坐下,順便也推了張椅子給我。只不過聽了一些熏子學姊的言談而已,我卻整個人疲憊到不行,於是不加思索地就坐了下去。

  園藝社要廢社了?那是我和彩夏的最後一片樂土啊。

  「她說的是真的,那的確是監委提出的意見。由於今年希望將社團支出透明化,進行了許多調查,結果竟然冒出許多令人感到奇怪的不明預算。」

  原來香阪學姊也是監委的一員,結果這件事被執行部門的負責人拿來大作文章、胡亂要求,難怪都沒有人敢前去阻止。

  「不……這種事倒是無所謂。」

  要有六名社員,才能讓社團存續。

  「……我把醜話說在前面,為了防止幽靈社員的出現,學生會可能定期巡視並請各社團提出活動報告。」

  「只不過是高中社團,何必做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小熏好像很有決心要做好。」

  那叫我們該怎麼辦是好?今年春天,我們的社團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一名新成員加入。廢話,都沒有在活動怎麼可能有人加入?說不定就連有這社團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一點是,教師辦公室方面對修訂規章這件事大表贊同……」

  感覺上淨是壞消息,一點好消息也沒有。

  「要廢社……嗎?」

  當天的課後輔導時,我提起了在學生會辦公室的談話內容。彩夏聽到這件事差點哭了出來,小百合老師也皺起眉頭嘆氣。

  「這件事在教職員會議上也有被討論過,真的很可惜……」

  彩夏緊抓住小百合老師說: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如果廢社了,那就沒有人能整理花圃和溫室了!」

  「聽說連花圃和溫室都要拆除,因為很花錢……」

  「怎麼這樣……我和藤島同學好不容易才……」

  彩夏沒有繼續說下去,溫室內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由於已經沒有心情繼續念書了,原本想撒個謊說今天的打工時間比較早必須先走,然後去和尼特族的其中一人商量,說不定就能夠想出解決方法。

  「藤島同學,你知道我們學校其實是禁止學生在外打工的嗎?」小百合老師露出僵硬的笑容。慘了!原來有這個規定啊?

  「啊唔……這……那個……」

  「我倒是沒關係啦,記得千萬不要被生活輔導組的老師發現喔。你在哪裡打工?該不會是在市中心吧?電動遊樂場或卡拉0K可不行喔!」

  「是拉麵店。」

  在拉麵店打工似乎是沒關係。老師將便條紙貼在我襯衫胸前的口袋,並用曬衣用的夾子夾緊,隨後叮嚀一句:「這是今天作業的範圍。」

  「回家之前都不可以拿下來喔!」

  「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樣回到家脫制服時就會看到啦!然後就會記得要寫作業,不是嗎?我高中的時候也常常這樣做。」

  問題是……有夠丟臉的,況且我待會兒還會去「花丸拉麵店」……但看到小百合老師有如百分百純天然蜂蜜的笑容,實在很難說不要。

  當我拿起書包正要走出溫室時,忽然看見彩夏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我。她是怎麼了?

  「呃……彩夏要一起來嗎?」

  「我也可以跟去嗎!?」

  彩夏興高采烈地站起來。什麼嘛,如果她想去根本不需要我帶啊——

  不,這應該是做不到的。我回想起剛認識彩夏不久時的自己,就是因為有彩夏陪……就是因為有彩夏帶著我去,我才能融入「花丸拉麵店」的光芒裡。對於獨自前去的人而言,那間店實在是太過陽光、太過溫暖了點。

  「真是的,你們兩個真的都那麼討厭念書嗎?」

  小百合老師半開玩笑地說完後,就和我們一起走出了溫室。道別時還在我耳邊小聲提醒:

  「你要盡量多陪陪筱崎同學喔。」

  盡量……嗎?我想其實彩夏大概只是很想見到明老闆和愛麗絲,而並非想和我獨處。

  不過,只要彩夏能恢復以往的樣子,只要能夠喚醒她以前的記憶——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8
  一抵達拉麵店,我立刻進入廚房將身上的外套脫下、穿上圍裙。這時明老闆看到我胸前有東西,納悶地詢問:「那是什麼?」

  低頭一看,我忽然想起口袋內用曬衣夾子夾著的便條紙。

  「咦……耶……這、這是作業。因為怕忘記……」

  我滿臉通紅地將便條紙拿掉並塞進口袋。我居然輕易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真意外。

  「你是小學生嗎?」明老闆一臉無奈。說得真好,那個人真的很像國小的老師。我笑了笑矇混過去,接著開始準備切蔥。

  至於彩夏呢,明老闆則請她外送到愛麗絲家。她拿著拖盤興高采烈地走出廚房後門,卻過了三十分鐘還沒回來。出門前曾看到明老闆似乎向她交代了什麼,說不定是順便幫愛麗絲吃飯或洗衣服吧?

  我站在廚房裡,一邊喀喀喀地切著高麗菜,一邊偷瞄旁邊緊盯著熱湯的明老闆。說不定這個人也是為了彩夏著想,為了能讓她能早點恢復記憶,才像之前那樣一點一點交代她工作。

  「不知道彩夏能不能早點回來當我的店員呢?比起鳴海,她實在是好用一百倍。」

  「原來是為了這種理由!」

  結果又不經意地脫口而出。好啦,反正我就是遲鈍……

  即使沒了園藝社,只要這間「花丸拉麵店」還在……腦海中忽然浮現這種想法,我馬上搖了搖頭。對彩夏而言,在這裡有明老闆和愛麗絲;但就算她想起了這件事情,對我的記憶可能依舊埋沒在深海里……

  所以對我們倆而言,園藝社似乎是不能沒有的存在吧?

  但是它卻即將——消失了。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將青菜屑壓入塑膠密閉容器中,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就在這時打開店門並探出一顆頭——是名令人訝異的顧客。「歡迎光臨」明老闆露出接待客人的微笑,我則是整個人呆掉,站在她旁邊一動也不動。

  「啊,對不起,我不是來吃面的客人……」香阪學姊不停揮手,接著將因為店內熱氣而起霧的眼鏡摘下,稍稍擦拭後再戴上。

  「啊,藤島同學,你果然在這兒。」她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學……姊?為什麼會來?」

  「這個嘛……」香阪學姊顯得有些忐忑不安,不停地環顧店內。

  「妳就進來吧!一直站在那兒也不是辦法。」

  明老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香阪學姊輕輕點了點頭後走進店內。

  「來吧,算我請的。妳有話要和鳴海說吧?坐吧沒關係。」

  擺在香阪學姊面前的是用前陣子摘的草莓做成的冰淇淋。只要是第一次光顧的年輕客人,明老闆一定都會招待他們。

  「啊,不、不好意思……」

  坐在我面前的香阪學姊,就像是一隻躲在巢穴中的兔子般縮成一團。

  「藤島同學,真的很對不起,還跑到你打工的地方來。因、因為……」

  「妳不如先吃一口看看吧?不然會融化了。」

  由於香阪學姊的行為舉止非常怪異,所以我只好推薦她嘗嘗冰淇淋。

  「啊……嗯。哇啊……好好吃喔!」

  真不愧是明老闆的冰淇淋,好像有魔法一樣。當她快吃完時,似乎也已經冷靜下來了。

  「請問有什麼事呢?跟剛才說的事有關嗎?」

  是不是有關園藝社的緊急事件呢?

  「是有事想拜託……藤島同學。」

  「拜託我?」

  「嗯,說不定這樣一來能夠拯救園藝社。」

  一聽到這句話,我立刻將身體靠上櫃檯:「是、是真的嗎!?」

  「有個畢業生,以前曾做過監委的學長,是那個叫什麼……是穿黑T恤那個幫派的人。」

  黑T恤幫派?啊……她說的應該是平阪幫,也就是由第四代領軍、率領一群城市米蟲們的少年黑道幫派。理所當然的,當中成員可能也會有我們學校的畢業生。如此說來——

  「他跟我說曾聽過藤島同學的事,還說你是幫裡幹部最信賴的人。」

  哇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不自覺地用手摀住了臉。

  雖然我不是平阪幫的成員,但卻曾因為某些緣故而和他們的幫主第四代舉酒交杯、結為義兄弟,也因此常被一群比我大很多歲的人以大哥稱呼。

  「聽說只要拜託藤島同學就能調查任何事情?」

  「不不不,那些話其實都是騙人的!」

  傳言真是恐怖……明老闆忽然從旁補了一句:

  「也就是說,她是事務所的委託人吧?」

  直到此時我才忽然恍悟,看了明老闆一眼後將視線轉回看似有些懼怕的香阪學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我還來不及說話,明老闆早已拿起店裡的電話:

  「……愛麗絲嗎?有個委託人喔。我馬上讓鳴海帶她過去,妳趕快叫彩夏回來。什麼?那種事叫鳴海做就好了。彩夏比較好?廢話,我也這麼覺得啊!」

  原來不論對哪個雇主而言,彩夏都比我好用啊……不對!彩夏要替代我!?

  看到掛上電話的明老闆側臉,我終於領悟了。啊啊,原來這人從剛才就想把我趕走,好讓彩夏能有機會回來當店員。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啦!

  「學姊,我帶妳上去吧。」

  我一邊脫下圍裙,一邊對著香阪學姊說。

  「耶?什麼上面?那個……」

  「總之,妳就是有事情需要人幫忙調查,對吧?」

  香阪學姊露出半信半疑的眼神點了點頭。

  「那麼我有個適合的人選。」

  走上拉麵店後的緊急逃生梯時,正好和彩夏擦肩而過。哇,彩夏的頭髮濕濕的,還有洗發精的香味。想說怎麼那麼久還不回來,原來是在幫愛麗絲洗澡。

  「那個……藤島同學,那個女孩才剛擦過頭髮而已,請妳幫她吹幹好不好——」

  彩夏和站在我身後的香阪學姊四目相對,兩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也懶得解釋,所以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啊,嗯,我知道了。」

  我真的必須做這些事嗎?那傢伙很討厭吹風機,老是在吹頭髮過程中亂動。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催促香阪學姊趕快爬上逃生梯來到三樓。

  第一次造訪NEET偵探事務所的人,都會因為終年開放的冷氣而不停打哆嗦,接著會因為臥室內三面墻上的機械、螢幕及纜線而心生懼怕,最後會因為看到坐在床鋪上的嬌小睡衣少女而感到驚訝,香阪學姊也不例外。再看到我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熟練地從冰箱拿出一罐Dr.Pepper交給愛一麗絲,接著順手拿起吹風機開始幫她吹頭髮,大概所有人都會呆站著說不出話。

  「呃、嗯……學姊,這傢伙就是愛麗絲。是個偵探。」

  「我不是普通偵探,是尼特族偵探。端坐在這僅僅十七平方公尺的要塞裡,全世界都將在我掌上起舞。鳴海!不要把熱風吹到我臉上!彩夏幫我吹頭髮時都很小心!」

  這傢伙的要求還真多……還不是因為妳一邊喝著Dr.Pepper,所以我才很難移動!

  「藤島同學,原來你……你有這種嗜好!?」

  香阪學姊好不容易才開口,說出來的竟是這種話。妳所謂這種嗜好是哪種嗜好啊?

  「原來你的嗜好是幫別人吹頭髮呀?哇!不是才跟你說過不要把熱風吹到我臉上嗎!」

  「是妳自己要轉過來看這邊的耶!」

  我幾乎是從身後將愛麗絲抱住並用手將她的頭給固定,愛麗絲鼓著腮幫子發出「嗚嗚」的聲音,看見此景的香阪學姊雙手掩面說道:

  「居然和這麼年幼的女孩……」喂!妳好像有點誤會喔!?

  「妳就是委託人吧?趕快說出妳的委託內容吧。」

  當愛麗絲直指著香阪學姊,她還是弄不清楚目前這意外的情況,支支吾吾地好像連要說什麼都忘記了。

  接著從愛麗絲口中說出的話,立刻讓學姊的臉色鐵青了起來。

  「我知道妳是M中三年一班的香阪由佳裡,身兼學生會監察委員長,並且是羽矢野熏子的國中同學。」

  接著就和第一次見到我時一樣,愛麗絲將學姊的身高體重、住家地址、電話號碼、家族成員等資料一一念出。

  「妳知道為什麼偵探都要特地列舉委託人的隱私嗎?主要有兩個理由,一個是為了展現自身的能力,另一個就是不希望浪費時間聽對方說明身家背景。」

  香阪學姊開始呈現呆滯狀態,整個人癱在冰冷的地阪上。

  「請妳簡潔地說明委託內容就好。」

  「……其實園藝社……本來就是個奇怪的社團。」

  香阪學姊開始說明。

  「你知道以前有個園藝委員會的存在嗎?」

  我點點頭,過去曾聽彩夏提過。

  「至於園藝委員為什麼廢除……雖然這是我入學前的事,但聽說發生過一個嚴重的事件。」

  「一個叫羽矢野友彥的高中男生死亡那件事?」

  愛麗絲語出驚人,害我差點把吹風機給摔在地上。

  死亡事件?

  香阪學姊也瞪大眼睛:「妳……妳也知道這件事?」

  「請不要小看尼特族偵探。方才妳被監視器拍到時,我就已經確認妳的身分,順便瀏覽過妳近幾年來的相關資料了。」

  即使親眼目睹過這種事很多次,我還是隻能對這傢伙的資料收集能力驚嘆不已。咦?她剛才是不是說了羽矢野?

  「那就連那人是熏子的親哥哥這件事也已經……?」

  「我知道,請妳繼續。」

  學生會長的哥哥死亡。因為這事件才導致園藝委員會被廢除嗎?

  在談話繼續前,我似乎聽見香阪學姊吞了一口口水的聲音。

  「據說園藝委員會變成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小熏的哥哥也是園藝委員會的成員,但他有心臟方面的宿疾,也經常請假;偶爾來學校上課,也幾乎都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好像被當作跑腿小弟使喚吧。就在一個天氣非常冷的日子裡,他又被大家逼著去跑腿——結果被人發現倒臥在中庭,雖然送去醫院,但卻在醫院裡過世了。」

  所以園藝委員會才會被廢掉嗎?

  「聽說還有人休學,但事件的來龍去脈卻沒人知道。總之,委員會就這樣沒了,原本花圃和溫室也要一併打掉的……」

  但是……?

  到目前為止學校內都還有花朵盛開,這又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園藝社就在那時成立了。」

  我關掉吹風機電源,一邊呆呆地梳著愛麗絲的頭髮,一邊反覆地想著香阪學姊所說的話。園藝社的誕生——到底是為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維持花圃和溫室的經費也從那時起列入學生會的社團預算,園藝社也直接承接了園藝委員會的工作——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今天。會讓小熏想要修改規章的原因就是那筆預算,她認為那種硬被列入預算的支出持續到現在很不合理;當然,這應該多少也受到她哥哥那件事的影響。」

  害死他哥哥的園藝委員會——還有園藝社。她大概很恨我們吧?

  若只是在乎預算,那隻需要刪減補助的社團名額就好,應該不至於要廢掉整個社團才對。

  「只不過當年的園藝委員和學生會成員都已經畢業了,在學校內怎麼查都查不到資料。」

  「妳為什麼要查這些東西呢?到底是想知道些什麼?」

  聽到愛麗絲的疑問,香阪學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抬起了頭來。

  「我想知道原因。單就社團經費預算而言,如果沒有正當理由,站在監察委員的立場也無法反對修正規章的提案。加上大型社團都贊成,這樣下去提案一定會通過的。相反的,萬一有正當的理由,我就會想辦法阻止小熏,因為……」

  香阪學姊將目光轉到自己的膝蓋上。

  「那樣的做法真的很奇怪,小熏一定有問題。一旦改了社團規章,一半以上的文化性社團都會消失。但即使社團規模很小,說不定也是某些人的重要依靠。」

  我的手啪地一聲落到愛麗絲的大腿上。

  即使規模很小,也會是某人的——

  「……鳴海?」

  愛麗絲在我胸口附近回過頭,以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望著我。

  「……嗯嗯,對不起。沒什麼事。」

  咚,愛麗絲用她的額頭將我的胸口頂開,接著回頭轉向香阪學姊。

  「妳的委託就只有這些嗎?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資訊而已?」

  「……咦?」

  香阪學姊抬起頭來,她的雙眼看似有些濕潤。或者只是我自己眼睛濕潤的關係吧……

  「我是尼特族偵探,死者的代言人。只要妳提出委託,就算深入地獄最底層的#悲河(旁字:Cocytus)我也會找出事實,但最後得到的也只是死去的言語。或許那可以安慰仍活在世上的人,不過充其量也只能如此而已。不過……」

  愛麗絲冰冷的小手握住我落在她大腿上的手腕。

  「這裡還有鳴海在。他是偵探助手。」

  呼吸哽在喉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靜靜地看著眼前愛麗絲烏黑的長髮。她剛才……說我是什麼?

  「耳不聰、目不明,愚蠢又神經大條,而且遲鈍得無藥可救。但他還是有一項專長是我所無法做到的。」

  學姊看來已經被愛麗絲的言論唬得一愣一愣,完全聽不懂她所說的話;這點我也是一樣。愛一麗絲做不到而我卻做得到的事?

  「令現實在言語的核心上結晶——和偵探從現實中理出一句句言語不同,或者應該說完全相反。那已經連死去的言語都不是——而是『故事』。是現實和幸福和絕望的雛形。」

  「愛麗絲,妳到底在說什——」

  「只有你可能『從現實的層面改變』羽矢野熏子修訂規章的舉動。我所說的就是這意思。」

  愛麗絲並沒有回頭,只是強而有力地訴說著。

  只有我……

  「香阪由佳裡,無論妳以任何方式委託,結果都不會改變。鳴海將為了守護自己所依靠的王國而奮戰。但我還是得再問一遍,妳希望得到的只是資訊而已?」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我們和香阪學姊之間只有機器風扇和空調的微微轉動聲。最後,學姊再次將頭抬了起來。

  「拜託,請妳幫忙。我想要阻止小熏。」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8
第二章

  「羽矢野?羽矢野友彥?」

  一聽到這名字,中年女老師平林忽然面色凝重。

  接受香阪學姊委託隔天的放學後,我為了借溫室的鑰匙而到教職員辦公室,剛好那名老師在場,所以就隨口問問。她在四年前曾經是園藝委員會的指導老師。

  「嗯,嗯,我當然記得他。」

  老師將點名簿闔起來後放在桌上,並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好像身體不太好,很少來學校。但我當時完全不知道,他竟然在委員會內遭到那樣的對待。本以為多虧有小百合老師能讓他們變乖一點,真的是唷……不過,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咦?這、這個嘛……因為我是園藝社的,之前曾聽學姊提過這件事。」

  我急忙編了一個謊話。基本上,園藝社裡根本沒有我所謂認識的學姊存在,但平林老師倒是沒有起疑。看來無法再進一步問下去了。當我行過禮打算離開辦公室時,隔板的另一側傳來另一名男老師的聲音。

  「不過啊……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但也多虧那件事才能讓幾個無藥可救的人渣休學。並不全然都是壞事啦。」

  「老師您也真是的,請不要說些沒分寸的話。」

  「例如一宮不就讓妳感到很棘手嗎?那傢伙就算被警察抓也不奇怪。」

  一宮?

  這個好像聽過許多次的特殊姓氏一直縈繞在我耳邊久久不去。當我想起來的時候,早已奔回平林老師的辦公桌前了。

  「藤島同學——怎、怎麼了嗎?」

  「一……一宮?是指一宮哲雄學長嗎?」

  只見一名黑髮中摻雜著白髮的中年教師一臉尷尬,似乎正是剛才和平林老師說話那位。可能是覺得剛才的對話被人聽見不太好,又接著開口試圖打圓場。

  「原來你認識他呀?嗯,看來那傢伙還算小有名氣嘛。他就像一隻瘋狗,遇到什麼事情總是先動手再說。成績也爛得不得了,聽說現在還是個無賴。」

  一宮哲雄——阿哲學長從我就讀的這所高中輟學,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到目前為止,我都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難不成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是啊,一宮就是將羽矢野當作跑腿小弟的不良少年之一!」中年教師激動地回答。我卻感到一股逐漸凍結的劇烈寒意從腳趾竄起。

  「聽說因為沒找到證據才沒被逮捕。既然他主動選擇休學,表示心裡確實有鬼。羽矢野等於是被這群人給害死的。」

  「阿哲學長他……!」

  我激動到差點脫口而出,但立刻把話硬吞回去。平林老師和中年教師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我立刻掉頭就走,逃離了辦公室。

  殺死熏子學姊哥哥的人居然是阿哲學長?

  因為這樣才輟學的?怎麼可能η這一定是騙人的!

  我沒有對彩夏或小百合老師透漏任何一句話,立刻衝出了學校大廳、騎上腳踏車前往「花丸拉麵店」。

   ﹡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8
  愛麗絲當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事件發生後主動休學的有四人,全都是和羽矢野友彥有接觸的學生;這是當時的名單。當天確實和被害者有接觸的只有第四個人。」

  事務所的冷氣風口下,愛麗絲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公事化口吻說明,接著交給我一張影印紙。紙上列出了四個男生的姓名和班級,而第四個名字就是一宮哲雄。我一直盯著這個名字。

  「阿哲學長他——」

  脫口說出這句話,但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我已經打電話請他過來了。」愛麗絲說:「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尼特族並不會調查彼此的過往。少校、宏仔和第四代說不定也不知情,當然也有可能知情而不提。」

  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重點是,阿哲學長居然會欺負一個身體不好的學生叫他去跑腿,而且還害對方死亡?

  不可能的!我很想這麼說。學長不會是這種人的!

  「鳴海。」

  即使愛麗絲叫著我的名字,我卻一時之間連站都站不起來。

  「鳴海!你為什麼僵住不動了?就算你像個貝殼似的縮起來也煮不出什麼好湯頭,還不快去幫我拿罐Dr.Pepper來!?」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從冰箱拿出一罐飲料。當我將罐蓋打開時,愛麗絲伸出手說:

  「給你喝吧。」

  「……為什麼?我才不要。」

  「不要囉唆,快喝。這是上司命令!」

  這算哪門子的上司命令啊?但正在昏沉的我受到愛麗絲有如冰鑽般地視線壓迫,只好勉強喝了一口,感覺比之前那次更難喝了。這傢伙居然每天都要喝三、四罐這種東西啊?

  「如何?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越來越清楚了?」

  「並沒有。」

  愛麗絲一臉不滿的樣子,接著將擺在旁邊桌上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掉。

  「你再幫我拿個三罐過來。」

  愛麗絲有如向我示威一般,接連將三罐總容量達1.4公升的Dr.Pepper喝光。接著就說:

  「那麼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讓你腦筋清醒點。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向委託人香阪由佳裡收取費用嗎?」

  「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

  不說還真的差點忘記,她的確沒有向香阪學姊提到過任何調查費用的事。

  「為什麼?」

  「第一,香阪由佳裡沒有付款能力,她只不過是個高中生。第二,這也是你的委託不是嗎?即將被奪去的是你的堡壘吧?」

  「話是沒錯……」

  「第三,你有付款能力。前幾天不是才剛發薪水給你?」

  此時愛麗絲開口要求的調查費還真是高得嚇人。原來這傢伙平時就詐取這麼高額的酬勞啊!還是說只是我不知道行情?說不定請偵探都是這麼昂貴的。不過前幾天確實剛領薪水,也還不至於付不起這筆錢。

  「你自己不也很希望解開這件事的謎團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揭穿阿哲學長的……」

  揭穿學長的犯罪事實。真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鳴海,我跟你說過很多遍。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所以我的所作所為可能會傷到還活著的人,也或許會使死者受到侮辱;最後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無意義的慰藉,或徒然輓回名譽罷了。但我還是得——」

  「妳怎麼還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忍不住用強硬的語氣打斷了愛麗絲的談話。如同以往,連自己都根本不曉得這股怒氣到底是針對誰的,只是覺得無法繼續聽愛麗絲以那種冷淡超然的語氣說話。

  就在這時,我看到坐在床鋪上的嬌小尼特族偵探那大大的雙眼似乎開始泛紅。

  「原來如此!在你眼裡我看起來那麼毫不在意是嗎!?還真感謝你的指教!」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沒錯,愛麗絲早在我認識阿哲學長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了。

  怎麼可能覺得無所謂呢?因為,愛麗絲從剛才開始就連一次——

  都沒提過阿哲學長的名字。

  「那、那個……愛麗絲,對不——」

  「吵死了,笨蛋!」四個空罐向我飛來。「反正我在你眼裡看起來就是那樣!我根本無所謂,你又何必道歉!?」

  金屬聲響在我周圍散落一地。愛麗絲直挺挺地站在床鋪上,滿臉通紅、渾身發抖。

  「你還不趕快收拾!不受任何事物影響的尼特族偵探,正要以她那足以穿透事實的光纖眼,將夥伴的過去穿得千瘡百孔!」

  「我也要——」

  「現在沒有任何事是你可以幫上忙的。這點倒是一如往常。」

  愛麗絲氣憤地轉向螢幕那邊。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好將伸向愛麗絲臂膀的手收了回來。

  偵探助手不就該在這種時候——從旁支援嗎?

  我到底在做什麼?就算對愛麗絲生氣,根本也無濟於事。

  阿哲學長沒多久就到了。枕邊的門鈴響起,愛麗絲亮起藍燈表示回應,大門立刻開啟。

  「原來鳴海也在喔?」

  阿哲學長依舊只穿著一件T恤,走到寢室入口瞄了我和愛麗絲一眼後小聲念了一句。

  「重點就只有剛才在電話裡說的那件事嗎?」

  愛麗絲安靜地點頭。真是稀奇,這傢伙居然會閉著嘴巴表示意見。

  「是喔?那……我就沒啥好說的。」

  沒啥好說?

  「完全不辯解嗎?」

  「辯解什麼?妳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

  「羽矢野友彥,遭你以不人道的對待而導致心臟病發死亡——有人證實過。也就是說,你全都承認了嗎?」

  「反正我就是休學了,不行嗎?就算沒發生那件事也不會繼續念了。只是提早兩、三個月離開學校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站起來想質問學長,若不是愛麗絲拉住我的手腕,可能早就衝向前理論了。

  「是嗎?那我想聽聽看事件發生當時的詳情。」

  「我拒絕。」

  這句話就像一記足以將人下巴打到粉碎的勾拳,直接將愛麗絲的話打住。

  「關於這件事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少在那兒挖東挖西的。」

  「意思是沒有協助調查的意願?即使是我的要求也一樣?」

  「不只不協助調查,妳要是敢叫鳴海私下打探消息——」

  阿哲學長話才說完一半,隨即將雙手插入口袋中怒視著我。感覺光是被他瞪一眼,全身就好像要被壓扁似的。

  怎麼回事?這人真的是阿哲學長嗎?

  「我會毫不猶豫地揍扁你!」

  阿哲學長撂下的狠話,直接落在我腳下的地面上。

  這真是阿哲學長?真的是那個超愛賭博的無賴?那個對於一些小事都以玩笑帶過,關鍵時候又經常在背後扶我一把的那個人?

  他居然會欺負身體孱弱的人,還導致對方死亡?

  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作者: 翾欞    時間: 31-12-2012 15:48
  愛麗絲當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事件發生後主動休學的有四人,全都是和羽矢野友彥有接觸的學生;這是當時的名單。當天確實和被害者有接觸的只有第四個人。」

  事務所的冷氣風口下,愛麗絲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公事化口吻說明,接著交給我一張影印紙。紙上列出了四個男生的姓名和班級,而第四個名字就是一宮哲雄。我一直盯著這個名字。

  「阿哲學長他——」

  脫口說出這句話,但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

  「我已經打電話請他過來了。」愛麗絲說:「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尼特族並不會調查彼此的過往。少校、宏仔和第四代說不定也不知情,當然也有可能知情而不提。」

  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重點是,阿哲學長居然會欺負一個身體不好的學生叫他去跑腿,而且還害對方死亡?

  不可能的!我很想這麼說。學長不會是這種人的!

  「鳴海。」

  即使愛麗絲叫著我的名字,我卻一時之間連站都站不起來。

  「鳴海!你為什麼僵住不動了?就算你像個貝殼似的縮起來也煮不出什麼好湯頭,還不快去幫我拿罐Dr.Pepper來!?」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從冰箱拿出一罐飲料。當我將罐蓋打開時,愛麗絲伸出手說:

  「給你喝吧。」

  「……為什麼?我才不要。」

  「不要囉唆,快喝。這是上司命令!」

  這算哪門子的上司命令啊?但正在昏沉的我受到愛麗絲有如冰鑽般地視線壓迫,只好勉強喝了一口,感覺比之前那次更難喝了。這傢伙居然每天都要喝三、四罐這種東西啊?

  「如何?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思緒越來越清楚了?」

  「並沒有。」

  愛麗絲一臉不滿的樣子,接著將擺在旁邊桌上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掉。

  「你再幫我拿個三罐過來。」

  愛麗絲有如向我示威一般,接連將三罐總容量達1.4公升的Dr.Pepper喝光。接著就說:

  「那麼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讓你腦筋清醒點。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向委託人香阪由佳裡收取費用嗎?」

  「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

  不說還真的差點忘記,她的確沒有向香阪學姊提到過任何調查費用的事。

  「為什麼?」

  「第一,香阪由佳裡沒有付款能力,她只不過是個高中生。第二,這也是你的委託不是嗎?即將被奪去的是你的堡壘吧?」

  「話是沒錯……」

  「第三,你有付款能力。前幾天不是才剛發薪水給你?」

  此時愛麗絲開口要求的調查費還真是高得嚇人。原來這傢伙平時就詐取這麼高額的酬勞啊!還是說只是我不知道行情?說不定請偵探都是這麼昂貴的。不過前幾天確實剛領薪水,也還不至於付不起這筆錢。

  「你自己不也很希望解開這件事的謎團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揭穿阿哲學長的……」

  揭穿學長的犯罪事實。真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鳴海,我跟你說過很多遍。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所以我的所作所為可能會傷到還活著的人,也或許會使死者受到侮辱;最後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無意義的慰藉,或徒然輓回名譽罷了。但我還是得——」

  「妳怎麼還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忍不住用強硬的語氣打斷了愛麗絲的談話。如同以往,連自己都根本不曉得這股怒氣到底是針對誰的,只是覺得無法繼續聽愛麗絲以那種冷淡超然的語氣說話。

  就在這時,我看到坐在床鋪上的嬌小尼特族偵探那大大的雙眼似乎開始泛紅。

  「原來如此!在你眼裡我看起來那麼毫不在意是嗎!?還真感謝你的指教!」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沒錯,愛麗絲早在我認識阿哲學長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了。

  怎麼可能覺得無所謂呢?因為,愛麗絲從剛才開始就連一次——

  都沒提過阿哲學長的名字。

  「那、那個……愛麗絲,對不——」

  「吵死了,笨蛋!」四個空罐向我飛來。「反正我在你眼裡看起來就是那樣!我根本無所謂,你又何必道歉!?」

  金屬聲響在我周圍散落一地。愛麗絲直挺挺地站在床鋪上,滿臉通紅、渾身發抖。

  「你還不趕快收拾!不受任何事物影響的尼特族偵探,正要以她那足以穿透事實的光纖眼,將夥伴的過去穿得千瘡百孔!」

  「我也要——」

  「現在沒有任何事是你可以幫上忙的。這點倒是一如往常。」

  愛麗絲氣憤地轉向螢幕那邊。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好將伸向愛麗絲臂膀的手收了回來。

  偵探助手不就該在這種時候——從旁支援嗎?

  我到底在做什麼?就算對愛麗絲生氣,根本也無濟於事。

  阿哲學長沒多久就到了。枕邊的門鈴響起,愛麗絲亮起藍燈表示回應,大門立刻開啟。

  「原來鳴海也在喔?」

  阿哲學長依舊只穿著一件T恤,走到寢室入口瞄了我和愛麗絲一眼後小聲念了一句。

  「重點就只有剛才在電話裡說的那件事嗎?」

  愛麗絲安靜地點頭。真是稀奇,這傢伙居然會閉著嘴巴表示意見。

  「是喔?那……我就沒啥好說的。」

  沒啥好說?

  「完全不辯解嗎?」

  「辯解什麼?妳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

  「羽矢野友彥,遭你以不人道的對待而導致心臟病發死亡——有人證實過。也就是說,你全都承認了嗎?」

  「反正我就是休學了,不行嗎?就算沒發生那件事也不會繼續念了。只是提早兩、三個月離開學校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站起來想質問學長,若不是愛麗絲拉住我的手腕,可能早就衝向前理論了。

  「是嗎?那我想聽聽看事件發生當時的詳情。」

  「我拒絕。」

  這句話就像一記足以將人下巴打到粉碎的勾拳,直接將愛麗絲的話打住。

  「關於這件事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少在那兒挖東挖西的。」

  「意思是沒有協助調查的意願?即使是我的要求也一樣?」

  「不只不協助調查,妳要是敢叫鳴海私下打探消息——」

  阿哲學長話才說完一半,隨即將雙手插入口袋中怒視著我。感覺光是被他瞪一眼,全身就好像要被壓扁似的。

  怎麼回事?這人真的是阿哲學長嗎?

  「我會毫不猶豫地揍扁你!」

  阿哲學長撂下的狠話,直接落在我腳下的地面上。

  這真是阿哲學長?真的是那個超愛賭博的無賴?那個對於一些小事都以玩笑帶過,關鍵時候又經常在背後扶我一把的那個人?

  他居然會欺負身體孱弱的人,還導致對方死亡?

  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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